我是谁 成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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特约编辑 孙建越

责任犏辑 曹利群
封面装帧 李树德
IAM JACKIE CHAN
MY LIFE IN ACTION
Copyright?1998 by The Ballantine Pbulishing Group,a division if Radom House, Inc.
(Simplified) Chinese Edition Copyright @ Shanghai People's Publishing House
Copyright Licensed by Big Apple Tuttle-Mori Literary Agency,Inc.
ALL RIGHTS RESERVED
中文简体字版?1998 上海人民出版社
版权所有,不得翻印
我是谁
——龙自述
成龙 杰夫?扬 著
陆航 陆承艺 译
上海人民出版社出版、发行
(上海绍兴路 54 号 邮政编码 200020)
新华书店上海发行所经销商务印书馆上海印刷股份有限公司印刷
开本 850×1168 1/32 印张 16 插页 2 字数 366,000
1999 年 1 月第 1 版 1999 年 1 月第 2 次印刷
印数 20,221-40,000
ISBN 7—208-03089-8/G?566
定价 25.00 元

谨此
献给我的母亲和父亲
是他们将我带进了这个世界。
献给我所有的同事、朋友和影迷
是他们的关爱和支持,
造就了我的今天。
译 序

成龙的名字,已经家喻尸晚
成龙的武打,已经由电影、电视、报纸和杂志等媒体广为传
播。
关于成龙的家庭情况、出生经历、成长过程以及事业等,各
种媒体都曾连篇累牍地做过介绍,甚至有人以传记的体裁出版
过专著。但是其中多有失实之处,各种媒体更是以讹传讹,起
了推波助澜的作用。直到 1998 年 9 月,成龙的英文自传《我是
谁——成龙自述》终于面世,廓清了流传海内外的各种谬误,还
历史以真实的面貌。
成龙家境贫寒,出生卑微。他从小习武,开始涉足梨园,继
而转入影圈,从此便与电影结下不解之缘.
初入影圈,成龙只是一名特技人。他所从事的工作,不过是
给大明星做做替身,跑跑龙套,不久,香港电影界发生了变化。
娱乐片几经风雨,趋于衰落。功走片却越来越卖座,成龙凭借
过硬的武术功底,扎实的表演才能,很快在影坛崛起,成为李小
龙之后又一个熠熠闪亮的功夫巨星。不仅在中国和东南亚声名
鹊起,深受喜爱,而且还传奇般地打入欧姜.风靡全球、成为问鼎
奸幕坞的巨擘。
设想一下今天的成龙,如果当初他不涉足影圈,那么,他肯
2 / 我是谁——成龙自述
定不会有现在的辉煌。
成龙把拍电影看作是他的生命,把它放在第一优先的地位。
《我是谁——成龙自述》正是以此为主线,通过主人公的自述.将
他的喜、怒、哀、乐和流血流汗的经历真实地奉献给了广大的影
迷和读者,使人读起来感到真实、感人、亲切,是一本可读性很
强的自传,对于我们深入了解传奇人物成龙很有帮助。
译 者
1998 年 11 月 7 日
目 录
译序 / 1
我是成龙 / 1
小主人 / 6
家史 / 12
上学 / 22
第一次外出 / 28
学业的诱惑 / 33
戏剧生涯的开端 / 39
第一次分别 / 41
我的兄弟,我的敌人 / 46
从贵族到平民 / 49
艰苦的训练练 / 54
新的座次 / 63
大独裁者 / 69
鲜血 / 72
中心舞台 / 79
第二次分别 / 85
小王子 / 94
物有所值 / 97
抽烟治病 / 105
被选中的人 / 112
小幸运儿 / 116
不幸的明星 / 125
午夜的袭击 / 137
搭车 / 142
殴斗 / 145
秘密 / 151
摔伤的悲剧 / 155
成长 / 160
第三次分别 / 163
年迈的师父 / 166
安身立命 / 167
街景 / 173
女人和其他神秘的东西 / 176
心灵之约 / 186
心病 / 193
心碎 / 196
2 / 我是谁——成龙自述
龙虎武师 / 204
特技人 / 210
高风险 / 212
你好,师兄 / 221
简单任务 / 231
龙争虎斗 / 234
龙拳 / 243
万人之上 / 249
弃业出走 / 258
新的开端 / 262
再次出走 / 2711
陈氏组台 / 275
重操旧业 / 283
进见罗维 / 286
成龙出世 / 291
木人和陈志华 / 300
创造笑料 / 305
转折 / 3IO
罗维的失败 / 322
成龙之争 / 329
嘉禾小于 / 336
西部之旅,第二部 / 351
初到美国 / 354
挣美元 / 364
与媒体的接触 / 369
回家 / 377
爱河中的年轻武师 / 381
有得必有失 / 391
兄弟情深 / 395
三个火枪手 / 397
恰逢其时的婚姻 / 404
海外的见弟 / 414
西部之旅,第二部 / 418
影片制作/ 423
西部之旅,第专部 / 435
尾声:信仰的飞跃 / 445
我的十大特技 / 447
我的十次打斗 / 451
我的伤情一览表 / 454
我的电影作品年表 / 457
我是成龙
我站在空中,荷兰鹿特丹一幢玻璃和钢筋结构的摩天办公楼的
顶上。从我到下面钢筋混凝土上路面之间,楼高 2l 层。我将表演
我的拿手特技。
我就要跳了。
我的特技同行告诉我:落地是安全的——不,并不安全,不
过,也许离死亡压差一点。当然,他们仅仅试过从 16 楼往下跳
夜深人静,我独自一人在制作室观看拍摄的电影胶片时,我感
到,从 16 楼往下跳是完全可以的。
太……有可能了。
我的制片人毕竟还向新闻界记者大吹特吹这将是世界上
最危险的绝技。如果我不能实践我对新闻界的宣传,那我将成
为一个怎样的人呢?
那我就不是成龙了。
所以,不管制片公司的导演、同行和动作指导如何劝告,我
还是决定将特撞表演再提高 5 层楼,
我这 45 岁的身躯将要从 60 多英尺的空中向下滑落。
摄像机将要摄入几秒钟的骚动。
狂热的观众将会发出一阵尖叫,
公式就是那么筒单:我的朋友和家人越是担惊受怕,我的崇
2 / 我是谁——成龙自述
拜者就越是感到满足。对我来说,他们至关重要。他们来到剧
场,就是渴望看到一个英雄。他们有的幸灾乐祸。有的看到死
人,只是俏皮地使使鬼脸。有的真正流露出他们唯一害怕的就
是害怕本身。
不过,有人说过,决不要站在鹿特丹的楼顶上。他决不从摩
天大楼的边缘眺望楼下 250 英尺的泡沫塑料垫子。从这里看到
的垫子,就像一张邮票。当我伸出双手放在面前,正好可以把它
完全遮住。
无论哪位先生,对不起了。我要和你们唱反调了。不过唯一
害怕的东西就是害旧本身。而且用每小时 100 英里的速度到达
地面时,在你和抢救室之间除了几英寸泡沫塑胶外,一无所有。
我感到累了。
我感到心脏就好像是块石头。
我的身体向我尖厉地叫喊着,抗议我在过去 40 年中对它的
虐待。我甚至无法判断有些部位是否正在埋怨我是如何糟蹋它
们的。尽管成群结队的人围着楼下转来转去——数百名荷兰海
军陆战队员、消防队员和警察,紧张地朝天望着,我还是独自寻
思着:这一跳真的有必要吗,
但是,问题一经提出,我立即回答:有必要。
因为这一跳非同寻常,
这不仅是为了影迷和专爱非议的人,也是为了售票处那张
图表。
这是为了我的师父于占元。一周前,他被安葬在洛杉矶。
为了参加葬礼,我从荷兰赶到加利福尼亚。这使我忍痛割
爱,停下了影片的制作。嘉禾为此损失了几乎 25 万美元。何冠
昌非常明白,即使对他来说,每个浪费的美元,就像流掉的一滴
血液,但是他明白,他不能叫我不去。
我是成龙 / 3
我记得,一个战战兢兢的 7 岁小孩,抓着他父亲的手,走进
昏暗而又多尘的中国戏剧学院的大厅。他看到少男少女们跳跃
着,翻着筋斗,而且发出尖叫声。天堂——
“你打算在这里待多久?”
“永远!”小孩一边回答,一边忽闪着一双大眼睛。他叫他父
亲走开.走过去抓住师父长袍的袖边……
在此后的十年里,我在师父的手下流血、流汗和哭泣。当晚
上去睡觉时,我诅咒着他的名字。早上醒来后,我把对他的害怕
和仇恨咽下肚子,他需要我们所有的一切,我们浑身的伤痛,甚
至死亡来满足他的需要。
但是,随着年龄的增长,我们意识到他又将这一切更重地回
报给了我们。
是于占元造就了成龙,因为他,我才能做着今天的事.成为
今天的我。所以,这一跳是为了纪念他,这是最后一个感激的行
动,最后一次迎接挑战的表示。
有人拍拍我的看背,问我准备好了没有,我会意地勉强点了
点头。拍摄现场一个要求肃静的声音传了过来。突然间,唯一
可以听见的就是风声、耳中血液奔流的声音,以及心脏像猛击大
鼓一般的声音。
“摄像机!”
“开机!”
“开始!”
我憋住剧烈搅动的肚子,一头扎进了空中。
我飞跃着。
我记得……
小主人
我生于 1954 年 4 月 7 日.是陈志平和陈丽丽的独子,他们给我
取名陈港生,意思是“出生在香港”的陈。
我估计,我的父母在取名时并没有什么独创性。也许只是
为了庆祝他们如释重负地到达香港。香港充满了希望,是一个
安全繁荣的地方。新生活可以重新开始。
根据中国的历法,1954 年是马年。按照迷信的说法,马是
力量、雄心和成功的象征。如果你足一个男孩,这是一个出生的
好年头。如果是一个女孩,就不那么好了.因为传统的说法.母
马为了找到合适的配偶将会遇到许多麻烦。因为我在这种具有
幸运象征的年头出生,我的父母非常高兴。当然,我出生在马年
几乎算不上是什么巧合。实际上,我赖在娘胎里不肯出生,遇到
了很大的麻烦。大部分婴儿怀胎九个月就会分娩,而我却多赖
了三个月。后来母亲只好请外科医生做了剖腹产手术,才使我
由踢由叫地来到这个世界。
也许是我的反叛特色使我拒绝来到父母之中,抑或是我未
来生活的先兆。不管怎么说.当我舒适地生活在母亲腹中的时
候,我不受干扰地独处和安睡,不要索取,也不要战斗、工作和受
苦,就可以得到所要的食物。实际上,说句老实话,那三个月,是
我一生中过得最安逸的时候。
外部世界没有什么等待着栽。50 年代的香港,是一个艰难而
又动乱的地方。我家处在社会的最底层。尽管如此贫穷,我们仍
然为能够幸存下来而感到幸运。特别感到高兴的是,在这个岛
上,在新奇陌生的社会中,我的父母还有一份好工作,我们中的
许多难民,到达香港时,除身上的衣服和记忆中的一路坎坷外,一
无所有。他们居住在贫民区的棚屋里。为了生存做纸花或价廉
的小玩艺儿。这些都足不大为社会所接受的危险的营生。
这种时候受穷实在糟糕。(但是.什么时候受穷不糟糕呢?)
随着新移民的增加,香港膨胀的人口自行分成了两部分:意志坚
定的和绝望挣扎的。一方面,有些人信守香港约定俗成的哲理:
努力工作,就能生存;工作得好,甚至还可能发财。但是,另一方
面,在城市的下层,新来的许多伙伴们的生活中,充满了饥饿、犯
罪和恐惧。
我们属于第一种——幸运的群体。来到岛上不久,我的父
亲和母亲就找到了工作,受雇于法国驻香港的大使。大使是一
个善良的先生,有一个温暖而又充满爱的家庭。父亲成了大使
的厨师和勤杂工,母亲当了看门人。所以我出生的时候,发现自
己不是在香港下层粗俗的大街上,而是在维多利亚山顶的斜坡
上的公馆里。这里有富人、名流和有权有势者,还有我的家。
我记不大清房子的样子了。
我记得,房子很大,也很豪华。在前排的房子里,穿着考究
的西方人(有时还有中国人)聊着天,喝着茶,欣赏着音乐;楼上
是大使一家的活动场所,宽大的房间,高高的天花板,敞开的窗
户,透进山下的城市之光。但是,我不经常看到房子的这些部
分。比起我家居住的地方,这是一个完全不同的世界。
我家在公馆的后部,一扇小门,将微风和光线与我们隔开。
打开那扇门,你就会发现你是在一个狭长的厅堂里.它的长
8 /我是谁——成龙自述
度和房子一样——是我们这个天地的过道。走廊里通常很暗,
只是开饭的时候除外。所以,根据味道和声音比凭光线更容易
找到你要通过的路。
让我们迅速地环顾一下我们的世界。
在你的右边,走廊尽头第一个门:切菜和烧灼的声音,偶尔
的诅咒声,烤肉和花生油烧莱的香味。这是厨房。我父亲上午
和下午待在那里,为大使一家准备食物。从父亲那里沿着走廊
往下走,传来了流淌着的细流轻轻的溅泼声,以及哼唱民歌美妙
的音调一一那是我母亲的洗衣房。她要在那里浆洗堆积如山的
白色亚麻织物和大使全家高级漂亮的衣服。接着,是焚香、毛料
和干草席的味道,婴儿轻微的呼吸声,这就是我家的房间。我和
父亲、母亲都睡在这里。
我们的房间很小,也不是你可能认为的那么舒适。没有窗
户。墙壁和地板很干净,但是没有壁毯和地毯。家具都是父亲
亲手做的,不大像样:一张双层床、几张凳子和一只放东西的大
箱子。父亲和母亲一起睡在双层床上部,我睡在下面的床上。
从上铺,你可以伸手摸到天花板。跨四大步,你就可以从这堵墙
走到另一堵墙。
这就是我一生巾最初 6 年所了解的全部家庭情况。尽管房
子拥挤,陈设简陋,我在那里生活得还算开心。实际上,那时候
我并不了解我这个家到底有多好。
另一个被我叫做家的地方,将会使我们的小房子看起来像
宫殿一样。
但是我还没有全部介绍完我们的住所。沿着走廊走到尽
头,你将会听到苍蝇嗡嗡的叫声。一闻到发霉的过时食物,你的
鼻子就会皱起来。大厅尽头的这间凹室是垃圾房,全家的垃圾
白天储放在这里,夜里才把它清理掉。
在我很小的时候,我就非常了解这间房子。后来越来越了
解这间房子存在的必要性。
我说过,在我出生前,我就开始给父母捣蛋。根据我的看
法,在我所做的所有令人感到刺激的特技动作中,还没有一件可
以和母亲的成就相比——怀孕整整一年,居然生下一个 12 磅的
健康婴儿。我父亲说,他平生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大的婴儿——
他和母亲给我起了一个绰号“炮炮”,汉语的意思就是“炮弹”。
我相信,母亲没有让我自然生产一定感到非常高兴。
当然,我安全而又顺利的出生是要付出代价的。给我母亲
剖腹产的账单是 500 港元(大约 26 美元),而我父亲的积蓄不够
付清这些钱。给母亲做剖腹产的女医生对我一定也有很深的印
象。她后来走到我紧张的父亲面前,淡起了买卖。她对我父亲
解释说,她没有小孩,并且知道我父母没有钱。如果父亲同意她
过继我.她愿意支付母亲剖腹产和住院的费用,甚至还可以给我
父母亲另外支付一笔 1500 港元的过继费。
我不会因为父亲为此思索了很长时间而发怒。那个时候,
2000 港元是一大笔钱。穷人的小孩通常是送给有钱的朋友和
亲戚抚养的。由于那位女医生可以让我体面地长大,那也许是
最好的选择。
但是,我是父亲唯一的儿子。是他们在香港新开端的象征。
我带着幸运的预兆出生,而且既大又健康。我父亲回家向他的
几个朋友讲起女医生的想法,他们异口同声地认为:我有些与众
不同,是个怀孕 12 个月、体重 12 磅的婴儿。如果我长大以后成
为了不起的人物,他就会因为抛弃我而永远感到遗憾。父亲的
朋友借钱给他,让他还清了医院的欠款(在此之前,对医生熟练
的外科医术和慷慨的开价表示了感谢)。父亲把我和母亲接回
家中,住进了山顶那所大房子。
家史
这是我如何出生的故事。
不管怎么说,这至少是一种说法,父亲对我讲了一辈子。
但是,每个故事又隐藏着另一个故事,而且年复一年。我又
发现了一些关于我们的秘密故事——父亲和母亲到香港来的时
候,在大陆留下了什么,以及由于我太特殊而没有被抛弃的真正
原因。
如果你看到我父亲年轻时的照片,你的第一印象将是,此人
力气很大而且十分豪放。当然,你没有错。父亲出生在中国的
山东省,那是有名的“北方派”的地盘。许多有传奇色彩的武士
和军事家就出生在那里。他的家庭十分受人尊敬,即使在他还
是小孩时,就被指望去做大事。
现在把时间倒回去。上海是亚洲的风格之都。在这座城市
里。可以找到中国所有最好的东西和最出色的人,它是艺术、时
装、哲学和世故达到登峰造极的社会。陈家带着他们 3 岁的有
出息的儿子来到上海,指望把他培养成上流社会的首领。成年
以后,他和另外一个名门望族的女儿结了婚。
我不知道他那时是不是幸福,但是我不得不认为他们是幸
福的。父亲和他的妻子得到家族的同意,生活在一起。他们同
住一屋,组成家庭,而且有了孩子。
14 / 我是谁——成龙自述
没有比我父亲优越的地方。和我父亲一样,她结过婚。在战争
的动乱中,她不得不离开丈夫和家庭。
她躲避了日本军队的恐怖,在垃圾中觅取食物,冒险步行到
沿海地区。在我的祖籍山东,她认识了我的父亲。尽管他们的
家庭背景不同,战争使他们彼此平等:两个仍在为失去所爱的人
而悲痛的难民。不管怎么说,父亲将她带上船,偷偷运出了大
陆。他们安全到达香港以后,马上结了婚。不久,我就出生了。
在我整个童年时代,他们总是告诉我我是唯一的小孩,是
他们特殊的儿子。这就是当我发现我的兄弟时感到非常吃惊的
部分原因。但是,那次吃惊仅仅是个开始。
母亲现住已经很老了。尽管我妻子从几年前就一直帮助照
顾地,她显然还是需要随时有人陪伴着住在澳洲的家里。
我去看父母,开门的是一个年龄稍长的陌生妇女。她带我
去见母亲时,没有做自我介绍,但是不管怎么说,她好像对我很
熟悉。“你好!妈妈,这个新来的看门人是谁?”我问。母亲默默
地看了我许久。“她不是看门人,”她终于说话了。“儿子,认识
一下你的蛆蛆。”
即便到了今天,我还是不了解所有的情况。我并不想了解。
母亲曾经把一切告诉了我的经纪人:陈自强。他跑来告诉我,那
可以拍成一部神奇的电影。我对他说,即使可以,我也不想拍。
我不想知道,我有许多兄弟姐妹,或者我父亲不是我真正的父
亲,我母亲不是我真正的母亲。
我们的秘密历史到此为止,那都是过去的事情。我估计,你
还是可以看出我父母不想抛弃我的原因。在我的家谱里,也许
还有其他小孩丢失了。但是在这种时候,谁知道他们是否能够
逃过战争呢?而且我是他们的唯一小孩:陈志平和陈丽丽的独
子。
家 史 / 15
有时我很想了解我同父异母或者同母异父的兄弟姐妹现在
怎么样了。但是独子也有优越性——其中多数与母亲有关。我
享有母亲全身心的关爱,没有同胞的竞争——这当然也是我所
指望的。
在我蹒跚学步的时候,我就记得看着母亲整天做杂活。她
要花大半天时间在洗衣房里洗、熨和折叠,而我就爬在她脚边,
撕纸片,拣肥皂头往嘴里放。当她用盆子从水龙头里接到热水
端走时,几乎被我绊倒。最后,母亲只好重复为了获得片刻安宁
时常用的方法:她在大浴缸里放上水,把我放进去,让我戏水玩。
夜里,我同样不好管。我睡在下铺,一刻不得安宁。我整夜地尖
叫啼哭。不但使辛辛苦苦工作的父母通宵不得入睡,有时还传
到楼上大使的房间,惊醒了没有睡沉的夫人。我可以设想,当雇
主的夫人穿着夜间的睡衣下楼走进仆人的房间(很有礼貌地),
叫他们烦躁的小孩安静时,父母该是多么不安。
出现这样的情况,母亲就会抱着我,把我带到大楼后面的花
园里。母亲让我枕着她的手臂,用草扇轻轻地驱赶着蚊子。抱
着我的时候,她总是轻轻地哼着不带歌词的优美歌曲.直到我最
后睡着为止。
每个小孩都认为他的母亲是世界上最好的,但是我母亲是
世界上最伟大的母亲。她没有受过教育,一生都没有机会;她是
个非常传统的中国妇女,把全部生命贡献给了丈夫和儿子。我
从不记得她外出过,也没有见她化过妆,穿过昂贵的衣服。我甚
至不记得她为自己花过钱:一切为了家庭。即使现在,我可以给
她买得起任何东西,但她穿在身上的还是她 40 年前买的衣服。
记得有一天,我去澳洲看望地,她突然转过身来问我:“儿子,你
能给我 120 美元吗?”
这是个奇怪的要求。我问:“为什么提出这么个奇怪的数字
16 / 我是谁——成龙自述
呢?”
“如果你给我 120 美元,”她说,“我就可以把它变成 1000 美
元。”
这使我感到非常惊愕。“怎么变?”我问。母亲是一个很好
的妇女,但不是魔术师——也不是财务怪才。
她关了:“我做给你看。”
我跟她走出起居室,沿着走廊进入了她的房间。“伸手把那
只行李包拿下来,杰基”,她说。我踮起脚,气喘吁吁地拿下了那
只小提包,那几乎是一只崭新的包。我曾给她买过好几只。自
从父母住到香港以后,她旅行时从来不用新包,一直爱用旧包。
提包里是一些再也不穿、但是又不忍心扔掉的衣服。她举着包,
把一些旧毛线衫放在一边,抽出一大捆起皱褪色的钞票。我惊
愕地望着这一切。数百张一元、5 元和 10 元的,没有一张面值
超过 20 元的,加起来总共 880 美元。
这就是她 20 多年清扫工作赚下的钱:大使、总统和议员所
给的小费。她要为所有这些入打扫干净,事后还得整理好。
“妈妈,把这些钱给我,我给你 10000 澳元现金。”
于是,我们交换过来。你知道怎么啦?那天晚上,我和朋友
们吃晚饭,花光了所有的钱。母亲 20 年的生命,我们呼啦呼啦
一顿饭就吃光了。
我曾经说过,独子有他的优越性.但是也有不好的地方.很
多都与父亲有关。如果我有同胞兄弟姐妹与我一道分担父亲期
望的重负就好了,我的童年就会安逸得多了。
你可以看得出来.像父亲的山东祖先一样,他本质上是一个
武士,是一个具有巨大勇气和决断力的人。他为克服命运给他
带来的悲剧和困苦,以及多年的苦役而自豪。“日本军队侵占了
中国大部分领土”,他经常夸口,“但是他们决小能征服中国人!
这就是我们的文明能够延续数千年的原因。对于一个中国人,
艰难困苦就像大米一样:它只能让我们更加强壮。”
这就产生了一种可怕的逻辑:痛苦使你得到锻炼。锻炼是
人的根本。因此要想成为真正的人,就得尽量多吃苦。
由于我的出生代价巨大,父亲对我特别严格,即使不得不强
迫我,也要把我培养成训练有素的人。每天早上,当地平线刚刚
露出一线曙光,父亲就离开仍在打盹的母亲起床。他尽町能轻
地从上铺跳下地,用力把我摇醒。“喂,阿炮,早上时间了,起来,
起来!”
如果我牢骚太多,或者滚到床的另一边时,他就抓住我的
腰,用床单和袖子襄住栽,把我从床上拉起来。幸运的时候,我
的脚首先着地。不然,我就得学一学如何趴下来。这是为了将
来让我好好接受的一次教训。
一次,我们两人都迷迷糊糊地醒了。我们来到洗衣房,往睑
上和胸前泼水。水总是冰凉的。在料峭的早晨,我的皮肤起了
鸡皮疙瘩。但是,这种寒冷不会持续很长。像任何一个幸存者
一样,父亲是一个多面手、一个育才能的木匠和心灵于巧的人。
他利用零碎的木料和回收的垃圾——米袋、绳子和仍然可以闻
到食用油气昧的油桶,作为我做体操的代用器械。当太阳升起
来时,我们已经气喘吁吁,衣衫汗湿了。我们跑步,举沙袋,做军
队的俯卧撑——并且花上好几个小时练习武术。虽然我只有四
五岁,但是父亲已经开始教我北方功夫的基本功了。
可能看起来有些奇怿,这么小的孩子就要学习格斗。你必
须记住,对于我们中国人,功夫不仅仅是一种防身手段,而且从某
些方面看,它的历史就是中国的历史。
传说功走是由从印度到中国传播佛经的圣人发明的。当他
18 / 我是谁——成龙自述
到达少林寺大庙时,被持怀疑态度的少林寺和尚打发走了。于
是,他在寺庙附近的一个小洞穴里住了下来,沉思冥想,过了将
近 10 年。几年里,少林寺和尚敬畏地看着这个佛教徒,他不睡,
甚至眼睛也不眨,目不转睛地注视着窑洞的墙壁。9 年以后,这
种注视的力量在墙壁上钻出了洞,透进了光线。
这种修行,使和尚们把佛教徒奉为师父。“我们怎样才能学
会像你这样的本事呢?”他们问。于是,他把菩萨的伟大智慧和
反省的力量传授给他们。但是,无论和尚们怎样努力,他们都没
有足够的功力拒绝睡眠和其他引诱。结果他们写了一本叫《易
筋经》的小册子,详细制定一系列锻炼计划,使身心得到加强
经过一段时间,少林寺和尚将这些锻炼动作改编成了中国
功夫。
“功夫”两字,在英语中可以不十分确切地翻译成“技巧”,
在被称为中国“英雄年代”的唐朝,功夫被分成了不同流派:南方
风格。强调的是强有力的防卫拳术;而北方流派是流畅的特技动
作,强调旋转踢褪,唐朝皇帝李世民在民间遇到反叛时,就是少
林寺的武僧打垮了反叛者——他们的拳术传奇广为流传,功夫
也就成了凡人皆知的东西。
尽管有玩刀弄枪的技巧,人总是中国功夫的重要部分,不带
武器的武术尤其受人赞赏。一个中国拳师即使单枪匹马,仅有
铁拳和闪电般的踢腿,也要殊死战斗。满族统治者在 17 世纪建
立清王朝时曾经宣布学习武术为非法。但是武术的精神不可能
消亡。忠于原君主的反叛转入地下,秘密发展功夫艺术,这就是
“三合会”。
本世纪初,“三合会”变成了革命者广为分布的网络。1900
年爆发了义和团运动。“三合会”的起义者相信,他们神奇的武
术能够抵御可恨的外国几的子弹,保护他们自己。
家 史 / 19
不幸的是,他们错了。
成千上万的“三合会”成员牺牲了,其余被赶到香港、台湾,
甚至去西方躲避。
在中国,功夫一连几代遭到镇压,大师们死的死,逃的逃,
“三合会”东躲西藏,威风扫地,成了十恶不赦的犯罪帮伙。但
是,功夫在中国的惨遭镇压只能促使其在全世界广为传播。现
在,世界各地都在操练功夫,他们认识到,功夫将会引导人们建
立起一种伟大的特性:力量、耐心、勇气和敏锐。
我父亲比任何人都更加相信这一点。对他来说,学习功夫
和学习做人同样重要。
坦率地说,我使他非常失望。我天生懒惰,缺乏耐心。一开
始,我在他的监视下仅仅由于害怕而练功,如果我不练功,他就
要向我这个没有用的儿于炫耀他的功夫。更糟的是,当我最终
以识到他的训练正在使我变得强壮、有力,而且任何一个小孩愚
蠢地撞上栽,我都会让父亲最坏的噩梦变成现实:从一个顽皮的
小孩到打架斗殴的小子,
我很快发现打架很有趣——至少你打赢的时候——不久成
了我的嗜好,仅次于吃(没有能和吃真正相比较的,即使现往,我
仍然认为没有一样东西能及得上饱餐一顿美味佳肴后的愉
悦。)。
不过,我在自卫时从来不会没有正当理由而出手,或者至少
有一个在当时看起来是正当的理由。我曾经说过,大使一家总
是对我们很好.但是有的邻居不是这样。我们是穷苫的中围人,
在一个富裕而又重要的西方人家里做佣人。别的西方小孩认
为,大使夫人鼓励她的小孩与我玩是一件不光彩的事这些恃
强欺弱的小孩把捉弄我当作他们的癖好,那没什么。如对我的
朋友也是这样,那我就不客气了。
20 / 我是谁——成龙自述
不要老是给我朋友捣蛋。我就是喜欢用拳头教训人。那时
候,我在世界上最亲近的同伴就是大使最小的女儿,她是个漂
亮的小姑娘,把我叫做她的“男朋友”。我自豪地接受了这个角
色。有谁胆敢把她弄哭,就会立即被我打翻存地,我胖胖的身体
就会重重地压在他的身上。
不幸的是,父亲对我这种为保护年幼朋友大献殷勤的光荣
举动并不在乎。他第一次看到我坐在大吵大闹的邻居小孩身上
时,小孩睑色青紫,我因为胜利而得意洋洋。这时,他抓住我的
颈背,把我拉进了家里。
“爸爸,我赢了!”我大叫着说,引得母亲从洗衣房里惊讶地
探出头来往外看。“爸……爸,哎哟!”
爸爸的沉默比吼叫更令我感到害怕。我知道,当他向我吼
叫时,我最多挨一顿打,决不会太疼。疼痛最终毕竟会消失的,
而且打过之后,我又可以自由自在地做我想做的事情了。但是,
当父亲沉默时,我不知道他会下什么。
除了我不喜欢的以外。
母亲看着父亲拖着我沿着走廊经过我们的房间,那里通常
是打我的地方,然后把我拖进存放垃圾的凹室。
“怎么啦?爸爸,我赢了!”我用颤抖的声音说。他双眼闪
亮,我从父亲身边缩了回来。
“我教你武术不是为了打你的朋友,”他一个字一个字冰冷
地说:“我教你武术,是为了让你水远不再打架。”
“他不是我的朋友,”我争辩道。
爸爸而红耳赤。他一言不发,把我推进了凹室.里而堆满了
一天发臭的垃圾。我跌跌冲冲跪了来,听到身后的门砰地关
上了,而且上了锁。母亲在走廊里和父亲说丁几句,父亲咆哮着
回答了母亲。他们两人的声音随后就在远处逐渐消失了。
家史 / 21
我看了看四周,凹室又小又挤。我可以伸出双臂,摸到两边
的墙。如果两边的白墙没有排列着垃圾箱和垃圾袋的话,我还
是可以摸到的。凹室没有可以透进阳光的屋顶,我怀疑我可能
要待到月亮升起。我战战兢兢地坐到地上,靠在上锁的门上,使
自己尽可能舒服,还试图打个盹儿。
我不在乎父亲说了螳什么。当我扑向那个恃强欺弱的家伙
时,小朋友们看着我,把我当成了英雄。英雄所待的地方与垃圾
是格格不入的,我将把它当成一种光荣。可最糟的是我要吃不
上饭了。
一阵轻轻的敲击声,把我从瞌睡中唤醒。我意识到自己的
肚子饿了,正在咕咕作响——即使作为一个小孩,也需要定时饱
餐一顿。
“炮炮?”母亲在门后轻轻地说,“往上看。”
门口的上头有一条窄的空隙,用于通风。母亲个子很小,但
是她踮起脚,举起双手,可以用指尖够到上面的缝隙。当我抬起
头来时,一只白色的纸包从通风的空隙处落在我的大腿上。这
是我亲爱的妈妈用手推进来的。纸包里是一块用又热又软的面
包和烤肉作成的三明治。
我对母亲连声谢谢也没说,就开始狼吞虎咽起来,隐隐约约
听到母亲沿着走廊止回家中的脚步声。
正如我曾经说过的,我母亲是全世界最好的母亲。
第二天早上,我背靠着的门打开了,我就这样被粗暴地弄醒
了。我仰面倒在走廊里,眨巴着眼睛看着父亲毫无表情的脸。
“阿炮,天亮了,该起床了。”说着,他要我帮他把沉重的垃圾
箱抬出去准备收走。做完时,东方已经露出了曙光。,我们用晨
练迎接太阳的升起。
回想那些生活在山顶法国大使馆的日子,我不得不承认:我很
辛福。余暇时,我待在那所房子里,帮助妈妈叠衣服;看着父亲
一边切菜,一边诅咒;给我的朋友、大使的女儿解释我所看到的
世界。我对此感到很满足。即使早晨的锻炼仍然是那样的辛
苦,然而它也还是有美好的一面。当太阳升上山顶,给城市和下
面的港湾抹上一层金辉,就像一只巨大的聚宝盆。
当父亲告诉我,天真烂漫的日子就要结束了,我感到非常惊
讶。
“上学?”我愤怒地跺着脚,大声吼叫。学校是邻居的小孩整
天浪费大好时光的地方,那就意昧着要穿上女人气的衣服,一
连儿个小时坐在令人窒息的教室里,学习对谁都没用的东两。
我可以在这里的家中学到我所需要的东西,也许更多.
当然,就像我和父亲的其他争论一样,完全是浪费时间。所
以几天之后,我独自一人第一次坐着公共汽车下山,到南华小学
去。尽管我刚刚吃过早饭,我还是在下山的路上吃了午饭。
南华是一所很好的学校,是本地区最好的。我特别幸运地
获得了进入该校的机会。教师非常耐心,教室宽敞而又明亮,学
生个个都很有教养。
我一踏进校园的大门,就感到厌恶。
上学 / 23
我待在那里的每一分钟都是煎熬(午饭和偶尔上体操课的
时候除外)。困在教室里无事可做,只有猜想课文中的单词,或
者听教师用单调而又沉闷的声调说话。我差不多忘了父亲早上
管教我时给我带来的疼痛……对于任何一天,疼痛的身体总比
麻木的大脑更好忍受。无聊时,我不得不自找乐趣。我向其他
学生做鬼脸,用手掌有节奏地敲击桌子,或者偶尔从椅子上跌下
来……一遍又一遍地重复。
几次哄闹而又有趣的捣蛋以后,老师总是把我拖出教室,送
进大厅。
“陈港生,你决没有什么了不起!”她怒容满面地对我说。这
是为了避免引起哄堂大笑所能做的一切(表情确实很有趣)。
那时候,老师可以翻新花样,想出办法来惩罚学生,通常,我
不得不用课上剩下的时间站着把课桌举过头顶。有时,我还得
在脖子上挂个牌子,说明犯了什么错误,譬如,“这是个吵闹
捣蛋的小孩”,或者“这个小孩把所有的书都丢了”,或者“这个小
孩没有做家庭作业”,有时只写两个字“无用!”老实说,我认不全
牌子上的字,只好把老师的话当成上面的内容。
站在外面大厅里至少很安静。如果没有人看到,我可以把
课桌轻轻地放下来,靠在墙卜打一会儿盹。学会如何站着睡觉,
可能是学校教给我的最有用的东西。
实际上,我现在还因为住学校期间没有用功而感到遗憾。
你无法回到过去,体味阅读名著,学习高等数学和上历史课的乐
趣。有时,我偶然想到,如果我选择另一条路,去读高中和大学,
从事体面的商务、法律或医务工作,那将会是一种怎样的情形
呢?
我肯定会成为世界上最出名的医生,要么成为世界上最出
名名病人。
24 / 我是谁——成龙自述
作为学生,我从来没有被抛弃不管。每天早晨,在我离家之
前,母亲总要给我钱,让我回来时坐公共汽车——母亲不想让我
花很长时间步行很晚才到山顶。我通常用这些钱买小吃,让好
心的陌生人顺便把我带回家。令人吃惊的是,怎么会有那么多
陌生人愿意带一个步行上坡的衣衫褴褛的中国小孩。
如果我运气不好,搭不到便车,就得步行。那就需要儿个小
时的时间。为了节省时司,我最后两百码总是沿着峭壁抄近路,
往上爬,然后进入后门,到达后院。运气好时,在父亲发现我之
前可以首先见到母亲。
倒霉的时候也经常有。当我爬到顶上时,先是看到父亲穿
着的工作鞋,再往上就可以看到他身体的其余部分。他总是怒
容满面,一言不发,抓伟我的手臂,把我拉上来,大步走进房子,
不等我换下校服,就沿着大厅走进垃圾房。
爸爸不是我每天回家过程中的唯一障碍。当我大汗淋漓、
十分吃力地攀上陡坡的时候,总能听到一阵驴叫似的哄笑——
哈,哈,哈!俨然一帮阴险的家伙。
“喂,小伙子,你看——山上有猴子!”
邻居一帮欺负我的朋友——大使的女儿的坏小子,他们有
钱雇驾驶员,接送他们上下山。因此等我回家的时候,他们已经
在那里等着我了。
“怎么啦,小孩?坐公共汽车的钱丢了?”
“或者是太穷了,坐不起公共汽车?”
“喂,你想干什么?他的父母亲不过是佣人。”
我累了,我的衬衣下摆露了出来,睑上脏兮兮的。但是过一
会儿,我就会让最大的坏小子吃一块脏三明清。
角斗并不像电影里那样。
两个小孩打架的姿势总不那么优美和雅致。全是挥拳踢
腿,抠眼睛撕衣服,还有可能戳到尴尬的地方。即使是胜利者,
结束时也像是被压在雪崩下的幸存者,而我并不总是胜利者。
我记得有一次订架,我拼命地打一个有钱的小家伙,他抓住
我的腿,使我失去平衡。我倒了下去,他压在我的上面,我的身
体碰在坚硬的地上,头碰在更加坚硬的石头上,眼前一片漆黑。
与我打架的小孩星另一个大使的儿了——我记不得是哪个
国家——他一见我僵直地躺在地上时,立即去找他的父亲。其
他小孩一哄而散。
当他父亲到了以后,因为恐惧而变得脸色苍白,如果我死
了,那肯定是一件丑闻。这是国际事件(现在也许要控告他们,
但是那时我什么也不能做)。
我躺在床上,在黑暗中醒了过来,头上撞了个大包,心里感
到作呕,一线亮光好似彗星,划破了黑暗。我整个颅骨疼痛,浑
身难受。
门开了,父亲走了进来。“阿炮,”他说:“这是你朋友送的”
我吃力地抬起头,看到他挽着一只包裹——一只又大又花哨的
巧克力盒子。我甚至想到那是法国巧克力。
爸爸拿了过来,放在床边,并且一声不响地离开房子做饭去
了。
虽然我肚子不舒服,但是我还是感到饿。我总是饿。
那个巧克力盒子,整整一盒,甚至没有放上一个小时,我爬
回床上,竭力不呕吐——邢毕竟是法国巧克力,我不想把它们浪
费掉。我撞了头却因祸得福,这种好事真是千载难逢。
但是,好事持续的时间不长。当带着麻油和大葱味道的父
亲回来时,看到床的周围撒满了皱巴巴的糖纸,嘴边沾满了甜甜
的巧克力的我,勃然大怒
“你把整整一盒郁吃了?”他大吼道。
“哦……”我说活时,喉管里升上一股焦糖味。
他一言不发,把我拖下床,狠狠地揍了我一顿。如果我吃得
下四五十块牛奶巧克力——有的是樱桃酒心的——我就可以吃
得下药了。
不是这事,就是那事发生。我不再做任何家庭作业。我打
架时.或者攀上那条特别的近路时,把好好的校服撕破。我把书
和书包扔在山顶,根本不考虑父母会不会给我买新的。我每次
都得承担责任——耸耸肩膀,傻笑着挨打挨训,在垃圾房里待上
一夜。
找终于被告知要再读一遍小学年级,尽管我不是什么也
没学到。父亲和母亲已经开始意识到他们的儿子不是读书的材
料。
他们把我领出学校,重新回到过去的日常生活中,跟在母亲
的身边,接受父亲的训斥。
我的读书生活就这样结束了。
我想,我那样离开学校是相当聪明的。注视着富人的小孩
开车下山去迎接地狱般新的一天,想到那又一个温暖的下午,我
禁不住喜上眉梢。最后的一笑将属于我
我想,谈话可能是这样的。母亲和父亲先后跑进走廊,在那
里决定了我的命运。
“丽丽,我们不得不谈谈阿炮了。”
母亲担心不知道要发生什么情况,沉默着,但还是勉强地点
了点头。
“这个小孩管不住了,”父亲说:“他没有方向,没有自尊。”’
“他是个好孩子……”她护着,语气有些踌躇。
“他需要学会做人。”
于是,他们谈到了前途,谈到了赚钱的艰难。一封给法国大
使的信成了救命之物,不允许他们再有放弃的念头。
父亲的烹调和母亲的管家给大使的朋友们留下了极其深刻
的印象。另外的工作机会又来了,有些好得难以放弃。其中一
个好得无法拒绝:一份去澳洲美国大使馆任厨师长的工作。
这份工作不仅能够赚到更多的钱,而且还使我们有机会在
澳大利亚获得住房,甚至某一天有可能搬到美国去。
但是,到澳大利亚做事意味着丢下家庭,至少暂时要这样。
我母亲非常能干,我又太大了,不能再把我放在她身边的洗澡盆
里嬉水了。
我父亲极看重朋友,他用上了所有男人征询意见的旧时办
法:请弟兄们喝酒。在他们的建议下,父亲决定留下我。他们甚
至还借钱给父亲,支持母亲的工作。现在,他们提出了一个为了
我好而又能摆脱我的办法。
“那是个苦日子,但是很好。”
“他将得到某些锻炼。”
“也许,他甚至可以成为明星。”
于是,他们一起开心地笑了。决定就这样做了。父亲将把
我带到即将成为我未来十年的家中——于占元的中国戏剧学
院。
第一次外出
一点前兆也没有。
当我冒险或者开玩笑,父亲向我走来时,那种感到大祸即将
临头、就要受到惩罚、面临危难的感觉,这次一点也没有。
这桩事情确实发生了。
一天,做完早锻炼之后,父亲对我说,我们就要争出旅行了。
我只有 7 岁,父亲从未带我出过门。所以,指望与他共同度过一
个下午将是一起“重大事件”——从那时以来,他变了个样,发怒
的事情似乎乎一也没有了。
我用尽可能大的声音大叫着,跑回我们的房间,换上我最好
的服装——一套西部牛仔服,戴上帽子和拿起塑料的六发射手
枪。这是父母亲在大使及其家人的帮助下送给我的生日礼物。
穿好行装去打猎(至少把牛赶到一起),我激动地向母亲挥着手,
和父亲一同走向山下的巴士站,然后拐弯抹角地来到维多利亚
山下。
我从来没有下过山,虽然我出生以来俯瞰过山下的一切。
我从来没有见过比那更肮脏、更拥挤和更喧哗的地方,然而我喜
欢它,
“看着点路!”
“很便宜……对你来说,我给半价。”
第一次外出 / 29
“再便宜些——”
“朝前走,朝前走。”
“去你妈的!”
“今天早上上好的甜馒头,很新鲜——”
“嘿!”
“——半价!”
新鲜的空气和开阔的街道,使山顶好像突然变成了一顶空
白的、未经修饰的帐篷。另一方面,它又是一幅灿烂辉煌的人生
图画。令人心醉的青枝,招人诅咒的棕色和激人动怒的红色,以
及甜美的使人心满意足的蓝色和黄色,这怎么能不叫我留连忘
返呢?
“包子,爸爸!”我拉拉他的胳膊,指了指正在叫卖的摊贩。
我知道父亲只会哼两声就把我拉走,告诉我不要浪费钱买小吃,
但是,试一试又没有坏处。
有时候,我会倒霉的。
然而,父亲转过身来,慈祥地笑着掏出几枚硬币,点点头。
摊贩递给我们一只装满包子的棕色纸袋。当我伸手摸到包子
时,又热又软的白面粘住了我的手指。我抓住一只馒头塞进嘴
里,蒸气烫着了舌头,弄得我透不过气来。里面的红豆沙既稠又
甜,实在好吃。我俩一边走一边吃,直到前往九龙的天星码头。
对于你们从未去过香港的人来说,香港是一个由一连串小
岛组成的城市。最火的一个也叫香港。香港岛没有曼哈顿大。
小一些的大屿岛和南丫岛是可爱的风景区,有很多渔村和小型
露天市场。
然后就是九龙。
九龙不是岛,而是由大陆延伸过来的半岛的尖端,是在一系
30 / 我是谁——成龙自述
列边界争端之后,英国人于 1868 年从中国强占过去的部分土
地。
香港是以海盗和走私者的天堂起步的城市。在那里,机会
主义者在法律界限之间跳来跳去,虔诚者和凶暴者穿越马路时
相互摘帽示意。香港没有一处不比九龙热闹,这是新香港的心
脏,是这座城市的夜生活,是下层社会和演艺界活力的源头。
据说,在九龙,每样东西都是出售的,每人都有他或她的价
格。在炎热的尖沙咀大街上,赌徒们抽着浅黑色的雪茄,一掷就
是油毡纸捆着的成捆的钞票。当你在俱乐部等待丰盛的晚餐
时,环顾四周,可以看到舞厅里风流女人趴在男人的肩上。到处
可以看到钞票从这双手传到另一双手。新的机会不断破灭又
不断产生。
九龙的街巷里总是弥漫着各种气味:刚折的花卉、烤肉串、
香水、汗臭,以及尖叫声和大笑声,街头歌手和巡回音乐家的音
乐,热烈的谈活,嗲声嗲气的秘密耳语。
天星码头是另一个世界的入口,它把香港一边忠厚勤劳的
人带到他们常去的地方度周,把经商的人带去见情人,把学生
带到酒吧和地下室里的俱乐部。然后,天亮的时候返回原处,从
头开始一天的生活。
我从未去过九龙,也没有到过海上,甚至连香港湾平静的海
面也没有去过。我瞪大眼睛,好奇地注视着从渡口出现的人们。
他们有的心满意足,有的灰心丧气,一个个疲惫不堪的样子。当
他们看到一个穿着牛仔服的胖乎乎的小男孩时,都把睑转了过
去。有一个人甚至向我的方向吐出粗鲁的字眼,直到父亲扶着
我的肩膀把我推向一张木制板凳。我爬上凳子,两腿一前一后
地摆动着。手里拿着还有些热的豆沙包子,几乎快要忘了。
“我们到哪里去?爸爸,”我突然好奇地问。
第一次外出 / 31
“一个特殊的地方,”他咕哝着说,并且把手塞进了口袋。坐
在我旁边的一个老头贪婪地看着我的包子,我迅速而又贪心地
咬了一大口,目的是向他说明,这只包子不可能再给任何其他人
一个穿着蓝衬衣,截着蓝帽子,头发灰白的人开始挥舞着手
臂喊叫。人们通过船坞,往开着的门里走去,通过时把手里的船
票交给了他。由于早晨时间还早,开往九龙的渡船还没有客满,
我可以在船舱里奔跑蹦跳,透过舱口往外看,并且对那些敢于瞪
着眼睛看我的人伸伸舌头:
“过来,阿炮,”父亲严厉地说。我一脸不高兴地挪回他坐的
地方。他抓住我的手,把我带到船的前部。父亲和满脸不快、站
在那里观望的水手简短地说了两句以后,把我带到了船头。看
到城市越来越近,我产生了畏惧感。我的脸上溅上了咸味海水
的浪花,我一手将牛仔帽按在头上。本来我想永远站在那里,但
遗憾的是,渡过海湾的时间很短,我们离开香港码头几分钟就被
告知准备下船了。
当我们返回座位时,我对着父亲笑了笺。他也报以一笑,一
次尴尬而又突然的笑,就像开始时那样突然的消失了。
即使那天起得太早,但仍是我有生以来过得最好的一天。
香港下层社会的喧闹使人感到震惊,但是很难与我走出渡
船展现在我而前的九龙相比,我从未见过那么多人,那么多谋生
的人,那么多浓重的气味和行色匆匆的生人。紧握着父亲的手,
享受一下被爱的生活,我被拥挤得几乎双脚悬空 每个人都有
一个目的:有的经过一夜的睡眠,赶去上班;有的经过一夜的玩
耍,正赶路回家。我不明白,我们的目的是什么?
我们沿着九龙的商业中心,尖沙咀的主干大街弥敦道往前
走。然后是小街小巷的曲径。透过摩托车排放的尾气,大楼是
32 / 我是谁——成龙自述
清一色的灰色。只有食品、音乐和其他隐隐约约的奢侈品广告,
显示了当年繁荣的痕迹。我好奇地转过头,但是父亲决意往前
赶,拉着我紧跟在他身后。
最后一个拐弯以后,终于到了一条排满住房的街道。那些
府子商户紧闭,颜色发黑。我感到一阵遗憾:目的地到了。这就
是说,父亲要在这里处理他的事情了,然后带着我同家一结束
我们的冒险旅途。
“到了,炮炮。”他有些哽咽地说。呈现在眼前的是“中国戏
剧学院”的大楼。这是一个对我毫无意义的名字。我父亲摇了
摇外门的门环。我们弯着腰静静地恭候着。门很快就开了,出
现了一个大约 15 岁肌肉发达、身体健壮的光头男孩。
“怎么啦?”他擦了擦眉宇问的汗珠说。他疑惑地看着父亲,
直到瞧见我弓着身子站在那里,抓着父亲夹克的衣袖。
“喔,还有一个,”男孩轻蔑的说。“先生,相貌多有趣的小孩
啊!”
“把我领到于师父那里去,”父亲的语气有些发怒。
男孩耸耸肩,然后转身往里走,示意我们跟着他。
学业的诱惑
门后是个干净,但很少装点的小院子。那里还有一扇门,从里面
传出沉闷的声音:一起高声数数。
那扇门后面是一副令人惊异的景象:一问宽大的房子里,20
来个男孩和女孩穿着统一的黑白杂色服装,在房子里做着各种
动作。有些人相互密切合作,按部就班地练习武术;有些人翻着
筋斗,做出杂技表演动作;还有些人舞着大刀、长矛和棍棒,模拟
战斗的场面。
对于一个在剑客以及少林武憎的故事影响下成长起来的多
动的男孩来说,这里就足天堂。一个身穿蓝袍黑裤练功服、上了
年纪的人走了过来。父亲朝着他会意地点了点头。
“你一定是陈先生了,”他握着父亲的手,毕恭毕敬地说,“我
是于占元,这所学院的院长。”
“久仰大名,于师父。”父亲躬身回礼,“我早就想结识你了。”
“这是?’于师父问,“西部牛仔?”
“这是我的儿子,陈港生,”说着,父亲把我向前推去。于师
父弯下腰,两手放在膝盖上,掀起我的帽沿,看了看我的脸。
“你好,港生,”他说,“你看起来是个健康的孩子。”然后,他
转身对父亲说,“他健康吗?有什么坏习惯?”
“他从来不生病,也没有受过大伤,”父亲说,“至于坏习惯
34 / 我是谁——成龙自述
嘛,我想,这就是我们要来这里的原因。”
于师父默默地点了点头。
我没有怎么在意他们的交谈,只是边听边看面前旋转的身
体。最后,诱惑实在太大了。“爸爸!”我拽了拽他的夹克,“我也
可以去玩吗?”
父亲厌恶地看看我。“你就不能安静一会儿吗?”
于帅父热情地看着我,朝其他人挥了挥手。“去吧,年轻人。
我带你父亲去喝茶。”
他抓着父亲的手臂,叫他放心,说我会很好的。当我经过他
们身边,跑向一群使用长矛对打的男孩时,他又拍了拍我的脑
袋。
我用这一天余下的时间跟其他孩子一起练习踢腿、舞枪,并
且模仿他们复杂的姿势。每个人对我都很友好。他们教我做一
些小把势,在我做错动作的时候,总是不带恶意地笑笑。大些的
女孩特别和蔼可亲。她们对我说,穿着小牛仔服显得非常漂亮。
我喜欢在场的每一个人。
几乎是每一个人。
那个在门口领我们走来的 10 多岁的男孩叫元龙,人人都喊
他“师兄”(只是在跟他讲话的时候)。他有权在房子里巡视,找
出细微的毛病,训斥那些重复过去错误的蠢货。
接着,一个男孩在同我演示如何做空中的倒翻筋斗时——
那是一个让我高兴得手舞足蹈的动作——撞进了附近一对正在
做拍手游戏的女孩中间。虽然女孩没有被碰伤,但是元龙仍然
怒容满面。男孩因害怕而颤抖,元龙把手高高举过头顶,并朝我
的方向看了一眼,然后又慢慢地放下手,收到自己的身边。他的
眼睛湿润,神情逐渐缓和。男孩一再向女孩和师兄道歉。师兄
叫他今后小心一点。

学业的诱惑 / 35
元龙沉着脸向我走来。“听着,牛仔,”他用低沉而又可怕的
声音说,“你可能认为这此都是非常有趣的游戏,但是这些都是
我们赖以吃、喝和梦寐以求的东西。这是我们的生命。”他向后
退了几步,做了一个完美的空翻,脚尖落地,完成得十净利落。
“你要记住我说过的话,下次我们再见面的时候,你可以指
望那些小玩具枪变成真家伙,”他用两个食指对准我,好像就要
“砰、砰”开枪一样。随后,他转过身,大踏步地走开了。
我并不傻。
不管元龙在学院里是什么职位,都必须承认他的权力。虽
然我所做的一切就是观看,但是我却给自己树立了一个对头。
而且确实是一个非常坏的对头。
和学员们吃饭的时候,我坐在餐桌的一头,正好紧挨着师
父。我气喘吁吁地谈论着一天以来尝试和学到的所有东西。由
于我穿着牛仔服,其他孩子都叫我“西部孩子”,年龄稍大一点的
把我的帽子传了一圈,试着戴戴,引起哄堂人笑。饭后,学员们
解散去做一些零星的工作,我和于师父一起喝荼,吃甜饼。
我曾经预言过,这将是我一生中最快乐的一天。看来,它已
经变成了现实。我从来没有感到这么有趣——玩了整整一天,
想吃多少就吃多少,跟同龄的孩子一起打闹开心。没有手抬起
来打我.垃圾房的黑暗和气昧好像距离宽敞明亮的训练大厅十
万八千里。当父亲最后来接我回家的时候.我差一点对他说,我
不想走。父亲和于师父互相道别时.我在空荡荡的大厅里跳跃
着,踢向我想象中的敌人。
在戏剧学皖的院子里,父亲用不同寻常的慈爱之情拍了拍
我的脑袋。
“阿炮啊,今天玩得痛快吗?”他问
“痛快!”我大声地说,声音在空空的院子里回响,“我明天还
想来。可以吗,爸爸?”
当我们穿过尖沙咀晚间越来越多的人群往回走的时候,父
亲独自默默地点了点头
第二天,好像我再也不会去学院了,再也不会有昨天那样的
奇遇,或是见到于师父和他所有友好的学员了。这是个雨天,非
常潮湿。美丽的山顶景观被大雾昕遮盖。我气鼓鼓地看着灰蒙
蒙的世界,坐在母亲的洗衣房里,看着她哼着曲子熨烫衣服。
“妈妈,为什么爸爸不再带我去学院了?”我踢着一只小铁桶
问。
母亲停止哼唱,把熨斗放样架子上。
“妈妈?”
她转过身来看着我。“你在那里是不是真的感到很有意思,
炮炮?
我点点头,然后跑过去抱住母亲的腰。“那是最开心的时
候,”我说,“不过比不上和妈妈在一起时那么快乐,妈妈。”
她抱住我,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我相信,你爸爸很快就会带你再去的,炮炮,”她放开我,交
给我一小叠刚刚熨过的餐巾,“帮妈妈叠。小心点,不要掉下来,
不然我就要拿回去重新洗了。”
母亲没有说错。一个星期以后,父亲又带着我去了学院。
过了几天,又去了一次。又是一次。每次离开的时候。我部不愿
意走。每次父亲总是问我,“看来.你玩得很痛快了?”而我每次
都要问他,下次什么时候才能够再求。
终于有一天早上,我从沉睡中被叫醒,阳光从过道透射进
来。这说明,太阳已经升上了地平线,我惊恐地意识到,我已经
学业的诱惑 / 37
睡了整整一个上午。我的头脑中闪现着垃圾的影子,构想着巧
妙的借口。
“对不起!爸爸……”
这时,我发现站在我床边的人个子不高,没有发怒,也不是
男的。
“蚂蚂?”
母亲紧挨着我坐在下铺,一手抹平我的被子,另一只手弄乱
了我的头发。“睡好了吗,炮炮?”
“爸爸在哪里?”
“他在做早饭,他……”她停了停,双手交叉,放在大腿上。
“他想,你可以多睡一会儿。”
听到这句话,就好像是看到太阳从西边出米,牛和猪在天空
翱翔一样。这是很不正常的。
“是不是爸爸受伤了?”
母亲晾愕地眨了眨眼睛。“你爸爸很好,我说了,他在厨房
里。”
“大使被解职了?”
“大使在起居室里。一切都非常好,炮炮。真的。”但是她的
面颊湿润,我不太相信地。我知道,肯定出了什么事。如果不是
父亲,就是大使……
我坐起来,紧紧地抱住母亲,心“砰、砰”地跳动着。我突然
确信,她病了,甚至要死。我就睡在这里,这佯我可以时刻陪伴
着她,照顾她,为她做任何事情,让她感到自豪。
然后——
然后,我看到了床边的手提箱。那是个小帆布包。我认出,
那是母亲的。但是我知道,那不是为她准备的,因为包的上面放
着一顶小牛仔帽。我就要到什么地方去了,而且只可能到一个
38 / 我是谁——成龙自述
地方去:回到学院去。这一次,我不是去玩的。
我要在那里住下来。
一路上,母亲抓着我的牛仔帽,放在她的大腿上,一言不发。
父亲对我说,他不得不外出旅行,要离开很长一段时间。为了确
保母亲不至于太累,我只好跟那些能够照顾好小孩的人呆在一
起。
我几乎没有听。我太激动了,无法安静地坐在那里:在巴士
的座位上跳跃,在车辆排列整齐的终点站手舞足蹈,在天星码头
轮渡的座位间追逐。
不会再有惩罚了!
不会再有零星的杂务和晨练了!
不会再去学校了,永远不!
戏剧生涯的开端
我们到达的时候,于师父正在等候着。一进门,于师父就对我
的父母亲表示了欢迎,并且用胳膊搂住我的肩膀,把我们引进大
厅。“欢迎你,港生!我们欢迎你的到来,希望你在这里生活得
愉快。”
“我真的可以呆在这里吗,爸爸?”我仍然不相信自己的好
运。
“只要你想呆就呆着,阿炮,”他说。
在大家一起用餐的长桌上,放着一卷纸。上面写了字。因
为我不识字,也就没有理会。但是,父亲立即把它拿了起来,靠
近了自己的脸。母亲用她的胳膊压住父亲的胳膊,从父亲的肩
上看过去。
“我相信一切都会很好的,陈先生和陈太太,”说着,师父拉
过一把椅子让父亲坐下,“一切都很标准。你签字以后,只要这
个孩子在这里,我就会对他负有完全的责任。我将出钱供他吃
饭、穿衣,并且提供监护。我一定照顾他,保护他,用世界上最好
的艺术、中国的戏剧艺术,为他提供最好的训练。”
父亲坐了下来。我走到一旁,仔细地观看兵器架。
当我抽出一把带红绶带的大刀在头顶舞动时,他微笑着说:
“也许,他甚至还有可能成为明星。”
40 / 我是谁——成龙自述
“合约上说,你有权得到他挣来的钱,”父亲说。
“我们用表演维持学院的活动,”师父回答,“学员从教学中
得到好处,反过来又用他们的技巧使教学活动继续进行下去。
这是传统,只有这样才是最合适的。”
我“喀、哒”一声放下大刀,跌跌撞撞地跑回桌子。父亲举起
了笔。师父的面颊抽搐着。
“合约还说.你可以以惩列孩子……”说话时,母亲亲的声音有些
颤抖,“你可以‘惩罚他们,直至死亡’。”
“是的,纪律是我们艺术的灵魂,”于师父说,“合约说,‘惩罚
是人类的根本’,难道不是这佯吗?”
父亲从喉咙的底部发出了一种被窒息的声音。其他孩子走
进了房间。我对一个女孩摆了一个挥舞大刀的姿势,引得她大
笑起来。 .
“阿炮,听着,”他打断了我的表演。
“什么,爸爸?”
“你想在这里呆多久?”他问,“你可以呆 5 年、7 年……”
“永远!”我大声回答。
母亲拧了拧父亲的胳膊。由于使劲太大,手都变得苍白而
没有血色了。
“最长期限是 10 年,”说着,师父拿起笔在认可的合约上写
下数字。父亲在最底下签上名。然后,师父拿出私章,在父亲的
签名上盖上印。
交易就这样做成了。那时,我还没有意识到,从那天起,在
此后的 10 年里,我将成为中国戏剧学院和于占元师父的财产。
第一次分别
文件一签,父母亲就把我从一群一起玩耍着的孩子中间叫开。
“和我们一起来说再见,炮炮,”母亲说。我不理解她的意思。我
们不能就在那里说再见吗?但是,母亲的语调使我不能有任何
埋怨。我跟着她和父亲挥手告别学员们和我的新师父,走出学
院,并且告诉他们,我很快就会回束的。
我们回到山顶的家中,父亲为他的小事情忙忙碌碌,而母亲
却一头钻进了我们的宿舍。
我趁机向大使夫人告别,并且对她说,我会回求看她的。她
笑着拍拍我的脑袋,祝福我交上好运,而且答应一定代我拥抱她
的孩子们。
我很快听到父母亲的叫声,我们又一次离开房子下山。父
亲拿着一只装满衣服和个人物品的大包,让母亲紧紧地背在肩
上。
“你要离开多长时间,爸爸?”当汽车沿着盘旋的山路往下开
的时候,我问他。他神情严肃,看着巴士窗外。
“阿炮,我有可能很长时间见不到你了,”他说。
我太年轻了,确实不能体会时间的流逝。他是不是说几个
星期?几个月?几年?
母亲抓住我的手。“你爸爸要漂洋过海到澳洲去工作。因
42 / 我是谁——成龙自述
此有一天,我们将可能把你喜欢的所有东西都带给你。”
我懂了。看起来,这好像是一笔非常公平的交易——父亲
外出,交换条件是可以得到一些好东西。
我们乘坐巴士,直奔海湾,沿着码头经过渡船船坞。我呆呆
地看着豪华而又巨大的轮船,看着堆放得很高、准备发往上百个
国家的货物,以及用来装卸货物的巨型起重饥。
“喂,陈!”一个态度生硬、音调奇特的声音大叫。父亲向一
个正在走近的外国人挥挥手。他身材高大,体格壮硕,长着浓密
的棕色胡子。
“这就是安排你爸爸旅行的那个人,”母亲轻轻地耳语。
“爸爸要坐上其中的一条人船吗?”
“你爸爸要上那边的一条船。”
那条在微风中摇晃的船比大货轮小,但是比天星码头的渡
轮要大得多。我唯一乘坐过的就是渡轮。我突然感到了嫉妒。
“我也要坐船!”我抱怨地说。
“也许有一天,等你长大一些,阿炮,”母亲说,“现在要学好!
你要在头脑中印上你父亲的模样。这样,在你下次见到他之前,
就可以记住他。”
我使劲闭上眼睛,联想到父亲高大、壮实而又坚强的形象;
当我从他的厨房里偷出一小块食品时,他挥着刀,假装发怒;一
天下来,他无精打采地睡下,围裙上油渍斑斑,为去掉一天的气
味,两手擦得发疼;在粉红色晨曦的映衬下,他流畅地做各种功
夫动作……我想起他第一次带我到学院的那天,我们分享热气
腾腾的甜包子的情景。
我睁开眼睛,惊讶地发现,他们都很沮丧。
父亲跟那个外过人谈完以后,与母亲拥抱,耳语了一阵。她
点点头,凑在父亲的肩膀上,电耳语了一会儿。然后,他放开母
亲,来到我的面前,撑着膝盖蹲了下来
“港生,”他叫着我的名宁说,“你是个大孩子了,完全可以照
顾自己了。我知道,你一定会让我们感到自豪的。”
我默默地点点头。
“我说过,下次见到你的时候,你一定长成个小伙子了,不
再需要爸爸给你什么教导了。因此,我要你保证做到三条,”他
说:“第一,决不拉帮结派;第二,决不吸毒;第二,决不参加赌
博。”
既然我对这些东西一无所知,保证就显得轻而易举。
“不管你变成什么人——不管生活对你好还是不好——你
都必须做到这三条,”他说,“这样,我就知道你是在沿着正确的
道路前进,没有任何理由使你的家庭和祖先感到羞耻。”
说完,他又迅速地给了我最后一次拥抱,然后站起身。大个
子外国人又喊了他的名字。父亲转过身,走上跳板。跳板升起
以后,两名水手解开缆绳。轮船从码头上漂走了,朝着父亲在异
国他乡新的起点驶去。当船尾开始泛起白色的浪花时,我们仍
然在埘着轮船挥手告别。
“记住我说的话,阿炮!”父亲还在能够听得见的地方大声叫
喊。然后,母亲和我回到学院,开始了我自己的新生活。
我们赶到的时候,已经晚了。拉长的影子,使荒凉的街道给
人一种毛骨悚然的感觉。由于灯光作怪,学院所在的那幢建筑
看起来有些可怕,甚至有些恐怖。与其说是家,还不如说是监
狱。
我极力忍受着,告诫自己正在走向一个有趣而又自由的地
方,真的没有必要过度地想念父母。
师父欢迎我们回去。他再次向母亲保证,一切都会很好的。
母亲表示,她会经常来看望我的,而且不会打扰我。说着,她用
44 / 我是谁——成龙自述
袖角擦了擦我睑上的脏东西。其他学员看到以后,哈哈大笑,弄
得我两颊绯红,很不好意思。
“用不着为戕担心,妈妈!”我不耐烦地说。最后,她让我走
开,由师父送到了门口。
她转身往回看看我,可是我已经和其他小孩很投机了。
我已经记不得她离开之前,最后跟我讲了些什么。
但是,当师父把母亲送出门外、返回以后,气氛好像发生了
一些变化。学员们一声不响地做他们手上的零星工作,或者单
独进行训练。师父拉着我的手,在学院里转了一圈,指出那些我
有可能忽略的东西:祖先的牌位,厨房,户外宽大的淋浴龙头。
我们坐在长桌上,师父一边抽着雪茄,一边向我问起家庭以及我
在山东老家的情况。
我们一连谈了好几个小时,直到深夜。师父看到我张开嘴
打哈欠,就对我说,该是上床睡觉的时候了。他大声叫喊着其他
学员,他们捧着叠得整整齐齐的毯子,排着队走进大厅。他向我
道了晚安,接着拍了拍我的脑袋,离开大厅,到学院里别的宿舍
去了。
从桌边站起来以后,我看到孩子们轻轻地相互交谈着,在练
功房的一头铺开了毯子。
“我们就睡在地板上?”我问一个白天曾经在一起玩耍的孩
子。他没有理睬我,“啪”的一声趴倒在地上,拉过旧毯子襄住自
己的身体。我感到背上重重地被毯子拍了一下,于是转过身去。
那是我的对头元龙,他向我掷来一卷东西——一条和别人一样
挨过虫蛀而且破旧的毯子。他的脸上像往常一样露出了愠恐的
表情。
“不要再磨蹭了,新来的小家伙,”他说,“还有 lO 分钟就要
熄灯了,除非你的屁股干净得沾不了地板。”
第一发分别 / 45
我铺开毯子,躺在角落里。手臂弯曲,枕在头下。元龙也迅
速地做好了睡觉的准备。最大的学员大喊一声“熄灯啦!”那是
一个沉默寡言的年轻人,名叫元庭,他的正式头衔是“大师兄”。
房子里一片漆黑。
木制的地板就像垃圾房里的水泥地一样坚硬。我滚到一
边,很快就睡着了。
我的兄弟,我的敌人

第二天,我睁开眼睛,看到其他所有的学员都已经醒了.师父
和大师兄站在练功房的前面,带领男女学员紧张地做着准备活
动。我踢开毯子,伸伸懒腰,漫不经心地走过汗流淡背的学员队
伍,吹着口哨,笑话他们筋疲力尽的表情。有人不屑一顾地看了
我一眼,但是我不在乎:没有人告诉我要干什么,也没自人冲着
我吼叫。而且,这是我有生以来,完全自由地想干什么就干什
么。
早饭已经开过了,吃完了,而且收拾得干干净净。于是我走
进厨房,找一些东西吃。所有的食物都锁在食品室里。太糟糕
了——我饿得要命。
后来,我想起了母亲在走向渡口的路上给我买的一袋小吃
和糖果,它们还跟小皮箱一起放在门房里。
我在皮箱里迅速地翻找了一遍,拽出了几个橘子和糖果。
我跑回练功房,坐在角落里,一边看学员们练功,一边剥橘子,塞
了几瓣在嘴里。
一个小时以后,师父招呼大家简短地休息一下。学员们分
成更小的小组,一边交谈,一边纳凉。
我吃完一只橘子,把其他的放在一边,留着以后吃。正当我
集中精力吮吸一块糖果的时候,一个沙哑的声音打破了我的注
我的兄弟,我的敌人 / 47
意力。
“喂,新来的小家伙,你从哪里搞来的食物?”那是元龙。他
的白衬衣已经被汗湿透了,脸上也很难看。在他身后的是他长
期相处的伙伴,同样也是非常坚强的大孩子元泰。
“我妈妈给我的,”我嘴里塞满丁糖块。
“你说什么?”元龙边说边眯缝起眼睛。
元泰走上前,甩手点着我的脸。“你跟较大的学员讲话的时
候,最好叫他‘师兄’,”他说,“说一遍。”
“这是我妈妈给我的,师兄,”我重复了一遍,牙齿咬得咯咯
作响。
“向师兄赔礼道歉,”元泰说。
“对不起,师兄。”
元龙脸上露出了胜利的笑容。“元泰,怎么惩罚不尊重大龄
学员的人?”
元泰想了一会儿。“惩罚不能老是用小吃,元龙。”
元龙抢走了我的第二只橘子,掰开我的手,拿走了我剩下的
糖果。
“喂!”我说。
“你有什么问题吗,新来的孩子?”元龙满口含着糖果说。
师父严厉而又疑惑不解的面孔突然从他们两人的脑袋之间
伸了出来。“这里有问题吗?”他语气尖锐地问。
“没有,师父?”说着,元龙把橘子胡乱地塞进口袋,鼓起的口
袋就像一个恶性肿瘤。元泰艰难地吞咽着,两眼泛白,然后用微
弱的声音慌乱地说:“没有,师父。”
我露齿一笺。每块糖果的中央都有一颗坚硬的果仁。元泰
为了尽快地清除证据,只好一次吞下四五只果仁。
“港生?”师父父弯了弯眉毛。
48 / 我是谁——成龙自述
“一切都很好,师父!”我把双手交叉着放在大腿上,高兴地
说。元龙看看我,朝着我的方向骂了一句。
这两个大孩子走回去继续练功。我坐下来哼起了母亲对我
哼过的曲子,高兴地看着他们,l 直到有人喊我去吃午饭。
从贵族到平民

回想在山顶的伙食非常简单:米饭、一些泡菜和一份煎鱼,或者
可能是一些炖肉。学院的伙食也差不多,只是多了一点——足
够一群年轻的学员吃饱。菜不如父亲做得那么有滋昧——他可
能是那时候香港最好的厨师之一。我坐住师父旁边的座位上,
接过从师父那边传过来的莱,然后再往下传。吃饭时,座位的排
列顺序是根据资历决定的。首先,来学院时间最长的男孩和女
孩紧靠着师父、师母和教员,坐在最头上。年纪最轻、最小的孩
子坐在长桌最远的一头。我猜想,这是一种尊重。其实,小的孩
子几乎什么也吃不到:经过 20 多双男女小孩渴求的手传到他们
那里时,只剩下一些残羹剩饭和酱油了。
虽然我足最新来的学员,还是受到贵宾般的待遇。我甚至
在大师兄和大孩子,譬如元龙和元泰之前吃饭。我想,那是因为
师父喜欢我,我为什么还要探究这种特别荣誉呢?对我来说,不
过是可以多吃一点而已。
几天的王子待遇过后,我开始明白我过去的那些朋友为什
么和我谈得越来越少。他们不想用元龙和元泰的方法威胁我,
而是躲开我。当其他所有学员一大早被叫起来晨练的时候,我
却睡到很晚。在他们苦练屈伸运动,练习功夫和杂技,儿乎到累
垮的边缘时,我独自一人玩耍着,把自己想象成大将军关公、猴
50 / 我是谁——成龙自述
王,或是其他勇敢的古代英雄。有时候,我甚至参加他们的训
练,做倒立动作,跟其他小孩一起做屈伸运动——不过几分钟的
时间,就会引起哄堂大笑。
由于我自己吃,加上元龙和其他大孩子索要,母亲给我留下
的一大口袋零食很快就没有了。我试过留下一些诸如巧克力和
听装橘子汁之类的特殊食品,贿赂一些较小的孩子,希望得到他
们的友谊,但是遭到了粗暴无理的拒绝。然后,在我看不到的时
候,他们就从我的口袋里往外偷。
过不多久,我就醒悟了。虽然我们夜里睡在一起,用餐时坐
在一起,我的特殊情况决定了我注定要形单影只。我知道,我可
以申辩并且要求得到和其他孩子一样的待遇,但是这就意味着
要做更多的事情,得到更少的食物。坦率地说,我高兴做事才做
事,这样才让我感到汗心。
我实在不知道这种非常快乐的时间将会有多久。
在学院的第六天,我在厨房里亲眼看了一下母亲留给我的
最后一点东西——一包还没有剥去外壳的胡桃。我从来没有吃
过胡桃,所以我很难说准,它们究竟是什么味道。另外,要剥去
果壳看起来非常困难。这就是为什么我有这么多好东西,惟独
胡桃没有被偷,也没有被吃掉的原因。
我又一次没有吃上早饭。胃的需要终于战胜了懒惰。除了
试着去敲开胡桃外,我没有别的选择。
师父从来不给我们留下任何东西用来自伤(或是互相伤
害)。没有木槌、刀子,甚至重一些的水壶。用手挤压胡桃只能
在手心留下肿块,而且我也不想冒险用牙齿咬那些像石头一样
坚硬的果壳。
万般无杂,我开始用胡桃去砸案台。直到袋子撕破,胡桃撒
出,弄得厨房里到处都是。我叫喊着开始捡拾最后一份珍贵的
从贵族到平民 / 51
小吃,这才发现一只胡桃完全滚到了冰箱下面,就在冰箱和墙壁
之间积满灰尘的夹缝里。
我是个胖乎乎的孩子,但是仍然太小,够不到冰箱背后。我
用一只胳膊伸进夹缝的深处,尽量把手探进黑暗肮脏的空档里。
经过几分钟的摸索,我感到腰问一阵受紧,有人抓住我的裤子,
把我拉回亮处。
那是师父。跟他一起的还有师兄元龙和元泰。两个人带着
恶意的微笑。
“看啊,师父,”元泰说,“我告诉你,他正在玩电源插座。”
“不,不是的。我是想摸到我的胡桃!”我大叫着。
元龙偷偷地笑着。“你应该把手抄在口袋里,新来的小孩。”
大师兄元庭不耐烦地注视着眼前的情景,好像他不止一次
地看到过这副景象。师父把我推出厨房,进进了练功房。我非
常害怕。我从来没有看到过和善的师父像刚才的那副表情。他
满睑怒容,神情冷漠。我突然回想起父亲惩罚我之前冷酷无情
的模样。
“港生.你很喜欢吃零食,是吗?”师父问。我点了点头,然后
又摇了摇头,不知道什么样的反应才能帮上我的忙。也许都不
能。
“我想,该是吃‘炸酱面’的时候了,”他向元庭示意。
炸酱面是一种用辣味面条加肉做成的冷餐。从元庭走过去
的面部表情可以看出,他不是要去尉房。
其他孩子笑着在我们周围围成了一个大圆圈,好像知道将
要发生什么事情。最后,元庭拿着一根细软的藤杖回来了。
师父把我推倒在地上,要我腹部向下平直地躺着。我闭上
眼睛,牙齿磨得咯咯作响。当肚子和大腿瘫在光滑的地板上时,
我感到裤子被粗暴地往下拉到膝盖。接着,“嗖”的一声,疼痛便
52 / 我是谁——成龙自述
从屁股传到了脊柱,这些都是在一瞬间发生的,而且在我的脑海
里留下了深刻的记忆。
我尖厉地叫了起来。
坚硬而又紧绷的藤杖的猛击,是我从未感受过的严厉的皮
肉之苦,比起父亲的徒手巴掌,甚至宽皮带的抽打更加疼痛。藤
杖的抽打,痛苦的折磨,一下接着一下,频率虽然不那么连贯,但
是节奏相当稳定,直到我的喉咙沙哑,屁股几乎完全麻木。
六道伤痕,全是师父造成的。
六道血肿的鞭痕留在了我一碰即疼的皮肤上。
我开始哭了,呼喊着母亲和父亲把我带走。我要回家——
到任何地方去,就是不要呆在这里。我感到一下子从天堂掉进
了地狱里。
“安静!”师父吼声如雷,打我打得满头是汗,“要不,我就再
给你来一次!”
我闭上嘴巴。通过泪眼的眼角,我看到元龙和元泰正在模
仿我挨打时的模样,看着我笑。元庭和其他大些的女孩而部平
淡,毫无表情,既不高兴,也不同情。我看到大多数孩子都在笑,
但是他们的笑仅仅说明了一个事实:我们也挨过打,现在轮到你
了。欢迎入伙。
师父用藤杖做了个手势,让大家散开,自己走了出去,并且
吩咐其他孩子缩短训练时间,处理个人的事情。元龙和元泰一
起走开,议论着敲开胡桃壳,吃我的胡桃仁的最好方法。元庭走
到我的面前,好像要拉我起来,但是过了一会儿,他转过身,一声
不吭地离开了练功房。
我独自一人俯在地上,好像过了好几个小时。
一切都已经过去了。我现在明白了:特殊的待遇,轻松的生
活,自由自在,师父的和善都是虚假的,而我的孤独才是完全彻
从贵族到平民 / 53
底的。我记不清在什么时候曾经对父母说过,我想在这里待上
很长时间,甚罕比我的生命还要长。
但是,我不再想活了。与其这样生着,还不如死。如果这样
继续下去,如果对更多的痛苦感到越来越恐惧,甚至更糟糕的是
饱受空虚和孤独的煎熬,我宁愿去死。
过了一会儿,我感到有一只手搭住我的背上。有个男孩走
了进来。他在好几个星期以前向我演示过如何倒翻筋斗。他差
一点因为师兄而吃上“炸酱面”。他手里拿着一条淋浴后还在滴
水的毛巾。
“如果你把这条毛巾放在屁股上,就会舒服些,”他说,“我懂。”
我强作笑颜,从他手上接过毛巾。
那天夜里,我趴着睡觉,但是没有人赶我回到我在大厅的角
落里。在我和其他学员之间的空位置上挤满了年轻人。这说
明,我终于成了这个家庭的一部分。
第二天早晨,师父把我领到大厅前面,正式地介绍给其他学
员。
“这是我们新来的学员,”帅父用严肃的语调说,“他到我们
这里时的名字叫陈港生。但是,他现在是我们的家庭成员,必须
有个新名字。请欢迎你们的兄弟,元楼。”
学员们一起走上前来,把我团团围住。有的撞撞我的肩膀,
有的拍拍我的脑袋和后背,有的拉着我的手。火家对我表示欢
迎。我成了他们中的一员。
你知道吗?
后来,其他男孩和女孩新进学院,因为一时的特殊而显得荣
耀时,我总是面无表情,默默地等待着他们第一次吃“炸酱面”。
这一天到来的时候,我就和其他学员一起微笑。
欢迎加入。
艰苦的训练
一夜之问,于师父的个性似乎发生丁变化。入伙之前,他是我
的保护者和唯一的朋友。我们晚上在一起喝茶,吃点心,谈论我
最感兴趣的话题。后来,我好像变得有些糊涂了——我成了另
外一个要用严格的训练、震耳欲聋的训斥和偶尔的责打才能解
决的问题。
我很快就学会了仔细地观察其他孩子。无论什么时候,他
们站起来,我就站起来。如果他们坐下,我就坐下。他们说什
么,我就说什么,而且他们干什么,我就干什么,这不但可以降
低师父单独惩罚我的可能性,也可以帮助我们。我和我的见弟
姐妹之间达成了某种契约。我和许多孩子,甚至跟我最恶毒的
敌人元龙和元泰交朋友,使他们不再把我作为经常的目标,进行
折磨。
情况有了好转。生活艰苦而又简朴。我慢慢地适应了日常
生活。
这是学院生活典型的一天:早上 5 电,大师兄把我们叫
醒——先是大吼,如果我们不立即醒来,他就猛推我们的肩膀。
我们叠好毯子,并且把它放到一边,然后,来到外面的楼梯,从那
里登上楼顶。由于邻居们都在睡觉,我们尽量避免大声喧哗,只
是在屋顶跑卜几圈。
艰苦的训练 / 55
跑步以后,我们下楼去吃早饭,身上衣衫汗湿。浴室一直停
用,因为师父的理论是,任何人只要早晨使用卫生间,就说明他
训练得还不够卖力。根据他的观点,身体里昕有的毒素应该在
晨练时随汗流出……所以我第一次就犯下了要求上厕所的错
误,结果被加跑了 10 圈(最好真的拉在裤子里——如果师父发
现了,上帝会保佑你的)。
早饭不过是一碗稀饭,薄薄的米粥。这种做法是为了愚弄
肚子,以为已经饱了,但是又没有吃得很多,以至影响 5、6 个小
时的训练。中问几乎没有喘息的机会:准备活动,步法训练,武
术和杂技。所有这些,都是在学院的大厅里排着密集队形进行
的,男孩和女孩一起参加。
最难的就是叫我做那些让中国戏剧看起来更加精彩的空中
表演。学习弹跳和翻筋斗都没有保护网和背带。看到别人轻松
而又优美地倒翻筋斗,我也热切地盼望着学习。师父对我的热
情感到满意,指派元庭和元龙来教我。
没有事先警告,他们就抓住了我的腰,让我翻筋斗。房子突
然转了起来,地板离我的脑袋变得特别的近。
“下次你的手要向后伸得更远一点,”大师兄说。
“你的脖子和头必须再挺一点,”元龙说。然后,他们叫我自
己再试一遍。这就是他们教我做这个特殊而又危险的动作的全
部内容。
在师父的注视下,我进行了一系列的尝试,动作虽然不熟
练,但是我努力使自己落地,总算没有发生又糟又吓人的摔倒。
我运气不错,没有青肿,头上没有起包,也没有偶尔的四肢扭伤。
有的孩子就没有这么辛运了。当严重的伤情真的发生时,旁边
没有医生确认会不会造成永久性的损伤。
实际上,无论量伤或是生病,都被师父看作是逃避训练的企
56 / 我是谁——成龙自述
图;住他看来,如果你可以活动,能够飞跃,那么任何致残的说法
都只能被当作一种借口。
一天,在练习翻筋斗的时候,一个小男孩走角落里坐了下
来,这立即引起了师父的注意。那天一大早,他因为感到头昏而
向大师兄偷偷地抱怨过。大师兄叫他不要紧张,并且表示要把
他的情况向师父解释清楚。
但是,师父不想听任何借口。“你为什么坐下,孩子?”他用
轻蔑而又冷漠的口气问道。
“师父,他对我说过,他感到不舒服,”元庭走到他们中间。
师父吃惊地看着大师兄,元庭从来就没有站得这么靠近师父。
话又说回来,谁也没有这么做过。
师父示意元庭走开,把那个虚弱的学员拉到自己身边。“翻
上十几个筋斗,你就会感到好些的,”他说。
师父的话就像命令一样。于是,男孩擦擦额头,想在空中翻
腾。
他战战兢兢地翻了两次,就摔倒在一旁。他的头顶在一张
桌了的角上,撞破了,不省人事地落在地板上。我们所有旁观者
都看得害怕起来。鲜血从他太阳穴的伤口里渗了出来。他没有
一点动静。
可以想象,这样的伤痛理所当然地要赶快给医院打电话。
但是,师父没有那样做。他蹲下来检查了一下男孩的脉搏。
“元庭,把我的包拿来。”他语气坚定地说。
面色苍白的大师兄走进师父在大厅里的房间,取来一只小
小的皮囊。那是师父的多用急救包。师父从包里拿出一把烟
叶,压在伤口上止血。
“把他抬到一边去,”他对元龙和元泰说。师兄们抬起趴在
地上的男孩,把他放到不碍事的墙边。训练很快又像平时一样
艰苦的训练 / 57
继续进行。
4 个小时以后,男孩苏醒过来,因为头上的疼痛而显得病歪
歪的。
“师父,他醒了,”元庭说、
师父走向男孩,扶他站了起来。“其他人努力工作的时候,
你正在睡觉,”他生硬地说,“午饭以后,你可以让他们看看,一个
得到充分休息的人会是什么样子。”
男孩点了点头,一副头昏眼花的样子。他靠着大师兄的胳
膊和我们一起吃了午饭。我看了看元庭的面部表情,显得阴森
恐怖。
一副仇恨的表情。
学院的午饭比早饭丰富一些,有青菜豆腐汤、米饭和鱼。饭
后,我们可以去浴室。接着,就是最重要和最痛苦的训练,柔韧
训练是其中的部分内容。戏剧演员必须能在地上劈叉,并且垂
直地将腿高高地举过头项。于是,我们面对墙壁、地板和每一样
东西分腿。只要训练一开始,练功房里就会充满吼声。因为,坦
率地说,这种训练疼得要命。
最苦的是,如果你做不好劈叉,师父就会叫大师兄过来往下
压你的身体,直到你的关节分开。如果大师兄一个人做不了,他
还会叫其他大孩子过来。他们一边抓住你的腿,一边往下压。
不管你哭多久,都无济于事。最后,你就会做劈叉了。
那是一件可怕的事情。听起来都让人胆寒。但是,当你最
终看到别的小孩哭泣的时候,你会由衷地感到高兴,因为这表明
有人正在挨打,却不是你。喔哟,我的天哪,太可怕啦!走路,坐
下,甚至站着都很疼,要持续好几个小时。
练过劈叉之后,我们开始练习倒立。一个戏剧演员的倒立
58 / 我是谁——成龙自述
应当和用脚站立一样舒服。对于我们来说,会短暂的倒立是不
够的师父规定.他的每个学员每次倒立必须至少半个小时。
15 分钟过后,我们的胳膊逐渐麻木,血液直往头上冲,肚子里的
五脏六腑开始翻腾起来,但是,我们一点也不能示弱。胳睥一
动,就会招来师父藤杖的一顿猛抽,倒下的学员只好为此遭殃。
但是,师父一次只能注意到一个学员,当他集中精力纠正他
或是她的动作——一次打个一人时,资历老些的师兄就会闷声
不响地转过身子,把腿靠在墙上。我们其他人立即效仿,直到师
父转过身来。当然,他所看到的是一排天真无邪的年轻学员。
他们严守纪律笔直地倒立着。
练功之后,我们被划分成若干小组——虽然在练过几小时
的劈叉之后,我们感到已经被撕开了。有的被派去做一些零活,
比如洗碗,打扫厅堂,或者照管祖灵。其他人练唱或者研究兵器
知识。
然后就是吃晚饭。它的规格比午饭要高些。我们总是喜欢
尽可能地延长晚饭的时间,因为这样可以使我们在苦累一天以
后就像来到沙滩上散步一样。
洗过饭碗,我们一声不响地沿着走廊鱼贳走进一间摆满桌
椅的大房子。房子的前部有一块黑板,上面通常写着污言秽语、
零星的涂鸦和针对师兄的不尊敬的图画(有时候,如果有人的确
勇敢的话,还会针对师父)。
我第一次走进这间房子的时候,感到糊涂了。这是一间教
室!不是因为筋疲力尽,或受罚挨打,我对训练是不会介意
的——那不过是来上上课而已!对于教室里的一切,我已经感
到很难承受了。
幸运的是,我并不是唯一有这种感觉的人。在学院里,我们
没有一个人好学上进。把 50 个烦躁不安的学员和一个毫无提
艰苦的训练 / 59
防之心的教员放在一间单独的房子里是酿就灾难的主意。阅
读、写作、古典文学和中国历史等课程冗长乏味。教员大多是
些年老退休的老教师和年轻稚嫩的大学毕业生。这时,师父离
开学院去赌博或是看望老朋友了。老鼠和猫排着队,一个走了,
还有一个会干什么呢?
因此,只要可怜的教员用口干舌燥的声音开始讲授枯燥乏
味的课程时,我们就会尽最大努力使他发火,我们把书扔到地
板上,背着教员做鬼脸。上课被阵阵笑声打断,纸团飞来飞去。
一些小一点的男孩开始扭在一起,大一点的不得不强行介入,让
他们罢手。
女孩了相互大声讲话,不管黑板上写着什么,也不管画着怎
样无聊的课程内容(取代了我们更加逗人发笑的图画)。如果教
员提高嗓音,我们就用声音压过他。
当然,如果师父回来得早,他就会发现我们安静而有礼貌的
坐在座位上。因为,教室有一扇窗户可以俯瞰院子。而且,我们
所有人的眼睛和耳朵都非常好。
师父给的工资很少,要找到仍然能够忍受这种待遇的教员
十分困难。如果你走进一个教室,里面坐满了不守纪律的学生,
挣的钱又不多,而他们又不把你当成一回事,这时,你就会辞职,
不是吗?我在学院的那段时间里,我们赶走了 11 名各色各样的
老师,没有一个在那里呆到一年以上。仅仅是上课结束时如何
说“下午好,老师!”就往往会引起一场混乱。
有时,我们在学院外溜踺的时候,会碰上身穿制服的男女学
生。他们都是好孩子,但是他们笑话我们衣衫褴褛的外表——
我们所有的男孩剃着光头,所有的女孩留着长发,都没有好看的
衣服。即使他们取笑我们,我们一点都不羡慕他们。我们甚至
从来也没有否认过我们是在一所正规的学校里,整天坐在教室
60 / 我是谁——成龙自述
里上课,做功课。那些孩子和我们毫无共同之处。我们的生活
就是一切为了生存。我们每个人都知道,如果师父哪一天没有
打我们,那么,那一天就很好,我们就很幸运了。
如果师父情绪不错,上课以后还会进行其他训练,虽然不如
早上和下午的训练那样严格和有趣。这是我们学习功夫、脸谱
和正确使用刀具,以及服装等有趣科目的时候。总而言之,早
上、下午和晚上,我们一天可以训练 12 个小时以上。我们的艺
术非常复杂,包括从功夫到脸谱的许多技巧。在我们能够上舞
台之前,我们要精通这些技巧。
训练将持续到半夜熄灯时分。所有的学员,从 6 岁新来的
到大师兄和大师姐,都执行同样的时间表:早上 5 点到中午 12
点,下午继续训练,6 个小时的睡眠时间。然后是第二天的训
练,一天接着一天,每周 7 天。自由时间很少。庆祝活动、外出
机会和离开学院就更少了。所以,在我们长大成人、技术成熟得
足以演出之前.中国戏剧学院的灰墙几乎就是我们所了解的世
界。
我与外界的唯一联系是通过母亲进行的。她每个单周都要
到学院来看我一次。因为刚到学院不久,我最盼望和母亲在一
起。躺在地板上,看着练功房破裂的白色天花板,我就会想起母
亲每天夜里唱着催眠曲逗我入睡,以及她绐我做的所有好吃的
东西。我还想到,我睡在下铺的时候,母亲就在我的上面,她和
父亲保护我不爱任何伤害。
奇怪得很,在学院生活了几个月以后,我的态度开始发生变
化。我在学院里学会了如何生存。与山顶上那种无忧无虑的日
子似乎越来越远。每逢母亲来访,给我带来糖果和零食,我都拿
出来,热情地分给我的朋友们。但是,她每次来,总是将平时积
攒下来的疼爱之情完全倾注到我的身上。我是一个正在长大的
艰苦的训练 / 61
男孩,她的拥抱和亲吻使我在其他学员面前感到害羞。他们也
有人来访。师兄元龙的祖父过一段时间就会来看他,但是他们
的会面短暂而又简单。他的祖父总是问他是不是健康,他回答
说是。他们淡一会儿家庭和学院,然后分手道别。离开之前,还
要感谢师父的刻苦训练。
母亲做的远不止这些。她小但把我当做小孩子拥抱,还把
我当成婴儿对待。这是我无法忍受的做法除了给我带来整袋
的食品以外,她还带来一只装满开水的大塑料袋。她向师父要
来金属浴盆,把袋子里的水倒进去,给我洗热水澡,擦身子,并且
洗尖。我是学院里最干净,然而也是最烦恼的小孩。她走以后,
我的衣服还是潮汲汲的,头用毛巾裹着。师兄们把我围在巾间,
挤到墙角里,每个人都会讲些无聊的话。
“喂,妈妈的宝贝,澡洗得怎么样?”元龙嘲笑道。他还没有
说够,元泰又迫不及待地插了进来:“她没有忘记给你换尿布
吧?”接下来是另一个师兄:“也许她把你的屁股也擦了吧,嗨,是
吗?”
我只能咬咬牙走开,因为学院里有一条无法打破的规矩,
那就是不准打年长的师兄。学院里的规矩很多,但是我们受到
的教训是求远不要忘记这一条。即使他先打了你。如果他打
你,说明你可能就该打。但是,如果你打了他,就会像打师父本
人一样糟糕。打师父是不可想象的。这就如同打了上帝,
有天,母亲手里拿着洗澡水来了。我从她手上抓过袋子,
把水洒在地上“今天不洗澡,妈妈!”我说,“我不需要洗澡。我
尤其不需要你给我洗。我已经长大了,可以自己洗了。”
母亲看看我,一声不响地惊呆了。我一育都是粗暴的小男
孩。我常常跟父亲顶嘴,其结果是可以预料的。但是,我从来没
有对母亲这么不礼貌过。她什么都没有说,只是默默地点了点
62 / 我是谁一成龙自述
头,坐下来打开那只装零食的袋子。当她解开扎紧塑料袋的结
头时,我注意到她的手红肿开裂,擦破的伤口几乎就要流出口血
来。于是我想起从山顶的家中要走很长一段路才能到达巴士
站,而且乘车要走更长的山路才能来到山下,接着排队过渡,从
九龙码头沿着拥挤不堪而且弯弯曲曲的街道步行到学院。
为了给我洗澡,母亲在大使的厨房里烧好开水,拎上一个多
小时送到我这里来。每周一次,周周都来。我告诉她,她所有的
关心、努力和受苦受累都是没有用的。
我从袋子上拿开她的手,紧紧地抱住她。“对不起,妈妈.”
我说,“我……我想,我想象不出,自己到底有多脏。我真的要洗
个澡了。”我抬头看着她微笑。她的确是世界上最伟大的母亲。
她也回头笑了笑。
那天,她走了以后,大孩子们像往常一样准备来奚落我。
“今天的澡洗得怎么样,亲爱的?”元龙拉长他的圆脸,模仿
慈母的样子说。
我看看他,皱了皱鼻子。
“好极了,师兄,”我边说边用毛巾擦了攘潮湿的头发。“也
许你们也该考虑洗个澡。因为,这里确实有什么东西在散发着
臭味。”
他们的议论一停,我就哼着妈妈的曲子,一手拿着毛
巾,一手拎着装零食的口袋,走开了。
新的座次

在学院里,那是我为数不多的一次机会,我占了元龙及其好朋
友的上风。一连几天,我生活在小孩们的阵阵赞扬声中,因为我
敢于真正地顶撞师兄元龙却平安无事。
那时候,我还不知道自己犯下的错误有多大。
我们在学院制度下的生活简单而又严格。师父只相信三
条:惩罚、艰苦的训练和等级。惩罚来得又快又疼。它是用藤枝
的抽打来计量的。艰苦的训练是白天的规律——对于倒霉的学
员来说,因为偷懒几分钟而被抓住,意味着增加一个小时的额外
训练。等级有严格的排列顺序,师父的等级最高(绝对不可以
拒绝服从和不尊重),然后是他的夫人,接着是传授演唱、拳击和
器械技巧的教员,最后才是我们这些排在最底层的学员。
即使在学员中间.也有等级。我们每个人根据资历排列。
大师兄——来学院时间最长——排位最高,而最小的——新来
的学员——排在所有人员的末尾。等级决不可以否认。如果一
个资历比你深的师兄吩咐你做什么,你就得做什么。如果你叫
一个资历比你浅的师弟做什么,他也得照做不误。如果师父下
了一道命令,每个人都得踊跃行动起来。因为,任何抗拒命令的
人都会遭到一顿狠打,要么是用师父的藤杖.要么是用简单一些
的方法(但是不减轻任何痛苦),即被学员们一阵乱拳狠揍。师
64 / 我是谁——成龙自述
父的命令就是这样得到了强调。资历不等于权力,它通过一种
更加直接的方式实现了交换。在学院里,唯一流通的物品就是
食物。正像我在前面说过的,吃饭的座位是根据资历的深浅安
排的。所有的菜碗在餐桌上从师父传到师母,然后是教员和大
师兄,最后,经过十几双手,传给最小的师弟。这时候,几乎剩不
下什么菜了。
自从我戚为学院的“正式成员”以后,我发现自己从紧靠师
父的特权地位一路遇到了桌子的末尾。作为最小的师弟,我瞪
着惶恐不安的眼睛看着肉碗或者鱼碗沿着排好的顺序往下传
递,越传越少,最后传到我手里的只有骨头或是几片肥肉。不但
很冷,而且还吃不饱。
这对一个爱吃的男孩来说,确实是个难熬的时刻。特别是
元龙坐在桌子的头上,和师父仅仅隔了几个座位。身为二师兄,
早在每份菜到达我们小师弟之前,他利用有利的地位攫取了相
当大的一部分。从他的吃相,你就可以看出来:他非常贪吃。尽
管我们整天像狗一样工作,他却长得既漂亮又肥胖。为了保持
矮胖的体形,他每天都要吃掉其他学员,甚至大师兄元庭两倍的
食物。
在所有的学员中,我最喜欢元庭。既然老学员生活的主要
目标就是要用他们的师兄虐待他们的方法虐待我们,他们就不
可能讨人喜欢。元龙和元泰是为了从毒打中获取邪恶的乐趣。
看起来,元庭做这些事情只是出于责任感。师父外出,授予他用
藤杖管教我们的时候,他表现得毫不留情——但是他没有像元
龙那样仗势欺人。不知不觉地,事情正在发生变化,变得越来越
糟,糟透了。
那是在大师兄翻筋斗受伤以后,本来应该把他送到医院去
的(他很幸运,没有得脑震荡,只是起了个大包。但是,过了几
新的座次 / 65
天,当师父宣布要进行特技训练时,他变得脸色苍白,体质虚
弱)。几个星期以后,元庭的情绪变得非常古怪。他从来不跟其
他大孩子开玩笑,或者在一起玩耍。他不屑于关注我们这般小
师弟,更没有兴趣亲近。他拒绝了别人的所有好意,甚至当我从
母亲给我装零食的口袋里第一次掏东西给他时,他也叫我走开。
“怪人,”元龙在元庭远得听不到的地方咆哮着,“你想和他
说话,可是他看起来就像你不存在一样。真没有礼貌!”
满嘴杏仁小甜饼的元泰(就像往常一样,那是从我这里不打
招呼抢走的)不顾碎屑从他的下巴往下掉,赞同地点了电头。
“太蠢了,训练时要采用师父的那一套,”元龙继续说,“你摔
倒了,重新爬起来。你受伤了,那就再试两次,努力把它做好。
这些都是规定,大师兄的工作就是强制执行规定。如果他不喜
欢,那就应该离开这里。这里不是收留体弱而又多情人的地
方……嗨,把那些甜饼给我,他妈的!”
他们的交谈逐渐演变成关于我的东西每件值多少钱的争
论。但是,当我坐着护卫我的零食的时候,我看到元庭悄悄地溜
出了这间房子。他听到了这段交谈。
我暗暗地想,如果我是他,我就要叫师兄吃点苦头。喂,元
龙,对于不尊重你们资历深一些的人应当怎样惩罚呢?狠狠揍
一顿!
但是看起来,元庭只管去吃他的东西,不管这里发生了什
么。
也许他太软弱了,当不了大师兄。
“我们还要些甜饼,蠢货,”元龙说。显然,他们决定让我再
拿出一点东西去满足他们的需要,并且以此结束他们的争论。
我哼了哼,把手又一次伸进了口袋,
66 / 我是谁——成龙自述
午夜过后,一切看起来都很正常。我又累又痛,做有难度
的特技动作时,我犯了个错误,不但弄破了下颚,还引得师父在
我的屁股上表演了一番藤枝技术。我推了一下挤到我位置上睡
觉的小男孩,他嘟哝着滚了过去。
“熄灯!”元庭大吼着关掉悬在头顶的电灯。好好休息 6 个
小时以后,明天早上感觉会好些的。我希望如此。
但是我睡不着。我不知道是因为下颚的疼痛,还足因为屁
股上的青肿,可是,无论我怎么翻过来,又翻过去,我总是感到不
舒服。
过了一会儿,我听到了响声——不是元龙雷鸣般的鼾声,也
不是通常翻身的声音。我睁开眼睛,已经习惯了夜司的黑暗。
我听到有人在房间里走动。
是元庭,肩上还背着一只袋子。
“喂!”我坐了起来,小声地随。
他转过身,在黑暗中看出了我的轮廓,月亮的光线反射了进
来。我们站着彼此对视了一会儿,都在等着对方先讲话。
然后,元庭在他的嘴角竖起一只手指,要我保持沉默。于
是.他小心翼翼地打开房门,走进过道,离开了这里。
我不知所措。
大师兄就这样走了。
这一夜余下的大部分时间,我一直躺在邵里睡不着,不知道
第二天早上会发生什么令人吃惊的事情。一种局促不安的感觉
暗示了答案:不会有什么结果。
我的下巴在发抖,但是当藤杖再次抽打我的手心时,我没有
哭。使劲打!
“我再问你一次,元楼,你知不知道元庭怎么啦?”师父的睑
新的座次 / 67
因为发怒而显得非常丑陋,那种扭曲的样子,是我们从来没有
见过的。
我摇摇头,不敢张嘴,害怕会叫出声来。
狠狠打!
“还不说?”师父厌恶地说,“回到队伍里去!”
作为最小的男孩,我真倒霉,第一个受到师父关于元庭失踪
的询问。我知道大师兄到底是怎么同事,但是我不打算说——
另外,我也不知道他去了哪里。问题的关键在哪里呢?密告元
庭不会让任何人得到好处。我们每个人心里都明白,他是不会
再同来了。
我利用自己的位置,靠在墙上,搓揉我那受到鞭打的手,看
着紧挨我的小师弟挨打。整个拷问过程占用了早晨大部分时
间,等于从练功巾拿出时间让我们好好休息了一下(当然,我们
所有的人都挨了打)。
最后,师父来到元龙跟前,他看上去简直和师父一样怒不可
遏。只要看看他的睑,你就知道他在想些什么:该死的元庭!完
全是他的不是,给我们找了很多麻烦。胆小鬼。
“把手伸出来,元龙,”师父说。师兄伸出手掌,面色苍白,毫
无表情。
师父举起藤杖,轻轻地打在元龙的手上。“这里曾经有过一
个名叫元庭的学员。他是大师兄。因为他不能尽到自己的责
任,所以他不再足学院的一员,也不再是我们的家庭成员。在围
墙之内,我们不要再谈到他的名字。”
元龙往下一看,吃惊地发现自己的手里握着藤杖。这时,师
父转身面对我们其他的人。
“这是你们的新任大师兄,元龙,”师父说,“我希望他不会让
我们失望。”说完,他吩咐元龙利用余下的时间带领我们训练。
68 / 我是谁——成龙自述
今天不再开早饭了,因为早饭的时间早就过了。而且,因为毫无
成果的询问浪费了很多训练时间,今天的午饭也不开了。
我们所有的低龄孩子都想叫出来:这太糟糕了!只要元龙
掌握局面,就不会有什么好果子吃。
“好!”元龙用藤杖抽了一下他那结实的大腿,大声喊道:“你
们都听到师父的话了!屈伸训练……开始!”
大独裁者
我一生有许多倒霉的日子。那是最倒霉的一天。元龙不论大
事小事都滥用他的权力。他一切都是为我们其他人筹划的,目
的就是为了把我们的事情尽可能地办糟。
我曾经说过,元龙不是一个宽容的工头,但是他通常都很公
允。另一方面,元龙是个暴君。他是学院里最好的拳击手之一,
是玩刀弄枪的行家里手,特技动作做得惊人的优美。一句话,他
要求自己完美无缺,也要求我们其他人——甚至我们当中入学
还不满一年的人也要像他一样。
每件事情,他都要找毛病,不是我们的动作,就是我们的造
型;不是造型,就是我们的力度;不是力度,那就是我们的态度。
有时候,他不是不喜欢我们看问题的方法。我们所犯的每一个
错误,都会使我们尝到大师兄铁拳的滋味……除非拿着师父的
藤杖时,他才会举起粗壮的胳膊,使劲地抽打我们。
训练之余,元龙更坏。有他在附近的时候,我们这些小师兄
弟们没有一个感到安全。他以大师兄的身份勒索礼物,痛打任
何敢于顶撞他的小师弟。如果他喜欢你的衣服,他会说:“好漂
亮的 T-恤。”于是第二天,他就会穿上你的农服。如果他看到你
在吃东西,他会问:“味道怎么样?”于是他就会拿上你的东西走
开。谁也拦不住他。他要什么,大家就给他什么。因为,你心里
70 / 我是谁一成龙自述
明白,如果不给。第二天他会手拿藤杖带着我们训练。对于这一
点,他记得非常牢。
元龙是恶霸和暴徒。由于在学院的大部分时问,我们相处
在一起,我不得不说我恨他。但是,回过头来看,我认识到,元龙
在本质上并不比我们其他人更残酷。根据我们生活和学习的制
度,他必须这样表现自己。这就好像是在军事学校里:资历深的
有权,资历浅的没权。师兄们滥用手中的权力促进了我们年少
的团结到一起,设法逃过师父的惩罚,我们所有学员努力联合成
一个整体。
这种制度看起来非常严厉,已经延续了几十年,甚至常几个
世纪了。它培育出了为世人瞩目的最好的特技演员、歌手和拳
击手。
我们所接受的那种训练方法已经不存在了。现在仍然有戏
剧学校,但是他们不再允许体罚学员。那种惩罚是犯法的。但
是,说句真话,年轻的一代演员没有我们以及在我们之前世校的
学员那么出色了。学校还是那么好,学员还在学习,但是他们许
多人这样做的目的,只是因为父母希望他们这样,或是因为他们
希望有朝一日成为电影明星。即使我们没有想到这些,我们还
是要训练。因为总是有人拿着藤杖。除非我们想步元庭的后
尘——那是多么丢脸的事情啊!浪费了几年的学习!——我们
没有选择,永远没有选择。
所以,我猜想,你可能认为这个制度起到了作用。但是,就
是持续不断的挨打的威胁也不能完全摧垮人的意志,并且让他
们打起退堂鼓。特别像我这样的男孩是不可能的——因为我是
个热爱独立、痛恨权贵的人。即使回到山顶,我也总是恨那些大
孩子欺侮弱小,让我感到恶心。在学院里,我对此也是不能容忍
大独裁者 / 71
的。
当我还是学院里最小的孩子时,这还不成问题。因为,我还
处在最后一个拿菜的位置时,我可以照顾自己。但是随着时间
的推移,我们渐渐变成年龄较大的孩子,我们的家庭终于受扩容
了。
虽然我当时还没有意识到,最新的师弟的到来是个重大事
件:它将最终改变我的生活道路——改变我要报复的人、大师兄
元龙的生活。
一天,当我们正忍受着下午训练的疲乏时,过道门开启的声
音向我们通报来了访客。
师父不在的时候,受到指派训练我们的元龙用藤杖抽打了
一下地板,厉声喝令我们不要受到干扰。但是,进来的就是师父
自己。他看到汗流浃背的学员,就慈祥地点了点头,并且招呼给
他的客人上茶。
来客是一对带着小男孩的年轻夫妇:他看到陌生的环境,
显然有些害怕。“这是我们的大训练厅,”师父骄傲地说,“这些
是我们的学员!”
夫妇俩默默地坐下。男孩看起来比我到这里来时还要小,
他立即跑向母亲的怀抱。
我们知道是怎么回事了,大家的脸上立即掠过一丝微笑。
又来了新鲜肉了。特别对我来说,这是个好消息。在等级之中,
又来了一个“低等人”。
但是,我们没有许多时间去考虑它的结果,因为大师兄热衷
于在师父和客人面前卖弄他的教学技巧他下达了一整套新的
命令,我们又恢复了训练活动。
用过茶以后,师父拿出纸和印章,“教学契约”就这样签定
了。师父向做父母的表示祝贺,并且要他们相信,他们的儿子将
鲜 血 / 73
会得到最好的关心和训练。
我们过去都听过这些话。
夫妇俩拥抱了儿子,跟他道别,然后就离开了学院。
帅父揽住男孩,把他介绍给他的新兄弟和新姐妹。“每个人
都来欢迎新的家庭成员!”他大笑着说,满口尼古丁染黑的牙齿
闪闪发亮。
我们恭恭敬敬地向新来的男孩鞠躬。师父从大师兄手上拿
过藤杖,走到训练队伍头上的习惯位置。
新来的男孩上午哭了很长时间,他想知道他的父母什么时
候再来。我看到元龙和元泰会意地交换了一下眼神,估计这个
既小又烦的小男孩是个很容易捕获的猎物。
我为这个新来的人感到遗憾。我走过去,做了自我介绢。
“不要担心,孩子,”我说,“我们都有过这些经历。你会很好
的。”
小男孩为大家的关心感到高兴。他擦干眼泪,拉着我的手,
跟着我去吃午饭。师父示意让他坐在桌子一头紧靠他的地方。
这给他的脸上带来了一丝微笑。看得出来,这个新来的男孩认
为事情正在好转。
午饭以后,我们回去开始翻筋斗,做特技训练。新来的男孩
靠着墙独自一人坐着,怯生生地看着我们的滑稽动作。我朝他
的方向看看,用摇头的方式向他示意:过来试试。
新来的男孩害羞地蒙住了脸。但是,诱惑力太大了。又过
了几分钟,他小心地走过来,拽了拽我的衬衣。当元龙正在翻一
套复杂筋斗的时候,我向他说明了做这个动作的方法。
“让我试试,”他说.“我可以翻。”
“没把握……”我想起了自己第一次笨手笨脚的尝试,不知
不觉在头上摸了一下,还没有忘记我撞在训练房里坚硬的地板
74 / 我是谁——成龙自述
上所起的肿块。
新男孩探深吸了一口气,向前快跑了几步,翻了一个完美无
缺的筋斗。师父骄傲而又吃惊地看着,其他孩子用羡慕的眼光
盯着他。元龙站在那里,不知所措。这个新来的男孩本来应当
花上一整天时间流眼泪,抽泣着要他的父母——而不是在他的
师兄们面前大出风头。在这天剩下的时司里,男孩一次又一次
的证明,他是个天生的特技表演者。
“你们大家应该问这个孩子学习!”师父十分幽默地大叫着
说:“在我的训练下,他总有一夭会有出息的,而现在几乎已经可
以上台表演了!”说着,他取消了下午的训练,带着男孩走了。他
们要玉喝茶和吃小甜饼。
我们鱼贯而行,高兴地走出练功房,到院子里玩耍,度过下
午余下的时间。这时,元龙抓住了元泰的胳膊。
“那个孩子大大超过了我们!”大师兄咆哮着。
元泰点了点头。“不能这样。”
他们一起走开,谋划着复仇汁划。
我拿定主意:不能这样。
那天吃晚饭的时候,每过来一盆菜,师父就要表扬一番新来
的男孩。
“你看看他,这么小的孩子,”他对太太说:“但是我可以告诉
你,他很快就要成为大明星了!”
新男孩笑笑,又夹了一块鱼。元龙和元泰交换了一下不怀
好意的眼色。他们要让笑容从他的脸上消失。
晚饭过后,师父和太太离开学院去看望九龙的朋友,打发晚
上的时光。我们没有课,由教员共同管理。师父甚至都没有吩
咐元龙安排我们晚间可的训练。
鲜 血 / 75
元龙另有打算。当新男孩拿着他的小袋子走进我们存放个
人物品的储藏室时,他和元泰尾随着。就像训练有素的打人队
一样,两人迅速地躲在他的身后,尽量不引起其他孩子的注意。
元泰把住过道。元龙从后面悄悄地抓住新男孩。
新男孩大叫起来,接着就被大师见的大手制止住,安静了下
来。
“闭嘴,小家伙,”他说,“只有我们俩,你的师兄们。没有什
么好害怕的,除非你不尊重我们,对不对,元泰?”
“对,大师兄,”元泰窃笑着,“不能那样。”
新男孩哭了起来。大师兄抱住他猛烈地摇晃了一下。“完
全在于你不尊重我们,小子,”他说,“你要向我们表明,你尊重我
们。你必须给我们送礼。”
“什,什么礼物?”小孩说话时,元龙捂住了他的嘴。
“那么,你有什么呢?”元龙说。
“没有……”新男孩说。
“每个人都有,”元泰说。
虽然他们的行动并没有引起别人的注意,我还是看到师兄
们偷偷地溜走了。我知道他们想十什么。结果,正当元龙举起
拳头,准备对不尊重大师兄的人实施传统惩罚的时候,我钻过元
泰为挡住过道而伸出的手臂,走进了很小的储藏室。
“你要干什么,大鼻子?”元龙说,“这跟你没有关系。”大师兄
最近开始叫我大鼻子,我不得不承认,这种侮辱的称呼非常恰
当,因为我确实有一个相当大的鼻子,而且我曾经想把多余的部
分去掉。
“让他一个人去吧,大师兄,”我说,“师父很快就会回来的。
你知道,这个新来的男孩已经太过分了。”我默默地嘀咕着,他就
要第一次吃上“炸酱面”了。
76 / 我是谁——成龙自述
尽管元龙知道我是正确的,但还是恨之入骨。他很不情愿
地圆睁怒目,把那个新男孩推了出去,放走了他。元泰却不肯轻
易就此罢手。
“你以为你是谁呀,小兄弟?”他大吼道,“这里有你什么事
情?滚开,不然我就要踢你的屁股了。”
“你说要‘亲我的屁股。””我反驳道。
元泰没有警告,在我的脸上扇了一巴掌。我的眼眶里一下
噙满了泪水。我不能还手打他。这是违反规矩的。但是,他没
有办法阻止我利用自己的嘴。
“××(骂人的话),蠢货!”我说。
还没有听得明白,元泰又扇了我一下。“你说什么?"’
“××!”又是一巴掌。
“××!”又是一巴掌。这时,鲜血一滴一滴顺着我的脸颊往
下流。
他不停地打我,我不停地重复那句话。我的脸开始青肿。
我决定举手挡着二师兄的毒打。
“××,××,××!”
元龙听到师父走进过道的声音,终于决定不再纠缠。他跑
了出去,大喊着师父的名字。新来的小男孩紧紧跟在他的身后,
师父赶到储藏室的时候,血从我的嘴和鼻子里源源不断地流了
出来。腮帮子肿得像金花鼠一样。我迷迷糊糊,声音微弱地叫
着“××”。
“住手!”师父大喝一声,使元泰从恍恍惚惚中醒悟过来。如
果不是师父介入,他可能还要一直打下去。而我将持续不断地
骂他,直到我的下巴被打烂,脱离头颅为止。
“这里在干什么?”师父恼火地看着我被打坏的睑说。
我看看元泰,他好像忽然吃了一惊。“我们吵架了,”我说。
鲜 血 / 77
师父看看没有被注意到的元泰,然后又看看我。我的衣服
上血迹斑斑。“吵架,”他重复了一遍,转身走出房门。“如果再
让我看到你们任何人鼻青脸肿的话,我就宰了你,”他边说边朝
他的宿舍走去。“任何人,脸打肿了,流血了,还怎么表演?”
元龙和元泰离开房子,庆幸逃过了一顿狠打。那个新来的
男孩用闪亮的目光尊敬地看了看我。
“你知道,我撒谎了,”他说。
“撒谎?”我嘟哝着。
“我说我什么也没有,”说着,他把手伸进口袋,拿出一把糖
块,给了我一块。我撕开糖纸,忍着疼痛,努力地把嘴张大,以便
咬糖。
“我想还是留着以后再吃吧,”我说。
“好的,我这里还有那种糖。我只是——只是想谢谢你,师
兄。”
这还是有^第一次这么称呼我。我微笑着让这个新男孩到
房子外面去。尽管脸上很痛,我还是感到非常高兴。
有趣的是,事情从头到尾,我都不知道这个男孩的名字。直
到几个星期以后,他按照传统吃上第一碗“炸酱面”的时候,我都
没有问过。这时已经没有关系了,因为他已经换用了新的名字。
从那时起.我们知道他的名字叫元彪,是我们最新最小的弟
弟。
我讲述的学院生活的每一件事好像都是痛苦的折磨。,于师
父仿佛变成了恶魔。那时,确实如此。我在那里没有一天不想
步元庭的后尘:逃跑。
但是,我没有可以去的地方。我不能靠母亲照顾我,而且不
管怎么说,如果我回到山顶的公馆,也没有任何事情可做。我还
78 / 我是谁——成龙自述
太小,不能工作。我又不适合读书。学院是我的才能得以发展
的唯一去处,也是我获得前途的唯一场所。
看看我现在的情况。我是厨师和看门人的儿子。小时候,
我为温饱而拼命,只有很少的食物。我从来就没有玩具,没有漂
亮的衣服,没有一间可以属于自己的房间。然而今天.我是亚
洲、甚至可能是世界上最出名的人物之一。我有比我父母梦想
过的还要多的钱,可以周游世界,会见名流,拍摄电影。
每次,当我回想起在师父那里度过的 10 年,我就想到师父
是如何度过他一生中最后的 1O 年。他得了阿尔兹海默氏病,头
脑糊涂,几乎认不出自己家里的人。最后两年,他处于昏谜状
态,靠机器维持着心脏的跳动和肺脏的呼吸。他活到 95 岁辞
世,实在是一件幸事。
你也许认为,我会为他的死感到高兴,为摆脱这个要对 10
年苦痛负责的人感到轻松。你错了!对于我来说,陈志平是陈
港生的父亲;但是,于占元是成龙的父亲。
中心舞台

在学院期间,我们对外部世界想得不多。从上课、干杂活到训
练,以及难得偷闲的个人自由,所有的时间都延长了,我们的精
力也增加了。我们很少想到下次丰盛的饭菜什么时候才有,或
者如何躲避师父注视的目光(和藤杖)。
但是,我们如此艰苦的训练是有原因的,那不止是为了给教
员留下印象。即使我们并不经常想到这个问题,但是我们心里
明白,我们最终将会成为世界上要求最苛刻、最能振奋人心的戏
剧流派。它把体操、舞台打斗、滑稽戏、演技和唱功结合起来。
我们要为站在泛光灯下做好充分的准备,最终亲眼看到我们为
之奋斗的目标——戏剧表演的全盛时期。
重大事件在到来之前,通常不会事先通知我们。一天,师父
在上午训练时告诉我们,取消下午的训练,改为出游。
出游!这是个大新闻。我们三个一群,两个一组,兴奋地唧
唧喳喳讨论着,不知会去什么地方。
“我希望到有趣的地方去,”元彪总是那么乐观。
元泰大笑一声:“对,不错。我们是到一个游乐场去。全体
乘车去,吃饭吃到要吐出来。然后,师父给我们按摩脚丫子,替
我们盖好被子睡觉!”
80 / 我是谁——成龙自述
“让他一个人待着吧,师兄,”我说,“你的意思是,你不知道
我们要去哪里?”
二师兄大笑着说,“我只是比其他笨蛋聪明一点,这并不说
明我什么都知道。”
过了一会儿,元龙走了过来,要我们做好出发的准备。“没
有时间闹聊了,孩子们,我们就要离开这里了。不要在这附近转
悠,如果你走丢了,我们是不会浪费时间去找你的。”
我们很快排好队伍,最大的排在第一个,最小的排在末尾,
跟在师父后面,步行一段不长的路,到巴士车站去。走出去,再
一次回到真正的大世界里去,实在是太好了。尽管大师兄忠告
我们保持安静,排到队伍里去,我们还是因为离开了圈死我们的
学院,获得了完全的快乐而抑制不住地有说有笑。
我们及时赶到车站,正碰上双层巴士靠上路边。司机瞪大
眼睛,吃惊地看着十几个衣着相同的男孩和女孩登上双层客车。
当我们比赛着爬上狭窄而又盘旋上升的楼梯,进入上层车厢的
时候,师父和师母并没有冲着我们大嚷大叫。
“唷……嗬!”元奎叫喊着。他跟我年龄相近,是我最要好的
朋友之一。当时他的屁股还不太疼。他打开一扇推拉式的车
窗,把身子和手臂挤了出去,向过往的行人和向他瞪眼的人挥手
问候。即使是女孩子,和我们男孩相比,一般都是天真无邪的典
型,她们也一个个推来搡去,争抢靠近窗口的座位。
“你怎么看师父带我们出来这件事?”元彪默默地坐在我身
旁,小声问我。我用胳膊肘示意我们到车窗那边的座位去,享受
风吹过脸庞的感觉。
我耸耸肩膀。“你为什么不去问他呢?”
元彪害怕地看看我。“不!”
我笑了笑,继续观看窗外的景色。在远处,我看到了山顶。
中心舞台 / 81
我离开大使的公馆已经有好几个月了。我不知道大使夫人和她
的小女儿怎么样了。过了一会儿,我好像被打了一下,我几乎想
不起来他们是什么模样,讲话的声音又如何。我的生活真的永
远发生了变化,我再也不可能回到过去的那些日子了。不可能
回家了,因为剧院现在是我的家。我的戏剧兄弟和姐妹,而不是
其他任何人,成了我的家庭成员。
巴士突然停下,一声熟悉的声音告诉大家,该是我们下车的
时候了。当我们走下巴士时,每个人都瞪大了眼睛,用怀疑的目
光审视着周围的一切。
元泰的嘴松垂着张开了,就好像他被打哑了。
我重重地打了一下元奎的肩膀。他抓住我的腰,把我高高
地举过头顶,笑得像疯子一样。
元彪使尽全力放声大笺.然后诡谲地看着师兄元泰。“这就
是你说的,我们也会得到脚部按摩吗,”他说着,一副天真的样
子。
我们面前是成堆的人群,嘈杂的声音,难闻的气味。远处是
各色沿街叫卖食品和玩具的小贩,还有玩西洋棋和轮盘游戏时
发出的笑声。
这是梨园游乐场。
我们渴望进入天堂。“不要呆呆地瞪眼看。”大师兄咕哝着。
把我们小一点的男孩赶到师父身后。
显而易见,我们这次来的目的不是做游戏,也不是坐坐巴
我们跟着师父走进了一间宽大而且装饰华丽的楼房,崩围
挤满了拿着纸条的男男女女。这是个剧场。从昏暗的室内传来
试音和调音的乐器声。
站在门口的那个人热情地欢迎师父,招呼我们迅速通过拿
82 / 我是谁——成龙自述
着戏票的人流。
“那么,这些就是你的学员了,于师父!”卖票的说,“他们看
起来很有出息。”
师父耸耸肩膀,报以一笑。“我们等会儿见,”他说,“来得很
准时。”
室内光线昏暗,烟雾腾腾。元彪给别人的脚绊了一下,撞到
了元奎的后背。元奎用力把他推开,一个女孩发现自己被一群
陌生男人团团围住,啜泣起来。大师姐解救了她,把她带到我们
中间。
“不要吵闹,也不要走动,”师父警告着,并且用手示意大家:
任何人胡来,一回去就会受到严厉的惩罚。
大厅里其他地方的人喧闹着,坐在他们的木板凳上。 一阵
噼劈啪啪的声响,把大家的注意力引到了大厅前面。在那里,一
排高大的黄色幕布里隐藏着奇异的本质地板舞台。幕布分开,
音乐声起:一连串呜咽和恸哭;接着,就是鼓声和其他打击乐器
发出的短促面又清晰的音乐节奏。突然,舞台上衣装飞旋,金属
闪亮,立即出现了整台演员,表演大规模战争的开场戏。
这些动作,我们已经练习了好几个月。我们学习过脸谱和
调整音调,不过,这还是我们第一次观看这种技巧。
看到其他观众全神贯注的表情,我想,这是完全值得的。除
了想象着舞台上我在表演外,我什么都没有想。我只希望人群
为我鼓掌,为我欢呼,为我放声大叫。
表演使我们大家,甚至师兄和师姐们处于一种兴奋状态。
我们第一次看到了我们的前途,是那样逼近、那样强烈、那样真
切。正如大师见在我到戏剧学院的第一天对我说过的那样,这
是我们吃、喝和梦寐以求的东西,是我们生存的目的所在。现在
终于盼来了。
当我们在剧场外唧唧喳喳、低声耳语时,师父告诉我们,他
和剧场老板有业务要谈,我们必须自己乘坐同一辆巴士回到学
院。
他像往常那样,吩咐最大的师兄负责。元奎走到一个卖油
煎甜面包摊点的附近,由于靠得太近,后脑勺挨了一巴掌。他向
我们使劲抬了抬手,领头走向游乐场的出口。
当我们排着队走出剧场时,我们对周围颇具吸引力的一切
投去了贪婪的最后一瞥。元彪焦急地拽了拽我的袖子。
“师兄,我找不到回程车票了,”他悄声地说,声音有些着急。
我惊恐地瞪着他。“上车就是了,”我小声回答,“不用担
心。”
但是,我一直很担心。我们能有什么办法呢?除了大师兄
可能会有钱,我门谁也没有。他对我们的拖拖拉拉已经很不耐
烦了。
“你们怎么花了这么长的时间?”他喃喃的说。我们在车站
挤来挤去。元彪走在最前面,我紧跟在他身后.因为我们来迟
了,司机非常恼火。他驾车驶离停靠的路边。我们把车票丢进
票箱。元彪流着眼泪。他清清喉咙,结结巴巴地说,“大师兄,
你——你能不能给我买车票的钱?”
元龙一脸怒容,然后又慢慢地露出了微笑。“那么,小家伙,
你又是‘什么都没有’了,是吗?”他边说边抬起胳膊肘,“吝啬鬼,
我是不会给你钱的。你可以走回去。”
接着,他又对元彪说了一些不堪入耳的骂娘的脏话。
我忍不住了。
“收回你关于元彪母亲的话,”我说。
令人吃惊的是,大师兄用力推开了我。“这跟你有什么关
系?”
84 / 我是谁——成龙自述
“如果你说他,那就等于说我,”我回答,“他和我,我们是兄
弟。”
司机把车开到路边。“听着,你们这些小家伙,没有车票,就
下车。”
我把我的返程车票交给了元彪,在元龙的手上轻轻地拍了
—下,就跳下了巴士。大师兄一声怒吼,也跳了下来,怒气冲冲
地追赶我。
巴士停靠在一家电影院附近。即使黄昏时分也还有不少
人。我在人群中迂回曲折地穿行,绕着电影观众转悠,始终和发
怒的大师兄保持着一只手臂的距离;,我在学院里也许还算不上
最好的特技学员、最好的拳击手,或是最好的歌手,但是我跑得
最快,早就脱掉了孩子气。元龙身体肥胖,喉咙沙哑,他根本就
没有办法靠赛跑抓住我。经过一群电影观众的时候,我突然加
快速度,跑得像一阵风似的。
回学院的路上,我一直都在大师兄够不到的地方跳跃和舞
蹈。
当然,回去以后,就没有地方可以逃避,也没有地方躲藏了。
大师兄气得像火车头一样喘着粗气。但是,由于他太累了,使我
逃过了一顿难捱的鞭打。
不过,即使青一块,紫一块,也还是值得的。用不着举起拳
头,我就对元龙这个恶霸进行了报复。
第二次分别
以后的几年是在学院里相对平静的几年。我们坚持学习,继续
完善技巧。偶尔,我们到梨园游乐场的剧院,全神贯注地欣赏老
演员活灵活现地表演古老的故事。我们长得越来越高,越来越
健壮,迅速地走向青春期,加入学院的其他男孩和女孩,在经过
一番狠打之后,被接纳为我们中的一员。
师父继续用铁腕和藤杖统治我们。元龙和元泰并不比过去
有更多的怜悯心。有时候,我们还会遭到严厉的责骂,但是,我
们已经大得足以承受了。
母亲还是坚持按时来看望我。即使当她拿出海绵块和装热
水的袋子,我的脸还会发红,但是不再有什么怨言了。
但是,我已经好几年没有看到父亲了。我经常从母亲哪里
得到父亲的消息,她甚至偶尔把父亲录下的音带交给我。音带
棕色包装,签名简洁而又明了。每盒音带历时一个小时,教育我
如何提高自己,怎样避免犯错误,以及威胁我,如果胡来来,他将会
如何对待我。和音带塞在一起的总有一些起皱的钞票。片刻之
后,我扔掉音带,留下钞票。
不是我不想念父亲。我确实想知道澳洲到底怎么样。那是
外国人的土地,有很多奇怪的生物,比如考拉和袋鼠。
有时候,我们谈得很晚。
86 / 我是谁——成龙自述
“你有没有想过去看看你的父亲,大鼻子?”元奎问我。他捡
起了大师兄给我起的这个令人讨厌的绰号。他第一次叫的时
候,我狠狠地揍了他一下。结果他拒绝用别的名字称呼我,我只
好慢慢习惯了。
“不知道,”说着,我滚到了我这一侧。
“他们那里有全部种类的动物,”他说,“我听说还有土著人,
他们都半裸着身子,几乎到处奔跑。”
那是非常有意思的。
“姑娘们也是这样吗?”我问。
“我听说也是这样,”他说。
找还役有老得对姑娘不感兴趣,不过我只是好奇。整个画
面——古怪的野兽、裸体的土著人和一切东西。这些都使我希
望能跟父亲谈淡,甚至见到他。
“你们闭上嘴,要不然,我就过来用拳头让它们闭起来,”元
龙从房子的那一头吼了起来。
我们闭上了嘴。
过了几个星期,师父叫我饭后留下谈话。我迅速地回顾了
一天的情况,看看是不是有什么事情可以让他有理由打我,我
想到了一切。不管怎么说,他不可能找到理由。我走到桌子的
一头,很有信心地认为,我不会挨打。但是,师父将要对我说些
什么,我仍然感到莫名其妙,受到师父关注并不是什么好事。
“元楼,我收到一封你母亲写来的信,”饭后,他吸着烟对我
说,“她明天要来学院,所以你做好准备。”
这几乎不是什么消息。虽然不是她平时来访的时间,但也
不是师父要特别关照的事情。肯定还有别的什么。
“师父?”我带着疑惑不解的目光问。
第二次分别 / 87
‘哦,对了,”他从心烦意乱中醒悟过来,“她还要带你父亲
来。”
父亲!
他永远都不再走了吗?他们是不是要把找从学院带走?他
会不会把我带到澳洲跟动物和土著人生活在一起?或者是不是
因为他知道了我把音带都扔掉了,要到这里来亲自教训我?
当师父不耐烦地向我挥手走开时,我忍住了没有说话,我
恨学院。尽管我工作得非常努力,却没有表演的机会!我还没
有做好离开的准备。我不想放弃我在舞台上的前途。
“怎么啦,师兄?”’这是元彪。在昏暗的光线里,他注意到了
我的表情。
“没什么,”我说。
“不会的,”他反驳道,
我叹了口气,把他拉了过来。
“你认为他有可能把你带走,”元彪说。
我点点头。
“我希望我的父母能来把我带走,”他郁郁不乐地说。
我看看他。他已经不是最小的师弟了,不过他还是学院里
最小的孩子。而且,他确实想念他的父母,尽管他们随时都会给
他很多礼物和拥抱,但是他们几乎不来。
当我第一次意识到,跟师父的生活并不像我希望的那么轻
松时,我恨我的父亲。我恨他引诱我,然后把我永远地圈在这
里。我不知道他怎么可以把自己唯一的儿子丢弃给狼。
随着年龄的增长,我知道得越来越多。如果我们都待在山
上,父亲是没有办法养活我们的。他也负担不起把我们全都带
到澳洲去。把我留在学院里是当时安置我的最好方法。
但是现在,情况扑朔迷离,十分复杂。我不知道现在又该如
88 / 我是谁——成龙自述
何考虑,如何感觉。我了解父亲,但是我恨他。我想过逃跑,但
是我又想留下来。再次见到他的时候,我会说些什么呢?从这
个意想不到的团圆中,我应当得到什么呢?我会变成什么样子?
整整一夜,我脑子里翻来覆去地考虑这些可题,始终找不到
答案。早上,我得到假期,准备父亲的到来。我把自己收抬得干
干净净,穿上最好的衣服——不是我早就穿不下的牛仔服,而是
一条褪了色的蓝裤子和一件新的白色 T-恤。
洗干净、打扮好以后,我就坐在练功房里的木制长桌旁,和
师父一起等待敲门声,那意味着父亲和母亲的到来。
这种等待太烦人了。我听到元龙对着其他学员发出尖厉的
叫声。我真想和他们一起训练,而不愿意焦急地坐在硬板凳上.
甚至都不敢改变一下姿势。
门被轻轻地敲了一下。师父拍拍我的后背,让我走到进门
的地方。我打开门,几年来,我一第次见到了把我带进这个世界
的人。
澳洲并没有使我的父亲发牛很大的变化。他还是我记忆中
的那么高,那么严厉。只是脸上多了一些皱纹,肤色也比以前深
了。他似乎因为我的出现而有些尴尬。我们站在那里,相互对
视着,直到师父招呼父母亲跨进大门。他和母亲走到里边,母亲
立即搂住了我。
我们走到长桌旁坐下。师父示意看茶。父亲坐在我的一
侧,母亲坐在另一侧。师父坐在桌子头上。
“你长大了,阿炮,”他说话的声音有些粗哑,“也许你用不上
这个名字了。”他说得没有错,我现在已经进入瘦瘦的青春期,不
能再用婴儿的名字——“炮弹”。我更喜欢步枪,简洁、坚宴而又
猛烈。
师父看看我的脸,又朝着父亲的方向点了点头。他的表情
第二次分别 / 89
包含着一个建议:你已经这么长时间没有见到父亲了,难道你不
应该去拥抱他吗?
我接受了他的建议,转身面对父亲,用一种不熟悉的姿势拥
抱他。父亲不善于表露自己的感情,笨手笨脚地响应。他那样
做显得有些别扭。不过,这种表露使他感到更不舒服。但是,师
父看起来非常高必,母亲看到这些也确实露出了微笑。
父亲清了清喉咙,好像要换个话题。茶端上来了。除了说
话,我们的嘴又多了一件事。这就宽松多了。
母亲第一个打破了我们的沉默。“港生,你的学业怎么样,”
这是母亲第一次喊我的学名,她的嘴唇显得有地不习惯。我茫
然地点点头,脸上毫无表情。
“他学得不错,”师父省去了我的回话,“他不是我们最好的
杂技演员、最好的歌手、最好的拳击手——”
够了,我的救星!
“——但是,他顺利地完成了以上所有的训练,而且就要准
备参加表演了。你们应当为自己的儿子感到自豪。”
师父的话就像奇珍异宝。我从未听到他直接表扬过我们任
何人。所以,听到他告诉我的父母,我没有辜负他的努力时,我
的脸上露出了微笑我越想越赞同他的话。所有的兄弟蛆妹都
有优于别人的地方——师兄元华竞技状态良好,小元彪的杂技
动作最为出色,大师兄是最强的拳击手之一。我没有一项是最
好的,但是每一项都是够好的。我不是什么特别的天才——但
是,这件看起来不好的事情却使我得到了好处。因为,如果我的
唱功最好,那么教员就有可能让我集中精力练唱。如果我是最
好的演员,那么他们就有可能叫我专门练习表演。然而,我得到
了学习并且学好每一个项目的机会。
父亲吃惊得看看我,好像他从来没有指望我会成功。
90 / 我是谁——成龙自述
“哈,港生,我们多为你感到骄傲啊!”母亲紧紧地抱着我说。
我感到非常自豪!因为师父还说了一些别的,我差不多已
经忘了。他的话表明,我几乎已经做好了参加演出的准备,在公
众面前露一露自己的技巧了。而且,它还意味着,使观众往黑暗
中为我欢呼的梦想就要变成现实。快了。除非……
除非父母亲把我带走。我的食欲突然不好了。笑容从脸上
消失了。梦想,曾经就在眼前,现在也许要水远地破灭了。
我看着脚上的软布拖鞋,忽然之间,我希望这一天永远不要
开始。跟我父母谈得正投机的师父向我挥挥手,让我离开。“能
够原谅我吗?”我轻轻地说。我从木板凳上溜回到兄弟姐妹中
间。他们止在休息,由于出力,他们个个脸色红润。元龙靠在墙
上,师父的藤杖依在他的肩上。
“大鼻子,你的妈妈和爸爸怎么样?”他问。
我没有理睬他带有讥讽腔调的声音。“他们非常好,”我说。
“你要走了吗,师兄?”元彪分开两腿坐在练功的地板上,尖
声尖气地同。
“不知道,”我说,“没有人提起过。”
元龙大声笑了起来。‘很高兴认识你,大鼻子。离开的时
候,不要让门撞上你的屁股。”
我捏紧了拳头。“我不去任何地方。”不是现在,我想。
“得了,你就承认了吧,你是失败者,”他说,“就像‘大师兄’
元庭一样。”
我已经够恼火的了,什么理智和修养,都让它们滚到一边去
吧。我体内的每一个细胞都在尖声叫喊,不能跟大师兄打架,那
会违背千百年的传统。如果我对他愤怒地举起一只手,我在戏
剧生涯里的任何机会就会到此结束,成为历史。
不管怎么说,我会记住,这种传统将有可能成为历史。那
第二次分别 / 91
么,谁又会在乎呢?
“听着,元龙,”我的喉咙里哽噎着愤怒,“我现在是不会让你
逼着我干蠢事的。你还是我的大师兄。不过,我向你发誓,我第
一次在这些围墙以外见到你的话,我就要让你好看。”
元龙冲上前来,用藤杖狠狠地抽打墙壁。“你这个小东
西——!”他大嚷大叫,“你最好带一支军队来,胆小鬼,因为你需
要一支军队。”
“我可不这么想,”我比我感觉的更有勇气。
“我就是这样认为的,”元龙说。他的微笑表明,他期待着这
样的机会。其他孩子聚在我们周围,站成一个半圆,既害怕,同
时又热切地等待着。还没有人触犯过戒律,向大师兄叫板。也
就是说,直到现在为止,还没有人居然有胆量向大师兄挑战。所
以,学员们在等着看流血。
我感到厌恶,怀疑他们在猜想——那只能是我。
“学员们!”师父的目光在大师兄和我之司扫来扫去。我们
迅速收敛敌视的表情,和其他孩子排到一起。“我想宣布一条特
别令人惊喜的消息,陈先生和陈太太带来了一餐庆祝晚宴。今
天,我们取消下午的训练,聚餐!”
聚在一起的学员大笑着表示赞同,即使大师兄,给了我最后
一个不礼貌的手势以后,也舒展了怒容,并且欢呼起来——在学
院里,食品是最终的和事佬。
只有我一声不吭地待着。
“喂,大鼻子,送给我一张考拉的照片,”元奎跑过来说,“或
者,最好是裸体土著姑娘的照片!”
事情正在按照我所担心的那样发展。
我的戏剧生涯就要结束了。
92 / 我是谁——成龙自述
“师兄?”
元彪把头伸进储藏室,发现我穿着好裤子,坐在积满灰尘的
地板上,下巴搁在膝盖上。我举起手向他打了招呼。
“怎么啦?”
元彪走进来,在我身边坐下。
“你做过梦吗,小师弟?”我问。
他抬起头,想了想。“当然啰,”他说,“我一直都在做梦。虽
然大多数都是恶梦。”
“不,我的意思是,你的的确确想得到的东西。”
元彪看看地板。“我的的确确想要的就是回家,”他说,“回
到父母那里去,像你一样——你太幸运了……”
“我并不感到幸运,”我说。
小师弟吃惊地看着我。“你是说,你真的想留在这里?为什
么?”
“因为,如果我走了,我就不可能再演戏了,上舞台了。灯
光,观众……当明星。懂吗?”
元彪一声怪笑,用手蒙住了自己的脸。“你以为我们真的能
够成为明星吗?”他的语调显得非常玩世不恭,不过,说这些话的
人只是一个很年轻的小孩子。从师父那里,我们只能指望得到
更多的训练、更多的伤痛和尖叫。也许某一天,我们有可能去表
演。但是,有几十、甚至几百个孩子像我们一样等在那里。他们
也都想成为明星。是什么把我们变成这样非同一般呢?
我搂着轻轻抽泣的元彪。“喂,小师弟,别哭了,”我试图安
慰他,“你知道是什么让我们非同一般吗?我们是最优秀的。这
就是原因。”
元彪抬起头笑笑,擦干了眼泪。
“不管发生什么事情,如果我的父母要拉我走,我就从飞机
第二次分别 / 93
上跳下来,回到这里来找你。我们要一起成为明星。”
“上次去游乐场的时候,我看到一些小孩正在街上做倒翻筋
斗,”元彪说“人们正在给他们钞票。”
“我们比他们强,”我肯定地说,“我们会发财的!”
“不会再有师父了,”他说。
“也不会有大师兄了,”我回答。
“我想,这就是你说过的梦想,呃,师兄?”元彪说。
我哈哈大关。“哈,梦想是吃到你呕吐为止。这是我们马上
就要做的。”我拉起元彪的手,把他推出储藏室,沿着走廊,向杯
盘碗筷叮当作响的地方走去。这声音说明,那里正在准备会餐。
小王子
当我像平时那样坐在长条板凳中间的时候,我被领到父亲身
边,坐在桌子的头上。我坐在紧靠师父的位置上,面对着父母。
自从多年前的“蜜月”以来,这还是我第一次享受这样的荣耀。
平时光溜溜的桌子,铺上了富丽的红桌布。我们习以为常
的简单的炒蔬菜和蒸鱼,现在已经看不到了。木制餐桌上摆着
盛放烤鹅的大浅盘、豆腐和水田芥汤的大蒸锅、酱油炖猪爪,以
及酱油呛黄面。师父打开一只装葡萄酒的圆形酒壶,饮了一小
杯表示对父母亲的欢迎。他甚至做出少有的宽宏大量的姿态,
用杯子给师兄和我也斟了一点点酒,让我们干杯。
“为了我们特殊的客人,陈先生和陈太太,他们如此大方地
向我们提供了这顿丰盛的晚餐,”说着,师父举起了酒杯。我们
喝着自己杯中的酒,吞下了淡淡的棕色液体。元泰喝下看似很
甜的酒,辣到了喉咙,引起了一阵咳嗽。大师兄爆发出一阵开心
的大笑,拍了拍他被噎住的朋友的后背。
师父没有理睬这种失礼的行为。“现在,我有一条特别通
告,是关于我们的兄弟元楼的,”说着,他回到了座位上。这时,
父亲站了起来。
“于师父,”他犹豫地说,“中国戏剧学院的好学员们,我感谢
你们对我儿子的关心。”
小王子 / 95
他把手搭在母亲的肩上。
“我回到香港是想做一件我希望自己几年以前就能够做到
的事情……”
我坐在座位上,感到一阵紧张。这就是问题了。
“我要把我的太太带到澳洲去。”
师父点点头。学员们相互看看,显得有些莫名其妙。而
我——我发现自己有些胸闷。我的母亲!
母亲就要走了。我要第一次孤单了,真正的孤苦伶仃!母
亲每次来的时候,我都要受到其他孩子的逗弄,我为此厌烦极
了。但我无法想象,如果没有母亲,生活将变成什么样子。
我回想起很久以前,母亲熨烫衣服,而我在洗衣盆里玩的情
景。我躺在母亲的臂弯里,她驱赶着蚊子,并且哼着曲子让我入
睡。她的笑容,轻轻的抚摸和柔和的声音。父亲继续宣讲的时
候,我推开盘子,几乎一句都听不进去。
元龙和其他大些的学员面面相觑。这跟学院有什么关系?
但是,父亲还没有说完。
“所以,于师父,我想请你帮一个特殊的忙,”他说,“既然我
和妻子都将离开香港,我想请你考虑收养我的儿子做你的教
子。”
我吃了一惊,抬头看看,其他学员也是这样。收养!
师父看看我的父母,然后又看看我。“虽然他不是我学生中
表现最好的,我想,这个学生还是很有潜质的,”他说:“我同意收
养他。”
元龙和元泰的牙齿咬得咯咯响。我,师父的教子!这太过
分了!但是他们毫无办法。师父做出了这个决定。
我的心砰砰地跳,头嗡嗡地响。这意味着什么呢?打点行
李之前,我开始享用晚餐。我发现我得到了一个前所未有的荣
96 / 我是谁——成龙自述
誉位置。
不过有一点是肯定的。
我还要在这里住下去。
我们在惊人的沉默中吃完了晚饭。收拾好碗筷,其他学员
很快就三五成群地走开了,谈论着这稀奇古怪的新鲜事。师父
从他的口袋里拿出一只小小的红色盒子。
“元搂,到这里来,”他打开了盒子。里面是一条闪闪发光的
金项链。我弯下腰,他把链子扣在我的脖子上。“从今天开始,
你要像儿子一样对待我,”他认真地说。父亲和母亲站在一旁无
限自豪地看着。
我想,我应该是幸福的。我毕竟有机会登上舞台去赢得我
认为应当属于我的欢呼。而且,我不是无名之辈,也不是衣衫褴
搂、默默无闻的男孩,而是师父的教子——学院的“王子”。我的
任何师兄要想得到这个位置,就得拿出过人的本领。
但是,当我肯定要走自己的路时,我开始想起我对元龙提出
过的挑战。如果他以前就想害我,那就毫无意义了,那会把事情
搞糟,还有可能使我折颈而死。
我看看师父,一句话也想不出来。
“谢谢,”我咕哝着。
我注定要倒霉。
物有所值
我和父母出发去机场的时候,天上乌云密布。我知道,在许多
年中,这将是我们全家最后一次聚在一起。我通常以大嘴出名,
但是,在分别的前几个小时里,我却变得哑口无言。父亲在澳洲
一定干得很好,因为我们不再乘坐巴士,而是改乘出租车了。我
们三个人挤在后排的座位上。
母亲对我说,她将会怎样想念我。我请她放心,我会很好
的。我将会让她感到骄做。父亲也想说些什么。但是,他像我
一样,舌头被捆住了。
末了,他打破了沉默。“你一个人在香港,行吗?”他问。
我又点了点头。
过了一会儿,母亲控制住感情,向前探了探身子,叫司机停
车。司机突然刹车,开到路边,转身大叫,说母亲把他吓得半死,
几乎要出车祸。但是,她已经把门打开,匆匆地走了出去。无论
父亲,还是我,都不知道她要干什么。我们犹豫了一阵,跟着她
走了过去。
过后,我们看到她在往回走,挤过了人群。她穿着轻薄的羊
毛衫和棉质衣服,手里提着一只红色的水果塑料袋。她用尽力
气要把它背进车里,然后几乎有些害羞地把它给我。我看看袋
子,又看看母亲内心像决了堤似的。我让袋子滑落到出租车的
98 / 我是谁——成龙自述
地板上,拥抱了母亲。我用瘦弱而稚嫩的胳膊使尽全力,紧紧地
搂抱着她。我感到肩膀上有一种轻压感,我知道,那是父亲。他
受到压抑的感情流露了出来。
汽车开进了机场,我们三个人还保持着那种姿势。父亲付
过车费,把母亲的行李从行李箱里取了出来,送走了司机,接着,
排在没有尽头的等待的队伍里。交验证件,护照盖章,然后沿着
长长的白色走廊到达出口。母亲的行李很重,它们毕竟把母亲
所有的东西都装进去了。我出力背了其中的两只行李袋。父亲
搬运着剩下的全部行李,不让母亲拿哪怕最轻的个人物品。
“就在这里,港生,”走到飞往澳洲的陌生人队伍跟前时,父
亲说。虽然有些乘客是外国人,但还是中国人居多:男人,女人,
甚至还有小男孩和小女孩乘坐飞机,到生疏的地方去度假或是
开始一种新的生活。母亲最后一次拥抱了我,并且对我说,她会
始终想我的,要我自己照顾好自己,不用为她担心。父亲拍拍我
的脑袋,向我手里塞了些钱,让我用它们去买机场看台的门票。
这样,我就能够看到他们的飞机起飞。他可能怀疑我要用这些
钱去买糖果,但不会是这一次。
我看着父亲的背影消失在八口处的门里边,还看到母亲迅
速地转过脸笑了笑,眼里噙满了泪水。随后,我沿着走廊拼命跑
向看台,过快的奔跑把旅客撞到一边。入口处旋转式栅门口的
那个人看着我,就好像我是疯子一样。但是,他还是接过我递给
他的现金,目送我咚咚咚地爬上旋转楼梯。
我感到非常奇怪,心里好像有一堵石墙.挡住了某些重要的
东西。我不知道为什么,但是及时到达看台,看着我父母的飞机
起飞,突然成了世界上最重要的事情。
我心情烦乱,上气不接下气地赶到看台顶上,正好看到我父
母的飞机沿着跑道滑行。我孤单地站在平台上。厚厚的双层窗
物有所值 / 99
格玻璃将引擎的声音和橡胶轮胎的尖厉叫声隔开。在万无一失
的情况下,飞机加速,拉起,离开地面,克服重力。然后一声吼
叫,飞机盘旋,爬高,消失在云层里。
只有这时,我才意识到,眼泪像控制不住的溪水从自己的面
颊流了下来。在那架尖叫的银鹰里,有着跟我的最后联系。它
连着我的血液和记忆,连着我的天真和孩提时代。飞机里装着
整个世界,我不可能属于它,也永远不能再见到它。
那么,我得到的是什么呢?
我拨弄着脖子上的金项链,扛起沉重的水果袋,走下楼梯,
回到我唯一可以叫做家的地方,和我在香港可以当作家人的那
些人一起生活。
回到学院,师父紧紧地拥抱我的肩膀,欢迎我回来。然后,
他指着我脖子上的金项链,“你这样到处跑,可能会丢失的,”他
说,“我帮你保管到一个安全的地方去。”
他这样做了。它是那样的安全,以至于我再也没有见到它。
从此以后,我一连好多年没有见到母亲,直到我长大成人。
那时,她老了,头发花白了,身体也比我所知道的壮年时期虚弱
了。我们一直通过录音带保持联系。她和父亲持续不断地给我
寄来磁带,偶尔还写写信。母亲没有上过学,不识字。所以,每
次寄信来,我都知道不是她写的。不过,如果写信的话,那对我
来说就显得非同寻常。因为要写那封信,她就不得不利用空余
时间为别人做菜或是洗涮,给那些比她接受过更好教育的人额
外的帮些忙。他们为她代笔,并且给她念我写回去的东西,为她
讲解。如果我告诉地,我已经不再为了成功地获得技巧面训练
和奋斗,我想她会哭的。我从来没有告诉过她,师父和师兄打
我,惩罚我,但是我知道她懂。当我坐在通向师父宿舍后楼梯旁
100 / 我是谁——成龙自述
的储藏室里,看着她的信,聆听录着她声音的磁带时,我也总是
哭,就像那天在机场送父亲和母亲的时候一样,让泪水从睑上流
下来。
每次都一样。“我想你,”她总是说,“但是你现在是大孩子
了。听师父的话,学好。一定要保持清洁,而且要吃好。”这些话
使感情淋漓尽致地流露出来。它架起了一座横跨大洋的桥梁,
一座两端同时流泪的桥梁。
我越长越大,也越来越重视感情。,我开始把磁带放在一边,
决心以后再听。磁带积满灰尘,堆在储藏室里。我从来就没有
时间。一天,我发现它们都不见了。直到今天,我也不知道那究
竟是怎么回事。有一盘磁带是关于我跟父母在一起的一段经
历,常常使我惦念。这完全是我的错,我总是感到遗憾。
回到学院、跨进大门的时候,我感到自己和离开时相比完全
成了另外一个人。
师父关于“收养”的宣布,使事情多少发生了一些变化。难
道不是吗?也许这只是一种姿态,使我父母亲离开前感到放心。
也许一切又要恢复到原先的状态。恢复正常——如果那可以叫
做正常的话。
我照例又错了。我在吃晚饭的时候才赶到。长桌上排列着
期待的目光,等待着吃晚饭。我们中午聚会时吃得很多,你会认
为,我们还不至于饿得那幺快。但是,学院里的食物是很珍贵
的,如果有机会的话,我们总是像金鱼一样贪吃,直到吃得过多
而撑死。我们前许多饿肚子的时候,这使我们很少有机会像猪
那样生活。
当我正对长桌,走向我过去习惯坐的位置时,所有的眼睛都
在盯着我。
物有所值 / 101
“元楼,”师父说,“你到哪里去?”
我停下不快不慢的脚步。
“你现在是我的教子,”他说,“从现在开始,你的座位在这
里。”
我像傻瓜一样走到师父旁边的座位上,元龙挪了挪笨重的
身体,让出了位置。
“把鱼递给元楼,元龙,”师父说着,继续吃饭。大师兄好像
要把菜倒在我的头上。如果我们都在卡通片里,你就会听到他
骂出的刺耳的脏话。不过,师父离我们只有几英尺远,他还不敢
做出伤害我的事情,尽管我知道他很想——用脚在桌子下面踢,
用胳膊肘斜捅过来,或是用筷子戳我的眼睛。
这当然只能使他更加恼火。看到他沮丧地坐在那里,像个
吹火烧饭的胖厨师,我感到非常有趣。我拿过鱼头——最好的
部分,开始挖饭往嘴里送。我想,我可以习惯教子这样的生活
了。如果我要扇他耳光的话,不会让他皮下伤得太深。
我们仍然没有教员,所以师父宣布。晚饭以后,我们要进行
特别训练,补上白天拉下的课程。就在我为训练做准备活动的
时候,元龙走到他在大厅前面的位置。他从我面前经过时,我感
到他使劲地踩上了我的脚趾。我忍住没有叫喊。
“要不要我们向你鞠躬,殿下?”他悄悄地说。“我想,你现在
是王子。这是我对你的颂词。以后还会更多。”
不好。
接着,训练开始了。
“今天,我们将集中进行形体和方位的训练。”师父说。我们
暗自叫苦不迭。这是中国戏剧最难的部分。所摆的姿势要绝对
静止,每次通常要持续好几分钟。有时,在训练中途,如果师父
认为我们动作松懈了,他就会大叫:“不要动!”无论在什么位置,
102 / 我是谁——成龙自述
我们都必须使动作定格,直到他给我们继续圳练的信号为止。
倒霉的学员动一下肢体,就得立即偿付师父不高兴的代价。他
会拿出藤杖,抽打那条移动的胳膊或腿。站错位置将受到更加
严厉的惩罚:跪在全体面前,喘着粗气,任凭师父用藤杖粗野地
拼命抽打这个可怜学员的屁股。当然,其他人只好保持纹丝不
动的姿势。
我们静静地站在队列里,惟恐训练会给我们带来什么。
“元龙,带领大家做基本的形体训练,”说着,师父两臂交叉,
鹰一般的眼睛随时准备发现极其细微的错误。
“好,预备!”大师兄吼叫着,“听我数:一、二、三、四!”猛击。
摆动,转身,猛击,踢腿……
“停!”师父大叫。
我们定定地站着,把腿高高地举向空中。师父慢慢地围着
我们转悠,注视着晃动的迹象。几秒钟,然后,几分钟过去了。
我们的额头上开始流汗,膝盖开始酸软。不管怎么说,每个人都
竭尽全力地用一条腿站直。
“好!”他终于说话了。“除了元楼,每个人都可以活动了。”
其他学员松软地瘫了下来,两条腿放在地板上,喘着粗气。
我的牙齿咬得咯咯作响,仍然保持不动。我的心呼呼地跳动,肌
肉已经僵直。师父面无表情地站在我的面前,根本不管我脸上
越来越难看的面色。接着,他示意元龙过来。
“帮我把茶壶拿来,元龙,”他说。大师兄点点头,然后向厨
房走去,速度特别的慢。等他回来的时候,我开始感到胃部发
紧,用来平衡全身的左腿整个儿感到疼痛。
师父给自己倒了一杯茶,呷了起来,显得非常放松。他的脸
好像蒙上了一团蒸气。
我想叫。
物有所值 / 103
“现在,你是我的教子,你必须给其他人树立一个榜样,”他
喝完了一杯茶,又给自己沏上了第二杯。
“你的兄弟姐妹在圳练的时候,你要努力地加倍练习。他们
每学一样东西,你就要学习两样。你要让我感到骄傲,因为,这
就是我对自己孩子的期望。”
他侧过身于,把茶杯放在我的腿上,仔细地平衡。
“如果洒出一点茶来,你就要受到惩罚,”师父说,“作为教
子,你在受到惩罚的时候,要挨两倍的打。”
和其他学员站在一起的元龙,好像突然过上了一生中最幸
福的一天。
茶杯掉下来摔碎了,热茶溅了一地。
师父看看我,失望地摇摇头,做了一个拿藤杖的习惯姿势。
就是跪在地板上,至少也给了我一个休息双腿的机会。
事情越来越糟。倒立训练的时候,元奎偷偷地休息,被发现
了。师父用藤杖打了他两下,一条腿一下。因为他是两条褪靠
在墙上休息的。
然后,师父向我走来。我做的倒立非常标准,却挨了四鞭
子。
“既然你是我的教子,他的失败就是你的失败。他受到的惩
罚就是你的惩罚,”师父说.“你应当树立一个更好的榜样。”
看到我一副苦样子,元龙忍不住突然一阵狂笑。师父走过
去,迅速地给了他一鞭子。
然后我挨了两下。
“你看到了吗,元楼?”师父说,“从现在起,每次惩罚,你都得
接罚……而且要罚双倍。我正在教你承担责任的美德。你必须
和你的兄弟姐妹们分享快乐,也要和他们分担痛苦。现在,大家
104 / 我是谁——成龙自述
休息。”
这时候,我还不认为师父的话完全适用于我。我独自想,腿
直,臂稳,不要晃动。腿直,臂稳……
抽烟治病
自从我一生中最痛苦的生活终于结束以后,我才完全明白,我
的“王子生活”实际上让我变得非常凄惨。这样下去,我还能活
到毕业吗?我第一次认真地想到收拾我的东西,乘夜溜走,就像
第一位大师兄元庭几年前做过的那样。元彪关于到街头当一名
杂技演员的建议看起来也还不坏。
我靠营练功房的墙壁灰心丧气地蹲了下去。训练以后,师
父离开学院去会客,留给我们几个小时难得的晚间时光,直到熄
灯为止。于是,我直奔储藏室,抓紧时间闭目休息。我进迷糊糊
沿着走廊行进的时候,注意到有一只粗壮的手抓住了我的肩膀。
“干什么?”我没精打采地转过身咕哝着。那是元龙。啊,
不,我模模糊糊地认为,他不应该这个时候来。
但是,大师兄不像是要打人的样子。不管怎么说.要打也不
是这一次。
“是元彪,”他说,“他病了,你最好过来。”
走到外面的院子里,一群学员弯着腰围着小弟弟,他的手紧
紧掐着肚子。
“怎么啦,元彪?”我摇摇头,驱赶大脑中的睡意。
“我肚子疼,”他泪水涟涟地说。
“哦,你可能是吃得太多了,”元泰说。“我看到你午饭时还
106 / 我是谁——成龙自述
在往自己嘴里塞甜饼。”
元龙在二师兄的肩头猛打了一拳。“闭嘴,白痴,”他说,“师
父和夫人要很晚才会回来。如果这个孩子再叫,我们就没有办
法了。”
元泰忍气吞声。“也许我们应当给他们打个电话。”
大师兄转转眼珠。“好,有谁知道他们在哪里?另外,我不
想打搅他们晚上在外面的活动。”
我扶着元彪坐了起来。“肚子疼该怎么办才好?”我问。
其他学员悄悄议论着。
“冰淇淋?”元奎说。元龙在他头上抽了一巴掌。
接着,元华清楚而又响亮得说了起来。他瘦瘦的,精通武术
套路,使我们所有的人感到敬畏。在我们做“静止”练习的时候.
他像睢塑一样一动也不动,一直坚持到我们其他人垮下来以后
很久。他可以用手做无限期的倒立。有一次,师父叫我们休息
的时候,他实际上还可以用头点地,继续坚持,直到有人意识到,
他实际上已经倒立着睡着了。
他简直不是人类。这也使他的话加上了一层神奇的权威
性。他说话不多,可是只要他发话,我们就听从,即使大师兄也
不例外。“我听说,吸烟是治愈胃部不适的好方法。”他说。其他
孩子立即附和说,他们也有过耳闻。
问题是,在学院里,香烟只有师父和师母才有。所以,要救
元彪,只好让人摸进他们的房间,偷些香烟出来。下面的问题是
由谁去做这项工作。元龙和元泰不肯干,因为他们认为这种事
情最好让小弟弟去。小学员认为,关心他们应该是大学员的义
务,所以不应该由他们去。
与此同时,元彪呻吟着。
“我有个想法,”元龙最后说,“让王子大鼻子去。”
抽烟治病 / 107
“什么?”我气急败坏地问,“为什么要我去?”
“他是你最要好的朋友,”大师兄说,“另外,这样想想,如果
其他任何人做这件事被捉住,你也要受惩罚,对不对?所以,你
一个人可以承担的风险为什么要连累两个人呢?”
我不得不承认,这个逻辑是成立的。在几番半推半就以后,
我放弃了努力,返身走回屋里。
师父和师母的房子跟学院在同一幢建筑里,从我们的综合
楼沿着走廊往下走。当我沿着大厅过道蹑手蹑脚地往下走时,
我的心砰砰地猛跳。打开门.我走进他们的房间,看到几盒香烟
零散地放在床头的桌子上。有一盒拆过封的,只剩下了半包。
我把它看作生命线一样抓了起来,抽出几支,掉头向楼梯走去。
后来,我产生了新的想法:他们回来以后,师母肯定会感到
香烟少了。但是,如果拿走整整一盒又会怎幺样呢?她可能只
会认为掉了一盒在地板上了。也许她根本就不会注意到少了一
盒。我觉得这才是聪明的办法,于是,我把偷来的香烟放回原
处,从桌上拿起一盒塑料包装的香烟。我把它藏在自己的手里,
踮着脚退出了房间。我感到很愚蠢。没有人看到我作案,我为
什么要这样蹑手蹑脚,像——像个贼!
即使这样,我还是紧张地提防着走过大厅,好像师父任何时
候都会从阴影里跳出来,把我当作蠢货鞭打。我终于走下楼梯,
到了外面的院子,感到自己好像成了征服英雄。我走进了狮穴,
从它的鼻子下面偷偷地取回了香烟。
这,不是真的。但是我确实干了即使大师兄都不敢做的事
情。
“他妈的,他下了,”元龙看到我往前走着,手里还拿着一盒
香烟,像战利品一样高高地举过头顶。“不要以为你成功了,大
鼻子。”这是反语式的表扬,大师兄能说出这种话还是非常稀罕
108 / 我是谁——成龙自述
的。他从我手上拿过香烟盒,拆开包装,扔到地上。我们大家很
快在院子里坐成一圈,点着香烟,开始吞云吐雾。由于我们热衷
于试试新点子,元彪的腹痛已经忘了大半了。
“你的肚子怎么样啦,小宝贝?”元龙对元彪说。他的下嘴唇
上挂着点燃的香烟。他是我们当中唯一强装镇静的人。至于我
们其他人,一个小师妹偶尔烫了一下,尖叫着扔掉了香烟。元奎
在地上干咳着滚来滚去。元泰没有办法点着香烟,就把它叼在
嘴角,希望其他师兄不至于注意到他是在装着抽烟。
对我来说,全部经历就像吸进了汽车的尾气。但是,我不会
是唯一这样讲的人。这时,安慰被烫女孩的大师姐告诉我,抽烟
是一个很坏的习惯。
“不管怎么样,我们不能把好烟浪费在女孩子身上,”我回答
道,她对于我的胜利没有表示过赞赏,我对此十分憎恶。她抱住
小师妹,在她的伤口上轻轻地抹上一些酱油。元彪很快效仿起
来,在他吸烟的时候.他的脸色慢慢变青。过了不久,他从圆圈
里突然跳了出去,跑进犀里,直奔厨房的洗涤槽。
几分钟以后,他走了出来,用抽子擦了擦嘴。“我想,我感觉
好些了,”他说。我们立即大笑起来。他鼓起双颊,一副很不高
兴的样子。“别笑,伙计们,我告诉过你们,我不舒服!”
这时,我们都感到有一点呕心。宣布香烟能够除病以后,我
们都尝试了一下(不要说这仅有的几支了)。我们揉皱了空盒
子,仔细地捡起零星的烟蒂和其他熏黑的证据。“啊!睡觉之
前,没有什么能够比得上抽一支烟了。”元泰说。
元奎和我相互看看。“随便你怎么说,师兄,”元奎抿着嘴偷
偷地笑着。
“再过 10 分钟熄灯!”大师兄大声喊道。我们准备好去睡觉
了。
抽烟治病 / 109
夜里 3 点钟,我们被练功房大门卜的敲门声惊醒了。
“妈的,大鼻子,我们完了,”元龙踢掉他的毯子,小声地说,
“我想,你说过,他不会算出是我们拿了。”
我十分惊恐。师父怎么会知道的呢。是不是我们呆在院子
里的时候留下了什么证据呢?我早些时候的偏执狂看来没有
错。这就像是变魔术一样。师父到处都有耳目。
门开了,师父面无表情地走了进来。“站起来,排成队,两手
伸出,掌心朝上,”他说。我们很快按照资历探浅排好队伍,元龙
第一个。最小的师弟末尾一个。师父用藤杖的一头把毯子一条
一条挑起来,抛向宅中,搜寻着丢失的香烟——不知道在哪里,
也许早就抽完了。
于是,他转过身,面对我们,审视着队伍,挨个儿研究我们的
面孔。
“我想,你说过,你把拆散的一包送回去了,”当师父把注意
力转向最小的孩子时,元奎从嘴角轻轻地吐出一句。
“放回去了!”我轻轻地回答。我不是放回去了吗?
师父回头又仔细地看了看队伍的排头。“师母的一些烟被
偷了,”他大声吼遭,“这里有贼,是谁呢?”
没有人说话。
师父走近元龙,看看他胖乎乎的圆脸.用藤杖轻轻地敲敲他
的手心。
接着.元龙乘着被尼古丁熏灼的勇气,问丁师父一个问题:
“师父,你怎么知遭它们是被偷走的呢?有没有可能丢失了?”
师父晃着手中的半盒香烟,掷向元龙的脸。“师母放香烟可
不是这种方法,”他冷冷地说。
我用眼角的余光看了看师父的手,只见他撤了撤手,几根条
状物从盒子里突了出来。但是,那不是师母带有棕黄色过滤嘴
110 / 我是谁——成龙自述
的高档美国香烟,而是白色的烟头。
“现在,我再说一遍,既然你们好像对于我保管的财物很有
兴趣,也许你们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元龙,谁偷丁我的香烟?”
“我不知道,”他回答。师父立即用藤杖打了他三下。
接着是元泰。他的回答完全一样,所以也挨了三下。
下一个是大师姐。她对于把她卷入这场灾难看起来非常恼
火。她最漂亮,当我们受到特别严厉的责打时,总是保护着小
的。但不是这一次。
师父转向她。估计她和别人一样,也不会讲。但是,当他举
起藤杖的时候,她用双手把它拉开了。“我知道是谁干的,师
父,”她说,“是元楼。”她在队伍中间用手直接指向我。师父顺着
非难的目光望去,眉毛愤怒得拧了起来。
女孩子!我捏紧拳头,暗暗想道。不能相信她们,他妈的。
师父慢慢地向我走来,抓住我的衬衣。其他人看着他拉着
我走过大厅,走到长形木餐桌跟前。
“元搂,休是用哪一只手偷的?”他问。
我很快地想了想。如果我要少一只手的话,还是都只不常
用的手。“左……左手,师父,”我回答。
“把你的手放在桌子上,”他说。
我遵照执行,尽量不要发抖。师父举起藤杖.狠狠地打了我
五下。因为我的手背是抵在木桌面卜的,每打一下都像锤子一
样敲打。我的关节青肿,手心同时留下了深红色的条痕。无论
如何,我尽量不叫,甚至不往回缩。
打过以后,我松了一口气,摸了摸颤抖的手。一连好几天,
我甚至捏不起拳头。我感到很不平静。才挨了五下,还不到元
龙和元泰挨打次数的两倍。
师父在我转身走开的时候叫住了我。“元搂,你哪只手抽的
抽烟治病 / 111
香烟?”他问。
我闭上眼睛轻轻地说:“右手。”我忍着把另一只手放在桌子
上,看着他在我手心上又打丁五下,
师父转身离开大厅。我第一天的王子生活就这样结束了。
大师姐看来是完全正确的。
吸烟真的有害健康。
被选中的人
我想,我是罪有应得。后来,当大师姐用冰水浸泡过的纱布帮
我包扎双手的时候,我原谅了她。但是,师父过了很长时间才让
我们忘掉这次罪过。看来,他好像推断出我们大家都在分担我
因为偷窃而得到的苦果。所以,他有意逼得我们精疲力竭,一连
几个小时地延长训练时间,把我们推到承受力的极限。
过了几个星期,他在一次晚饭以后发了个通告,可以算是部
分解释了他为什么对我们抓得这样紧的原困。
“学员们,我训练你们有许多年了,你们的技术相当不错
了,”他说。这些话出自师父口中,几乎可以看作是表扬了。“不
过,你们的训练不是为了让我高兴,”他说。
我们默不作声的相互看看。这对我们来说是条新闻。
“不,你们的工作为的是更大的目标,为的是更多要求苛刻
的人,”他继续说,“为的是观众!因为,如果在我面前做错了事,
你们可能会受到惩罚。但是,在他们面前做错了事,你就会败坏
自己的名声、学院的名声和师父的名声。这个问题不会像肿块
那样容易愈合。这就是你们这几个星期为什么工作得这样辛苦
的原因。因为你们上了舞台,即使是第一次,你们的表演也应该
完美无缺,这个时刻不久就会到来了。”
梦想,掌声,人群的欢呼,名气和荣誉,很快就要变为现实
被选中的人 / 113
了!
师父把在梨园游乐场剧院第一次公演的日期告诉了我们。
演出地点并不陌生。他解释说,演出时我们每个人都会发挥重
要的作用。有人在台后管理幕布,调换道具,其他人协助化装和
服装。还有一些人参加合唱,表演群众场面,打斗时充实武打演
员。
但是,几个挑选出来的——我们中最优秀、技术最好的学
员——将被放在特别荣耀的位置上。他们将成为学院的明星,
表演每部戏剧中最难演、最扣人心弦的主角。
这些被选上的学员将站在演员和观众之问的大圣坛——中
台上。在戏剧转换场次的短暂空隙里,他们将吸引一群狂喜的
崇拜者的注意力,变成王子、皇帝和英雄——甚至上帝。听了师
父的话,我们每个人的心里郡明白,这个,只有这个,才是我们所
向往的。其他任何地方都只能是第二位的,因此算不了什么。
那天晚上,我们训练的决心更大了。大家都知道,师父将在
第二天早晨宣布挑选的结果。虽然一夜的工夫不可能改变师父
多年观察形成的观点,但是我们每个人都在努力引起师父的注
意。过后,我们一边铺床,一边诅咒自己记忆中在几个月前犯下
的错误,或是庆幸自己曾给师父脸上带来微笑的时刻。
“熄灯!”元龙按照作息表大叫。我们钻进毯子,但是没有一
个人能够入睡.
“喂,大鼻子,”元奎耳语道,“谁最想入选?”
我清楚我猜到了准:当然是大师兄,因为他是全校最好的拳
击手,而且还因为他是大师兄。元泰也有可能被选上。元华理
所当然,但是我害怕别人听见,什么都不想说。为了取暖,我们
挤在一起,所以私下交谈是不可能的。“我不知道,”我说。
“我敢打赌,你猜过,”他说,“你是王子,对吧?你怎么可能
114 / 我是谁——成龙自述
把自己排除在外呢?”
我想了想。元奎说中了吗?我是师父的教子。但是自从上
次香烟事件以来,他几乎不跟我讲话,对我也没有什么特别照
顾。“为了刁难我,他有可能不会选我,”我说。
我突然感到踝关节上一阵剧痛,好像什么重东西砸了我一
下。原来,是元龙踹了我一脚。“喂!”他说,“我对你们讲过多少
次了,别人睡觉的时候不要讲话?”
“对不起,大师兄。”
“对不起,大师兄。”
我们拉过毯子,蒙住了头。这样过了很长时间。
第二天早晨,阳光显得特别明亮,照亮了整个练功房。我们
双手放在两侧,站成一行,全神贯注地聆听师父的讲话。
“我现在宣布被选中进入表演剧团的学员名单。他们将以
‘七小福’而为几所知,”他说。
因此.将会有 7 个幸运的学员,7 个当明星的机会。
“你们被点到名字的时候,你们每一个人,请到前面来。元
龙!”他看着大师兄说。元龙往前跨了几步,那副狂妄自大的样
子好像他从来就没有怀疑过。
“元泰!”同样没有引起惊讶。
“元华!元武!”我们学院武术动作的霸王,和元龙排到了一
起,后面跟着块头大一些的男孩,他是学院里唱功最好的学员之
一。
“元奎!”元奎跳了起来,仰起头,笑得像个傻瓜。他走过去,
排在队伍里面。还有两个了,我想。两次机会。
“元彪!”好像排练过的一样,元彪的名字引起了一阵唧唧喳
喳的耳语声。小师弟是学员中最年轻的一个,把他选为我们学
被选中的人 / 115
院的明星是不能容忍的。但是,我们不得不承认,他是我们学院
天生的杂技演员,可以将他娇小的身体弯曲成一种我们支能梦
想的姿势。他翻筋斗或是倒立的时候,就跟我们直立行走时
样舒坦。
还剩下一个位置,但是有几十个合格的候选人。我肯定已
经落选了。我的未来,命中注定是在舞台两侧鬼鬼祟祟地活动
了,或是拿着长矛,成为无足轻重的人物。我父亲希望我成为大
人物的雄心壮志,我在聚光灯下的所有梦想,都将化为乌有。
“安静!”师父大叫。耳语声静了下来。“我们剧团还有一个
提名。”我们所有的人向前探着身子,微张着嘴,指望着得到加入
剧团的提名。
“元楼,向前跨一步。”
我张开嘴。我!他挑上我了!
我从位置上跑上前。因为太高兴了,我往前走的时候,做了
个前手翻腾。师父吃惊地看到我的即必表演,只是慈祥地笑了
笑。
我们 7 个几靠着师父骄傲地站着,我们挺直后背,咧嘴大
笑。
“幸运儿,向你们的兄弟姐妹们鞠躬!”师父说。我们弯下
腰,身体弯得很低。“学员们,欢迎我们中国戏剧学院的‘七小
福’!”.
我们的师兄弟们虽然很失望,但还是爆发出了欢呼声。他
们为我们感到骄傲,为我们感到幸福。
这是我们第一次接受欢呼,但是肯定不是最后一次。
小幸运儿
在我们涉足的小天地里,我们这些幸运儿成了明星。不但因为
我们是学院的精英,是大家公认的最好最得意的学徒,而且还因
为我们承担了使学院生存下去的责任。我们的表演为学院创造
了仅有的收入来源。因此,被选中加入剧团,毫无疑问是一种荣
誉,它不像成为师父的教子和学院的“王子”那样,具有反面的污
名。
一连几年,“七小福”的队伍不断发生着变化。学员进的进,
出的出。师父根据他一时的兴致给缺席的人补缺。我们被选上
之后,师父很快卫挑选 7 个学员作为候补人员。当我们生病或
首外出时,他们就会补充进来担任我们的角色(不言而喻的事实
是,如果我们中任何一个人身体健康但调皮捣蛋的话,我们身后
总会有 7 个热切盼望的学员等着轮到他们走进聚光灯)。
当我们刚被提名进入幸运者的队伍,新的训练就开始了。
我们所有的训练和运动只是一些原始的部分——基本功。我们
几乎不学习戏剧,也从不演小品或是扮演一些角色。但是,就在
我们汗流浃背进行训练的时候,师父和其他教员总是非常仔细
地看着我们,注意风格和形体方面的精妙之处,评论我们的体
型,根据我们的声音设想我们发育之后将会是什么情况,高大
强壮的元龙肯定要演皂帝和关云长将军那样的武士。我的中等
小幸运儿 / 117
身材和敏锐的反应,使我成为猴王孙悟空那样的天才角色。像
元彪那样瘦而灵活的男孩注定要演花旦,这种角色往往由男人
扮演,时代变了,虽然学院里男学员仍然要比女学员多得多,但
是诅咒和禁止妇女走上舞台的时代已经过去了。师父高若地接
受了这种进步。不管怎么说,既然挑选我们这些幸运儿,看的就
是我们的才能,而不是性别。必要的时候,男孩还得演女角。大
师兄人高马大,要他扮演一个滑稽——或者可以说可怕的姑娘,
他躲开了。我的声音虽然在学院里被认为是比较好的,但是被
幸运地错划进女声唱腔一类。我们毫不留情地逗弄元彪和其他
几个人,触摸他们的女性部位,告诉他们,他们是多么的美丽和
性感,直到他们叫喊起来或者挥动拳头为止。
事实上,扮演任何明星角色——即使穿上妇女的行头——
都要比我们迄今为止所经历过的任何东西更能够使人激动不
已。但是,“七小福”还会得到另外的小恩小惠。有时候,我们特
别精彩的表演使师父十分高兴,他就会带我们出去吃点心。对
你们一些不懂中餐的人说白了,点心就是“一点小小的”的意思。
那是一种很妙的吃法。不用从菜单上点菜,你坐在桌子旁边,看
着银灰色的餐车走过去。餐车上有小菜、饺子、饼子、甜馒头和
一碗碗精美的杂食。如果你看中了喜欢的,只要点一下,就放到
了你的面前——不脏、不乱、不等。这是贪食者的天堂:你甚至
都不用在座位上动一动,它就使你的食欲立即得到满足。食物
送到面前,你取过来,吃掉,就是这么简单。
和学院里淡而无味的食品相比,任何一样不同的东西都像
宴会一样鲜美。当然,跟师父一道吃任何东西,即使点心,也有
他的一套清规戒律。师父第一次招待我们的时候,我们坐在那
里,一看到推过来的食品就被吸引住了,迫不及待地想伸手抓够
得到的东西。但是,当元奎伸手指向一碟看上去很可口的饺子
118 /我是谁——成龙自述
时,师父像抓宝剑一样握住了他的筷于,并且轻轻敲击他的指关
节。“我会为你点的,”他说。
元事退缩着,克制住自己的欲望,坐了同来。
师父招呼一名侍应生过束,要了 7 碗叉烧盖浇饭。侍应生
点点头,一溜烟走进了厨房。同时,师父开始从我们面前陈列的
点心系列、琳琅满目的食品架上,挑选他自己的食品。食品架上
有一块牌子,上面写着:只许看,不许动。
我们知道不能埋怨,而且叉烧饭总比没有好得多,因为对我
来说,中国叉烧在世界上是一大烹饪珍品。放在烤牛排酱里浸
泡,加上香料,切成长条烘烤,拿出来时带着烘箱的潮气和味道,
表面是一层又甜又红的美味的冻腔层。这种东西在学院里是永
远吃不到的。学院里的肉就像全天没有训练那样稀罕。
所以,当拿到一碗碗带着肉片、四周脆中间软的的蒸米饭
时,我们都流口水了。我们用筷子轻轻把肉片放到一边,先吃带
着渗有浓烈味道的米饭,然后再吃肉片。我们吃肉的时候,一次
一片,每嚼一口,品一下滋味,好像是在品尝最珍贵的食品一样。
像往常一样,我们往往吃不饱。吃完最后剩下的米饭以后,
我们带着期望静静地坐在那里,看着师父吃他足量的食品。我
不再往肚子里添加食物,肚子发怒了。我瞪大了眼睛,闷闷不乐
地看着自己的空碗,希望出现奇迹。后来我意识到,奇迹没有必
要了:不管怎么说,我是在一家餐馆里。即使师父不让我点任何
还在诱惑我们的食品,他也不会反对我再要一碗米饭,在学院
里,装好菜的碟了已经过去,传到最小的师弟和师妹那里了。但
是米饭是另外一回事,它从来就没停止过往下传。对我们来说,
光吃白花花的米饭和酱油汤是很平常的事情。
所以,我要做一件现在看来很平常的事。我举起手,向侍应
生示意,指了指我的空饭碗。其他学徒看看我,好像我是疯子,
但是,当侍应生过来在我的碗里装上一大铲子米饭的时候,师父
什么也没有说。我小心地拌着米饭,与最后一点叉烧和在一起,
又快又高兴地吃了起来。元龙和其他学徒羡慕地看着,不过,他
们没有一个人有勇气也要一碗。结果,我是唯一解决了饥饿问
题、填饱了肚子回到学院的人。
“你这个小猪,”在我们准备下午训练时,元龙说,“我很难相
信你吃了两碗。”
“啊,你也想再来一碗.”我说。
“胡说,”大师兄向我猛击一拳。我大笑着闪让过他。但是
师父来到了练功房,我们迅速分开,跑向规定的位置。
这一天的训练非常折腾人。师父要我们每个保留剧目都要
演一遍,有时还来个急“停”,或是大声叫喊让我们练习两遍,然
后三遍。没有休息。每组动作完成以后,立即就会有新的、更难
的一系列要求。最后,师父挥了挥藤杖,示意训练结束。
“妈的,发疯了,”元奎喘着粗气说。元彪双腿交叉,瘫坐在
地上。他累得几乎不想讲话。尽管中午我吃了两份饭,但是,这
时的胃口猛增,正等着吃晚饭,没有时间休息或是闲聊。
这时,师父用他的藤杖轻轻地拍拍我的肩膀。“元楼,你继
续练习,”他说,“你的午饭毕竟吃得多.所以现在你应当比其他
人更有力气。他们跟我一起在餐桌上吃晚饭。”
我一时透不过气来。其他幸运的人从我身边走过时,拍拍
我的后背。“菜的味道将会非常好,这毕竟是流汗得来的,”元泰
大声说。
“我们其他人要多一点,”元奎说。
他们无情无义。
“元楼,我要看几个高踢。开始!”师父在餐桌的一头坐下。
然后,他转向正在摆放菜盘和筷子的厨师,并且说,“请你们
120 / 我是谁——成龙自述
定要保证有足够的米饭。”
无情无义!
如果你可以说出师父责罚的特征,至少可以说,你几乎不会
受到诱惑而重复同样的错误。但是,要从实例中吸取教训并不
那么容易。如果你周围摆满了食品,而又感到很难抵御诱惑的
话,就会像延伸的酷刑一样。你将会用溺水人看到陆地或者垂
死的沙漠幸存者看到绿洲时的眼睛,看着食品车走过身边,看着
一盘盘糕点和其他甜点,感到特别痛苦。它们是那么近,然而又
是那样的远。
有一天,好吃的东西太多了。当一辆装满松糕的车子经过
的时候,元彪本能的大叫要货。侍应生把糕点放在桌子上,继续
往前走。我们所有的人,甚至师父都吃惊地看着他。他意识到
自己做了一件无法无天的事情,控制不住突然哭了起来。尽管
他把糕点放在桌子上没有吃,但是,直到回到学院还是在哭。不
同的是,师父甚至都没有闲心去惩罚他。
元彪独自一人坐在角落里抽噎。元奎投有丝毫同情地耸耸
肩膀。“他至少应该吃掉那块松糕,”他说。我拍拍他的肩膀,走
过去安慰小师弟。
但是,正如我前面已经讲过的,幸运者最幸运的就是有机会
参加演出——在聚光灯下扬扬得意,在观众的欣赏下陶醉。
由于我的声音较好,演过几出戏里的配角之后,我很快就开
始练习扮演第一主角。使我开始明星生涯的那出戏只有在特殊
的场合才上演,譬如婚礼或是过生日的时候。那是一个显示特
长的角色。既然在我演戏的时候,剧团里其他所有的明星都得
演我的下级,即使大师兄和元泰在我的军队里也只是扮演上兵,
无望扮演我的随从,所以,我学演这种角色也就感到特别有意
小幸运儿 / 121
思。
因为这出戏很少上演,我还有一点时间抓住机会,使表演更
有生气。演出的时间终于到了,师父叫我不要紧张。我演出前
准备得非常充分,观众肯定很喜欢。我不需要他对我说这些。
我浑身感到亢奋。还在后台做演出准备的时候,我额头上的皱
纹放着光彩,就像火烙的文字,说话的声音强悍而又响亮。我太
投入了,甚至郑重其事地吩咐仆人给我官服和头饰,告诫元奎不
要提前化完妆。元龙扶正盔甲,好像要用长矛来揍我。但是,一
出戏的后台又挤又忙,幕布又要拉开,没有打我的空间,只好等
到演完戏以后了。
过了一会儿,师父低声命令安静。我的大转折,初次扮演戏
中的皇帝,马上就要开始了。我把官服的衣边提到臀部,走出舞
台的侧厅,我的另一只胳膊放在身前,摆出武术的架势,在灯光
下迈着台步。
我一唱,观众就大喊大叫起来。我命令军队前进,所有的师
姐、师兄从两侧翻着筋斗出来响应,毫无疑义地俯首昕命。当我
大叫“停”的时候,他们站成队形,齐声大喊:“得令,陛下!”当我
检阅部队的时候,他们向我弓身施礼。我,现在是戏里的皇帝。
无论我做什么,人们都要鼓掌和欢呼。我成功了!
然后,我看了一眼后台,发现师父手拿藤杖,定定地站在侧
厅里,脸上一副默默不赞成的表情。
我做错什么啦?我暗自寻思着。突然,我不想离开舞
台——不是因为我感到不过瘾,而是我知道师父已经找出了我
的错误。只要幕布一落下来,我就要为自己所犯的任何错误付
出代价。这一时刻是不可回避的,我无法推迟它的到来。在我
唱完最后一句台词,军队按照我的命令骑马向落日的方向奔去
以后,幕布落下了。
122 / 我是谁——成龙自述
戏中的皇帝没有了。我的师父,过去和未来的皇帝万岁。
“到这里来,元楼,”他说话的声音冷冰冰的。
“你要接揍了,大鼻子,”元龙经过的时候,边说边用他的长
矛捅捅我。我畏畏缩缩地向师父走去。
“把手伸出来,掌心向上,”他说。然后,他整整打了我五下。
“师父,我犯了什么错误?”我一边哀怨地说,一边在脑海里
回忆着演出的情景。
“没有什么,”他说,“你演得很好。但是,我想让你记住:不
管你演得怎么好,你永远不能太骄傲了。还有其他人和你一起
在舞台上,就好比你依赖自己一样,你也要依靠他们的才能。”
说完,他就走了,留下我站在那里。我穿着戏装,指挥拆除
布景,收藏道具。
不幸的明星
除了我们被雇佣到外面,通常是一些偏僻的地方,使用临时舞
台进行演出以外,我们演出的场所大部分是在我们第一次尝试
到演戏滋味的梨园游乐场剧院。几个月的演出以后,我们收获
很大。住公共场合,我们有时会被偶尔认出来——在大街上,有
人指指我们。有时甚至有戏迷和我们接近。虽然我首次演出出
了点问题,大家都很注意,不要表现得太骄傲。碰到这些情况,
师父的情绪往往变得很坏,不过,我们个人并没有受到伤害。
中国的传统是,每经过一段走运的时期,必然会有一段相反
的倒霉事情跟着发生。一连儿个月不须费力的表面成功,便我
们满足于虚假的自信心。中国戏剧非常复杂,以致有成千上万
的错洪。几个月的演出生涯,使所有的错误好像都暴露了出来。
我还记得倒霉的事情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我不是世界上最讲
迷信的人,但是,我不得不承认,自从我们连续演出以后,我开始
信奉神灵及其变幻无常的本性。
结果当然是我错了。
我们在学院做的一件琐碎事情是照管先人的圣祠。圣祠包
括供奉于师父的亲人,以及先逝的戏剧演员的匾额和塑像,它们
设在练功房一边非常荣耀的位置上。每次演出之前,师父总是
要招呼我们在圣祠前鞠躬烧香,企求先祖的灵魂保佑我们,使我
126 / 我是谁——成龙自述
们幸运地发挥技巧,顺利地给观众留下深刻的印象。
照管圣祠是一件光荣而艰苦的工作。要清除几十个小塑料
人像的灰尘,要重新布置老的香火,还要把祭品摆放任合适的恭
敬的位置。一切都要安排周到,否则就会得到报应。因为,我已
经被师父收养,他很快就要决定,照管圣祠应该是我的特别责
任。他提醒我,这些也是我的祖宗,我的责任应该比其他兄弟姐
妹更大。
我知道,我应当感到幸运,然而我感到整个工作是一份苦差
事。匾额、塑像和香炉都是圣物,必须怀着敬意对待它们。但
是,在练功房里摆上一个星期左右,肯定会蒙上一层灰尘。清除
灰尘的适当方法就是把它们倒过来放在膝盖上,用羽毛掸帚把
灰尘轻轻刷掉。
当其他学员奉命打扫院子的时候,外面是阳光充足的晴天。
因此,户外工作简直就是一种享受。我独自一人留在练功房里,
手拿掸帚,要好几个小时才能完成。
我唉声叹气,进行着手上的工作。我对圣祠里物品的态度
是现实的。诚然,它们都很神圣和重要,但是它们都很脏,需要
打扫干净。做这项工作有一个较快的办法。这样,我就不用累
断脊梁,也用不着叩肿膝盖了。
我走进尉房,拿来一块湿抹布,然后小心翼翼地把所有塑像
从圣祠里请出来,放在地板上,堆成一堆。正在忙着的时候,我
听到一声哨音。我把每个塑像仔细擦了一遍,摆放得整整齐齐,
光洁锃亮。这时,我昕到后面传来了脚步声。这是我们新来的
教员,他提前到校跟于师父讨论我们训练的进展情况。
“你在于什么?”当他看到我盘着双腿坐在地板上,像清理陈
旧的饭锅或是盘子一样,打扫祖先牌位的时候,尖叫了起来,
“立即把它们放下!”
不幸的明星 / 127
我差一点把牌位掉下来,后来,我把它靠着自己放下,摆在
脚边。“我不是那个意思!”说话的同时,我控制不住地四处张
望,看看有什么显灵的迹象。出干某种原因,他吓人的叫声引得
我一阵内疚。“对不起!对不起!”
教员开始教育我必须毕恭毕敬,并且紧张地看了一眼敬放
着的匾额和坦像。我跪下来,动手把小塑像放回原处。
“老师,请不要告诉师父,”我用受惊的腔调对教员说。师父
冲着我大发雷霆可就糟透了,我也不希望圣灵对我大发淫威。
教员同意了,并且要我尽快离开圣祠。我把塑像请回老地
方,发自内心地对圣祠深深鞠了躬,然后就立即离开了。“接受
我的道歉,原谅我对你们这样不恭,”我默默地祈求:“不要让师
父发现,这样我就可以与你们重新呆在一起,而且比你们希望的
还要快得多。”
教员说话算话,没有告诉师父。但是,神灵是神秘而又难以
捉摸的。祖宗们想出了其他表示不满的方法。
具有讽刺意味的是,在后来的演出中,我被分配扮演五鬼之
一——一个小而哗众取宠的配角。化装本身很难充分表现活鬼
的阴森恐怖,因此,我们每个人只好分别戴上木制面具,把脸完
全盖上。问题是,面具是为成人演员而不是像我们这样的少年
演员制作的,套住头上很松。尽管用尽各种办法想把它扎紧,小
小的视线孔还是偏离我们的眼睛,无法正常地进行观察。演出
已经开始,我们的提示人员马上就要来了,我还在不停地拨弄着
我的面具,试图把它弄好。
“嘘,大鼻子,你怎么啦?不要再搞你的面具了,快过来!”和
其他 4 个鬼站在舞台入口处的元龙说。预示我们飘然而至的音
乐开始了。我赶紧走到队伍里我应该站立的位置,希望面具能
128 / 我是谁——成龙自述
够系牢、
我没有这种运气。当我走出去,出现在灯光下,伸展双臂的
时候,我意识到面具正在下滑——完令挡住了我的视线。我不
可悲在舞台上调整面具,所以,无论在场的舞台之神可能是谁,
我都轻轻地祈求他允许我在看不见的情况下演完这出戏。在通
常开始的几步,一切都感到非常好。全体小鬼转身一起往前跳
的时候,出问题了。
这一跳比预期的要远。我在双脚落地的时候差一点摔倒。
我听到了四周蒙着嘴呼吸的声音,这才意识到我已经完全跳出
了舞台,几乎蹦到了前排观众的身上。
我调整面具,迅速退上舞台,抱着侥幸心理,希望师父没有
注意到。
在往后台走的时候,其他的鬼甚至都不肯往我的方向看上
一眼。演出结束以后,他们还是不理睬我。我明白其中的原因:
我不但搅了这出好戏,而且还莫名其妙地破坏了演出的连贯性,
我是从这里开始倒霉的。没有人愿意接近我,因为我身上的晦
气可能是传播性的,会感染整个剧团。就是元彪,好像也害怕跟
我靠得太近,尽管他在几米开外的地方也说了一两句同情的话。
另外,面对帅父发火才是最可怕的。每天夜里演出以后,师
父总要叫我们坐在舞台边上,和他在场的任何朋友讨论晚上的
演出。这是一个摧残我们精神的时刻。因为,一提到演出的缺
点,随时都有可能导致帅父推开坐椅,命令犯错误的人到场,并
且立即得到他的藤枝的报应。挨揍的数量和严重程度取决于错
误的等级。
摔下舞台是演员可能会犯的大错误。因此,我坐在学员队
伍的一头,心都跳到了喉咙口,等待着师父摔开椅子、叫我名字
的时刻。
不幸的明星 / 129
令人吃惊的是,这个时刻始终没有到来。师父的朋友对我
们的演出除了赞美以外,什么也没有说,所以,告别以后,师父
满意地叫我们排好队伍,走回汽车站。
车上,没有人愿意坐在我的身边。于是,我独自一人盘算
着,我这个人到底出什么事了。我过去从未犯下过错误而能逃
避惩罚。这好像是一着好运,不过,我对此十分怀疑,坐车返
校的漫长时间里,我产生一种恐惧感。一起严重的事件就要发
生了,而且,首当其冲的就是我。
第一天下午,在我们出发去游乐场的时候,我急成一团。汽
车会开出公路吗?或者爆炸吗?也许一块掉下来的布景会砸到
我,或者我跳得不对的时候,正好戳在伸出的矛上。我所做的每
一件事情都好像笼罩着乌云。神灵正在跟我开玩笑,开是它们
最后的报复肯定就要来了。
我在那天的戏里扮演一个很小的角色——在一句台词的片
段中,高喊着给部队下达命令,然后就大摇大摆地退出舞台。可
能我又要躲过劫难了。
一到后台,我就确信自己演出得非常好,事先我就做好了准
备。如果我能够做到,今天晚上就不会有错误。
我的角色很小,但是服装很复杂:一套古代光彩照人的绣龙
官服。一上身,就很难脱下。演出前,我整整化了一个小时使
自己放松,并且开始艰难地进入角色。我小心地抖开官服,清点
件数,查验有没有斑点和味道。我伸伸腰,检查了自己的耳朵和
牙齿,在脸上仔细地描妆,免得画偏色线,或是出现不正常的斑
点。
一切就绪。我感到心满意足。我穿上官服,戴上头饰。因
为炎热以及口渴,我惟独没有戴上精心制作的胡子。只要戴上
130 / 我是谁——成龙自述
胡子,化装就算完成了。
最后,准备完毕我定定地坐在椅子上等待演出。只有一句
台词,怎么可能出问题呢?
这时,有人拍了拍我的肩膀。我摇摇头,意识到自己已经睡
着了。前一天夜里,我因为担心状态不好,很晚才入睡。沉重的
官服又热又重,像灯光一样让我感到很厌烦。我抬起头,看到元
泰已经化好妆,向入口走去。在他化过装的脸上,张着一双惊恐
的眼睛。“幕布已经拉开了,该死的!”他咬着牙低声说道。“滚
出去!”
我努力坐正,使神经平静下来,然后迈着王室的步子走上舞
台。“上!”我用深沉、战斗的语气大声吼道,“干担他们!”我转动
脚后跟,退了下来。为了增强效果,我摸了一下胡子。
我的胡子呢?那里什么也没有!我在后台忘记戴胡卜了!
在我的官服里面出了一身大汗。我提着衣服,匆匆进入侧
厅。
我想,这次我肯定要挨打了。这是明摆着的。
但是演出以后,师父还是没有把我叫出队伍。运气还不算
太糟!我一连躲过了两次挨打的厄运。很清楚,一场灾难正在
逼近,而且,就在眼前。
“学员们,今天,我们将要首演一部新戏。这出戏,你们经常
练习,但是从来就没有机会公演,”师父说话的声音在练功房里
嗡嗡回响,“元楼——”
听到我的名字,我立即愣住了。
“这将是你给我们大家留下好印象的机会!”说完,他朝我笑
了笑。
呦,不对!我们即将上演的是关于正义之神的戏。这位法
官是那么的聪明,他做出的决定都曾请教过神、鬼和人。
不幸的明星 / 131
一出好戏。
我将出任主角。
正义宴际上就在手边。毫无疑问,神灵正在等候着这个具
有讽刺意味的时刻到来。
我下定决心,一定要演!因为它们都足没有生命的,不可能
再来欺负我了。即使要杀掉我,我也能干方百计躲盛它们的报
复。
在前往剧场的路上,我默诵着台词,复习准备演出的片段。
正义之神的行头比我前一天穿戴过的更加复杂。除了沉重的官
服和脸上厚厚的油彩以外,还有 4 根三角旗固定在背后坚硬的
杆子上。只要套上行头,这些三角旌就会使你几乎不可能坐下。
真是因祸得福:这次扮演这个角色不会再睡了。
就在我费力穿戴行头的时候,元龙抓着我摇晃起来。“听
着,混蛋!”他咆哮着,“今天使里,你最好不要再出错。我不明白
这两天你为什么这么走运。不过,如果你再出错的话,我是不会
等候师父治你的,我自己就可以揍你这个混蛋。”
当时,我还不能应付这种恐吓、我一边化装,一边用一只手
耐心地招呼他走开。我画好脸谱,穿好服装,双手放在臀部,在
后台一块可以照遍全身的镜子跟前看了看目己。我的模样有些
可怕。几面三角旗在我背后迎风飘扬。我的睑谱画得非常好,
浓黑的胡须使我的一招一式平添了几分恰到好处的深刻印象。
最后是笏,那是一块雕刻过的长条木板,一手抓握,上面标明我
是一名高水平的学者。
我相信,今晚会很圆满的。我无论如何都要盛开灾难。因
此,我小心地摘下胡须,放回道具盒,把笏放在靠近舞台入口处
的地方。这样,我就不至于找不到了。
在这出戏里,我有两个主要场景。第一段是 15 分钟的唱
132 / 我是谁——成龙自述
词,接着是半个小时的休息。与此同时,台上还要表演其他场
次。然后,就是最后一场高潮戏。在这段戏里,我,作为正义之
神,手拿笏板,提出了一个明智的决定,结束了冲突。过去,我唱
戏曾经出过问题,所以我利用演出丌始之前的时间默默地复习
台词。
“元楼,幕布已经拉开了,该你了,”元彪悄悄的耳语一把我从
沉思中惊醒了。由于准备充分,我并不想那么匆忙,从容地向后
台走去,心里想着首先要从道具盒里取回胡须、走进倒厅的时
候.我在嘛部周围戴上厚厚的一团毛发,整理好,使它不至于挡
住我的嘴,并且在耳后挂上耳坠。
聚光灯追了过来,我抬起于,开始演唱。但是,前排的观众
看起来有 xie 奠名其妙。出什么问题了?
我开始出汗,偷偷地摸了一下服装的大襟,内心感到一阵绞
痛。胡须!不知怎么的,它在被放进道具盒里的时候,跟另一套
胡了缠在了一起。结果,两副胡须绕在一 块,几乎一直拖到膝
盖。
更糟的是,我戴的那副胡须还不是我在演出之前仔细清理
过的。那是一副旧的、没有经过清洗的胡须,散发着干结口水的
恶臭。每唱一句,我就会把更多的恶臭吸进肺里。我只好极力
控制住自己,不要窒息在台上。
这幕戏一结束,我立即快步离开舞台,差一点瘫了下来。我
想尽办法解开缠在一起的胡须,但是,结打得太牢,而目其他胡
须又都派上了用场。我只好用这副长得出奇的胡须演完这出戏
了。
元龙和元泰穿着士兵服走过舞台的时候,目瞪口呆地看着
我长着长胡须的脸蛋。“喂,老兄,”我听到元泰悄悄地对大师兄
说,“他完了。”
不幸的明星 / 133
舞台上,战斗已经开始了。我因为有三角旗不能坐下,就靠
着道具架喘口气,希望破碎的神经平静下来。我感到,我可以听
到远处祖宗神灵报复的笑声。
但是,我没有时间去估量神灵邪恶的程度。战斗结束了,现
在又轮到我了。当我给血肉模糊的战场送去和平的时候,作为
公正之神,我很快就会被所有的眼睛所注视。
还会出什么问题吗?我暗自叹息。
我拿起笏板,整理了一下滑稽的胡须,然后迈着尽可能能庄重
而又矫健的步伐走上舞台。一到聚光灯下,我就开始亮相。我
举起一只胳膊,做了一个舞台动作。
接着,笏板掉了下来。
它摔在舞台上,发出木块磕碰沉重的声响。这一声在剧场
里似乎引起了回响。对于一个演员来说,任何声音都要比绝对
的安静还要可怕。这种声音通常说叫,出现了严重的问题,令人
烦恼的问题。
不过,事情还设有结束。我尽可能体面地弯腰拾起掉落的
笏板,只听到突然爆发出一阵大笑。
怎么回事?我的错误很惨,但是,并不特别有趣。我往上凝
视观众,眼角出现了某种飘动的东西。它悬挂在我的肩膀上,从
大小和颜色看出,那不是我的服装。
我忍住了一声尖叫。不知为什么,当我靠着道具架的时候,
我背后的一面三角旗钩住了一条裤子。现在,它正在我背上白
痴一般地飘动着。
这一次,我是躲不过去了。我知道,今天晚上我要挨揍了。
永恒的公正终将得到回报。
我想,我从前见过师父发怒,但是最近还没有。我一到后
台,几乎是向他冲了过去。他的身子像一只卷曲的巨型弹簧,睑
134 / 我是谁——成龙自述
红得像是戴上了面具。他已经有许多年没有受过这种羞辱了。
这一次足以使他狂怒不已。
他没有让我们费神坐在舞台上,或是跟他的朋友谈话 没
有必要。这显然是任何中国戏迷所看过的最糟糕的演出,而且
早在师父从侧厅走出来之前,观众就已经全部退场了。
穿着便服回来的时候,其他学员离开我远远的。好像我是
放射性物质和散发着臭味的小便,那么不受欢迎。元龙和元泰
几乎忍不住要笑。
“车上的各位!”师父挥舞着手杖大叫。虽然师兄们高兴得
咧嘴发笑,表明他们等不及就要发生的事情,乘车往回走的路上
还是完全静悄悄的。回到学院,师父抓住我的耳朵,摔开大门。
他狂怒得发抖,径直往祖宗的圣龛走去。
我没有反抗,决定像一个男子汉一样面对我的命运。
“祖宗的神灵们!”师父大叫,“你们看到了摆在你们面前的
这堆狗屎了吗?这样的演员不是荒唐可笑吗?”
他用大拇指和食指捏我的耳朵。我因为疼痛畏缩起来。
“这个没用的废物是我的教子!”他咆哮,“我把他交给你们。
你们想怎么发落,就怎么发落吧!”
他将我猛地一退,我绊倒跪在地上。
“把你的罪过再说一遍,”他向神龛作揖。
我忍气吞声,“笏板,”我说,“还有我的胡子……还有裤
子……”
站在我身后的学员们爆发出一阵大笑。
师父看了看神龛,好像还不满意。“就是这些吗?”他声如雷
鸣。
没用。你不能在祖宗的神灵面前撒谎。
“……昨天,我忘记了戴胡须,”我承认,“还有前天,我摔下
不幸的明星 / 135
了舞台。”
帅父眉毛一扬。“嗬,你摔倒了,摔倒了吗?”他说,“我没有
看到。”
我感到非常不安。老实讲,就是这些。
师父叫我过去。“给你的祖宗磕头。”
我在神龛前俯下身子。师父突然使劲拉下我的裤子。“开
始谢罪!”说着,他举起了手杖。
我开始请求给予饶恕。“对不起!”用手杖使劲地打!”对不
起!”用手杖使劲地打!“对不起!……”
打过 20 下以后,师父转过身,给神龛磕磕头,离开了练功
房。
“睡觉,”他在我身后大叫着,并且熄了灯。“既然你们对自
己的技术表现得已经很满意了,明天的训练没有饭吃。’
我们唉声叹气。不过,厄运的高潮已经在我的屁股上停歇
了。建立在我和师兄弟、师姐妹之间的恐怖之墙已经拆除。我
又成了他们中的一员。不知会有什么不幸降临到头上的担忧终
于从我的心头驱散了。
我在地板上辗转反侧,希望找到一种不至于碰到痛处的睡
姿。我对祖宗神龛简短地祈祷:现在,我们扯平了。对不对?
闭上眼睛睡觉的时候,我想,我可以看到塑像上的一线灵
光。
午夜袭击
我在中国戏剧学院一晃就是几年,快得惊人。从儿岁到十几
岁,我几乎没有注意到每年的生日和增加的年龄。虽然我变得
高大了,但是性格却没有多少改变。我是个喜欢调皮捣蚩的男
孩,后来变得勇敢活泼,性格粗暴,往往很受年轻男孩的喜欢,然
而却成为年龄较大的青年人难以对付的敌手。
在学院期间的生活,前一段是漫长而又单调的。白天,忙于
训练。短暂的夜晚,是什随着精疲力竭的睡眠。只有演出,才使
我们感到振奋,好像我们一天没有某种冒险,这一天就不能过去
一样,而我在这种冒险里总是首当其冲。
并不是说生活变得太复杂了。我们的乐趣还是那么零零碎
碎的——有一点剩余时 1q 就去打桌球,或者玩玩其他游戏,直到
教员来打扰为止。训练时,睁着一只眼睛偷偷地打打瞌睡,这
样,万一师父突然山现,就可以觉察。还有,当然是吃,总是离不
开吃。
随着我们逐渐长大,越来越多地获得了一些自主活动的余
地。我们常常被单独地送到游乐场演出。师父留在学院里教小
学员。每当我们获得这种自由的时候.我们知道如何最好地利
用它:填肚子。师父不在我们身边时,我们专买那些他存的时候
不准我们买的小吃。演出之前,我们特别高必地狼吞虎咽游乐
138 / 我是谁——成龙自述
场提供的招待餐。
问题是,长时间的演出之后,我们总是又饿了。即使我们还
有点钱,但是,所有丰盛的食品摊点总是在我们换完装、洗完脸
之前就关门了。所以,在我们扫兴地走过空无一几的游乐场时,
什么也没有,有的只是汽车的长途行驶,然后就是练功房里坚硬
的地板。这时候.厨房里的柜子往往锁得紧紧的,不管你用手指
怎么扭,都无济于事。
“他蚂的,我饿了,”元奎唉声叹气地说。“我就不信库房也
上锁了。我特别想要一只豆沙包子,”元泰插话说,他希望吃上
莲子饼,接着,元彪哀怨地表示,渴望得到蛋糕。而元华则在奢
求大啖叉烧包。
“我的天哪,你们能不能不说了?”元龙没精打采得说“所有
这些有关吃的对论都要把我馋死了,我绝对活不到吃早饭了”
元奎说了种元龙可以吃的东西,把大师兄气得大吼大叫,追
着他跑进空荡荡的院子。但是,时间不长,双方都已经饿得没有
力气了。
看到打烊的摊贩,我肚子里咕咕作响的声音跟师兄们的一
样大。摊贩的棚子是一些草草搭成的建筑,只有一些隔板墙、铁
丝刚窗户和露天的顶棚。如果有雨,小摊贩们就临时加上一块
勉强挡雨的顶盖,一般都是用打摺的塑料布披盖在隔板墙的顶
那天,我们工作得非常努力,演出把很多人吸引进了游乐
场。不吃饭就去睡觉是说不过去的。而且,周围好像也没有什
么人了……
我什么也投有说,直奔最近的烧烤摊点,透过铁丝网窗户往
里瞅。“喂,元奎——推我一把,”我大叫着往上跳,用指尖扒住
墙的上沿。
午夜袭击 / 139
“你们这些家伙想干什么?”元龙紧张地说
他环视四周,看看有没有警察。元奎止近我悬着的腿,往上
推了一下,让我越过了烧烤店的墙头。我轻轻地跳进店铺,开始
到处搜索有没有任何可吃的东西。
尽管他们害怕被抓住,但是,肚子的叫唤也是其他福星所不
能抗拒的。很快,他们的脸就紧紧地贴在铁丝网上,看着我在里
面搜寻。
摊主收抬得非常干净。所有可以再卖的东西都被锁了起
来,或者拿回家去了。
“看看那边,”元龙指着凹室后面说。那是堆放垃圾的地方。
想想童年时代我在那样的地方呆了很长时问,我也许应该立即
认出它。
唉,看看也没有什么关系。我伸头在垃圾箱里观察,发现了
一只棕色的小纸袋。“唷嗬!”我叫了起来,把纸袋高高地举过头
顶。袋子里装满了面包皮,因为太硬,再加上过时,卖不出去了,
但是最多不会超过一天的时间。
对于我们来说,这就好像是发现了出土的珍宝。我把袋子
扔过围墙,跳上了一节柜台,爬上墙头,往下跳进了师兄弟们等
候的胳膊。
“这袋面包皮怎么办?”元泰问,“我是说,它像石头一样硬。”
“嘿,食物就是食物,”说着,元奎把袋子藏在衬衣里面,“你
给我能吃的东西,我就有办法把它吃掉。”
在回学院的路上,我们悄悄地议论着食用面包皮的各种方
法。
“也许我们可以烤一下,”元彪说。
“对,你说得没错。这玩意已经可以把你的牙齿崩断了,你
还想烤啊?”元泰轻蔑地哼哼,“我们是在烹饪,又不是在生产瓷
140 / 我是谁——成龙自述
器。”
“我想,我们还是应该把它扔掉,”元华说,“谁知道它有多长
时间啦?”
“哦,时间还不会那么久,那里每天都扔垃圾,”元龙想到自
己的肚子说,“嘿,我想到了一个烹制这种东西的绝妙方法。”
回到学院,我们踮起脚尖,蹑手蹑脚地穿过走廊,潜入昏暗
的厨房。大师兄开始在里面烧水,并且加进了两撮糖。不一会
儿,水滚了,逐渐浓缩成糖浆。然后,他放进而包皮,让它们吸收
糖水,膨胀成一种甜面包布丁。
我拿来一些碗放在炉子旁边,吸收烧开的甜面包的香味。
元龙很快宣布,小吃已经做好了。他用勺子把做成的美昧舀进
碗里。我们贪婪地享用着夜里变废为宝的成果。
“嘿,这也不坏呀,”元奎说。
元彪笑着把空碗伸了过来,“再来一点!”
辛苦了一天,松软而又精美的布丁是一种安慰。更重要的
是,我们填饱了肚子,而且,冒险闯进上锁的小店才搞来的面包
皮吃起来特别带劲。我仍然记得那顿我有生以来吃过的最妤的
小吃。
我们每个人都吃了几碗,非常丌心,并且想象自己成了征服
的勇士,为了获得食物,袭击了孤立无援的村庄。今天,我们拿
到的是面包皮;明天,就是整个世界。
这时,厨房里的灯亮了。是师父醒了,照例一通怒骂。
“你们在吃什么?”他问。
“面包和糖水,先生,”元彪说。他的碗差一点掉到地上。
“你们从哪里弄来的面包?”
所有人陷入了沉默。
“我们没有偷,是我们发现的!”我申辩地说,“不管怎么说,
午夜袭击 / 141
它都是要被扔掉的。”
师父用手杖叩着一只脚。“是不是要被扔掉并不重要。你
们想过没有,我不希望别人以为,我不给你们饭吃,你们不得不
在垃圾箱里翻找吃的东西。”他大声地斥责,“你们让我感到有多
羞耻?”
那天夜里,我们每个人都被手杖狠狠地抽了五下。只有我
除外。我挨了十下。因为,我是“王子”。
但是,你们知道吗?第二天夜里和此后的许多夜晚,我们又
回到了作案现场。只有从那时起,我们才确信自己不会被捉住。
搭车

当然,我们并不总得靠偷剩饭来填饱肚子。有时,演出提前结
束,给了我们逛马路、花钱购买各色点心的机会。但是这意味
着我们要步行 6 英里的路程返回学院——不过,为了甜豆糕和
糖米饼,这是值得的。
一天,一位教授武术、待人友善、有热心肠的中年指导告诉
了我们一个秘密:他的儿子在巴上公司做司机。一旦需要搭车,
我们只要说自己的爸爸是“崔路,工号 1033”,售票员就会把我
们当作自己人,让我们免费上车。
我们高兴地互相看看。我们将得到想要的所有点心,而且
不必再走路了。
第二天下午,我们饱餐一顿,满怀信心地认为我们将乘坐巴
士公司舒适的汽车,舒舒服服地回家。
“你肯定那会管用吗,大师兄?”我半信半疑地可道。
“那当然,蠢货,”他说,“老师是不会骗我们的。你只要保证
记住该说些什么。”巴士到站的时候,元龙大大咧咧地踏上台阶,
向售票员点了点剃着平头的脑袋,并且对他说自己的父亲是崔
路,工号是 1033。
售票员上下打量大师兄,仔细地把他审视丁一番。末了,他
点了点头,让他进了巴士。
管用了。我们的心在胸膛里蹦跳着。我们在任何地方都想
免费,在任何时候都会选择免费。
接着是元泰。“我爸爸是崔路,工号 1033。”他也获准上车了。
但是,售票员开始怀疑了。当排在队伍末尾的元彪结结巴
巴地说出他“爸爸”的姓名和工号,并且登上巴士的时候,出问题
了。没有一个像崔路那样年轻的司机会肓这么多孩子,而且全
是男孩,都剃着光头!
售票员诅咒自己轻信上当,对着巴士后部跺脚大喊,让我们
这些光头小子下来付费。当然,我们早就把车费吃掉了,更别提
我们放在口袋里的零钱了。
“嗨,你不能这样!我们会把你的事告诉爸爸的!”元龙孤注
一掷的喊着。
“司机!”售票员吼了起来,“车上有非法乘客!去警察局!”
元彪开始低声啜泣。警察局!尽管我们谁也不害怕警察,
但是,我们不敢设想师父发现我们在拘留所里时会做些什么。
相比之下,坐牢——甚至死刑,也许更加仁慈些。
“让我们下车,”大师兄恳求道,“我们只不过是闹着玩的。”
这时,售票员十分气愤,根本听不进去,他催促司机快点开
车。我看了看元奎,他冲我点了点头。我们向巴士前部冲了过
去,推开售票员,跑上阶梯,登上了双层巴士的第二层,其他五个
福星紧紧地跟在我们身后。
“我们为什么要跑到上面来?’元龙大声嚷嚷,“我们被困住
了!”
元泰推开一扇窗户。
“你疯了吗?”元华喊了起来,“我们会没命的!”
“死活只有一条路,”元泰说。这时,气急败坏的售票员突然
冲出阶梯井。元泰把两腿伸出窗外,抓住金属窗框,然后松开双
144 / 我是谁——成龙自述
手,落地 8 英尺跌入路边的灌木丛中。“跳出去,”元龙大叫一
声,跟在师弟们后面。沉重的身体穿过狭窄的窗口时,嘴里咕哝
着。元武和元奎紧紧跟上,接着是小声为自己做着简短祈祷的
元华。
售票员尖声叫骂着下流话,口中几乎全是白沫。在我把他
向后推的时候,元彪看着窗外快速闪过的街景,吓得定定的,呆
住了。
“走!”我大声喊道。
“我害怕!”元彪尖厉地叫了起来。
我推开售票员,差一点让他摔进阶梯。我抓起元彪,把他扔
出窗外。接着,我在他之后头朝下跳了出去。
此后,我忘了自己做过些什么,但是第一“特技”是我做过
的最恐怖的一次。我们正在穿过的灌木丛已经缩得非常矮小
了。我眼看着地面正在以一种令人厌烦的速度扑了过来。落地
之前,我来得及想到的就是:我为什么要头朝下跳出窗口呢?
我和元彪没有摔断脖子的唯一原因,就是师父的严格训练。
我们做了很多筋斗和杂耍翻滚,以至于我们能够像元华那样,闭
着眼睛完成这些动作。纯粹由于习惯,我们恰到好处地卷起身
体,缓和了在坚硬的、毫无缓冲的地面上的摔落。
巴士在远处消失的时候,我们仍然能够昕到售票员的尖叫
声。我们幸运地脱身了:没有几受伤,只有一些比我们日常训练
中轻得多的擦伤和淡淡的青肿,
但是,我们处在一个没有汽车站的地方,即使有车站,我们
也没有车费。由于警察局在学院的相反方向,我们要走的路从
6 英里延长到了 7 英里。
“这是谁的馊主意?”元龙在沿着公路向学院的大体方位行
进时大声吼叫。我们其他人只是跟在他身后,明智地保持缄默。
一起学艺和表演了许多年月以后,我们福星之间建立了一种特
殊的关系。就连元龙和我也学着相互依靠——在舞台上,我们
必须这么做——尽管我们的争吵多于妥协,而且我仍然按自己
的方式刺激他,就像他想办法排挤我一样。
不过,我们之间以及我们与学院其他学员之间的关系远不
是那么简单。
想象一下一个有 30 多名年龄在 6 岁到 16 岁的兄弟姐妹的
家庭。当我们走向真实的世界时,没有什么能够把我们彼此分
开;这就是“人人为我,我为人人”,就好像“三十个火枪手”一样。
但是,当我们在校的时候,情形就不一样了。在师父的巨大压力
下,表演和竞争有时形成了硬过钢铁的关系,有时又将这关系抛
之脑后。例如,我在一天里向另一个人发誓说,他是我的亲兄
弟、我永远的朋友。第二天,我们就会打架,并且发誓彼此再也
不说话。然后,在接下来的一天里,我们又会找到延续我们永久
兄弟关系的理由。
在学院里,你能够相信的唯一事情就是,除了自己,你不可
以依靠任何人。即使我一直保护和关心的元彪偶尔也会倒向其
他“最要好的朋友”——如果他们用食物款待他的话。
我提起过,元奎是我在学院里最好的朋友之一。他不但是
146 / 我是谁——成龙自述
福星中的一员,在块头和年龄上与我相当;在惹是生非的时候,
他还是跟我旗鼓相当的对手、我们经常争夺角色、食物和引起
别人的注意。有时,我们会把这些搅在一起,但是,在事态发展
到很严重之前,我们总能够找到冷静处理的办法。
这种情况持续到元彪的父母对学院难得的来访之前。除了
一袋食品以外,他们还给我们带来了新的乐趣——一堆连环画
当元彪兴冲冲地翻阅那堆图书时,我们都围在一旁,好奇而又羡
慕地盯着那些色彩鲜艳的画面。它们讲述了武师和大侠在邪恶
的怪兽和狂人身上测试他们超人力量的故事。简而言之,那是
构成男孩子们梦幻的素材,而元彪则立即成为学院里最受大家
欢迎的学员。
然而,元彪当时最新的“亲兄弟”不是别人,而是元奎。他宣
布,在自己读完所有画册之前,任何人都不准碰这些图书。那天
晚上没有安排演出,因此,在练功开始之前,我们有几个小时的
空余时间。元奎和元彪对我们的请求和抗议置若罔闻,就在练
功房的地板上摊开图书,开始阅读。
元彪也是我的亲兄弟,因此,我认为元奎愚蠢的决定并不适
用于我。我在他们身边的地板上舒适地坐下,捡起一本画册,开
始如饥似渴、全神贯注地读起英雄梦幻作品中可怕的景象。这
时,元奎从他正在看着的书里抬起头,往意到我已闯进了他的领
地。
“嗨,在我们读完之前你不能看,”他尖刻地说,“这些是元彪
和我的。”
“你们又不在看这本书,”我全神贯注地看着书。
“这没什么,它又不是你的,”元奎说。他伸手从我手里抢过
画册。我被激怒了,抽打了一下元奎握着的拳头。书落在了地
上。
其他学具感受到了气氛的紧张,跑过来把我们团团围住。
这时,元彪飞快地收拾起他那些剩下的宝贝图书,逃向不太危险
的地方。
元奎两眼闪亮,弯腰拣起掉在地上的画册。“混蛋!”他说,
“你想多管闲事吗?”
我气极了,啐了一口,一脚把书踢开。图书捧着锃亮的木地
板飞了出去。
元奎低着头,静静地站了一会儿。周围的人在紧张地小声
嘀咕。他双眼充血,嚎叫了一声,向我扑了过来。
当时,我是学院里身手最快的学员。只要我育移动空间,就
没有人——没有一个人——能够碰到我。事实上,学院里能够
打倒我的向来只有元龙和元泰,而且,仅仅因为我不能还手。
只是块头较大,但是远不如我灵活的元奎根本不是对手。
当他进攻时,我让到一旁,躲开袭击,攥紧拳头,狠狠地抡起胳
膊,击中了他的面门。
房间里变得一片寂静。元奎像遭到谋杀一样尖叫着,捂住
了鼻子。我过分自信,忘记了学院有关打架的首要规则:打架是
禁止的,但是,一旦打架——显然已经发生了——绝对不可以击
打对方的面部。
睑面是我们谋生手段的重要组成部分。即便师父亲自责
打,也总是在手上或者是在屁股上。身上的创伤是可以掩盖的,
但是,青肿的眼睛、肿胀的嘴唇或者被打破的鼻子会使得用化装
进行掩饰的所有努力变成徒劳,而且有可能会使一名演员歇演
许多天。无论是师父还是学员,都不希望无法演出。可以想象,
这是最严厉的惩罚。
元奎奔向镜子。检查他的脸。他的鼻子正在流血。“如果我
的鼻子肿起来的话,你就要挨揍了,”他咆哮着说。
148 / 我是谁——成龙自述
听到元奎的尖叫,元彪跑到了我的身边,他吓坏了。“师兄,
你没有必要打他的睑!”他说,
我意识到自己犯下了大错,站在那里,不知道下一步该怎么
办。与此同时,元奎的鼻子像玫瑰一样绽开了花。它真的肿了,
变得异常巨大,甚至比我的鼻子还要大。
“现在你打算叫谁大鼻子呢?”我抑制不住地嘲弄。
元奎挥起手臂击中了我的下巴,然后把我挥在地上。其速
度是我没有想到的。很快,我们就像酒吧殴斗者一样连连出拳,
相互殴打,而其他学员在一旁为我们起哄。
就像角色登台,师父刚好就在这一刻走进大厅,叫我们上晚
操。他简直不敢相信。多年以来,我们想尽各种方法胡闹过许
多次,但还从来没有见过这番景象:两十最好的学员公开互殴,
遍体鳞伤,而其他人却在大笑并且猜测谁将成为赢家。
“住手!”他大吼一声。
元垒和我立刻定住了。我锁臂钩住了他的脖子,而他的膝
盖正要顶入我的腹股沟。
师父走进学员围成的圈子里,带着令人恐惧的神情从一个
人看到另一个人。“好啊,你们喜欢打架,对吗?”
没有人敢应答。
“好吧,”说着,他用脚尖戳丁戳我们,“站起来,开打!”
我们爬起来,不理解地看着他。
“我说开打!”师父尖声叫喊。
元奎在我肩膀上无力地打了一拳。
师父用拐杖抽打了他。“你可以做得比这更好。”
元奎加力打了我一拳。比刚才重得多。师父对我挥挥拐
杖。我回击了元奎。在师父的指导下,我们两人不停地相互拳
打脚踢。我们的击打在没有防守的情况下结结实实地命中目
殴 斗 / 149
标,直到我们筋疲力尽,没有力气再打下去,并且忘记了打架的
原因为止。我们的脸鲜血淋漓,肿胀不堪。拳头和双脚就像铅
块一样,浑身疼痛。师父仍在催促着我们,直到我们倒在彼此的
肩膀上讨饶。
“你们应该在这件事情发生之前就互相道歉,”他说,“继
续。”
就这样,这场打斗(如果你可以这样称呼它的话)持续了几
个小时,迷迷糊糊地一拳接着一拳。在得到允许停手时,除了睡
觉以外,我们已经没有力气做任何事情了——就我们的伤痛而
言,甚至连睡觉也是困难的。事实上,我们被打得无法在第二天
进行训练,而且一连几个星期,伤病使我们不能表演。在此期
间,师父冷酷地用两名替补顶替了我们在“七小福”里的忙置。
当我们完全康复、可以恢复工作时,我们向他乞求要回角色。
这次经历以后,元奎和我再也没有打过架。
至少不会采用能够留下任何痕迹的方式。
激烈的连环画之争有一个意想不到的副效应——我在很久以
后才领悟到它的重要性。
这次殴斗使元奎和我第一次被真正地停演。在这之前,他
和我都没有真正地生过病。面对突如其来的约束,我们烦躁不
安:不能外出工作,不能四处走动,只能躺在麻上,而且不许说
话,不准捣蛋。因伤停演的唯一好处就是,大师姐和其他两个女
孩子承担起了照料我的职责。她们为我的肿块敷冰,把自己的
加餐给我,用母亲前往澳洲以后从没有体验过的方式娇惯我。
元奎也得到了娄似的待遇。突然之间,我们产生了一种怪异的
想法。
“嗨,元奎,你有没有想过男孩和女孩有什么不同吗?”我问。
元奎坐起身,把枕头移到身后。他在伸展一条仍然疼痛的
肌肉时,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康复以后,我们被安排住进了侧面
的一间客房。房间里甚至还有真正的床铺,而且刚好跟师姐的
住所比邻。那是年龄较大的女孩们生活的禁地。出于某种原
因,师母要求师父把超过一定年龄的女孩单独安排在一间屋了
里。
“那当然,大鼻子,”他略加考虑以后说,“第一,男孩出手较
重;第二,男孩吃饭较快;第三,女孩会道歉,男孩不会;第四,分
152 / 我是谁——成龙自述
点心的时候,女孩不会打架。”
“我不是那个意思,白痴,”我说,“我是说,你有没有有见过女
孩长的什么样子,不穿衣服的时候?”
“你是说裸体?”
“不穿衣服还会有什么其他含义?”
“我当然见过啦,”他竭力使话音听上去够酷和世故,“见过
很多次。”
“是吗,那么,”我受到了伤害,“如果你知道那么多,那你就
说说,她们跟我们有什么不一样?”
元奎面红耳赤。“她们没有‘小弟弟’,”他说。
“什么?”我说。
“阴茎,没有阴茎,”他说。
我笑了起术。“那她们怎么撒尿呢?”
元奎把一只枕头扔到我的头上。“哼,闭上臭嘴,我不知
道。”他说。
因为没肓更好的事情可以做,我们决定查个水落石出。这
可能要费点事,但是,关于女孩巨大秘密的答案唾手可得。
你也许认为我们天真幼稚,对男人、女人和性一无所知。即
使在当时,毕竟大多数孩子时他们的身体在 12 岁时的变化有很
好的认识。但是,我们没有上过学校,没有多少时间玩耍。不管
怎么说,谁会向我们做出解释呢?师父?师母?就是向他们提
一个天真无邪的问题,我们也许会被皮鞭抽得奄奄一息。
因此,还不如把问题留给自己去解决。那样做也许比你想
象的要困难。对我们来说,男孩和女孩完全是一码事。我是说,
我们明白女孩跟男孩举止不同——但是,大约在 13 岁之前,我
们境遇相同,一起训练,一遭受罚,甚至挨个儿睡在一间房子里。
大概只有一件事不一起做,就是一同进浴室洗淋浴。
在大多数社交活动中,我们自然而然地自我划分成“师兄
弟”和“师姐妹”,但是,我们男孩基本上是把女孩看作自身较为
软弱的变体。她们哭得太多——甚至比元彪还要多——而且,
坦率地讲,她们并不十分有趣。
但是现在,我已经决定把男孩女孩的所有问题一究到底,
在其他学员日场表演回来以后,元奎和我把一些小学员拉到一
起,大概讲了一下我们的计划。我们没有让元龙或其他年长的
学员知道这件事,这主要是因为我们认为,他们会无情地取笑我
们竟然如此滞后于社会。
计划是这样的:女孩在外面跨越大厅的阳台上淋浴。那里
建筑质量很差,设施十分简陋,而且经常漏水,留下又大又深的
孔洞。尽管师父禁止男孩在通向淋浴间敞开的入口处逗留,我
还是注意到了那些孔洞。只要从适当的角度进行观察,它们就
可以提供内部活动的准确景象。
年长的师姐们通常在年轻一些的女藏洗完以后冲淋浒。我
们没有洗澡,悄悄地来到阳台的尽头。淋浴间罩透出的光亮使
这里黑色的池水变成了反光镜。
“别出声,”我对元彪和其他小孩低声说。淋浴间的水哗咋
作响。只要过一会儿,里而就有人会踏进喷溅的水中,展现女孩
的身体。那里闪过一阵粉红色的光影,我们都屏住呼吸——接
着又松了一口气。那个女孩面对的方向错了!
“噢,得了,转过来,”说着,元奎等着女孩转向较好的位置。
我把他推向原位,但是,他很快地瞥见了洗浴人的面孔。
“噢,我的天呐,是师母!”他恐惧地对我们小声说。最小的
师弟尖叫一声,窜了出去。元彪和其他好奇的同伴快速跟上,然
后,我和元奎想了一下,也跟了出去。
154 / 我是谁——成龙自述
不幸的是,师母听到了我们试图逃离时发出的声响,尖叫了
起来。
我们刚刚到达门口,师父就跳了出来,几乎撞倒我们。
第二天,我和元奎恢复了训练。并不是因为我们的伤痛痊
愈了,而是因为坐下来很疼。
对异性差异的小小探求失败以后,我们过了很长时间才敢
于再次研究异陆。尽管我们为年龄相当的女孩所包围,但是,共
同忍受学院生活的艰辛使我们把异性的同命人看作家庭成员,
而不是潜在的配偶或是性伙伴。我们极少有机会跟校外的男孩
和女孩接触。除此之外,无论如何,我们没有时间和精力纵情享
乐,只是渴望罢了。
因此,随着青春期和演艺生涯的开始,以及由此引发的兴舒
到来时,我们在相对稳定的状态中度过了青少年时代,一天接着
一天我们有饭吃,有技巧练,还有演出,这种循环偶尔被惩罚
打破。但是,甚至连责罚也变得程式化了。事实上,随着时间的
推移,学员更加成熟,师父也老了,责打也不那么频繁了,——偶
尔还有,可能体罚 30 多个性格倔强的男孩和女孩是职业规划。
当然,经常有新学员入学,也有人离校但是,我们几乎都
记不住这些姓名和面孔,而且,他们没有一个是我真正想念、与
我足够亲近的朋友。对于我和其他福星来说,离校是我们置之
度外的事情。
这种想法持续到大师见出事之前。
摔伤的悲剧
也许现在应该澄清的是,在学院里受伤是家常便饭。正如我
在前文提到过的.当它们真的发生时,没有人——更不用说师
父——会给予太多的重视。所以,在元龙伤到脚踝的时候,师父
只是像往常一样,叫他站起来走到一边,离开训练场地。
那是在一次简单的翻筋斗之后,由不慎蒋地造成的荒唐的
失误。像元龙那样魁梧、强壮的人,只会对这种失误哈哈大笑,
然后继续操练。通常这类事情发生的时候,他的确也是这么做
的。
这一次,他坐在地上,面色苍白。“师父,我走不了了,”他
说。他的声音都变了.“太痛了。”
师父嗤之以鼻。“帮他站起来,”他吩咐元泰和元奎。
两个人照办了,大师兄被拉着站起来的时候,痛苦地倒抽
着气,使搀扶他的人不由自主同情地抽搐着,皱眉蹙眼起来。他
们把大师兄带到没有人的角落里,然后又回到了训练位置。
但是,几个小时以后,我注意到元龙纹丝没动。元泰出于关
心,向他走了过去,接着就对师父喊了起来。
“大师兄昏过去了!”他说。元龙的脚踝肿得奇大,软底练功
鞋的鞋帮深探地切进了肉里。
元泰又叫了几个人帮他把元龙抬到一间狭小偏室里,放在
156 / 我是谁——成龙自述
帆布床上。师父——从我入学以来头一次——叫了医生。
医生很快就赶到了。他的诊断非常简单:大师兄的脚踝断
了。尽管伤势最终将会愈合,但是,他必须在医院里呆上几个星
期,几个月内不许行走,还要减少活动。师父皱起了眉头。
“毫无疑问,他至少有两个月不能表演,”医生说,“如果在伤
势愈合之前过度绷紧脚踝的话,他就要稍带跛足过一辈子了。”
毫无办法师父叫了一辆车,和师母一道把大师兄送去了
医院。
“我想,我现在就是大师兄了,”元泰说,“好了,回去圳练。”
但是,元泰心不在焉,他在关心这个自从入校以来就是他最亲密
朋友的男孩。
我不怎么喜欢大师兄。事实上,我平时部在痛恨他。但是,
这一次——我理解他的头脑里可能在想些什么。
他与我唯一的共同点在于,我们都热爱自己的事业。我们
喜欢表演,喜欢武术,喜欢对自己的身体施加控制,以及用能够
使普通人震惊和恐惧的方式进行跳跃、翻滚、俯冲和平衡。如果
有人通知我要被迫停演两个月的话,我可能会发疯的。
他会训厌听到这些话的,但是……我为大师兄感到难过和
伤感。
在接下来的两个星期里,元龙大为恼火。他被困在医院的
床上,除了眼望天花板,无所事事。他跟我们其他人一样,无法
流畅地进行阅读,而且他的房间——一个昏暗的有多张铺位的
病房——没有电视。他感到无聊,烦躁不安。他无法锻炼。没
有别人的帮助,他甚至连厕所都去不成。
每天都有一批不同的学员被派去探望他,每个人遇到的都
是一张拉长的脸和令人不快的臭骂。“我不要你们可怜,”他会
摔伤的悲剧 / 157
边说边投掷身边的任何物品。
护上们学会了将用过的便盆立刻取走。
最后,轮到我去探望他的时候,我带去了他祖父寄来的一袋
点心。
“希望你感觉好一点,大师兄,”我尽量使气氛保持轻松。
他看着我,脸上带着苦闷的、愤怒的表情,
“我打赌你现在自以为了不得了,”他说,“师兄走不了了,不
能表演了。但是,王子还骑在每个人的头上。”
我放下包裹,默默地看着他。这对我们任何一个人来说,都
是可能发生的最糟糕的事情。我们已经习惯了这种没完没了、
让人消耗光阴的日子。
“我真的很难过,大师兄,”我最后说。我已经没有别的话可
说了。
元龙伸手拿过包裹,做了一个推搡的手势。“滚出去!”
我转身离开了病房。
住院几个星期以后,医院认为大师兄已经恢复得可以回到
学院了。他一回来,就一瘸一拐地来到主厅,坐在角落里看我们
训练。
师父偶尔外出办事或者会友的时候,元龙仍然会被赋予率
领我们进行操练的责任,不过,他没有了惩罚我们的能力。大师
兄曾经有过的权威和恐惧气氛已经消散了。
大师兄的祖父不断给他患病的孙子寄来点心,而对世界感
到恼火的元龙拒绝与任何人分享。吃高热量的食品,再加上完
全缺乏活动,使得他的尺寸很快地膨胀起来。他一直是个矮胖
的家伙,但是现在,他成了不折不扣的大胖子。
元龙不顾师父的反对,不停止他在受挫心理驱动下的消费。
158 / 我是谁——成龙自述
结局是悲剧性的。即使在大师见的脚踝愈合得使他可以重新活
动的时候,师父还是禁止他参加演出。
“你太胖了!”师父说,“我怎么能把你和别人一起放在舞台
上呢?你最好去减肥!”
被逐出福星行列,使元龙感到羞愧,他什么也段有说。师父
的决定让他烦恼——这促使他吃得更多。
末了,大师兄最终能做的决定只有一个。一直与他的腰围
在尺寸上成比例的自豪感,无法容忍由师兄沦为小角色和后台
帮手的事实。尽管体重增加,他的武术却并没有衰退。而且,对
于胖子来说,他还是非常中看的。作为电影特技人,他已经完成
了一些作品——这是我们年轻人所向往的——他明白,他已经
为自己值得效仿的打斗技巧找到了需求。留校已经无法使他再
有所得了,那只会使他失去一切。
当他向小包里填装个人物品、准备离开的时候,我们福星和
其他一些年长的学显聚在他的周围。做出这项决定,似乎驱散
了元龙眉宇间的愁云。他开着玩笑,抓着其他师兄,甚至还描述
了他光明的前景。他几乎已经恢复老样子了。
“电影才是真正的事业,”他重重地拍着大腿说,“戏剧的时
代结束了。看看你们最近吸引过来的观众”——他已经把我们,
他的同学,当成“你们”了——“几乎不满剧场的一半,而且还都
是些老年人。如果他们都翘辫子了,会怎么样?呃,朋友们?还
是得去令人兴奋点的地方,那也是我要去发财的地方。”
当时,我们所有的人都拍过电影——不是做特技人,而是当
群众演员和孩子。我们甚至还有一些戏剧片段上了银幕,尽管
我们从来没有看到过制成品。我们尽量把自己亲身经历的事实
与元龙所说的结台起来:劣质的道具,微乎其微的预算以及诸多
冲着我们人喊大叫、要我们进入位置的胖子。真的,我们有过和
摔伤的悲剧 / 159
真正的电影明星李丽华合作的机会。拍电影的时候,我们不必
去排练;事宴上,拍摄日的大部分时间只不过是在闲坐中度过
的。这个买卖还不赖。尽管总的看来,电影业看上去几乎还不
像一个辉煌的领域。
话又说回来,我们知道些什么?我们是些无足轻重的小人
物、小孩子;我们从来就没有做过与特技同等重要的工作,而且,
从来没有当过电影明星。
“听着,孩子们,”元龙把包扛上肩膀说,“如果你们决定离开
这里,就来找我。我会领你们入门 J 的,而且不会是师父让你们做
的那些小把戏。”
他在愁眉不展的元泰的肩膀上拍了拍。
“师兄毕竟是师兄,不然,要师兄干嘛呢?”他说。
随后,他跨出大门,扬长而去。
成长

显然,有一件事让元龙说中了:中国戏剧的观众群体正在萎缩,
尽管师父什么都没有说,但是,学院显然正在受到影响在武术
电影变得越发受欢迎时,师父越来越多地把我们借出去当群众
演员和特技替身,因为在邵氏兄弟电影帝国财力的推动下,功夫
片正在变为一种国际现象。
出乎于“租借”本意的结果是,我们开始比在学院成长时更
多地看到了真实的世界。我们与特技人一道外出,闯进了成人
的大地。事实上,这种生活方式更加“成人化”,其中充满酗酒、
赌博和快节奏的生活。仅仅为挣几个港币而每天冒着生命危险
拍电影的特技人,是富有理性的。你明天也许会死,那么,为什
么不在今天尽情享受生活呢?从生活中尽量多地攫取能够得到
的一切,因为生命太短了,而且永远不会像你听希望的那样酣
美。
与这些坚强的、令人不可思议的特技人的接触,明显地改变
了我们。他们使我们意识刮,在师父的阴影之外可以享受生活,
而且我们应该尽快地掌握这种生活。除此以外,我们开始和女
孩见面。了解到许多“师姐妹”与女孩子的不同之处,真正的女孩
子。
一天,已经是学院大师兄的元泰召集年长的男孩们举行了
成长 / 161
一次会议。
“事实上,我们是挣钱的人,”他靠在会场的一堵墙上说。那
是学院后面一条废弃的巷子。其他几个年长的学员点了点头,
而一些人看上去也有些激动。
“我认为,师父有麻烦了,”元彪观,“我是说,我从来没有见
过他这样。”
“也许他生病了。他有好多天没有打任何人了,”元奎说,然
后,他对自己言谈的荒谬爆发出了一阵大笑。
但这是真的。师父在近来的责罚中宽厚了许多——好像他
对此的兴趣正在消逝。
“我们仍然是承担风险的人,”元泰说,“我认为,我们应该从
挣到的钱里得到更大的份额。不是所有的钱,但是,你们要明
白,是更多。”
“对啊,我们付出了代价,”另一个看上去自以为是的师兄
说。
我的内心是矛盾的。一方面,我们从每挣到的 75 港元中得
到 5 个港元是一种侮辱;对于年岁小一点的孩子来说,那是一把
糖果,而对于大男孩来说,这是开玩笑。另一方面,学院已经不
是从前的学院了,这是显而易见的;没有新人入校,而在校学员
的数量随着老学员一个一个离开,正在逐步减少。
师父自己也明显变老了,尽管我们不愿意承认这一点。
经过进一步讨论,我们制定了一个计划:大师兄将要求与师
父会面,提出我们的要求。我们其他每一个兄弟也要轮流说一
句话。按这种方法,我们作为一个整体,可以说出单个人不敢说
的话。因此,我们练习了台词,鼓起勇气,敲响了师父的房门。
师父应了门,脸上没有一点表情。“你们好,孩子们。进来
吧!”
162 / 我是谁——成龙自述
我们鱼贯而入,突然间对自己失去了信心。接着,元泰终于
鼓足了说活的勇气。
“师父,我们——我们一直在讨论……”他的声音哽噎着,
“是关于我们薪水的事……现在,我们又长大了,我们没有足够
的钱——”
师父转过身,把脸背了过去。“我晓得了。”
房间里沉寂了几分钟,我们感到,该是我们提出讨厌的要求
的时候了。我们所有的人都忘记了应该说的台词。
师父转身面向我们。“你们现在是大人了,”他说,“翅膀硬
了,可以飞了。”他的眼睛里含着泪水。
那一天,他告诉我们,我们将从每部影片挣到的 75 港元中
得到 35 港元。
我们兴高采烈地谢过师父,拖着脚走出房间。房门在我们
背后关上了。
“35 港元!”元泰欢呼着,“几乎是一半了!这比我想象的简
单多了。”
其他人开始谈论用新得到的财产干什么。但是,有一种思
绪正在困扰着我。
我不知道是什么,不过,师父关上卧室房门的那一刻,我感
觉到这是他生命里的一个章节,也许是历史的一个章节终结了。
第三次分别

事实证明,我的感觉是正确的。戏曲的时代结束了。元龙已经
指出了大势所趋,但是,我从师父权威的崩溃中感受到了戏曲的
消亡。它已经由中国大众文化的中心转变为只受到老年人欣赏
的传统艺术了。现代香港已经容不下类似师父那样的学院了。
“中国戏剧学院”使用的训练方法越来越被看作是旧时的,甚至
是原始的。按照新香港为自己创造的节奏快捷、以未来为导向
的生活方式,文化教育正在成为获得生存的必要手段。
我们是在戏曲中成长的最后一代学员,也是除了武术和表
演技巧以外,与街头流浪汉没有什么差别的最后一代。我不能
说我对那个时代的结束感到后悔。看着今天的年轻人,眼见他
们的所作所为,我暗自思忖:如果我晚 20 年出世,也许也会那
样。同样的,我知道如何使用摄像机,如何指导和剪辑镜头。但
是,对于三维动画、数码效果(所有制作好莱坞巨片的要素)来
说,一个几乎没有学过数学的孩子长大以后是不会懂得怎样使
用计算机的。
我掌握如何做到这一切的唯一方法,就是我的学习方式:以
我的生命和名誉为代价,追求真实。总有一天,我会学习如何使
用电脑图像的,我用这种想法安慰自己。
但是,好莱坞的导演们永远也不会去学习如何从 100 英尺
164 / 我是谁——成龙自述
的高度坠向水泥地面——然后存活下来。
随着学员一个一个离去和学院的日渐消亡,这些不可避免
的事情无法拖延了。师父所依靠的旧时的表演机会——婚礼、
节日,甚至还有梨园游乐场——正在逐渐消失。其他学院正在
关门,职业戏班世在解散;那些发现自己脱离了梨园而身怀绝
技、富有才干的人们,除了进入电影界,别无去处。作为出道不
久的特技人,我和剩下的年长学员在邵氏和其他电影公司已经
工作了好几年。但是,为数众多的经验丰富的戏曲演员大量涌
入电影界,这意味着工作的竞争突然激烈了起来。工作一度是
稳定的。而现在,师父发觉自己正在为使我们能够不断受到雇
佣而拼争。尽管我们信誓旦旦而且身怀绝技,但是,仍然没有一
个人设法立身成名。似乎连福星们,这些在我们狭小而且正在
萎缩的天地中的明星,在更为巨大和快速的电影世界里是注定
要消逝的。
既然我欠师父的,我就下定决心必须离开学院。我明白,相
对于他为我们揽到的蹩脚工作,我可以做得更好。我也清楚,自
己的目标不仅仅是做群众演员,或是默默无闻的特技表演者。
我意识到,如果不马上离开的话,我就会丧失冲出牢笼的任何机
会——现在,有这么多人都在争夺同样越来越难以捉摸的机会。
我没有花费口舌去告诉师父。我知道,除了率直和坦诚的
实话,他什么都不尊重。大多数与我共同长大的福星已经走了。
出于对师父的忠诚,而且还因为我不愿意丢下元彪,当时我留了
下来,但是,他现在也长大了。师父和我们其他人一样,必须面
对现实。
师父听说了我要走的决定,默许了。他从破旧的、打磨受损
的盒子里取出一支香烟点着,然后深深地吸了一口。“想来支烟
吗,元楼?”
第三次分别 / 165
我不自在地挪了挪脚步,摇了摇头。
“我记得你非常喜欢我的香烟,非常喜欢……”他说着话,声
音渐渐低了下去,“好吧,主意一定,必须身体力行,我希望你
好。”
我和这个冷漠的、飞扬跋扈的人生活了 10 年,从未接受过
好于干笑和拍打脑袋的善意对待。我告诉他,自己就要走了,也
许永远再不会见到他了,而他做出的举动好像我只是打算外出
散步一样。
分手时,我没有感到痛苦,也没有眼泪。但是,生硬的结局,
空洞的道别——这多少使我有一种深深的、不可抗拒的失落感。
我不想再呆下去了,我把包袱举到肩上。
“再见了,师父!”说着,我转身离开了。
师父站在门口,目送我离去。,
“再见,孩子!”他说。
然后,大门关上了。只有一缕淡淡的蓝色烟雾表明,师父曾
经在那里站立过。
年迈的师父
我又一次见到了师父。那时,我们的角色发生了变化:他年老
体衰,而我正当壮年,事业如日中天。师父已经举家迁往美国。
他住在洛杉矶,在一家社区中心传授武术和经典戏剧。他把女
儿于素婵(音译)留在了香港,她是早期粤语电影伟大的女演员
之一——曾有这样一种说法,她的名气之大使没有一个年龄超
过 25 岁的人不知道地的大名,目睹过她的银幕形象。
1988 年,恰逢师父寿辰的时候,他回到了香港。所有的门
生为他举行了一次派对。其间,师父兴致极高,与他过去把我们
当小孩于恐吓时一样活跃和灵敏。
然而,他返回美国以后,我们有许多年没有他的消息。他的
阿尔兹海默氏病突然发作,并且迅速恶化。
1997 年 9 月 8 日,高龄和岁月的磨蚀终于使他离开了人世。
但是,1988 年的那次派对,我们都到齐了,让人吃惊的是,
看到如此多的人正在从事电影——而且有这么多人正处在巅
峰。今天,如果仔细观察,你几乎可以在香港电影的每一个角落
发现“元”字招牌。
因此,可以说,于师父不仅仅是我的教父,而且是粤语电影
行业的教父之一。
一份不错的遗产,你说呢?
安身立命
就这样,我生平第一次发觉自己独自一人,而且无拘无束。我
17 岁,正处在青年阶段的黄金时期。我决心在狂野和美丽的香
港自谋生路,自刨名气,甚至是声望。
但是,我不得不首先处理一些琐碎的事情。
当我考虑离开学院的时候,我给父母打了电话,告诉他们,
我跟于师父为期 10 年的合同快要结束了。父亲立即吩咐我,去
澳洲与他和母亲团聚。
我一辈子都在大人的监管下生活,并不打算放弃这个最终
有所作为的机会。
“港生,你会喜欢这里的,”父亲说,他嘶哑的声音被国际线
路的静电搞得断断续续的,“我肯定我们将会有能力为你找一份
工作的,当然,在有私房以前,你还可以跟我们住在一起。”
“我听不见,爸爸,”我说,尽管我可以清晰地听到他的声音。
“港生?”他大声叫着。我把电话拿到远离耳朵的地方,躲避
着。
“爸爸,我不打算去。”
“线路有问题,我想我听到你在说,你不打算来吗?”
“是的。”
“你肯定要来,”他带出了熟悉的尾音,“你的合同结束了,你
168 / 我是谁——成龙自述
也没有更多的戏班可以加入,而且你已经长大了,足可以自谋生
路了。澳洲有许多工作,有许多机会。”
“我已经有工作了,爸爸,”我反驳道,“我正在拍电影,做特
技。”
“你认为拍电影能挣到多少钱?”他说。
我意识到自己完全没有了主意。我拍片的所有收入直接付
给了师父,而且他给我们当作零用钱的数目几乎不够买点心。
我可以靠做特技的薪水生活吗?也许我是疯了。
“你是不可能活下去的,”父亲打断了我的思绪。
没有什么比有人告诉我某事不可为更能使我下定要取得成
功的决心。
“我当然可以,爸爸,”我说,“事实上——”
我顿了顿,我忽然间意识到,如果我的确想留下来的话,有
什么可以迫使父亲同意我的想法。我确实想留下来,不是吗?
“事实上,我必须留在香港的原因是,我已经跟一家影业公
司签定了一份合同。目前,我一直在为他们工作。一份合同,”
我说。
电话线的另一头寂默无声。我以前提到过,父亲是山东人。
山东人以两件事闻名:他们总是毫不畏惧地面对死亡,并且始终
信守诺言。无论公平与否,或者信守诺言的代价有多么惊人。
一份合同,甚至口头的允诺,都是不能违背的。这就是父亲为什
么把我留在学院的原因,尽管他在早几年就可以把我带到澳洲
击。不管我出了什么事,即使瘸了或者更糟,根据他和于师父定
下的合同,我必须留在那里——如果我逃跑,并且设法去澳洲与
他们会合,父亲也许会亲手杀了我。没有一个山东子弟可以在
这种屈辱中生活,也没有一个山东籍的父亲会客忍有这样怯懦
的儿子。
安身立命 / 171
因此,如果我签有一份合同,那是碰不得的。我就必须专心
履行完合约的期限。
“合同期有多长时间,港生?”父亲在长时间的停顿以后说。
我把跳进脑海的第一个数字告诉了他。“两年,爸爸。”
“那么,这两年你打算住在哪里呢?”
“我——呃……”
他把我问住了。我不能住在学院里。随着大部分学员正要
或者已经离开,学院的日子无沦如何也不会长久了。我们经常
在无意中听到师父讲起离开香港,到一个文化上滞后、甚至几乎
没有接触过中国戏曲的地方——美国的洛杉矶——从头创业的
可能性。
“港生,不遵守你已经订立的合同将是可耻的,”他说,“但
是,让我的儿子住在大街上甚至更加不光彩。”
我心里明白,他是想要我放弃香港以及自由生活的最后机
会。
“我想,”他接着随,“除了给你买一套公寓以外,我没有别的
选择。”
“但是爸爸,如果我去了澳洲——什么?”我重新考虑了他穿
过静电干扰刚刚说出的话,“对不起,线路有问题……我想,我刚
才听到你说,你要给我买一套公寓,是吗?”
“我是这么说的,”他说。
“你不能那么做!”
“我当然可以,”他说。我发誓我能够听到他的笑声。“你可
以把它当作毕业礼物嘛。”
就这样,在我最终跨出校门的那天,我有了去处:我自己的
公寓。,它非常小,而且状况也很糟糕,但它归我所有,它是家。
我的第一个家。我在别人的房子里过了十几年。住在他们屋檐
172 / 我是谁——成龙自述
下的时候,我必须服从他们的规矩。但是,在我位于新蒲岗 17
楼的公寓里,我是国王,我想呆多久就呆多久,愿意多晚睡觉就
多晚睡觉。
那套公寓花了我父亲 4 万港元——这在当时对他来说是
个巨大的数目。这是他为我所做的最美好的、也是我终生难忘
的事情。
事实上,我仍然拥有那块地方。我考虑过把它卖掉,但是,
父亲告诉我,那里的风水一定很好,因为从那时起,我就时来运
转。也许他是时的,也许不对。我并不十分多愁善感或是迷信,
因此,即便从来没有做过一笔生意,我还是让房地产经纪人去看
了那间公寓。她说,如果出售的话,我可以得到 300 多万港元。
这多少应该向你表明,香港在过去 30 多年里的变化有多大。
(至少有一点,它变得昂贵了。)
我在新住所度过的第一个夜晚非常奇怪。
我没有家具,因此,我睡在地板上——但是,我对此已经习惯
了。有一点,我毫无准备,那就是黑夜里的孤独。没有了别人轻
声交谈的声音,没有了人师兄的鼻鼾,也没有了陈旧的木制地板
在哉们翻身时发出的吱吱嘎嘎的声响,夜晚看上去空虚得怕人。
我睡不着,就站起身,穿过房间,来到邻街的窗户跟前。封
尘的玻璃模糊不清。不过,我仍然可以看到下方城市的灯火:闪
烁的霓虹灯和偶尔闪过的车灯。
我推了推窗户。厚厚的灰尘和旧油漆使窗子粘在窗框上。
使劲的时候,我轻轻地哼了几声。我终于打开了窗户,嘈杂的夜
晚活生生地呈现在我的面前。即使身在高空,我还是能够听到
九龙人夜以后的喧嚣。
香港一直都很拥挤,现在更是人如潮涌;它的节奏始终保持
着快捷,如今,到处都在永不停息的运作之中。街头交易繁
多——女人、酗酒、毒品、斗殴和赌博,到处都有赌博。年轻人受
到告诫,要远离这类活动,如果他们还想享有晚年的话。
这是 70 年代初期,当时的香港剐刚开始向真正的经济巨人
转变,是亚洲的“小龙”之一。战后的难民潮为岛内的工业增长
提供了充足的劳动力,起初,他们在狭小的地下车间里挥汗如
174 / 我是谁——成龙自述
雨,然后在大工厂里制作服装、玩具和塑料制品。
一些人变得非常富有。就连那些还没有发财的人——从店
主、商人到街头小贩——都认为,只要有足够的决心,再加上努
力的工作,他们也是可以富裕起来的。
我随之取名的城市在发展,我也在长大。我们可以发展到
足以和世界并驾齐驱,对此,我的心里没有丝毫的疑虑。
那天晚上,在九龙街道的上空,我发出誓占:我是陈港生,山
东人,香港子民。我要生存。我要成功。总有一天,我要让所有
的人——我的先祖、我的父亲——感到自豪。
带着这个想法,我关上窗户,重新蜷曲身体,在新房间的地
板上睡着了。
我是心存梦想的青年。拥有一间空荡荡的公寓,但却没有
工作。作为最后一个离开学院的大龄孩子,我跟先于我“毕业”
的许多师兄弟失去了联系。总会有人传出去,说我就在附近,最
终我们还是会联系上的。香港的电影圈仍然很小,其中的每个
人都相互认识。虽然到目前为止,除了等候以外,我并没有什么
事情可做。在最初的几天空闲时间里,我利用从物业管理员那
里要来的零碎木头制作家具——桌子、椅子和架子。
管理员是一位上了年纪的老人,经常邀请我下楼去他的房
间喝茶。在那里,他会对我讲起一些有关他年轻时候的故事,并
且用祖父的口吻训导我。
“现在的香港对于年轻人来说,不是什么好地方,”他警告我
说,“你必须尽可能地远离那些惹是生非的家伙。”
在他看来,“惹事生非的家伙”是指从街头阿飞、“花姐”到迟
付租会的房客,是他们中的任何一个人。我想,如果遵从他的建
议,那么,我就要整晚呆在公寓里,跟那些不会惹麻烦的蟑螂说
街景 / 175
话了。
我可不是那种人。
除此之外,我已经有了外出的理由,我一生中有过的最好的
理由——约会。
她的名字叫嫦娥。
女人和其他神秘的东西

就在我考虑离开学院的时候,嫦蛾走进了我的生活。其实,如
果不是为了她,我也许还会留下来——直到学院完全消亡,就像
她在我独自离校后几个月所做的那样。
她是我的第一个女朋友、我的初恋情人,而且还是我早期个
人生活中最甜蜜的回忆。
我在以前提到过,我花了一些时间才开始对女孩子产生兴
趣。不单单我是这样,学院里所有的男孩都是很晚才认识到的
那些被称做“女人”的性情温柔、气昧怡人的人,跟我们是不一样
的——而且,那是一件美妙的事情。
当然,在学院的时候,我们并没有多少发泄性欲的机会,正
如我在以前说过的,我们的师姐妹就是我们的姐妹,把她们想象
成女孩子是不可能的,真的。
但是,一旦我们长大成人,并且按照一般的标准开始在校外
工作时,一切都改变了。这毕竟是在九龙。在赶去做特技的片
场的路上,我们满眼都是形形色色不同的女人。她们时髦、整
洁,有一头长长的、精心设计过的头发。她们衣着豪华,穿绸带
绣,而且面搽脂粉——但决不是戏曲里用的那种。
“瞧啊!”一天晚上,元泰在我们逛街时说。我和元奎在一部
武打片里做了一整天的临时演员,疲惫不堪地跟在他的身后。
女人和其他神秘的东西 / 177
尽管我们训练有素,但是,低下的特技新手的身份使我们被迫从
事最糟糕的工作。我们做着永远都不会被搬上银幕的特技演
练,为动作指导来回搬运物品。最丢人的是,我们会被叫去装扮
尸体,一次就得在地上趴几个钟头。回到学院的时候,我们浑身
都是泥土和汗水。
元泰停下脚步,用赞美的目光打量着。她是我们见过的个
子最高的女人,与任何一个洋人不相上下。落在她裸露肩膀上
乌黑发亮的头发,带着蓬松的波浪。宽松的练功服掩盖住了与
我们朝夕相处的女孩们的体型,因此,师母是可以用来跟她比较
身段的唯一女性……但是,两者无法相比。
我们追上元泰的时候,那个女人正在把体重由一条长腿移
到另一条上,这使印花的衣服紧紧地绷在她的身体上。
“嗨,靓女,”元泰拉长语调,尽量装酷。那个女人的服睛溜
向我们,看着我们肮脏的破衣烂衫,以及还处在青春期的仍然显
得笨拙的身体。她一声不吭,迈步转身,摇摇晃晃地走到附近一
家俱乐部被霓虹灯照亮的入口处。
“什么?”元泰哀怨地叫了起来。元奎和我相互搀扶着,笑得
连腰都直不起来了。
“我猜你不是她想要的人,师兄,”我说。
“那种女人,任何人都可以要她.”元奎说,“你心里明白,是
‘鸡’。”
“究竟什么是‘鸡?”我困惑不解地问。
“‘鸡’就是为了钱而去做那种事情的女人,小家伙,”他不屑
一顾地说,“别指望我们这些穷人能承受得起那种待遇。”
元泰板着脸,踢着路上的镶边石子,然后继续向前走。“喂,
你们这帮家伙,快点走,”他说,“所有这些关于‘鸡’的讨论让我
感到有点饿了。我们回去吧。”
178 / 我是谁——成龙自述
在返回学院的路上,我们冲着他的方向模仿猫头鹰的叫声,
并且发出咯咯的声音,直到他威胁我们说,如果再不闭嘴,他就
要向我们强行灌输某种尊卑思想了。
这件事的后遗症相当严重,元泰跟那位仙女近距离的接触
使他那天整夜无法轻易地入睡。即使在他叫了熄灯以后,他还
在继续喃喃自语,抚慰受到强烈打击的自尊,并且诅咒对女人的
幻想。
“她非常漂亮,对吧?尽管她是那种女人,”元奎小声地对我
说,“伙计,如果我们不是呆在这里的话,随时都可以遇到那样的
女人,是吧?”
“是啊,我也这么想,”说着,我把毯子拉过头顶。
“我是说,如果我们有钞票和漂亮的衣服,我们真的可以成
为大佬的,”他扯下我的毯子说,“我们差不多算是电影明星了,
对吧?”
“我想,那会很有意思的,”我咕哝着,“有亲吻,还有废话。”
“亲吻?”元奎挠了挠裤裆,哈哈大笑。“是啊,她可以亲这里
的,兄弟!”
元泰烦躁了很久,终于忍不住了。他飞快地在元奎的腿上
蹬了一脚。“为什么不睡觉,混蛋,”他说,“不管怎么说,你离女
人最近的时候是在梦里。”
“看看谁在说话,大师兄,”元奎说,“这里,鸡,鸡……”
大师兄把毯子掀到元奎头上,并且开始打他的肚子,发出了
打斗时沉闷的声音。我们其他人则侧身从扭在一起的两个人身
旁溜开了。
我不愿意向元奎承认,即使我真的遇见了一个那样的女人,
我也不知道该做什么。元泰和元奎总是装成大人,在看到身穿
紧身服的放荡女人时发出呻吟,并且进行肮脏的评头论足。但
女人和其它神秘的东西 / 179
是,我在闭起双眼的时候,把女人想象成了我在山的小伙伴、
那个人使的女儿:漂亮,文静,乐于说笑和听我讲故事的女孩;温
柔体贴,像我母亲和师姐们那样的女人,她们总是在我受到伤害
的时候关心我。对于女人,在她们受到伤害时,我能够保护她
们,就像章年时代故事书里的勇敢剑侠那样。
说我不合时尚,偷偷的浪漫,或者社会的落伍者都可以,不
过,今天的年轻人满脑子都是性。而存当时,我根本就没有考虑
过这个问题。
当时我想得最多的是找到一个人,她能够理解我,关心我,
并且以其他任何人都不可以采用的方式与我生活在一起。
似乎真的没有那么多问题要问。
第二天,师父选派我代表学院去参加一场特殊的演出。会
上,我将向来访的外国人展示我们学院的技巧。虽然所有的中
国戏剧同出一个源头,但是,由于国家幅员辽阔,民族组成多样,
因此,戏曲形成了许多不同的剧种——有最传统的京剧,也就是
师父所传授的剧种,以及在南方大部分地区盛行的粤剧,等等。
尽管责任重大,我还是没有把它当作一回事;毕竟,这些外
国人可能愚蠢得根本就不懂戏曲的优劣。所以,这次外出对于
我来说,就像是短暂的度假一样——一个休息放松、逃避练功的
机台。如果有什么美味可口的食品,甚至还有可能花费一些珍
贵的零用钱。
乘车去演出会堂的旅途漫长而又无聊。我把时间都用在打
盹和想念女孩子上了——只是有一点想。巴士到达目的地的时
候,我正在考虑值不值得为女孩子惹是生非。我抢在巴士驶离
路边之前,就跌跌撞撞地跳出了车门。
“坐在车上不要睡着,笨蛋!”司机在我踉踉跄跄地踏上地面
180 / 我是谁——成龙自述
时大喊大叫。我正想扭头反驳,却感到自己的身体撞到一种结
实而又栗软、并在跌倒时轻声尖叫的东西。我连连道歉,试图离
开我并非出于本意的受害者。我感到,对方是一个跟我年龄相
近的女孩,长得非常漂亮。
不是做“鸡”的女人的那种漂亮。她有一头柔软的黑发,在
脑后结成一条简单的马尾辫;身穿一套整洁而又朴素的全棉服
装,而她的身体——我无意中感触过的——苗条,娇小。她有一
双大大的、明镜般透彻的眼睛,从中,我看到的不是恐惧,而是
含羞的愉悦。
“对不起!”我在迅速走开时,大声说道。她用双臂支起身
体,拍打衣服。
“没关系,我很好,”她笑着说.“你一定很着急……”
我羞得满脸通红,扶她站了起来。“不,不急,”我咕哝着,
“我是说,我不是在赶着去什么特别的地方。”
很奇怪通常,我跟别人交淡的时候没有任何问题,但是,在
这个陌生、漂亮的女孩面前,我感到舌头变大了,像含在嘴里的
铅块。“对不起!”
“你已经说过了,”她说话的时候,两眼看着地面,在她白暂
的脸颊上,出现了两片红晕。“现在,我必须走了。你走路应该
更加小心一些,不然,你就会伤到自己,或者别人!”
她摆了摆手,很快地离开了。
我带着一种从未有过的感觉,张口结舌地站在原地。我仿
佛吞下了一加仑如牛奶般暖热、甜蜜的饮料——一种舒适的感
觉由腹部涌上了喉头。我愣住了,虽然我心里明白,她正在走
开。我突然感到,如果再也见不到她的话,我会死的。
不知怎的,我的肌肉又恢复了功能。我把其他的所有想法
都抛到了脑后——那些外国人,以及他们对中国戏曲无知的好
女人和其他神秘的东西 / 181
奇心,都可以置之不理。如果这样做能够使我追上那个女孩的
话,不管师父打我多少下都是值得的,甚至一天没有饭吃,一个
星期,一年!
因此,我转过街角,跟上了她。看到她跟一群穿着打扮像她
的女孩会合,然后走进了——
走进了我目己应该进入的那座会堂!
我低下头,看了看揉得皱巴巴的、满是尘土的衣服。它们曾
被清洗和熨烫过。如果她在观众席上出现的话.我就要亮出生
平最棒的表演。我的心脏在胸腔里有力地跳动着。我满怀豪情
地走进会堂。
这次演出的负责人身着传统服装,焦急地等在门口。他看
到我是一个脏兮兮的男孩,就走过来赶我离开。但是,我迅速地
举起了手。
“我来自于占元师父的中国戏剧学院。我叫元楼——我今
天有演出。”
他上下打量着我,“你出什么事了?”
我耸了耸宿膀。“一个事故。”
他抓住我的肩膀,急匆匆地把我推进旁边的止廊里。他用
刺耳的声音轻轻地告诉我,那些外国人已经就座,并且在等候
了。我第二个出场,而整台演出一直在等我开始。我怎么能够
用迟到和衣冠不整让于师父丢脸呢?
我不在乎,我的思绪都集中在那个女孩以及与她的再次相
会上了。
在后台,我看到了许多由年轻人构成的小团体,他们或者伸
腰,小声交谈,或者整理着服装。我表演的主要内容是杂技和造
型,因此,准备内容里没有化装和特殊的服饰。其他部分团体的
一些戏曲片段需要全副行头,他们衣装华丽,引人注目。我目不
182 / 我是谁——成龙自述
转睛地盯着其他男孩和女孩,在他们中间搜寻那个女孩的踪影;
注意到我瞪眼的男孩用挑战的目光回敬我;女孩则害羞的看着
别的地方,或者满脸通红,十分好看,不过,都比不上我在外面遇
到的那个女孩漂亮。她不在这里。我是不是搞错了?
我听到了从舞台区传来的掌声,意识到演出开始了。我轻
轻地走到沉重的布制背景旁边,拉开一道褶层,偷偷地观察外而
的舞台和观众,一群女孩摆好姿势,静静地保持着造型。台下
乐队开始演奏时,她们随着音乐旋转,开始表演。我从侧面瞥见
了主要演员的睑。
是她!
她跟我们一样,是戏剧演员,而且从观众里的中国人对她的
反应来看,她还是个名角。她舞动手臂,在舞台上穿梭,开始演
唱一段有关爱情和挑战的曲目。她的一举一动是那么优美。我
听出她表演的是潮州戏——但是,她一直都在用流行歌曲的方
法演唱,并且使曲调听上去很雅致。
当她结束演唱,全体演员再次纹丝不动静静地站在舞台上
的时候,我发觉自己几乎屏住了呼吸,我在以前看过师姐妹们
的表演,但是,她们看上去总像是化装成成人、穿着成人衣服的
小女孩。我在外面撞倒的女孩跟我年龄相近,但是,除了脸上的
薄粉和灿烂的笑容以外,即使她什么也不搽,电处处都透着女人
的气质——像公主一样。
“哎呀!”有人在我耳边低声说道,“你还在看什么?该你上
场了!”
我跳了起来,我差一点忘了!我来这里不是欣赏的,而是表
演的——而且我希望,不知怎么的,我知道,那个女孩会像我看
她一样看我的。
演出的组织者结束了有关我的学院、我的师父,以及我将要
女人和其他神秘的东西 / 183
表演的剧种的介绍。在观众开始礼节性的鼓掌时,我感到身体
内部正在积聚起一股奇特的力量。我不可战胜,无法捉摸。我
是学院院里的王子、舞台之王,我将向他们所有的人,尤其是向那
个女孩,展示于占元师父的弟子能够做 xie 什么。
伴随着隆隆的鼓声,我翻着筋斗越上舞台,向上翻腾成手倒
立,然后假装笨手笨脚地跌落,摆出一副醉汉的架势。我扮成老
人,腋下夹着想象出来的酒坛,跟看不见的敌人搏斗。接着,我
向后翻滚,改头换面变成了猴王孙悟空。我的身体像任何猴子
一样敏捷、狂放我是将军、学者,是为复仇而发疯的武士。没
有语言,没有服装或是武器。我表现了自己在梨园游乐场狭小
的舞台上刻画过的每一个人物。所有表演与音乐的配合恰到好
处,动作完美无缺,就是师父也会点头微笑的。音乐达到了高
潮,乐队开始演奏最后一个小节。末了,我摆出一副蔑视世界的
妄自尊大,连续翻了三个筋斗,在舞台的一侧消失了。
礼堂掌声声雷动。我可怜那些跟在我后面出场的演员;把
我过早地安排在节目单上,是他们运气不好,那天,除了我以
外,没有人,尤其是那些胆敢在我的女孩表演动人的演唱时表现
出厌烦的外国人,能够对其他任何事情留有印象。
尽管还不知道她的名字,我已经开始把她当成我的女孩了!
我屏住呼吸,转过墙角,进入后台。一个梳马尾辫子的女孩正站
在布景边上,向舞台上张望。
“嗨,”我拍了拍她的肩膀,轻轻地说。那个女孩——我的女
孩——她在看清是我以后,变得面红耳赤。“你在看我吗?”
她点了点头。“你的表演非常出色,”说着,她又笑了起来,
并且微微地甩了甩头发。
“不如你出色,”我发自内心地说。
组织者正在帮助下一拨演员整理服装。他恼怒地瞪了我们
184 / 我是谁一成龙自述
一眼。外面的演出就要开始了,在后台发出声响是不礼貌的,更
糟糕的是,那是会触霉头的。
我把一根手指举到唇边,牵起她的手,来到一条通向礼堂前
厅的走廊里。一到那里,我就松开了她的手,希望她不会跑开。
她只是摆出我们初次见面时迷住我的那种半喜半羞的表情看着
我。
“对不起,我以前撞倒过你,”我又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对不起,我挡住你的去路了,”她笑着说。我们对视着,再
次陷入了沉默。
“你从哪里来?”我希望得到她的地址,起码是我可以再次找
到她的大致范围。她告诉我,她的学校在九龙,离我们的学院不
远,不过,她跟父母住在一起;她的训练没有我们那么严格和封
闭。我告诉她,我们的学院也在九龙,并且打算问她,我是不是
可以再见到她。这时,走廊的大门被推开了,一群女孩子嘻嘻哈
哈地跑了出来。那是女孩的伙伴。她们涌进走廊,打量着我们,
冲着我们窃窃私语。
“快点,夫人让我们在演出以后马上赶回学校去!”人群里年
纪稍大的女孩拽了拽我新朋友的衣袖,“别再跟那个男孩说话浪
费时间了,我们还要去赶巴士!”
“不管怎么说,他都没有什么好看的,”另一个人小声地说。
我感到自己的脸涨得通红,那些人拉走了我的女孩,聊着天,沿
着走廊离开了。
突然之间,我想起自己还不知道她叫什么名字呢!
“嗨!”我跟在她们后面,跑过大厅,冲出门外。那些女孩还
在站台上。一辆双层巴士刚刚打开折叠门,让她们上车。“等一
等!我叫元楼,你叫什么?”
其他女孩冲我做着鬼脸,把我的女孩推进车里。我垮了。
女人和其他神秘的东西 / 185
我就要失去她了,也许是水远失去她。
这时,伴随着巴士的马达声,我听到了她清晰的声音。“我
叫嫦娥!”她把头伸出一扇开门的车窗。
“我还可以见到你吗?我大声喊道。
她笑着点了点头,她的朋友又把她拉进车里。
嫦娥!她的名字跟她本人一样可爱。巴士开向远方的时
候,我一遍又一遍独自念叨着她的名字。
然后,我讨厌地拍了拍额头。那也是我的巴士!谁知道下
一班车什么时候才会来呢?
我诅咒自己愚蠢,独自一人没精打采地开始了步行回学院
的遥遥路途。
心灵之约
我的初恋就是这样开始的。
我没有对其他任何人说起发生过什么,部分原因是担心把
事情弄糟,不过,主要还是因为担心,如果我那么做的活,也许不
会有什么结果的,她会像幽灵一样消失,水远也找不到。我不想
面对一连串无法回答的问题——比如她姓什么,或者我什么时
候再去见她。
第二天,师父让我去一家影业公司报到,是为了应付临时演
员的不时之需。其他大多数老学员都在那里工作,我几乎是跑
出大门的。我知道,机会来了。我乘车长途跋涉返回昨天遇到
她的那个会堂,找到了把我们召集在一起的组织者。我摆出最
天真无邪的表情告诉他,我的师父想向嫦娥的老师表达敬意,向
他询问嫦娥学校的地址。就这么简单!那个组织者乐于帮助一
个有我师父水准的人,甚至还告诉我怎样才能去那里。在乘车
回九龙的路上,我盘算好了要对她说的每一句话,并且还考虑了
第一次约会时把将我的梦中女孩带到哪里去的问题。
这时,我开始感到紧张。在此之前,我从来没有约会过,对
于大多数人夜晚外出做些什么一无所知。嫦娥喜欢什么,她愿
意去喝茶吗?或是去看电影?
我真的对她什么也不了解。
心灵之约 / 187
我心里有事,差一点坐过了车站,不得不又一次惊慌失措地
跑下巴士。我希望命运显灵,我会像昨天那样在人行道上遇见
她。但是,生活从来就不会那么简单。
她的学校距离车站只有几个街区。与我们的学院相比,它
给人的印象非常深划——至少从外表看,它要更新、更清洁,还
有一扇刚刚上过油漆的闪闪发光的金属大门。在这里学习戏曲
的女孩可能从来都没有睡过木地板。
我心里发虚,她的朋友们看不起我。如果她看见我就撵我
走开,甚至更为糟糕的是,她取笑我,使我因为羞愧而被迫离开
的话,该怎么办呢?我转身离开大门,提醒自己,还有时间去公
司。
但是,当我开始走回车站的时候,我在脑海里听到了一个坚
决的、持否定态度的声音,听上去有些像我的父亲。那是我最擅
长的吗——躺在地上,装扮尸体?接着,那个声音开始谴责:我
的父亲、师父,以及所有的山东人一起大喊大叫,对于一个男人
来说,我的理由是站不住脚的,我害怕小丫头们的嘲笑,恐惧得
甚至都不敢去争取我生命里最重要的东西。
我不在乎她是不是会取笑我!逃跑要比努力尝试和失败更
为可耻。况且,我的心脏跳动得与我任何一位勇敢的祖先一样
强劲有力。我返回大门,推开它,跨进了庭院。
铺就院子的石块大小一致,保持得很整洁,看不到一丝杂草
和裂纹。院门跟刚才的大门一样明亮。门板上整齐地镌刻着涂
有金漆的校名。我拉直衣服,扣响院门。一次,两次,然后大脑
一片空白地等候着。
门开了,露出一张老妇人的睑。她的眼周布满了深深的皱
纹。“谁啊?”她问:“我能为你做些什么?”
“对不起,夫人,我有一条消息要通知贵校的一名学生,”我
188 / 我是谁——成龙自述
挺直后背,尽量使自己看上去正式一点。
老妇人眨了眨眼睛。“我不是这里的教师,是管家,”她说,
“夫人外出赴约去了。你要见的是哪个学生?”
我克制住感情。“那个女孩叫嫦娥。”
老妇人略带怀疑地打量着我。“嫦娥小姐正在排练。”
“这条消息不长,”我压制住了一阵恶心。
“如果你把它交给我的话,我可以代为转交,”她说。
“夫人,我得到叮嘱,一定要亲手交给她,”我说。我的决心
就要动摇了,我想开溜。如果我头脑里的那个声音队为见到嫦
娥很重要的话,就让它去和那个老家伙争吵吧。
老妇人叹了口气,做了一个手势。“就在这里等着,我去找
她,”她说,“但是,你一定要快。”
成功了!我通过了第一道关卡——就像陈年故事里的猴子
骗过了天门的看守一样。过了一会儿,门又开了,我又一次面对
着她——嫦娥。我出人意料的出现,令她感到惊奇,她的嘴和眼
睛就像字母“O”一样圆。
显然,她正在进行全副披挂的排练,因为她娇嫩的脸被脂粉
扑成了白色,眼睛上方还画有一道道红色的痕迹。闪闪发亮的
梳子把她的头发别在脑后,一件带有水袖的松垂的袍子代替了
昨天朴实无华的演出服,那是用精心刺绣过的织锦裁剪而成的。
“你好!”我搜肠刮肚,结结巴巴地说,“你看上去不太一
样……”
甚至就在我说这些话的时候,我也在咒骂自己是个白痴。
当我最终明白,我的确又见到了她以后,所有想说的话就像泉水
一样奔涌而出。如果她不叫警察的话,就算我运气了。
“对不起,”她用双手捂住脸颊,“我正在排练——我们马上
有一次旅行,是去泰国。我们有很多新曲目要练习。”
“别不好意思,你看上去很美,”我说。我在说什么呀?
她用自己的方式害羞地笑了。“你真的有什么消息给我
吗?”她问,“管家很快就要回来的。”
“那条消息是,”我突然停了下来。我听到了远方声音的鼓
励,积攒起我能够聚集的所有决心。“那条消息是,你马上就要
有一个约会。”
“和谁呢?”
“我,”我趾高气扬地说。
她情不自禁地又笑了起来。“什么时候?”
“你什么时候有空?”
她靠在门上,皱了皱眉头。“我晚上 l0 点钟回家,但是,我
通常直接就去睡觉了。”
“溜出来,”我说,“我等你。”
“你甚至都不知道在哪里等!”她说。
“如果你告诉我的话,我就知道了,”我亮出最灿烂的笑容
说。
她对我讲了地址。
然后,她冲我笑了笺,摆了摆手,就把门关上了。
猴子闯进了天门,而我头脑里的声音则在欢呼胜利。
在那天下午剩余的时间里,我在九龙到处游荡,等候夜晚的
降临。我围着邻詹绕着圈子,观察着人群,吃着点心,想方设法
消磨时间。我考虑过到师傅要我去的那家公司,但是,他们不会
只雇佣我半天,况且我希望今晚约会的方方面面都是完美无缺
的——没有尘上,没有汗水,也没有青肿或者扭伤。在我吃到第
三块甜豆面包的时候,一个不期而至的想法开始困扰我了。正
如师父知道的,我一整天都在公可,与我的师见弟们做着同样枯
燥的工作。但是,明天早晨,吃过早饭以后,他会让我们排成队,
190 / 我是谁——成龙自述
索要我们前一天拿到的报酬。
我恐惧地想象着那副情景:我两手空空地站着。“你的钱
呢?元楼,”他问,“你把钱弄丢了?还是愚蠢地花掉了?”
我能有什么理由呢?他用藤杖抽了我 75 下,每一下抵我丢
掉的一个港币——即使头发更加花白,身体更加僵硬,他也没有
丧失半点气力。
对此,我没有一点办法。我走进父亲为我开立了帐户的那
家银行,向出纳员申请支取 75 港元。
我将把这笔钱交给师父,而他永远也不会明白这有什么区
别。但是,我心里想,女孩正在成为我一项昂贵的嗜好。
lO 点整,我站在嫦娥家的大门外。那里是九龙较为富裕的
地段中非常美丽的一个街区。灯火熄灭,窗户紧闭。有那么一
阵子,我认为自己被耍了。她正躺在楼上的被寓里,梦见我是怎
样的一个白痴。这时,大门开了,露出了她那张可爱的脸。
“你好,”说着,我把一只手撑在门上,摆出一副自以为漫不
经心的样子。
“你来了,”她笑着说,“我不敢肯定你就在这里。”
“那我会在别的什么地方呢?”我也笑着说,“来吧!”
她走到了街上。我想,此刻的嫦娥是我一生中见过的最美
丽的人。她穿着一件普通的棉制衣衫,头发下垂围绕在肩头,只
有苍日的月光在照耀着她。
我们默不做声,肩并肩地走过街道。接着,嫦娥问起了我的
学院。我的嘴就像决了口子的大堤一样,淡起了训练的疼痛和
苦楚。我知道,她在听,而且她听得懂,我讲到了师父严格的纪
律、责打和惩罚。她同情地叹了口气。我还谈到了自己与师兄
弟冒险时的笑话、谜语和有趣的故事。她哈哈大笑。我感到,我
可以永远看着她这样笑下去。
走着走着,我们来到了九龙公园边上。我们在木制的长椅
上坐了下来。月亮高高地挂在天上,微风吹得我们周围树木的
叶子沙沙作响、不知怎么的,我找到了握住她的手的勇气,而她
也没有把手抽开。我仍然记得她的手是多么纤小温暖、柔软优
雅,跟我粗糙的、满是老茧的手比起来是那么的不同。我们的手
仿佛来自两个世界:她的手是为了触摸、把玩和观赏而生的,而
我的手讲求宴用,目的性强。它们是工具——或是武器。
我们在一起坐了几个钟头,谈得很少。我们大部分时间只
是看着月亮,或者相互对视着。末了,她说,“元楼,我得走了。
快半夜了。”今晚的时光就到此为止了。我没有坚持,这已经比
我期望的要多得多了:一个像我这样一贫如洗、衣衫褴褛的小子
和一个像她那样富有、美丽的女孩能坐在一起。我把她从座位
上拉起来,开始向她的家走去。
“见到你真高兴,”她在我们走近她家所在的街区时说。我
点了点头,握紧了她的手。
我们在她家的大门前站住了。夜晚正处在最黑暗的时刻,
而我却在盘算着是不是应该吻她。不知怎么的,这看上去不太
对——好像一旦我吻了她,就会触犯某种秘密的、心照不宣的规
则,而她也会永远消失一样——因此,当她挥手告别、走进院子
的时候,我只是默默地看着她。
她知道我还没有转身离开,就把头又伸了出来。“你会再来
看我吗,元楼?”她问。她双颊通红,眼睛羞怯地看着别的地方。
她喜欢我!我咧嘴大笑,心跳加剧。“你怎么能甩得开我
呢?”我说。在她能够做出回答之前,我突然亲吻了她,然后跑进
夜色里,听着她咯咯的笑亩在暖湿的空气中逐渐消失。
从此以后,我几乎在那个星期的每一天里都去看她,并且逃
192 / 我是谁——成龙自述
避工作,制造借口,不断从我日益萎缩的帐户里取钱交给师父
我每次去见她都要花掉 10 个美元,这是一大笔钱——你可以靠
它吃一个星期——但是,我在乎什么呢?金钱正在为我换求爱
情。
当然,我必须告诉师兄师弟们,我有女明友了。这样,一旦师
父起了疑心,他们就会为我掩饰。毕竟,他们清楚,我并没有去
公司工作。但是,如果我愿意用那种方式浪费钱财的话,他们又
能怪谁呢?唯一不足的是,要听到他们有关嫦娥以及我们每晚
单独呆在公园可能会做些什么的可怕的玩笑,事情并不像他们
说的那样,但是,他们永远也不会明白的。我听任他们以此取
乐……如果可能的话,我永远不让他们见到嫦娥。
我和她约会之后大约六个月,师父告诉我,他将派我去参加
另一次演出。这一回就不是在香港了——那是在东南亚,数千
英里以外的新加坡。我把这个消息告诉了嫦娥,希望她感到沮
丧,但是,她只是笑了笑。
“别傻了,那不过才几个星期,”她说,“另外,你还记得吗,我
在同一时间要去泰国旅行的——实际上,我们是门对门的邻
居。”
就这样,在相处半年之后,我们第一次分别了。我让她发誓
不会忘记得我,而她也让我做了同样的承诺。我心里明白,那样的
誓言对我来说是没有必要的;无论她去多久或是多远,她将永远
在我的梦里。
心病

在去新加坡的路上,我长期以来第一次感到孤独。在拥挤的学
院里,我几乎没有一个人呆过,所以,单独旅行的确是一种奢侈
了。如今,我有了嫦娥,而现在,我们却被此分离,每一刻都感到
空虚。
因此,我在远离家乡的地方倒计着日子。大会的举办者把
我安排在一间比学院好得多的房间里。里而摆着一张真正的床
铺,甚至还有室内卫生间。除了管饭以外,他们根本就不管我,
让我自己在城里转悠。白天,我外出工作,希望诚实的汗水可以
帮助我忘掉嫦娥,哪怕只是短暂的一会儿;夜晚,我就游历这座
狮城。
我认为,我可以在这里过上两个星期而不至于发疯,但是,
我就要疯了。就在离开新加坡的前一天晚上,我像往常一样,独
自散步,观察着建筑和人群,聆听街头小贩用陌生的语言叫卖特
色点心的吆喝声。那是我观赏这座城市的最后机会了,因此,我
比以往的所有夜晚走得都要远,直到我发现自己已经来到了一
条距离住所几英里的偏僻的街道上。我急于摆脱心事,忘掉了
时间。回去要花掉好几个小时,如果我能够在黎明赶回去的话,
就算是运气了。
这时,开始下雨了——不是蒙蒙细雨,而是突如其来的、猛
194 / 我是谁——成龙自述
烈的倾盆大雨,并且很快就变成了一场典型的季风雨。滂沱大
雨从天而降,风吹打着布制的雨棚和油漆得十分鲜艳的招牌。
我低着头,在雨中奔跑,立刻淋得浑身透湿。我想,靠步行,我是
永远回不去了。这时,我看到了一辆破旧生锈的自行车。主人
把它扔在了街角。我在半带遮掩的门廊里跨了上去。风使骑行
很困难,但是,我可以比走路更快地往回赶。我骑车来到街上,
站立在踏脚上,开始用尽全身的力量,一头冲进了瓢泼大雨之
中,用下坡的方式使身体前倾,奋力向前。
我想永远跟嫦娥呆在一起。如果能够和嫦娥共度余生的
话,我愿意少活十年。我可以舍弃任何东西。在我疯狂的头脑
里,如是我冲出暴雨,安然无恙地同到住所,我的愿望似乎就实
现了。我更加卖力地踩动踏脚,就好像是在跟我的不幸赛跑一
样。在一道闪电的白光中,我看到头顶的阳台上有一个人,不知
怎的,我觉得,那就是她。我赢得了比赛,她永远都是我的了。
我把旧自行车扔到一旁,趟过街上的污水,向上跃起,抓住阳台
的边缘,不顾铁制围栏的湿滑爬了上去,翻进阳台。
那是一件湿淋淋的女式长袍,它被人遗忘在晒衣杆上,摆动
着。我把长袍错当成我的嫦娥了。我笑了起来,这表明我是多
么的愚蠢。她怎么可能在新加坡呢?她站在雨里干什么?她正
在几百英里以外的地方,沐浴在富有的崇拜者的赞扬和关注之
中。
我真傻!她温柔、漂亮,出身富贵,而且还是“九龙”戏剧界
里最有名的女演员之一。而我,则是一个穷困木讷的特技人,一
个长着大鼻子的、没有前途的丑陋男孩。
在阳台雨棚的遮挡下,我把头搁在膝盖上,缩成一团,睡着
了。我面颊上的湿润可能是雨水,或者是别的什么东西。
我道歉,我当然并不是有意要扯这么远。不过,嫦娥也许是
当时发生在我身上的最美好的事情,想起她仍然让我或喜或悲。
即使现在,我还是经常见到她。最近,我并不常住在香港。但
是,只要我在香港,她就会经常参加我和朋友们的星期天茶会。
我的父母跟她见过面,而且很喜欢她(他们几乎像对待儿媳妇一
样)。她善良、恬静,非常有爱心和礼貌。她没有结婚,甚至没有
男朋友。
有时,我感到很奇怪,
但是,我有言在先:历史就是历史,过去的就让它过去了。
我们快乐的回忆就是它的归宿。我肯定她也同意我的观点。她
就是这么一个人。
一旦我在新公寓里安顿下来,做好家具——它们不十分美观,
但适合我的需要——我在真实世界里的生活才算真正开始。白
天没有师父在背后监督,夜晚没有师兄弟、姐妹围在身边,我每
天可以支配 24 个小时。我在早晨 8 点的黄金时刻醒来以后,买
一些果子面包在去片场的巴士上食用。在拍摄现场,我和其他
初出茅庐的特技人站存一旁,等着被叫出去工作。他们中有些
人是我的师兄弟,我们坐在片场边的荫凉地里,说笑话,吹大牛,
观看演员和老练的特技人。我们一般不会对所见的留下很深
的印象。甚至到了今天,电影制作也还足一项冗长乏味的工
作——如果你只不过是想求得一碗饭吃的话。一天中|的大部分
时间是在旁边等候,而其他人则在争长论短,大喊大叫,试图在
同一时刻既要打瞌睡又要摆出一副警醒的样了。这是一项难以
掌握的技巧,原本是用来对付师父的。但是,我们在学院里已经
有了充分的训练,它对我们很有用处。
你决不希望你看上去很无聊,因为,那样就会有人抓住你,
让你把东西搬来搬去,尽管你那天不工作;话又说回来,你又不
愿意使自己看上去太有兴致,因为我们还年轻,在当时,如果你
想装酷的话,就必须对任何事都表现得满不在乎。
当时,香港最大的影业公司归邵氏兄弟所有——他们是香
港最初的两位巨头。它被叫做电影城,其舰模巨大,占地超过
40 英亩,有数以百计尺寸各异的建筑,从道具棚、巨型的音响舞
台到那些提供给邵氏公司签约演员的宿舍。它甚至还有一座仿
制的清朝村落建筑,许多邵氏影片都用它作为外景地——因为,
他们在当时拍摄的大多是古装武打片和“剑侠”电影。这就是特
技人(甚至像我们这样的“特技小子”)的需求量如此之大的原
因:我们是让所有砍杀、猛击、俯冲、跳跃、拳打、脚踢和飞行魔术
成为可能的无名小卒。
影业公司不会拿大牌演员冒险,去做那些可能伤害到他们
的事情,这并不是因为公司在乎他们发生意外(大多数签约演员
的月薪是 200 港元,每拍一部膨片的薪酬是 700 港元),而是因
为受伤可能会使影片制作陷于停顿或者减缓进度——邵氏公司
每年要成批制作大量的影片。
从另其方面说,我们以低廉的价格进行工作,什么活都干,
无论有多脏或是有多危险。而且,如果某一天,他们不再需要我
们了,只要不理睬我们就可以了,他们提供一顿午饭,尽管伙食
甚至比学院罩还要糟糕,如果你可以想象的话——只有米饭、蔬
菜,或者从大锅里倒出的菜汤。
我在以前提到过,像我这样出道不久的特技人在大多数时
间里做着最差的工作。我们扮演尸体,或者在群众场而里充当
临时演员,穿着老式的、气味难闻的服装站在后面。但是,无论
工作多么令人讨厌,他们总算让我们参与了实拍。我们观看并
且学习老练的特技人,想象着自己在最终加入他们的行列时怎
样做得更好些。
一天的工作直到深夜才会结束。如果一部影片必须在一个
月内完成的话,你就不会因为诸如太阳落山之类的啰嗦事情而
终止。尽管与白天的景象大相径庭,他们还是会拿出巨大的照
198 / 我是谁——成龙自述
明灯,让我们继续拍摄。他们明白,无论是在晚饭时还是午夜时
分停机,我们得到的报酬都一样——一天的工钱。
通常,我都没法按时离开拍摄现场,赶在 10 点之前回到九
龙(电影城位于清水湾,在香港的另一侧)。那时,我腹中饥饿,
因此,我会从路边的摊主那里抓过一碗面条或者米饭在去嫦娥
家的路上吃。这很有意思:父亲是我见过的最好的厨师之一,但
是,在我独自一人住在九龙的日子里,我从来没有为自己做过一
顿真正的饭菜,而是日复一日地食用一成不变的、廉价、快捷、滚
烫的街头餐饮——但在当时,那是我所喜爱的。今天,我吃得仍
然很简单。只要饭菜可口,我可以吃下一碗带有烤猪肉的米饭。
这时,嫦娥会准时把头探出门外,挥舞手臂,跟我慢慢走过
一段长路,来到我们在九龙公园的长板凳。在明月下,我们共同
度过两个小时。每天,我都会仔细地回忆起发生在片场的奇怪
事情——导演对一个演员十分恼火,他竟然从椅子上跌了下
来!一个老练的特技人用错误的动作从房顶上跳下,摔在一辆
马车上,马车支离破碎,车轮到处乱滚!——只有这样,我才有
一些新鲜有趣的事情告诉她。我希望自己十分滑稽,使她在第
二天夜里还想见到我,因为,我不知道自己如果看到大门紧闭并
且上了锁以后,应该做些什么……
我们从东南亚的旅行返回之后没过几个月,我最担心的事
情终于发生了。
我略微迟了一会儿赶到嫦娥家。我迟到的原因是,为了争
论该如何编排一个镜头,导演和动作指导发生了激烈的争吵。
我只是镜头里的摆设——围观打斗的人群中的看客——但是,
那个愚蠢的导演在自己的意见被采纳之前不允许任何人离开,
尽管他明白,动作指导应该对所有的特技镜头说了算。这是不
明智的:虽然导演从来就没有想到过要疏远一位出色的动作指
导,但是,整个事件让动作指导在特技人面前丢了面子。在余下
的影片里,如果有一个打斗镜头值得一看的话,那么,就算是导
演的运气了。假如我是那个动作指导的活,我会当场离开那里
的。
可是,作为出道不久的无名小卒,我不能走——如果我第二
天还想回来的话。因此,我上气不接下气、大汗淋漓地跑完了从
巴士站台开始的全程,甚至都没有停下来吃一口饭。
她还在那里!我的心一阵往跳,因为,我原先以为,她已经
走进家门,回去睡觉了。紧接着,我注意到她的表情并不是我平
时看到的、并且是我深爱着的甜美、愉快的那种。她脸色苍白,
两眼通红。出什么事了?
“嫦娥,怎么了?”我勉强地克制住了自己。
她摇了摇头。
“抱歉,我迟到,嫦娥,是导演——”她转身背对着我,而我
打算对她说的有关那个白痴导演以及他与动作指导冲突的故事
还没有说就消散了。我崩溃了。我从内心知道,有什么事出岔
子了,而它与我的迟到毫不相干。
“元楼……”她用略带哽咽的声音轻轻地说,“我不能再见你
了。”
接着,她走进大门,把门关上了。
我盯着那扇大门,那道隔断我与我的幸福的铁幕,然后开始
奔跑。
我想尖叫,但是,我知道,如果我尖叫的话,应该走得尽可能
远些。
我萎靡不振地坐在自己房间的一个角落里,盯着墙壁、熄灭
的灯火和禁闭的房门。在房间的黑暗里,我几乎可以想象出周
围全是熟睡的人们,有我的师兄弟和师蛆妹,静谧得如同墓穴一
200 / 我是谁——成龙自述
样。这总比想象自己形单影只要好得多。
第二天,我乞求物业管理员让我使用他的电话,打给嫦娥。
在一个严肃的男声应答之前,电话铃仿佛响了几个小时。
“喂?”一个不带一丝友善的声音说。
“喂,先生,”在一阵犹豫之后,我想起了要说的话,“我——
我想找嫦娥。”
声音一阵沉默。“嫦娥不在家,”对方说。然后,电话就挂断
我拿着听筒站在原地,毛骨悚然,浑身发抖。显然,她父
亲——那个声音不可能是别人的——知道她在和我约会。同样
明摆着的是,他不同意。
我必须和她谈谈。我必须弄明白她对自己——对我,对我
们以及对我们可能拥有的任何未来的设想。
管理员的孙女进来打招呼。她很聪明,对爷爷很孝顺。让
她为我挂一个电话用不着费什么口舌;她看出我正在忍受煎熬,
而她那颗在校女生的热情、浪漫的心对我十分同情。
她拨通电话,用女孩轻柔的声音说着,嫦娥突然在家里出现
了,可以交谈了。女孩挤了挤眼睛,把电话递给了我。
“祝你好运!”她小声地说着,就跑到屋外找爷爷去了。
我把听筒放到耳边。
“是谁?”我听到了那个悲伤、甜美和熟悉的声音。
“嫦娥,是我,元楼,”我说。
她没有吭声。
“你必须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事情,”我恳求道,“你怎么能就
这样一走了之呢?你怎么可以这样结束一切呢?”
电话里仍然没有声音。
“嫦娥……”我说,“至少——再见我一次。就今晚,最后一
次。”
我可以听到她在强忍啜泣。“好吧,”她轻声地说,“今晚。”
她没有道别就把电话挂断了。
那天余下的时间,我是在极度的痛苦中度过的。我试图安
装一件手工制作的家具,那是一只撑脚不齐的椅子。然而,我最
终却把它砸得粉碎,以发泄郁积于内心的愤懑。我不是在生嫦
娥的气,即使她冲着我的睑啐口水,我也不会恨她。我也不生她
父亲的气,他只是在履行一位中国父亲的职责,防止女儿做出错
误的决定。我对世界忿忿不平,它创造出富人和穷人,并且使他
们永远分离。也许,我是为了目前的身份而生自己的气。
在此之前,我真的从来就没有想过要变得富有,或是出名;
突然之间,两者我都想要了。我可以在头脑中想象出对话的场
面:午夜过后,嫦娥泪流满面地悄悄回到家里,被父亲候个正着,
他责备女儿是放荡的女人,行为举止像一个“花姐”;嫦娥予以否
认,她告诉父亲,自己只是出去见一个男孩,两人之间除了聊天,
坐在一起,拉拉手以外什么也没有做。她父亲声音尖厉、面部刻
板地查问那个偷走他女儿的男孩的姓名和背景。嫦娥告诉父亲
我是谁,做什么工作,工怍得有多么努力,是多么地信守诺言。
刚出道的特技人!她父亲大吼大叫,那只不过是从事危险行当
的破衣烂衫的毛孩子,他怎么养家口?怎么去和那些赶来观
看嫦娥演出、在她门口的台阶上留下一束束鲜花、经常要求吻她
手背的年轻富有的崇拜者相比呢?
这些同题的答案是显而易见的,但是,我仍然希望从她的嘴
里听到回答。因此,我按照以往的时间,在老地方等她。天色昏
暗,阴云密布,月亮——我们的月亮——被隐藏在丑陋的黄色薄
雾后面。10 点整,大门开启.嫦娥走出院门,来到街上,用哭红
202 / 我是谁——成龙自述
的双眼看着我。她一言不发,走了过来,用纤细的胳膊抱住了
我,箍得紧紧的。她的泪水打湿了我的面颊和肩膀。
我抱了她一会儿,然后放开她,拉起她的手,一起走向公园,
走向我们的板凳和空中楼阁。
“为什么?”我明知她会说些什么,还是这样问道。
“是我爸爸,”她说。我的怀疑得到了证实。“我有……我有
一封信给你。”她从衣服里取出一封用精美纸张折好的、仍然带
着体温和淡淡的甜美气息的信。
我从她手里接过信,展开。她用女性的手写出的工整字体
就像许多小鸡一样啄着我;我的阅读能力——阅读在我们的技
巧中并不是重要内容——可以让我理解路牌和菜单,却无法使
我看懂一个受过教育的女孩写出的绝交信。我从进入学院的第
一天起就没有哭过。我忍受着体罚、艰苦的训练和块头比我大
一倍的孩子的虐待,都不曾使我掉一滴眼泪。然而,这时的我,
开始嚎啕大哭。我的身体随着哭泣颤抖着。
这是我想让她看到的最后一种表达方式,我的确是无能为
力了。我拿着这封信,心里明白,一切都结束了。
“元楼……”她断断续续地说,“对不起。”
我用衬衣的袖子擦了擦脸,希望自己停止哭泣。我做着深
呼吸,放松身体。“我明白,嫦娥,”我面无表情地说,“我们来自
两个不同的世界,我不属于你的世界,而你在我的天地里也不可
能生存。”
我扶起她,转身向她的家走去。她跟在我的身后,仿佛不愿
意离开,但是,我必须在自己意志崩溃并且恳求她与我呆在一起
之前尽快地离开。
我把她拉向自己,咬着下嘴唇,寻找着推开她的力量。“再
见,”我说。
她点点头,眼泪流过脸庞。“再见,”她说,“我会再见到你
吗?”
我把手抄进衣兜,转身迈步。“不会了,”我用平静的声音
说,“再也不会这样了。”
我在转过街角开始奔跑时暗暗想,不会是我今天这种样子
了。当你再次见到我的时候——如果你能够再见到我的话——
那就不会再是贫穷的特技小子元楼了。
我痛恨元楼。对于懒惰的、一无是处的失败者元楼来说,我
除了蔑视以外没有其他想法。我意识到,他必须得死。为了使
自己成为理想中的人物,我一定要杀死元楼。
然后,成为别的什么人。
龙虎武师
我在从事电影的短暂生涯中,遇到了许多著名的演员和导演。
对于他们,我从未有过很深的印象,他们漂亮,或是英俊,或是
(针对导演而言)强悍蛮横、盛气凌人。但是,他们没有一个人能
够做我昕能够做的事情:格斗、飞行、落地,而且爬起来再做一
遍——即使我骨折或者受伤了。我真的无法理解是什么使他们
那么伟大。
但是,高级特技人就是另一回事了。他们是桀骜不逊、衣衫
褴褛的精英,从不虚度光阴,因为,他们明白,他们在职业生涯中
度过的每一天都有可能是最后一天。他们抽烟,酗酒,赌博,在
太阳第二天外起之前把每晚的酬劳花得精光。说教对他们来说
毫无意义;如果你想发表意见,就用身体去表达——跳得更高,
翻腾得更快,摔得更远。随着嫦娥离开了我的生活,我开始在摄
制结束以后跟高级特技人一起外出闲逛。每天晚上,我们掸去
一天工作的尘土,就想方设法嘲笑自己或者兄弟们受到的伤
痛——“我们的报酬是伤疤和青肿,”一个年长特技人半开玩笑
地对我说。当然,每个小伤只是一个提醒:下一次伤痛可能会很
重,它也许会使你残废或者要了你的命。因此,我们酗酒,抽烟,
玩乐,部分是庆祝又多活了一天,部分是为了忘掉在太阳再次升
起以后,为了微薄的报酬又要去面对同样巨大的风险。
龙虎武师 / 205
高级特技人有一个形容自己的短语,只有无畏和足够疯狂
的人才够得上的标准:龙虎武师。它的字面意思是“龙虎”——
绝顶的威风,绝顶的力量,绝顶的胆气。如果你是“龙虎武师”,
在接受命运的苦果之前,你会放声大笑。成为“龙虎武师”的一
条途径是去做令人不可思议的特技动作,赢得观众的尖叫和掌
声。一种甚至更好的方法就是试做一个惊人的特技动作,失败
了,微笑着站起来,准备再试一次。哇!龙虎武师!他们会大
叫。这时,你将知道,整晚的酒钱就会有人付了。
对于我们,尤其是我们这些刚刚出遭的特技人来说,成为
“龙虎武师”是我们可以想象的最高荣誉。因此,我积极工作,不
遗余力地证明自己有龙虎精神——以我愿意做任何事情的态度
去大动动作指导,而不论工作有多么无聊或者疯狂。我会很早
就赶到片场,跟最后一批人离开。我会要求免费试做有难度的
特技动作,以此证明它们是可行的——有时,它们可以做,有时
却不行。我扶来不让别人看到我尖叫或是哭泣,而是等到回家
以后才释放所有被抑制住的疼痛。每当我一大早在公寓里嚎叫
时,邻居们就会猛敲墙壁;他们不会亲自来打扰我,因为他们也
许认为我是危险的精神病人。
一天,我们要拍摄一组镜头,表现剧中男主角越过阳台围栏
背向摔下,空中转身,双脚落地,警觉地准备开打的过程。当然,
扮演男主角的演员坐在荫凉地里,边喝茶,边和一名女配角打情
骂俏。跳楼是我们的事情。
这类坠落绝大多数是在一根细钢线的帮助下完成的。钢线
和特技人服装下纺织材料制成的挽具扣在一起,它穿过一个捆
绑在固定支撑点——就是片中阳台的围栏——上的滑轮,然后
跟一条结实的绳索接在一起。镜头以外的两个或三个扎牢的特
技人负责拉住这条绳索。这套装置将在摔落失误时,允许人们
206 / 我是谁——成龙自述
拉拽绳索,阻止失控的垂直落地的发生。
那天,我们和特技人公认的白痴导演一起工作。他是一个
没有才能的庸人——与同时期工作的许多导演相比,并没有使
他显得丝毫的逊色;问题在于,他是一个自称搞艺术的却没有才
能的庸人。
我们很快就意识到,这是一个可以置特技人于死地的综合
因素。
“不要用钢线,”导演大叫,他那张肥胖的、长满落腮胡子的
脸涨得通红。40 多岁的动作指导身体精瘦,双颊凹陷,怀抱双
臂,表示反对。我和其他出遭不久的特技人都认为,这位动作指
导是世界上最酷的人,一方面是因为他从来不把我们当孩子看
待;另一方面是因为,面对怀有不切实际想法的导演,他能够不
时地挺身而出。那天晚上,一番大讨论之后,他在我们常去的酒
吧里用啤酒彻夜款待我们。
“虽然我想做导演,但是他们不会让我做的,因为,我树敌太
多,”他向我们透露,“如果你们有人身居高位的话,我要给你们
一条忠告。你要想赢得手下特技人的尊敬,这是拍出优秀影片
的唯一途径,你就永远不要命令他们做自己做不到或者自己不
愿意做的特技。如果你们从我身上什么也没有学到的话,就记
住这条原则。”然后,他大喊“干杯”,意思是喝完杯中的饮料。当
然,我们照做了。
今天,我仍然遵循着这条原则。
我知道,一些人把我叫做疯子导演,说我的要求是不可能实
现的——但是,我知道他们是错误的,因为,我要求特技人承担
的每一项风险,我在以前都做过。不管怎么说,它们并没有要我
的命,因此,他们明白——凭借特技人赖以生存的运气——他们
是不会致命的。
龙虎武师 / 207
跟我们共事的导演胖得几乎无法行走,更不用提做特技了。
他不知道,即使对于训练有素的职业特技人来说,下坠 15 英尺
会有多么危险。
“你有没有想过,做这样的特技会让我的人丧命?”我们的动
作指导质问道,表现出了明显的克制。
“他们拿钱就得去做,”导演反驳道,“如果你在这个镜头中
改用钢线的话,坠落就会像木偶一样,它的效果是无法接受的。”
导演甚至拒绝铺设经过加填的垫子或是大量的纸箱以缓冲
下坠,他想用单镜头进行广角拍摄。
“荒唐,”动作指导说,“你想照这样做特技的话,就自己去做
吧。我的人没有一个会主动要求承担那种风险的。”
在对话的整个过程中,我思考着特技动作的安排。下坠的
主要问题在于,它是背向进行的。你无法看到将在哪里落地,或
者计算到地面的高度。但是,这完全是时间问题——在扭转身
体避免产生严重后果之前,在头脑中计算出时间。
我可以做这个特技,我下了决心。我可以做到,而且我将会
去做。
“对不起,”我脱口而出,“我愿意试一下。”
动作指导表情冷峻地看着我,然后把我拉到一边。
“你想让我难堪吗?”他生气地说。
“不是的,”我昂起下巴说,“你并没有错。导演是个白痴。
你不愿意为了这个特技拿手下任何老练的人员去冒险,因为你
需要他们。但是,我是个无足轻重的小人物,如果我不做出一些
类似的事情,我将永远一文不名。如果我失败了,导演就会明白
你是正确的。如果我成功了,我会说,那是因为你明确地告诉过
我要做什么——他就会更加了解你而不会再与你争执。”
动作指导眯起眼睛看着我。“元楼,”他说,“你是个聪明的
208 / 我是谁——成龙自述
孩子。为你自己着想,不要因为图聪明而犯错误。”
然后,他转身面对导演,举起双手。“好吧,”他说,“这里有
人傻得不轻,他愿意按你的方式去试做这个动作。我刚刚尽力
告诉他,怎样做才不至于要自己的命。如果幸运的话,他只会把
腿摔瘸。”
接着,他向导演走去,直到两个人的脸相距只有几英寸远,
近得可以感受到他呼出的热气。“而你,”他用坚决的、带有威胁
的声音说:“你又耍了我,我们全体都要离开这个片场。我根本
就不在乎你的声望、你的伟大设想,或是你的自负。我们拿生命
冒险,因为我们是特技人,这是我们的工作,不是因为你冲这里
撒了一泡屎。”
导演脸色发紫,继面又变得苍白。没有一个特技人走动或
是发出声响。最后,他点了点头,向摄像师挥了挥虚胖的手臂。
我感到动作指导拍了拍我的肩膀。“视你好运!”他说,“保
持身体放松,准备一落地就打滚。无论你做什么,都不要用头或
后背着地。我不介意送你去医院,但是,我不想送你去墓地。”
当化装小姐在我的面颊上轻扑胭脂,并且在我的眉毛上划
出一道道假血痕的时候,我套上了戏装。我沿着台阶登上阳台,
俯瞰下面拥挤的人群。每只眼睛都在注视着我。摄像机也准备
就绪了。但是,在这个时候,我唯一在意的是特技同人的眼睛。
他们正在看着我做一件愚蠢而又异想天开的事情。
龙虎武师,我想,证明自己的时候到了。扮演反派角色的演
员来到我的身边,盯着我,不相信地摇了摇头。他将把我打得翻
过围栏。我耸了耸肩膀,对他笑笑,然后举手示意我已经准备好
了。
“开拍!”导演大声喊道。
“开机!”摄像师应答着。
龙虎武师 / 209
接着,我在反角虚踢一脚、几乎扫到我鼻子的时候,背向越
过围栏。我在头脑中飞快地计算着,拱起后背,在空中平稳地扭
转身体。头部划上时,我瞥见了地面,并且他双腿处在身体的下
方,刚好及时地双脚落地。在挺直身体的时候,我打了个趔趄,
跌跌撞撞地迈了一小步
成功了!导演切掉镜头,竟然从椅子里站了起来。动作指
导快步跑到我站市的地方。他在兄弟们大喊我姓名的同时,拍
了拍我的后背,咧着人嘴笑了。“你也会成为特技人的,”他说。
也许,那就是趾高气扬,但是,作为特技人就应该这样。“我
在落地时几乎投能站稳,”我说,“让我再试一次——这一次,我
要做得完美无缺。”
他笑着,并且紧紧地抱住了我的胳睥,直到它们发痛。“再
试一次?”他大声叫喊着,“伙计们,你们听到了没有?对这个小
子来说,一次还不够。龙虎武师!”
我做特技人的兄弟们回应着这个称号:“龙虎武师!”
那天晚上.特技人给了我一个新的绰号:“两次小子”——
“对于两次来说,做一遍是不够的!最好再来一次!”他们大笑,
“他想同样努力地做两遍,就必须喝双份的酒,对吧?”动作
指导说,“再来一杯,两次。干杯!”
当晚,自从离开学院、失去嫦娥以后,我第一次感到自己找
到了归宿。回到了家里。
我已经到家了。
特技人
一旦我证明了自己,我就开始得到真正的工作,赚真正的钱,并
且被我做特技的兄弟们接受为完全的持技人了。我刚刚得到的
“高级”地位并不十分正式。尽管我们的行动像一个整体,但是
却不像在学院里那样是什么真正的组织。没有一家影业公司永
久地雇佣我们,哪里有工作,哪里就是我们落脚的地方。没有等
级制度——除非你非常出色,每个人都知道你的大名,并且用你
应得的尊敬对待你,而不论你的年龄和背景。
我们是兄弟,但我们只是一时的兄弟;共同拍摄一个镜头,
准备开打时,我们就亲密得像兄弟一样,直到为了各自的名誉,
才偶尔发生酒吧殴斗。如果你是特技人,只有另一个特技人才
能真正地理解你。因此,我们在片场内外都是形影不离的伙伴。
但是,每个星期、每个月,姓名和面孔都在变化。鉴于邵氏
的制作缓慢,无法得到工作的特技人便转投凯赛(cathay)去碰
碰运气。当凯赛什么也没有发生时,我们在人群中看到了大量
的陌生面孔,他们蹲坐在电影城片场的荫凉地里,希望被选击做
一天的工作,换取一天的报酬。但是,不论是陌生人还是朋友,
只要是特技人,就是一家人……只要拍摄还在进行。
我们特技人过的是一种令人兴奋、变化无常的生活。它使
我们提前衰老,甚至是死亡……但是,它也使我们不至于过分成
特技人 / 211
熟,因为,没有一颗童心,你就无法应付那种节奏的压力。因此,
如果我们有点疯疯癫癫的话,那是可以理解的。
毕竟,只要我们还在做特技,我们就不得不尽可能多做。
高风险
在我还是年轻特技人的时候,养成了许多坏习惯,比如酗酒、抽
烟、打架和骂人,其中有一件特别恶劣。
每天,我冒着生命危险挣到一把钞票。
几乎每天晚上,我都拿着危险工作为我挣来的所有的钱,以
及碰机会赌博赢来的钱,前去冒险。一个晚上,打麻将;另一个
晚上,就可能是桌球,每球 100 港元,每局 1000 港元。有时候,
栽和做特技人的明友也许会想办法进入那些焖雾缭绕的后街房
间,那里进行的是最疯狂的游戕:牌九——“神奇的多米诺”
多年前的一天,父母在机场跟我道别。父亲给了我三条警
告:不许沾毒品,不许加入“三合会”的帮派,不许赌博。
我想,其中有两条我还是做到了。
父亲告诫我不要赌博的时候,我明白他的意思。这就是说,
他知道我打赌和玩纸牌只不过是为了好玩,以及跟朋友打交道。
每个人都是这么做的。
牌九没有限制。
牌九里没有适度可言。
如果你打麻将,那么,即使整夜地输钱,你可能只会输掉 2
万港元。连续三天不停地打——不停地输,际也许会输掉 200
万港元。
高风险 / 213
然而,玩一夜的牌九可能意味着你要欠下 1000 万港元的债
务,甚至 1 亿港元。你的债主通常是不会让你分期付款的。牌
九毁灭家庭,破坏婚姻,吞噬生命。父亲明白这一点,因此,他像
躲避瘟疫一样躲避这种赌博。
但是,在我们的圈子里,如果你表现出胆怯,你就暴露出了
弱点。要想成为“龙虎武师”,我们就要不可避免地承担风险。
参与牌九睹博很容易,要想退出来却很困难。
让我来解释一下游戏规则。游戏使用一副由象牙或是塑料
制成的骨牌,一共有 32 张。发牌人发给每一位玩家 4 张牌。它
们必须被分成“前”、”后”两手,每手两张牌,玩家中有一个人充
当庄家,在桌子上摆放一定数量他愿意拿去冒险的钱,“叫桩”,
要求其他玩家拿出数量相等的钱。庄家比较他和别人手中的
牌;为了赢得游戏,你必须前后手都击败埘手(只赢其中的一手
或是另一手算做平局)。
真正令人害怕的是,不玩牌的人电可以在赌桌上“下注”。
如果你不顾一切地大叫“通吃!”,那就意味着你可以吃进所有玩
家的赌注,最终面对成百上千的金钱。
如果我是庄家,我就从每一个人手中收取赌注。有时,我赢
钱。有时,我输钱。但是,在我参与的每一轮赌局中,我投入的
赌注都比我一个月的薪水还要多。如果我赚了,我还会下注,下
注,下注。
不久,我就有了另一个跟“一对”有关的绰号:一副牌。它是
“要你一副牌,谁跟谁来”的简短说法——意思是,“你和遇见的
每一个人进行赌博”。
有些夜晚,朋友们不得不把我从赌桌旁拖走,而我却又踢又
叫。有时早晨醒来,我因为挫折、饥饿和害怕发誓再也不去赌
博。这毫不相干,也没有什么用一旦有人炫耀手中成叠的钞
214 / 我是谁——成龙自述
票或者建议来一局“友好”麻将,我就会考虑改变主意,并且盘算
我是不是能够借到足够的赌资把输掉的钱扳回来。
那时候,特技事业正好处在顶峰,我每个月大约可以挣到
3000 港元——足够一个年轻、单身的汉子生活了。一天夜里,
我早早地离开朋友,独自一人回家,决心远离赌博,攒一些钱(不
用提我的灵魂了)。那天,我去银行取钱,以便支付给我住所的
物业管理员。他在我输得很惨的时候,不加询问地借款帮助过
我。
但是,一走出天星渡口,踏上九龙,我就感受到了空气中那
种与以前相同的哧哧声:轻易揽钱的游戏——高风险,大金额。
我向住所艰难地走着,感到自己被拉向一条过去熟悉的街巷,我
在那里可以找到城里最刺激的赌博方式。
时间还早,我对自己说,我可以站在一旁观看,不一定要参
加赌博。
2 个小时以后,我挽起袖子,把口袋里的 3000 港元码放在
面前,向满屋子的人宣布,我要参赌,并且向他们挑战。
“就 3000 港元?”一个喝醉了的赌徒嚷嚷着,在桌子上摆弄
着他所有的钱。那是 10000 港元。很快,其他玩家和旁观者也
把钱扔了下来,仿佛是在告诉我,像我这样的小孩在满满一屋真
正的赌徒面前什么都不是。20000 港元,30000 港元,50000 港
元,不久,我就面对着摆满桌子的大量钞票——差不多有 12 万
港元。比我一辈子见过的钱还要多,也比我想过的我能挣到的
还要多。
但是,我决不能拒绝挑战。尽管我头脑里有一个声音在对
我大叫着,让我走开——或者跑开——我还是吐出了没有人希
望听到的两个字:
“通吃。”
高风险 / 215
12 万港元!那是我的公寓全部价值的 3 倍!我在对满屋
子的人说,我超过了他们他们所有的人,我输得起。
庄家狠狠地瞪了我一眼,发出骨牌。我想,上帝,或是我的
祖宗,或是运气——不管你相信什么——那天夜里都帮了我的
忙。我看着手中的 4 张骨牌,表情呆板。我意识到,我有一副绝
妙的前手,鸡中,也就是“天牌”,和一副几近完美的后手。
我是不可战胜的。也就是说,我将实现我急切期盼的梦想,
一举暴富。
庄家掀开我的骨牌,倒抽了一口气。其他玩家吼叫起来。
但是,就在我开始揽过成堆的钞票时,感到一只大手搭在了我的
肩上。我扭头看到了赌场“保安”丑陋的脸,他也许是我见过的
块头最大的中国人。
“把你的钱给我看看,”他用低沉和危险的声音咕哝着。
我耸了耸肩膀,指指赢来的钱。
“不是那些,”他说,“你说‘通吃’,对吧?那么,你在下注的
时候,口袋里一定有足够的钱,小子。”
我的眼珠都要暴出来了,“但是我赢了!”
保安向我倾过身体,用手紧紧捏住了我的肩膀。“你不是在
对我说,你在下注的时候并们有那么多钱包盘吧,啊?”
几分钟以后,我发现自己被扔到了巷子里,揉着酸痛的肩
膀,捡拾着从我那一卷 3000 港元中散落出来的钞票。如果我是
个好一些的人,在那个夜晚之后,就会吸取教训,永远不再赌博。
这是不可能的——不过,我至少不会再做那样的蠢事了。
在我的影片里,我痛打过块头比我大两倍的人,并且同时对
付一群人。
我想,如果在现实生活中也可以这样做的话,我是不会乐意
看到这一幕的。
你好,师兄
从各方而来看,这些都是我的美好时光,也许是我最好的时光。
我工作努力,并且开始积攒(花费)我挣到的薪水。
我尽量不去想嫦娥。
我设法勉强地做到了。
有时,我去看望从学院起就认识的师兄弟。尽管我们有过
盟约,但是,一旦走出校门,我们就有了不同的生活方式。他们
中有许多人也做特技,但是,没有一个人比我更出色,尽管我们
不时听到有关师兄的传闻——元华成了最为炙手可热的动作替
身演员,他只要看一遍打斗的过程就可以几近完美地进行模仿;
大师兄实现了他要成为大人物的誓言,尽管他身躯庞大,作为特
技人,他还是成功的。
在学院最终关门以后,元彪决定到海外去碰碰运气。他和
师父及其家人迁移到了洛杉矶。
我当时并不知情,不过,我还是应该把他的决定看作是预兆
和警告。
美好时光是不会永远持续下去的。事实上,它就要结束了。
戏剧学校纷纷关门大吉,这意味着毫无经验、年纪轻、不怕
死的人才就要像潮水一样涌上银幕了。即使电影业与以往一般
兴旺,一场为了工作而进行的殊死争斗就要开始了。
222 / 我是谁——成龙自述
真实的世界露出了狰狞的面日。工作变得难找了,对于我
们这些自由择业的特技人来说,手头紧了起来。
当我来到经常光顾的制片公司,想在可供选择的特技工作
中找到一份活的时候,看到了数以百计跟栽年龄相近的——甚
至比我还小的年轻人,他们都蹲坐在荫凉地里等候传唤。我开
始着急了。我工作勤奋,一旦有替身要做的话,都是出我去完成
的。但是,这种工作越来越少了。,
我经常在毫无意义地等待半天以后,离开片场回家。我明
白,即使是最为老练的特技人也不过是在等候一个装扮尸体或
是拍摄群众场面的机会。我怎么去竞争呢?
因此,我想吃就吃,想睡就睡,想方设法打发时间。我不再
有钱去睹博了。别人也一样。所以,借钱是毋庸置疑的。有时,
我甚至想拨通我从来就没有想到过要打的电话,通过国际线路
向父母承认自己在这个行业里是没有前途的,如果他们给我寄
来机票的话,我就去澳洲跟他们团聚。
我曾经在嫦娥的学校外彷徨,多少希望我能够意外地遇见
她。但是,我没有成功。
既然我再也没有能力有所作为,当我无事可做的时候,我就
去看电影——凑集现金去观看影院里上映的从好莱坞电影到香
港最新发行的所有影片。你知道我最喜欢的电影是哪一部吗?
是朱莉?安德鲁主演的《音乐之声》。在缓慢度过的几个月里,我
看丁 7 遍。
一天晚上,我去了一家我们特技人经常逗留的酒吧。他们
大部分人要工作到很晚。如果他们都在工作的话,酒吧里就几
乎是空荡荡的。我买了一杯啤酒,从歪斜和落满灰尘的架子上
抓起一根球杆,摆放好球,准备打一场单人桌球。
你好,师兄 / 223
乒、乓,我在球桌卜的运气并不比我在找工作时好多少。接
着,我听到了一个熟悉的声音。
“那不是王子吗?”那个声音带着顽皮和发自内心的关意,猛
然间一声招呼,破坏了我集中的注意力。我用力击出一球。
我转过身,除了元龙,我谁也没有看到。大师兄!我几乎都
要把球杆扔掉了。
“怎么样,小师弟?”他问。
元龙从我手里夺过球杆,弯下腰,俯伏在球案上,平静地把
球敢到一边。
我耸了耸肩膀,尽量装出一副碰到他无所谓的样子。“不
错,很忙。”
他用敏锐的目光直视着我。“你看上去不是很忙。”他把另
一只球击入袋中,然后要了一杯啤酒。
我能说什么呢?
“听着,你还记得我离开学院时对你说过的话吗?”他说,“如
果需要工作,就应该告诉我。否则,要大师兄有什么用呢?”
我一时语塞。我不知道能从元龙那里指望得到什么——也
许是幸灾乐祸,也许是挖苦——不过,肯定不会是真诚地提供帮
助。我倒是愿意相信,一个把我的 10 年生活变得如同人间地狱
的人突然之间变成了一个好人。除了怀疑之外,我没有别的办
法。
“你为什么要帮助我摆脱困境呢?”
元龙拉长了脸,击中了另一只球。“嗨,我在尽量帮你的忙,
行了吧?”叭,“别跟我说废话。这才是兄弟。”
“兄弟”,在广东话里通常是指学长跟学弟之间关系的习惯
用语。作为学长,元龙应该得到我的尊敬和服从。作为他的学
弟,我也可以指望从他那里得到支持和帮助——只要他不粗暴
224 / 我是谁——成龙自述
地对待我。
我勉强地为自己不领情面表示了歉意。
“没关系,”他憨笑着说,“你有充足的时间去学习怎样在比
你优秀的人面前举手投足。这里有一笔交易:我跟这个动作指
导的关系不错——我为他解决了很多麻烦,他欠我的。所以,只
要我愿意,我就会有工作。任何我送到他那里去的人也都有了
工作。明白吗?只要你提起我的名字,就会被选中的。”
尽管我知道大师兄乐于充当大人物,给像我这样一文不名
的人以好处,但是,我还是非常高兴。我已经走投无路,几乎身
无分文,就要放弃我在香港的梦想了。
“多谢了,元龙,”我不无谦恭地说。
大师兄转了转眼珠,“别那么叫我,我现在是真正的特技人
了,不是什么学童。别人送了我一个绰号,我现在的名字是三
毛。”
我笑得喷出了啤酒,甚至连大师兄——三毛——看上去也
有些不好意思了。三毛是当时非常走红的卡通人物的名字,它
的身材肥胖矮小(“三毛”得名于这个人物只有三根直立于头顶
的毛发——三毛,“三根头发”)。所以,大人物的特技绰号就好
像美国演员称呼自己为史努比,或者佳非一样。
不过,从某个方面来看,这个名字却说得通。大师兄是因为
体重才离开学院的,这是一件让他尴尬和痛恨的事情。凭他的
自身条件,他能够活下来的唯一方法就是减肥,或者加以变
通——使它成为可以自豪和调佩的话题。
我想,让他改名换姓要比让他节食简单得多。
不知怎么的,他的新名字让我们冰释前嫌。我们没有谈论
* 三毛即成龙的师兄洪金宝,也叫三毛洪。
你好,师兄 / 227
过去,也没有交流对过去的回忆。一切从头开始。我们痛饮啤
酒,放声大笑,玩桌球,直到很晚。午夜过后,不知什么时候,我
们在酒吧里睡着了——这是我们在未来许多喧闹、干熬的夜晚
里所保持的一种传统。
黎明时分,店主叫醒了我们——这刚好是我前往电影城,开
始一天听候的选人传唤的时候。
在接下来的几个月里,三毛和我共同度过了许多这样的夜
晚。我开始理解他的所做所为。我们一起呆在学院的时候,这
些都是我从来没有认识到的。他性格轻率、粗鲁,是个粗暴的家
伙——他的脾气可以在眨眼之间由兴高采烈变得恶劣刻薄,而
且他会毫不顾忌地使用格斗技能为自己的言语撑腰。“想和我
较量,你得带一支军队来”,他会指着自己上嘴唇一块半月形的
疤痕吹嘘。那是他在夜总会里,为了争夺一个女孩,在混战中落
下的这块伤疤。那个女孩的男朋友用碎瓶子划伤三毛的脸,使
他永远破了相。但是,作为报复,三毛把他打得失去了知觉,并
且让他的两个朋友在水槽里血流不止。
“如果不是因为这个小伤口,我还会去迫那个女弦的,”他夸
口说。
有他的硬汉形象作为榜样,在他圈子里的其他的特技人和
我经常发现自己处在严峻的困境之中。有一次,我们喝醉了酒,
吵吵嚷嚷地偷了一辆摩托车,轮流驾驶兜风,直到引起了警察的
注意。结果,当时在车上的倒霉鬼被关进了拘留所。不过,我们
凑钱为他交纳了保释金,并且设法“确保”车主不会进行起诉。
毕竟,我们只是借用了那辆摩托车。
我们甚至还给了他汽油钱。
但是,在这之前,当我们更为年轻的时候,我并没有意识到,
228 / 我是谁——成龙自述
在三毛粗暴、蛮横的外表下面还有一颗敏感得出奇的心。这种
敏感强常是内向的;没有人比三毛更加清楚自己的缺点了。有
时,他的感情也通过巨大的身躯向外流露。他对待朋友善良、大
方,不过,他所希望的回报是,在他身边的大多数年轻人要心甘
情愿地奉献他们毫无保留的感激之情和忠贞不二。
对我来说,这样做比较困难。我不喜欢讨好任何人,们三毛
却是一个非捧不可的大人物。在他看来,他总是师兄,而我只是
个“小孩子”。
我迟早是要自立的。
我必须自立。
我们“和好”以后大约过了一个月,另一个让人惊奇的家族
成员来到了我们中间——他就是在打入好莱坞的问题上遭受严
重挫折、从美国返回的元彪。
“没在洋鬼子那里遇到什么好运气,呃,元彪?我问。我们
用喝酒和打桌球的一贯方式庆祝他的回归。
“你不明白,元楼,”他向上推了推自从进入青春期就一直戴
着的黑色眼镜,“你一旦到了那里,就是洋鬼子了。我能够做
到——,”他跳下凳子,以双手为支撑向后翻腾,在双脚轻轻落地
之前,轻松优雅地倒立、行走,“但是,我的头发是这样的,我的眼
睛是这样的,我的口音是这样的。在美国电影里没有中国人的
位置。”
“啊,愚蠢,他们只不过还没有见识过我,”三毛拍打着胸脯,
大喊大叫,“你等着,美国,我要成为你们的大英雄!”
“太对了,”我哼着鼻子说,“不过,我不清楚美国有没有足够
大的银幕可以容得下你和你的妄自尊大,兄弟。”
我们首次见面过了十多年以后,三毛仍然不能快得足以在
你好,师兄 / 229
我开始跑动以后抓住我。
元彪回来以后,我们度过了许多那样的夜晚。我们饮酒,取
乐,彻夜不眠;凌晨时相瓦枕着肩膀入睡,口出时互相拍醒,为在
新的一天里用生命和四肢进行的冒险做好准备。
有时,在工作进展缓慢的时候,我们三个人甚至会溜出片
场,走进公园,在那里吃饭,打盹,玩足球游戏,像十几岁的少年
一样享受我们 J 在学院里错过的童年时光。我们在阳光的照射下
躺在草地上,这时,常常有人会提出有关电影的话题,包括我们
所认识的、没有才能的演员和我们为之工作的愚蠢、专横的导
演,以及如果我们主宰一切时要做的事情——彻底改变香港的
电影产业,当然,致富也是我们讨论的话题之一。
“那么,你们想知道电影的毛病出在什么地方吗?”一天下
午,正当我们仰面朝天地躺在地上,望着飘有几缕白云的蓝天
时,三毛问道。
元彪哼了一声,翻转身体侧卧着。“就算我们说不想知道,
这就可以阻止你说给我们听吗?”
三毛没有理会他。“影片质量低劣的原因在于动作不真
实,”他说,“你找到的都是装成武术大师的演员,他们连一片面
包都打不穿。你让演员存绳索上飞来飞去,一蹦 20 英尺高,一
拳把人打得飞过几层楼房,谁想看这种垃圾?格斗就应该是真
刀真枪的。这就是我要说的。”
我用胳膊肘支起身体。“人们想象中的英雄就应该是那样
的,要比普通人强。”
“我说了,那是垃圾。英雄应该是真正的人,而不是什么假
想出来的完人,”三毛反驳道。
“是啊,英雄就应该长相丑陋,就像你一样,”元彪模仿着,
230 / 我是谁——成龙自述
“这就有看的了,《肥仔奇遇记》。”
“啊,看看谁在说话,四眼,”三毛靠了上去,在元彪的肚子上
重重地打了一拳。然后,两个人开始半真半假地扭到了一起。
我望着天空飘过的云彩,确信三毛说到点子上了。长期以
来,所有的武术电影全都一个样——英雄战尢不胜,相貌英俊;
坏人邪恶狠毒,面孔丑陋,而所有的打斗一看就是假的。它们更
像是在跳舞:从容不迫,花拳绣腿。
“我打赌,我们无论谁,都可以比现在拍电影的人做得更
好,”我说,“不管怎么说,我是可以的。”
“那就更好了:《肥仔会面大鼻子》,”元彪喘着气,尖叫着。
三毛正坐在他的胸口上。
很快,我们三个人滚到了一起,拳打脚踢。但是,我们在停
止打闹的时候许下诺言:如果我们当中任何一个人有机会制作
影片的话,我们就得找自己的兄弟一起拍摄。
当时,我们都认为自三是在开玩笑。毕竟,我们只不过是特
技人——处在电影行业的最底层。
我们不知道未来会给我们带来什么。但是,有朝一日成为
明星的念头确实是疯狂的。
简单任务
日子一天一天过去了,不知什么原因,我们居然生存下来并且
发达了。在三毛的帮助下,初出茅庐的特技人元彪在演艺界站
稳了脚跟,开始创立好名声了。三毛自己也由老特技人升迁做
上了动作指导,并且和一家刚刚起步的影片制作公司签定了合
同,那家公司叫嘉禾。
而我则升到了特技行当的顶峰,成为高等级特技人里的最
高一级——就是在动作指导准备拍摄高难度或是高风险镜头的
时候,可直呼其名以便询问的那种人。
一天,我接到了一个自认为可以政变我一生的电话。
“是元楼吗?”电话里的声音说。这是一个我十分熟悉的声
音——甜美、善良、女性味十足,是我年轻时听到的声音。
“大师姐!”我叫了起来,惹得让我使用电话的物业管理员瞪
了我一眼。她在几年前离开学院以后,我就再也没有跟她说过
话。原来,她也打进了电影行业,还是一个赫赫有名的制片人的
助理。
“我听说了许多有关你的好消息,元搂,”她说,“你已经为自
己树立起了真正的名气。”
我想,在这样的一番评价之后,我是忍不住要吹嘘自己的,
因此,我对师姐讲述了自己如何像火箭一样经历过特技人的不
232 / 我是谁——成龙自述
同等级升迁上来的过程。“我可以跳得更高,踢得更快,比任何
人摔得都重,”我对她说,“而且,我什么都不怕。我只是希望有
机会展示一下我都能做些什么。”
电话线的另一端传来了笑眯眯的声音。“也许我可以帮助
你得到那种机会,师弟,”她说,“一个制片人刚刚跟我们的办公
室联系过,他想为自己正在制作中的新片寻找一位出色的斗士。
我想,工作的报酬不会很多,但是,这比起让你挨打而让别人赢
得荣誉要好得多……”
我差一点让电话脱手。我,武术明星?我们所有人都议论
过这个头衔,甚至偷偷地梦想过——我们梦见过长出翅膀学习
如何飞行,但是,那同样不太可能发生。
“我来,”我说。
“我说过了,我不清楚他们会付给你多少——”
“如果要我付钱给他们的话,我也没有意见,”我说。
她听到以后笑了起来,并且保证把我推荐给那部影片。
我得到角色了!
我认为这是凭我的技巧和名声争取到的角色,不过,实际情
况却是大师姐为我赢得了这个角色,甚至这么多年以后,她仍然
在为我寻觅角色。
正像我在前面讲过的,我常常认为,我的一生非常走运。
话又说回来,有些时候,我认为生活惹人讨厌。刚到拍摄现
场,我就觉得有些不对劲。这是一部低成本的功夫片,叫《广东
小老虎》。我认为,我有可能被安排扮演小虎,但是,凭他们开出
的预算,我不敢肯定他们是否有能力支付一只虎崽的费用,更别
提老虎了。影片的专业水准还不及我们在学院当学童时接拍的
“七日”电影。
简单仟务 / 233
整个过程令人非常尴尬,因此,当他们问我想在职员表上打
什么名字的时候,我告诉他们,我叫陈元龙——这是大师兄在学
院时的名字。我想,他不会再用这个名字了,所以,这有什么关
系呢?
拍摄《广东小老虎》的时候,我对于导演的尊敬跌到了最低
没有脚本,甚至极少有什么指导。通常,我只是得到嘱咐,站立
在镜头跟前,做一些看上去能够代表某种意思的动作——在我
看来,一点意思都没有。其他演员不断扬言退出;剧组抱怨环境
恶劣,工时过长,设备陈旧破损。当然,还没有人领到过薪水。
整个剧组最终散伙的结局应该不会有人感到惊奇。一天晚
上,导演和制片带着影片将被完成、我们能够拿到工资的希望悄
无声息地消失了。就这样,几个星期的工作白费了,而我成为巨
型银幕偶像的愿望第一次破灭了。
这次失败以后,我感到郁闷和恼火,不过,我明白,总是会有
特技工作要做的。即使小会使我成名,它还是可以让我吃饱饭
的。
在学院时,如果有一个越来越强烈的愿望的话,那就是没有
什么比填饱肚子更加重要的了。
龙争虎斗

当时,我对此一无所知,不过,就在我作为武术演员第一次受挫
时,香港电影界发生了一件大事。
事情的开始要追溯到 1970 年,邵氏兄弟公司的首席执行官
邹文怀对公司吝啬的薪水感到不满,决心离职出走,自立门户。
邹文怀建立的嘉禾公司改变了传统的做法,一开始就依靠
独立制片人发行影片。但是,邹文怀清楚,公司要有一些真正的
大动作才能够引起电影界的注意。
于是,在 1971 年,真正的大动作来了。那年 10 月,特技界
都在纷纷议论邹文怀雇佣了一名新人的消息——以及前所未闻
的最高酬金,尽管这名新人从来就没有在本地或是西方的任何
一部影片里担任过主角。
他是一位在美国出生的华人,曾经在一部深受人们喜爱的
美国电视连续剧里担任过配角,这使他成为美国和香港的偶像。
有消息说,他自命不凡。还有消息说,他有能力为自己说过的每
一件事情提供担保。
他叫布鲁斯?李——用广东话叫李小龙,或者叫“小龙?李”。
他在短暂的生命里,给香港电影界带来的震动犹如一场地
震。
就在与嘉禾签约几个月以后,公可发行了他的第一部影
龙争虎斗 / 235
片——《唐山大兄》。这部影片表现了乃一种类型的英雄和难度
更大、速度更快、也更加激动人心的武术打斗——像眼镜蛇的攻
击那样快速和致命,简捷到只有朴实无华的实际效用。
打斗场面刻板做作的剑侠电影恒邵氏兄弟公司发财致富。
比较而言,《唐山大兄》跟这些电影的不同之处在于,它看上去暴
烈、凶险——让人难以置信。孪小龙扮演的英雄,不是麻木不仁
的显贵,也不耗费毕生的精力寻求体面的报复。他是有不良行
为的少年,是一个因为喜欢格斗而被赶出家门的街头斗士。
简而言之,他是真正的男子汉。
我和兄弟们去看这部电影的时候,发现自己被困在一个巨
大的人群中了。他们为了一张电影票已经等了好几个小时。如
果没有潜行和特技的能力,我们是根本没有办法进入剧场的(潜
行领着我们来到剧场一扇敞开的后窗下;特技使我们能够在不
引起混乱的情况下跳避拥挤的剧场,尽管根本就不会有人注意
到我们)。
我们是没有付钱进场的,但是,我们还是讨厌这部电影。我
们真的是这么想的。毕竟,这个海外的华人青年来路不明,却挣
着数倍于我们的工资,而且完全控制了香港。
我们也想有这种业绩,可是,我们没有这个能力。
这部影片做到了我们拍摄过的电影所没有做到的一切。也
许《唐山大兄》在今天看来并不会给人很深的印象,但在当时,它
对我们来说是一个启示。
“就是我说过的嘛,”走出剧场的时候,三毛在空中挥舞着拳
头,大喊大叫,“真正的打斗,真正的英雄,我喜欢这部电影。”
“哼,他也不过如此,”我说,“如果你认为真是那样的话,为
什么他跟一群人格斗,他们每次只上一个人呢?”
“是啊,那在现实生活里是不可能有的事,”元彪插话表示赞
236 / 我是谁——成龙自述
成,“我们都有伤痕作证。”
三毛摇了摇头,挥手叫我们走开。“你们这 xie 家伙都不知道
自己在说些什么。我打赌,这就是巨大变化的开始,如果我说错
了话,我就把自己的鞋子吞下去。”
“也许是在你饿极了的时候吃下去吧,”我咕哝着。
然后,像以往一样,打闹又开始了。
然而,最终结果是,三毛说对了。《唐山大兄》轰动一时——
这不单单是在香港,而是在整个亚洲。它的成功使那个叫龙的
人成为香港最红的明星,也使嘉禾从一个起步者举迈进了竞
争者的行列。
在这十过程中,它把香港电影业搅得天翻地覆。邵氏兄弟
公司一直都是香港电影界无可争辩的霸主。他们几乎就是垄断
者。他们有大牌演员、顶级导演,以及可供挥霍的巨额资金——
他们的花销从来就没有高过他们必须支付的金额。
但是,他们错误地把李小龙让给了嘉禾。现在,业界已经认
识到,击败邵氏不是不可能的。每个人都明白,李小龙最初去的
足邵氏兄弟公司,他得到的只是一份普通的、极小的台同——仅
仅能够维持生活。这当然不值得他迁移到香港来。
通过他向嘉禾公司的帐户注入的每一笔票房收入,李小龙
让邵氏兄弟公司付出了百万倍于这种羞辱的代价。
与此同时、香港的每一个独立州片人、制片公司的执行人员
和梦想成为电影巨头的人们,都在人行道上搜寻着长相、谈吐、
行为举止或是格斗的身手像龙的武术家——下一个李小龙。
它为我们特技入开创了一个激动人心的时代。不过,兴奋
之余,还有一点失落感。晚上,我们聚在一起喝酒聊天的时候,
免不了转移到同样的话题上来:什么是李小龙所拥有而我们却
龙争虎斗 / 237
不具备的?他成功的秘诀又是什么?
为了自己,我们都想见到这个人,这个奇迹。这是不是有点
奇怪呢?
不久,我的机会来了。
跟往常一样,一切都是从帅兄打来的电活歼始的。
“嗨,大鼻子,”三毛说,“我有一份活给你做。”
三毛是从嘉禾的办公室打来的电话。那时候,他已经是常
驻的动作指导了。
当三毛对我谈起嘉禾正在开发的一个电影项目时,我怀着
逐渐高涨的兴奋聆听着。
《精武门》叙述的是,在日本占领中国期间,两家互为对头的
武馆敌对和复仇的故事。一家是中国武馆,另一家是日本武馆,
剧中有很多特技人的角色。
“你可以要一份,”三毛说,“如果你想要的话。”
甚至还没有等我说要,三毛好像是故意地又添了一句话:
“噢,对了——影片的主演是李小龙!”
我在电话里大声咒骂,而三毛却以大笑做了回答。
“我想,那表示,是,呃。好极了,明天破晓时分到嘉禾公司
来。如果你迟到的话,就没有这份运气了。所以,别把事情搞砸
了。而且,别忘了,你又欠我一个大人情。”
我知道,三毛会利用我呆在片场里的所有时间对我称王称
霸——我们一起工作的时候,他从来就不会放过让我讨好他的
机会——不过,如果说有什么时候是值得我击奉承他的话,那就
是现在。
我将进行观察、倾听,并且学习。
如果有机会,我就会向那条小龙展示一个山东汉子能够做
238 / 我是谁——成龙自述
些什么。
第二天早晨,我在来到片场的时候意识到,几乎每一个拥有
各种头衔的特技人都受到了雇佣前来参与这部影片的制作。一
声招呼引起了我的注意。我看到了把双手插在衣袋里的元彪。
他远远地站在一旁,身边还有一个身材瘦长的年轻人。很快,我
就认出,那是我的师兄元华。原来,他已经被选中作李小龙的特
技替身——一方面是因为他的技巧给人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另
一方面是因为他的体形与李小龙精瘦、矫健的体格相吻合。
李小龙摇晃着脑袋突然出现在片场里的时候,他们俩住形
体上的相似性就更加明显了。他看上去非常生气,而且,这种表
情并不像是装出来的。元华比不上李小龙强烈的个人魅力。即
使是在走路的时候,这条龙似乎也能放射出电流的光华。
紧接着,他生气的原因很快就清楚了。跟在李小龙身后赶
来的是身体沉重、戴着眼镜的导演,著名制片人罗维。
罗维拍摄过很多成功的影片,其中就包括李小龙的处女怍
《唐山大兄》,他常常吹嘘自己是香港第一个“百万富翁导演”。
跟他共过事的特技人对他的技巧有些细微的不同看法;在他所
有的自吹自擂中,最出名的莫过于在片场的椅子里沉沉人睡了。
更为糟糕的是,罗维是一个沉湎于赛马的铁杆睹徒。就是在进
行实景拍摄的时候,他也会打开收音机,收听从跑马场传来的有
关比赛全程的新闻报道。如果有人胆敢打断他收听赛况的话,
罗维就会亮出他出了名的脾气,大吼大叫,让那个自找没趣的人
滚出片场,这样,他就可以安静地跟随他的赛马了。
显然,李小龙对这个自诩为“龙师父”的人只有蔑视。
“你的要求已经超出了合同规定的范围,”罗维在李小龙身
后大声表示反对。
“都写在合同上呢,对吧》”李小龙用带有威胁的语气说。
龙争虎斗 / 239
“我从来就没有说过我教过你怎样进行格斗,”罗维挥舞手
臂,试图打消明星心中的疑虑,“我只是说过,我教过你如何在镜
头前进行打斗。技巧,才能,那都是你的,李小龙。我最多,呵,
给你稍稍地雕琢一下——”
其他人心神不宁地看着这个情景,不知道该不浚插一手。
看样子,一起严重的事件就要发生了。不过,我们毕竟只是特技
演员,我们有什么权利介入导演和明星之间的冲突呢?
即使说那就是一部电影的话,也没有错。李小龙阴沉、愤怒
的表情暗示罗维的日子也许不会长久了。
就在形势看上去一触即发的时候,一只纤细的手伸了出来,
碰了一下李小龙的肩膀。那是导演的夫人,刘良华(音译)。“求
你了,小龙,”她说,“别把我先生的话看得那么认真。他的话没
有冒犯你的意思。每一个人都知道你是大师,我们只不过是些
学生!”
李小龙放下拳头,放松了绷紧的肩膀。罗维稍稍地侧向迈
了一步,把庞大的身躯插在妻子苗条的身体后面。
“好吧,罗夫人,”最后,李小龙说,“出于对你的尊敬,我会忘
掉发生过的事情。但是,如果你的丈夫再对记者谈起我的话,我
就要给他一个教训,让他明白怎样去格斗。”然后,他摇头晃脑地
走到场地的另一边。
罗维面色苍白。“那是威胁吗?”他冲我们忧虑地摆了摆手,
嚷嚷着:“他是在威胁我吗?你们全都是证人!”
我们反感地看着罗维藏到妻子的裙子后面,现在,我们对他
也没有什么好说的。罗维瞪着我们,脸上流露出恐惧和烦恼的
神情。我们转身离开,继续闲聊。
“好了,伙计们,我们还有电影要拍!”三毛吆喝着进人片场,
身后几步远的地方跟着摄像师,“停止闲扯,表现得活跃一点!”
240 /我是谁——成龙自述
三毛和摄像师的出现,使我们猛地跳了起来,松散地站成一
溜直线,脸上带着警觉,注意力高度集中。
我想,我们对新任导演的态度是非常鲜明的。难道你不是
这样吗?
人们总是向我问起李小龙。为什么小呢?当时,他是香港
电影史无前倒的头号明星。生前是一座丰碑,逝后是一个传奇。
他使功夫片引起了世界的注意——我想,如果没有他,就不会有
人听说过成龙。
在《精武门》和稍后的《猛龙过江》里,我通过对他的观察,学
到了许多东两。人们对他的谈论完全可以写出一千本厚厚的
书,但是,这对他来说,仍然是不公平的。如果你和他呆在一个
房间里,忽视他是不可能的,而要对其他事物保恃沣意力却是困
难的。他是一个令人不可思议的武术家,一丝一毫都像人们讲
述的那样出色。我并不以为自己可以在真正的格斗中击败他,
我也小至于蠢到要去做那样的尝试。(信不信由你,三毛做到
了!一天,他在嘉禾公司的走廊里碰到了李小龙。他们谈起了
功夫,并且就地进行了一场小型的比试。据三毛说,比赛打成了
“平手”。不过,由于没有目击者在场,因此,谁又能够予以证明
是或非呢?)
人们见到的李小龙有一个最明显不过的特征:他每时每刻
都处在压力之下,醉心于使自己变得完美,下决心要达到个人目
标。在拍摄现场,他以一当十地工作,编排动作场面,对我们进
行单独指导,甚至通过镜头观察来确保银幕上的最终结果就是
他头脑中的设想。也许,罗维是影片的“导演”,但是,现场的每
一个人都清楚,李小龙掌管着一切。罗维心甘情愿的让李小龙
接手。这对他来说,意味着较少的工作。除此以外,在影片开拍
龙争虎斗 / 241
之初的难堪事件以后,罗维再不想跟他危险、敏感的明星发生冲
突。
如果你问我,在与李小龙共度的时光里,你学到些什么?我
会说,我学到了两样东西——两样对我来说都是十分重要的东
西。
第一,巨大的成功只跟远大的抱负相伴。还是小孩子的时
候,我就没有对进入影视国产生过必趣。青少年时期,我最想得
到的就是玩耍、吃饭、睡觉和选择生活方式的自由。我对于要在
今后的生活中做一名特技人——或是一名动作指导,如果我对
此有过考虑的话——感到非常开心。
但是,反观李小龙的内心,我遇到了一个想改变世界的人。
在他看来,成功就是让数百万人崇拜、热爱和牢记在心。不足
10 年的演艺生涯和区区 5 部影片就使他实现了个人目标。
我想,这也许足我第一次意识到,可能宾现的目标要比我原
先设想的宏大得多。毕竟,李小龙能做到的,我为什么就不能
呢?
因为——这也是我跟李小龙在一起的时候学到的第二件事
情——龙小是神话,也不是神。他是一个人!他是一个值得你
敬仰、但又无须顶礼膜拜的人,在拍摄现场,他总是被试图靠近
他的人团团围住。他们都在告诉他:“李小龙,你是最棒的,你是
最了不起的。”
跟其他任何人一样,我敬畏他,不过,我是水远也不会让自
己加入到那个人群里去的。我会站在他们背后 100 英尺的地方
远远地看着,对于甚至有数十年资历的特技人也去拍他的马屁
感到有点恶心。毕竟,到那时为止,我们都感受过他的拳脚,它
强劲,富有技巧性——不过,我认识跟他一样强壮,甚至更强壮
的人;我还认识同样富有技巧,甚至更有技巧的人。
242 / 我是谁——成龙自述
这没有关系。李小龙就是李小龙,他是最出色的。
李小龙并没有要求过这种待遇。他非常聪明,他明白;所有
的赞誉是多么的空虚,他们又是多么有赖于他所保持的巅峰状
态,以及他为影业公司及其谄媚小人赚到的钞票。
后来,当我自己获得成功之后,我才开始理解李小龙当时的
处境。如果你是“超级明星”的话,无论这意味着什么,总会有人
对待你就好像你不再是人了。为了纪念李小龙,我不会再犯那
种错误了。对我来说,他现在不是、过去也不是小龙,而是一条
巨龙。他曾经是,也将会是李小龙,一个伟大的老师,一个善良
的人,一个好人。
你知道其中的原因吗?
我希望,那将是人们纪念我的方式。
龙拳

在《精武门》里,几乎看不到我的表演。我是影片里许多特技人
中的一员,很少有上镜的机会。但是,如果你看得很仔细的话,
就会在影片的前半部分看到我正在跟另一个学员进行拳击。影
片讲述了一家日本武馆向李小龙所在的功夫学校发出挑战。结
果,李小龙的师父被杀身亡。李小龙受到了日本人的侮辱(他们
告诉他说,中围人是“东亚病夫”),开始复仇,先是针对日本武馆
的学员,然后就是武馆的教头、邪恶的铃木先生。
即使我的角色对于观众来说并不显眼,我还是获得了一展
身手的饥会。在拍摄宏大的决战场面的时候,李小龙耐心地为
特技人员演示了一遍镜头。
“我在这里出拳,铃木移动到这里,”他坚定定而又尖厉的声
音说,“然后,啪!又是一拳,接着,叭!一记重踢——”他在空中
比划出一道弧线,那是邪恶的铃木先生被扔过一扇纸制拉门时
的飞行轨迹。李小龙跑到门的男一恻,“呯!”他指着大约 20 英
尺开外的落点结束了演示。
我们面面相觑。显然,没有人可以凭借一记飞腿把人踹出
20 英尺——这种力度的击打至少可以踢碎人的啕膛——所以,
这个特技需要借助钢丝来完成。这就是说,一名幸运的特技人
将套上与钢丝相连的挽具。在被踢中的时候,钢丝会把他向后
244 / 我是谁——成龙自述
猛地拉起来。问题在于,钢丝不能把特技人悬在空中;这个动作
看上去必须像是真摔,而不是飞行!
因此,那名特技人必须在受到击打晌同时蹬腿向后,接着,
任由自己绵软无力地被钢丝凌空拉向后方。然后,他必须摔落
在地上,吸收从 20 英尺高度坠地的所有冲力。
在此之前,没有人从那样的高度摔下来过。坠落点的水泥
地面看上去也不很松软。
“好了,谁愿意做这个特技?”李小龙双手放在腿上说。
我周围的特技人都在盘算着自己做完这个动作以后是否能
够生还,以及不至于受伤的可能性有多大。我没有那么耐心,或
许,找只不过是比其他做特技的兄弟们更加莽撞罢了,我走到
人群前面,冲李小龙电了点头,让他知道我要做这个动作——我
的目的似乎只是为了让摄像机运转起来。站在一旁是令人乏味
的。
在套上挽具的时候,我算计着自己可能会有的结果。这跟
我早先做过的后摔有所不同。钢丝会非常突然地把我拽向后
方,我对于移动的速度和方向根本就没有控制权。在自由落体
阶段,我不会有时间调整身体——此外,我还想到过,我不是安
全地双脚落地,而是重重地摔向地面。
但愿这不会让我送命。
当我们各就各位,摄像师也示意准备拍摄的时候,李小龙着
手进行检查,以确保挽具不会引起观众的注意。他趁机在我耳
边低声说:“祝你好运,伙计!”
然后,他大喊开机——这通常都是导演喊的,但是,罗维在
听收音机,满足于做一名旁观者,就在李小龙重重地踹到我带
有轻微护垫的胸瞠上,引发我身后的特技人用全力拉动钢线的
时候,我绷紧了身体。挽具紧紧地勒在找的身上。在我飞向后
方的时候,肺里的空气都给压了出来。
我穿过房门,到处都是碎纸和木板的残片。接着——
下坠,下坠,下坠。
有某种东西,也许是雷达,告诉我,我就要落地了。我放松
肌肉,稍微转动身体,确保自己不会用脊柱、脖子或是躯下的任
何部位着地。
那就像是被汽车撞上了一样!疼痛迅速地传遍全身,我几
乎都要尖叫了。但是,尖叫息味着我将不得不再做一次,而我没
有这个打算。因此,我咬紧下巴,不理会脑了的昏昏沉沉。
我想,有那么一会儿,我肯定失去知觉了。所以,当我再次
睁开眼睛的时候,我脑袋下面垫了一团叠起来的衣服。李小龙、
三毛和罗维站在我的身边,睑上带着各异的关注神情。
“非常好,”李小龙露出了笑容,“令人难忘,”
三毛只是哼了哼,但是我知道,他对此非常赞许。
罗维从平时的位子上向后跌坐进导演的椅子里,伸出手来
扶我坐了起来。“不错,孩子,”他说,“不错!”
从我当时生活里三个赫然突出的人物——大师兄、“百万甯
翁”导演和世界上最出色的华人明星——那里得到鼓励是一桩
很美的事情。
我并不知道还有一个人也在观看——他站在边线上,没有
费神去做自我介绍。他是凯赛制片公司的一名执行人员那是
邵氏兄弟时代另一家影业巨头。随着嘉禾跟其他“独立”公司的
崛起,凯赛做出了停止自行制作影片、专注于发行的选择。其结
果是,他们的执行人员经常造访嘉禾,看看有什么好的作品可供
挑选。
这名执行人员也是一个经纪人,他精明善良,并且以此闻
名。他出生在马来西亚,到香港来寻求发展——他在电影界找
246 / 我是谁——成龙自述
到了出路,迅速地成为香港“快速增长”行业中的一员,是电影界
里炙于可热的人物。
他善于鉴赏影片和冉冉升起的人才。我想,我的一些特
点——一个相貌丑陋,长着大鼻子,鲁莽而且置自身安危于不顾
的小子——引起了他的兴趣。日后,他适时地想到了我,并且开
始了我们震动香港电影界基础的友谊——这种友谊也造就了我
们两个人的一生。
他叫陈自强。如果我今天还算是个超级明星的话,应当感
谢他。
对于李小龙,我还想再多说几句,那是条汉子。
我不能说我曾经接近过他,没有多少人做到过这一点,因为
他是大牌明星,而我们不过是一文不名的小人物。不过,这恰恰
就是他最出色的一面。即使我们不了解他,他还是对我们这些
小人物非常友好。他不在乎会给大老板留下什么印象,他很关
心我们。
我记得,几年以后,我在《龙争虎斗》里做过特技人。这部影
片使他回到美国后红极一时(有人告诉我,是李小龙特意要我进
入特技队的,虽然我认为永远也不能肯定这是不是真的)。
不管怎么说,影片末尾有一场戏,表现他是如何潜入韩先生
的地下空的。韩先生是一个邪恶的少林叛徒。
那座地下室是个由光线昏暗的走廊组成的迷宫,里面布满
了韩的走卒。李小龙必须杀过道道关卡才能进入韩的藏身之
处。
这是任何一个看过这部影片的人都会记住的场面:李小龙
被 20 多名打手团团围住。他拽出了由木棍和铁链做成双节棍。
这是一种可以旋转的致命武器。李小龙使它名扬世界。
龙拳 / 247
每个打手都试图击倒李小龙。但是,每一个人都摔倒了,
一个接着一个。李小龙又一次在令人难以置信的以寡敌众的混
战中获得了胜利。
我是最后一个参与进去,接受惩罚的。我在排练的时候得
到通知说,他只是轻轻地击打我,我要像失去知觉一样倒在地
上。然后,他在跑开之前,要面对摄像机摆一个简短的造型。
当然,这些都是在设想中应该发生的事情!
一日摄像机开始转动,当时的紧张心理肯定占据了上风:我
冲上去袭击李小龙,他急速转身。啪!啪!棍棒正好打在我的
脸上!
就往他做造型的时候,我躺倒在地上,努力不发出任何声
音,也不伸手去摸一摸疼痛的脑袋。你是不会相信那该有多痛
的。
几十年以后,就是现在想起它,我也能有所感觉。
不过,李小龙清楚自己犯下的错误。摄像机一停,他就扔下
武器,跑到我身边说:“对不起,对不起!”并且还搀我起来。在那
天余下的时间里,在拍摄的间隙,他总会看着我说“对不起’,因
为我的脸整个儿肿了,像一只花鼠……
那天,李小龙的所作所为,使我对他的善良非常敬仰。
但是,你也许会问,你对李小龙的影片怎么看?对他的遗产
又怎么想呢?
现在,当我欣赏他的影片的时候,我认为,它们都是杰出的
作品。它们树立起了其他每个人都想效仿的标准——如果不是
因为他英年早逝的话,它们总有一天成为李小龙业绩的征明,
他有制作电影的才能和品格,这些都将成为永垂历史的经
典之作。
在他有这个机会之前,他的生命就结束了。
248 / 我是谁——成龙自述
我看过巴斯持?基顿、查理?卓别林、金?凯利以及弗雷德?阿
斯塔尔的电影。我说,哇!这些都是经典电影。即使在今天,它
们也是伟大的。而李小龙的电影则像是永远也不会有机会发芽
的种子一样。
我拥有的演艺生涯要长得多,而且我拍摄了自认为的确可
以引以为荣的电影,我不知道,它们在我身后是否也会被看作
是经典;我想,历史将会回答这个问题。
然而,直到今天,人们还在试图比较我和李小龙,并且使我
们看上去像是一对竞争者。
再没有比这更荒唐的了。有李小龙可以做得到,而我办不
到的事情;也有我可以办得到,而他却做不到的事情。
但是,你要知道,我从来就不想成为第二个李小龙。
我只想做第一个成龙。
万人之上
拍摄《精武门》的经历使我意识到,找是不愿意讨好任们人的。
说得这么难听,我感到很抱歉,不过,这的确是真的。作为
特技人,甚至是熟练的特技人,我要听凭任何人的摆布:导演、制
片人,特别是动怍指导。
每逢拍摄动作戏的时候,动作指导就控制了一切。就连导
演也要对他们点头哈腰。尽管越来越多的动作指导转而变成了
导演,这在今天已经不太现实了。
特技人给了他们一个特别的绰号:蛇头,或是“蛇的脑袋”。
这就是其中的原因。遇到拍摄危险、复杂的动作场而,一个指导
也许可以支配 200 多个人。这给了蛇头许多权利——在拍摄现
场,他主持编排和指导动作场景;拍摄现场以外,他负责挑选和
雇佣手下的所有人员。
不幸的是,许多人拍他们的马屁,给他们买饮料,像对大人
物一样对待他们。这些人已经把他们团团围住了。成功的马屁
精得到的是普通的工作——如果你可以叫它们工作的话;受宠
的家伙,得到的是连婴儿都可以胜任的轻松简单的特技。
剩下的人就要去做高空跳跃和重摔了。
无论你有多棒,你面对的竞争仍然很多。如果你不愿意在
指导面前五体投地的话,能够保证你被选中的只有一个办法。
250 / 我是谁——成龙自述
我们每天的工作是按布景率付费的,大约是 15 美元。制片
人通常会因为拍片的缘故拨给蛇头一笔预算,并且按特技动作
分成许多部分,每天完成一个动作但是,动作指导常常在拍完
一个场景以后,不着手收工,支付报酬,而是大喊大叫,吩咐布置
下一个镜头——他心里明白,如果在一天里完成两个镜头,他就
可以把所有特技人一天的报酬放进自己的腰包里。
这就是说,我们在为同样的酬劳做双份的工作。没有法律
和工会保护我们,因此,对于这种境遇,我们投诉无门。不过,即
使有这些措施存在,我们也不会去争辩,这就好像传统一样。
今天,他们拿走了你们的钱;明天,他们又把你们给召回来。
名单上始终有你的名字。
所有的人都对这种不公正的待遇感到忿忿不平。我们正在
为应得报酬的一半流汗、受伤,用生命去冒险。当然,我,或是其
他特技人对此都无能为力。这比师兄虐待我跟其他师弟时的感
觉要更胜一筹。这是整个体系运作方式的问题。我没有反抗,
而是下定决心想办法成为蛇头——香港电影史上最年轻的蛇
头。当我的思维集中在这个想法上的时候,我感到自己可以做
任何事情。
最终面对机遇的时候,我正好处在某种尴尬的状况里——
像老人一样弯腰揉背。我刚刚在三毛为嘉禾指导的一部影片里
做了一个结结宴实的、痛苦的落地动作。他还在冲着我大喊大
叫,让我再做一遍,说我把脸亮给镜头了。
“别浪费时间,大鼻子,太阳就要落山了,”他嚷嚷着。
无论离校多少年,情况都不会改变,三毛仍然像对待师弟一
样对待我。我想,他永远都会这样。我也想到过离开他,但是,
又认定不值得为此做出努力或是去惹什么麻烦。我哆哆嗦嗉地
挺直身体,抖掉身上的尘土,检查了脖子,确信它还在行使着连
万人之上 / 251
接脑袋和肩膀的职责。
这时候,我注意到,在拍摄场地的边线外站着一个陌生人。
我认识大多数在嘉禾公司周围闲逛的人,以及在片场之间往来、
寻找工作的自由特技人。可是,其中并没有这张脸。一个逗留
在片场外直到这么晚的陌生人想干什么呢?
考虑这个问题是另一桩不值得努力或者惹麻烦的事情。我
耸了耸肩膀,转身向三毛走去。他抱着双臂,对我大发睥气,脸
上的表情好像就要爆炸一样。
再次爬上那堵围墙。
又一次跳向地面。
“OK,好极了!收!工,”三毛在椅子里抬起身体,向随从们
做了一个手势。
第二次跳跃并没有伤着我。但是,我筋疲力尽,闭上眼睛,
在地上躺了一会儿。我想,总会有人叫我起来的。直到这时,我
才稍稍喘了口气。
“对不起!”一个声音说。
走开,我心里想。让我安安静静地去死。可是,不管怎么
说,我要睁着眼睛。
是那个陌生人。他正在假模假样地看着周围的工人拆卸布
景。
“你想干什幺?”我用胳膊肘支起身体。
“我真是不应该在这里的,”他说。
“你是谁?”
陌生人在我身旁蹲了了来。“我叫鲍洪礼(昔译),”他说,
“是导演。”
我握了握他的手。“我从来就没有听说过你。”
“没有人听说过我,”陌生人苦笑着说,“我为一家叫大地的
252 / 我是谁——成龙自述
小公司工作。我们准备投拍一部影片,正在寻找动作指导。”
“噢!”我站起身,开始拍打裤子上的尘土,“他在那边。”
鲍站了起来,看上去有一点困惑不解。“不是邪个人,”他
说,“我考虑的是你。”
我眯起眼睛,看着他。“什么?”
“听说你非常出色,”他开始解释,“如果你有兴趣签一份合
同的话,我们愿意给你一次做武术指导的尝试。”
一份合同!像我这样自由择业的特技人能够得到一份合
同——而且还是去做动作指导——算得上是最高成就了。我也
许应该花更多的时间来考虑这件事情,可是,我当时并没有对自
己的运气产生什么疑虑。“在什么地方签字呢?”我脱口说道。
三毛只能见鬼去了。
我想,鲍对于我这么快就表示同意感到有一点意外,因此,
他让我在第二天早晨去他们公司商定细节问题。“欢迎加入,”
他在匆匆离开片场的时候说。
“考虑到你眼光独到,舍弃了有更多经验的特技人而选中了
我,”我在他背后喊道,“为你工作将会是令人愉快的。”
他转过身,不好意思地耸耸肩膀。“实话对你说,我们承担
不起他们的费用。”说着,他走了。
就像我说过的,我应该花更多的时间考虑一下。
大地的办公室并不特别宽敞,但是,它们……很脏。我的期
望依然很高,尽管——最大的制片公司控制着顶尖明星,仍然有
一些优秀的影片还是由小规模的独立公司拍摄的。鲍把我介绍
给了制片主任。他对我的工作表示赞许,尽管他私下里并没有
看过我拍摄的任何一部影片。然后,我们轮流在合同上签了字,
还握了手。
万人之上 / 253
“我们想让你制作的第一部影片是《巾帼英雄》,”鲍说,“预
算是——”
“预算不成问题,”制片主任抢过话头,“金钱是拍不出优秀
电影的,但是,才能却可以。我们知道你有这种才能。”
“我们无法承担——”鲍说。
“我们无法承担不全力以赴的后果!”制片主任又一次抢过
话头,“我们充分信任你,小伙子!俗话说,‘青年将主宰世界’,
对吧?明天开拍!祝你好运!”
说完,他折起合约,拿起外衣,走出了办公室。
我看了看鲍,鲍也在看我。
“我可不可以至少雇佣一些助手,还是我必须亲自打理一切
事情?”我闷闷不乐地说。
鲍皱了皱眉头,点了点头。“雇你需要的任何人,”他说,“我
们总是会有办法的。”
我的表情开朗起来。在他离开之前,我又跟他握了握手。
明天就是新的历程的开始。作为真正的蛇头,我将享有控
制权,而且我心里完全明白,我这里到底需要准。
“那是怎么啦?”元奎一边看着摄像师跟制片人争论设备的
状况,一边对我说。
元彪靠在附近的一堵墙上,冲着我们耸耸肩膀,点了点头。
“嗨,这比在嘉禾跟一群特技人争夺工作好多了,”他说,“好像每
天都会有越来越多的人需要工作。我想,钱是万能的。”
我对兄弟们的漫不经心笑了笑。“我们现在不要谈钱的事
情,”我说,“把这想象成一个新的冒险行动的开始。”
元奎向地上吐了口唾沫。“如果想冒险,我就去非洲了,”他
说,“我想起来了,你说过,这是一份上等的差事。”
254 / 我是谁——成龙自述
我在他的肩膀上打了一拳。“上等说的是人,不是预算。你
以为自己的等级高得可以够上做动作指导了吗?证明一下,兄
弟。”
他翻翻眼珠,叹了一口气。
我们看到摄像师踢着带有劣质木头框架的布景,几乎要把
脆弱的外观表面打落到地上了。
“彻头彻尾的高级,”他说,“我一直在向往这种富有魅力的
生活。”
“你想再吃我一拳吗?”我恼火地咬紧牙齿。
老实说,这部影片糟糕透了。我这样讲,并不是为了侮辱
鲍。我们在当时拍摄的一些影片多数都不太好,其中有些特别
差劲。但是,与我有关的只是动作。为此,我、元彪以及元奎尽
了力。
我喜欢这样做。
我发现自己乐于享有决策和发号施令的机会,这并不是因
为我喜欢做老板,而是因为我终于有机会塑造我周围的世界了。
我甚至还在影片里得到了表演的机会,扮演 2 号男主角——我
对自己的表演并不感到自豪。我认为,在表演方面,我还有很多
东西要学习的。我仍然认为,“自由”就是投有人告诉我该干什
么。现在,我认识到,那意味着具有控制、创造,“及促使事情发
生的能力。
不幸的是,我无法强迫观众去欣赏一部只有 70 万港元票房
收入的电影——那是一场灾难。
鲍被压垮了。大地的制片主任试图减轻局势的不利程度。
“别担心,伙计,这又不是世界末日,或是大地的终结!”他轻轻地
笑着说,“我们下次扳回来。”
下一部影片叫做《女警察》,比起《巾帼英雄》要好一点,好得
万人之上 / 255
不太多。不过,我们都得到了一 xie 教训,我认为,我们可以好好
地利用这些经验教训。我们满怀希望地等待着票房结果,期待
着它至少收回成本,或许还能赚到足够的钱,用以支付已经开始
高筑的工资债台。
它没有能够做到这一点。《女警察》又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失
败。
电影没有卖点,不过,这并不是它败得如此悲惨的唯一原
因。
与此同时,发生了一件更为糟糕的事情。
李小龙,这个改变了香港电影业、把武术电影推向世界的
人,去世了。出于某种原因,电影业也伴随着他消沉了下去。人
们不再看动作片了,转而看音乐片、言情片和喜剧片了——没有
李小龙灵魂萦绕的任何电影。孤注一掷的制片人,试图用荒唐
的方式使李小龙获得再生。他们发行了由替身们——自称赖小
龙、梁小龙、林小龙的演员——主演的廉价翻版影片。没有人受
到愚弄,谁也不想看这种电影。
会计宣布数字的那天,制片主任睑色苍白,而鲍看上去就好
像要哭出来一样。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所以,我始终闭口不
语。可怕的事情好像就要发生了。
有时候,我讨厌自己的正确。在倒霉日子的下午,制片主任
和大地的一些主要人物叫我去参加他们正在举行的会议。鲍已
经走了。他没有跟任何人说什么。
“你好!进来,元龙,”制片主任说(那时候,我还在用大师兄
的名字),“我有话对你说。我想,它会让你感到不安的。我把自
己给毁了。”
他不安地看着其他主要人物。他们一直都盯着房间里的其
他地方。
256 / 我是谁——成龙自述
“什么?”我有一种知道什么即将发生的滑稽感觉。我在拍
摄那部叫《广东小老虎》的无聊电影时,就有过这种感觉。我担
心,那只老虎又要咬我的屁股了。
“我们已经决定关闭公司,”他说,“我们再也没有钱了,甚至
连工资也发不出去了,对不起!”
他用双手抱住脑袋。“对不起!”
我看着那些突然之间显得苍老、疲惫的人们。我点了点头,
转身离开了那栋房子。
“怎么了,师兄?”那是元彪,他在我走到街上以后赶了上来。
“进展如何?”
“没什么,”我说,“不会再有什么发生了。结束了。他们没
有能力支付我们的工钱,也不再拍电影了。我们又要流落街头
了。”
元彪看上去非常吃惊,肩膀塌了下来。他在演艺界的时间
不如我长;我刚满 19 岁,就是老手了。我在银行还有一点存款,
短时间内可以承受没有收入的状况。但是,元彪在奋力挣扎,而
且我看得出来,这次失败对他的打击很大。
我拍了拍他的肩膀。“别担心!”我说,“事情还没有那么糟
糕。明天,你只要给三毛挂一个电话,我肯定,他是能够给你找
一份工作的。除此之外——他们还给了我们一些遗散费。今天
晚上,我们不要为失去这份工作感到难过。无论它会给我们带
来什么,让我们为新生活的开始庆祝一下!”
他活跃起来,很快,又开始有了笑容。我们一起回到我的公
寓。元彪给元奎打电话通报坏消息的同时,我找到了藏钱的地
方——总共大约有 800 港元。
跟元奎会合以后,我们一遭前往尖沙咀更为肮脏的街区,把
“奖金”花费在酗酒和赌博的疯狂夜晚。他们回到各自住所的时
万人之上 / 257
候,我只剩下 10 个港元和令人难以置信的头痛了。
我终于跌到了谷底。没有工作,没有钱,也没有女朋友。除
了身上的衣服和自制的家具以外,我一无所有。
我能够做到的只有一件事。
“爸爸吗?”我对洲际线路另一端的声音说,“我要回家了。”
弃业出走

接下来的几天里,在父母给我寄来去澳洲的飞机票之前,我靠
从物业管理员那里借钱度日。我没有告诉朋友和师兄弟们,我
要走了。我不想让他们担心,或者试图劝说我留下来。这的确
是一个艰难的抉择。
在空余的全部时间里,我提醒自己,电影并不是一切,对一
个有抱负的青年来说,职业是多种多样的。我可以去做警察、厨
师,也许还可以去做家具,我苦笑着想。我不需要香港,香港自
然也容不下我。
飞机在澳洲降落以后,现实给了我痛苦的一击。我带着包
裹在机场里转悠,寻找我的父亲和母亲。他们提供的情况完全
把我搞糊涂了。我看不到他们告诉我的任何一个路标。那里有
许多人,可是,没有一个说中文的。我拿着纸片——我让物业管
理员的孙女在上面仔细地写下了使馆的地址和电话号码——走
向别人的时候,他们看着我齐肩的黑发、亚洲人的特征以及可怜
的衣着,纷纷走开了。
我呆在一个到处都是外国人的国家里,形单影只,甚至连父
母也不在身边。或者,我做个纠正,我处在一个我曾经是、而且
将永远是外国人的国度里。
我终于找到了一个能说一点中文的航班职员。她告诉我
弃业出走 / 259
说,我不光是迷了路——我正呆在一个错误的城市里!飞机降
落在澳洲的主要城市悉尼,而我的父母则住在极短航程以外的
堪培拉。不过,这段距离远得足以让我那张手写的地址难以辨
认,而且毫无用处。
在她的帮助下,我登上了正确的航班,比预计的时间晚了几
个小时抵达我父母所在的城市。
我走出机舱。脚下的堪培拉机场到处都是灰尘,一片褐色,
景致与天空格格不入。我在机场里走着,寻找父母。这里的人
不像悉尼那么多,因此,我认为找到他们不会有任何问题——如
果他们还在等我的话。
但是,走了半个小时以后,我并没有看到认识的人。我在一
张长椅上坐了下来,把包扔在身旁,用双手托住脑袋。在香港遭
受的挫折已经够惨了,可是,这里更加糟糕。在这里,谁能理解
我呢?我怎样才能找到去使馆的交通工具呢?
我感到有一只手搭在了我的肩膀上。
我抬头看到了母亲的脸,还有她含着泪水的双眼和笑容。
“妈妈!”我叫了起来,用尽全力抱住了她。
父亲就站在地的身后,仍然那么高大。不过,他的肩膀有
点下塌。最大的变化是:他的头发全白了。
几年过去了,我已经有这么长时间没有见到他们了。他们
变了——变得苍老了,被澳洲的炎炎赤日晒黑了。我也变了:个
子长高了,头发也变长了,而且不修边幅。我们可能在走廊里擦
肩而过,谁也没有认出对方。后来母亲才看出这个瘦小的、一副
惨相的年轻人就是她的儿子。
“欢迎回家,港生!”父亲紧紧地抱住了我的肩膀。母亲也抱
着我。
不过,这些话听上去有些怪异。
260 / 我是谁——成龙自述
这个我从来没有到过的地方就是我的家吗?
还是我离开了家——我唯一真正了解的家?
我终于领到了澳洲的护照。它表明,我已经拥有进入并且
居留在这块奇特的新大陆上的资格了。然而我却要比以往更
感觉到自己不属于这里。我躺在床上,看着照片,看着那张瞪着
我的丑陋的脸。我在照片里的表情并不开心,这也反映出了我
的感受。那个小本子给了我随时到来的自由,也使我可以随意
地离去。我像父母的寄生虫一样生活了几个月,对语言、文化以
及饮食的抵抗也进行了几个月。这是我比什么都想做的事情。
我看到父亲正在起居室里休憩——我们在使馆的房间要比
在维多利亚山上时多得多。他闭着眼睛,但是我知道,他并没有
睡着,而且已经听到我走进了房间。
“爸爸,”我轻轻地说。
“你好,港生,”他说。我现在已经长大了——比他高大,像
钢轨一样瘦得皮包骨头——他不再叫我“阿炮”了。然而,这个
名字并没有完全地遭到弃用;操英语的使馆人员在听到母亲把
我的小名叫做“炮炮”以后,开始称呼我为“保罗”。“你是想跟我
谈谈吗?”
我点了点头,右手攥着我的护照。“我跟香港方面谈过了,”
我告诉父亲,“他们想让我回去。那里有——有一份新的合同正
在等着我呢。”
父亲默不做声地看着我。他知道我在撒谎。我想,我一辈
子都骗不了他。不过,他也清楚我在这里的境遇悲惨,况且,我
这样的年龄既可以让我犯下错误,同样也能够使我依仗着年轻
消灾避难。
“我想我没有办法了,”他叹了一口气,“合同就是合同。”
我向他伸出手去,而他紧紧地握住丁我的手。他端详着我
弃业出走 / 261
的手,上面仍然带着多年摔打留下的疤痕。
“但是,儿子——不要忘了,”他轻柔地说,“我们这里始终有
你的一席之地。”
新的开端

这几乎要我的命。但是,无论如何,我还是咬着牙打了电话。
销声匿迹 6 个月之后再回到香港的时候,我过去建立起来
的所有声望都已烟消云散了。就拿我的公寓来说,物业管理员
心地善良,偶尔还来检查一下,确保没有东西失窃;尽管他非常
好,但是,由于他年事已高,事务繁忙,无法进行打扫。因此,当
我回来的时候,屋了里一片狼藉,到处都是蜘蛛网和灰尘。我花
了一天时间打扫卫生,修理莫名其妙损坏的东西,从而开始我在
香港的第二次生活。
然后,就像我说过的,我打了那个电话。
我的生活里充满了让人不开心的电话。
“喂,哪一个?”那个粗鲁、熟悉的声音说。
“是我,”我说,“元楼。”
三毛发出一阵大笑。“元楼,遭到流放的王子,是什么让你
回到我们的小岛上的?或者你还在澳洲和其他野兽呆在一起?”
我忍气吞声,强忍住自己胸中的怒火,不使它爆发出来。这
样做甚至比我想象的还要困难。“师兄,我回来了,我需要一份
工作。”为了一份工作,我愿意拍他的马屁,我默默地对自己说。
我豁出去了。
“好吧,好吧,好吧,你又需要大师兄拉你一把了,呃?”他说,
新的开端 / 263
“和以前一样,你是一个幸运的混蛋,而我是个好人。大约在一
个月以后,我需要一名助手。我想,你会做得跟任何人一样出
色——元奎只会耍嘴皮子,元彪一直派不上什么用场。”
助手!在我一路奋斗做上蛇头以后,我还得像在学校里一
样,每天不得不对他点头哈腰。更有甚者,这份工作还是在一个
月以后。在这之前我做什么?我的钱袋和肚子一样空空荡荡,
而且我还要还钱给物业管理员。
“三毛,我现在就需要一份工作,”我说,“我没钱了。”
他一阵嘟哝。“好吧,别向我借钱,我手头也紧。这样吧,这
里有一部就要开拍的影片可能需要一些人手。我会替你说好话
的。”
“多谢了,师兄,”我由衷地高兴,“我会接下来的。”
“你又欠我一次。”
“我明白,我明白,”我的感澈之情溢于青表,“谁是导演?”
“从来没有听说过他,”师兄说,“他是新手——姓吴。”
我也从来没有听说过这个人。
我打赌,你们大多数人都知道他。因为,在今天,吴宁森是
从香港走出的最著名的导演之一——并且是好莱坞当今的顶尖
导演之一。经历相同,生命轮回,这很有意思。一起在好莱坞的
时候,吴宇森和我偶尔仍有一 xie 交谈。我们俩都是从底层起步
的,没有一个人能够相信自己目前的地位。
就像我说过的,这很有意思。
当年拍摄《少林门》的时候,我们还很年轻,而且出道不久。
我喜欢这部电影,也乐意跟吴宇森合作。尽管我原先只打算做
特技,但是,我最终还是在影片里担任了配角。吴宇森甚至还教
了我一些导演的知识。在这之前,我从来没有想过要做导演,部
分原因是与我合作过的导演绝大多数无法胜任。
264 / 我是谁——成龙自述
吴宇森与众不同。即使是第一次做导演,他也知道自己在
做什么,而且富有想象力。他不会在拍摄动作场景时酣然入睡。
他关心每一个动作、每一场特技和打斗,仿佛是他在亲自表演一
样。他为人善良,待我们很好。我想,如果我有机会执导影片的
话,我就要做这样的导演。
这是以后的事情,很久以后的事情。
当时,我的愿望就是在影片投拍以后,在三毛手下苦干几个
月。
欢迎归来,我对自己说,我希望你开心。
实际上,事情发展的结果是,我的确很开心。特技表演毕竟
是我的拿手好戏。一旦有时间和三毛在一起,我甚至又开始习
惯于他的吼叫和令人难堪的贬抑了。我和他在一起生活了大半
辈子,要比任何人都了解对方。与他共事就好像是机器的一个
部件,因为他确切地知道我的能力,我也了解他的需要。如果我
的余生没有什么改变的话,我也许可以对这种状况感到满足。
但是,世界并不是这么回事。
变化是我们赖以生存的唯一依靠。
因此,每当我安逸于某种模式,再次感到保险时,我也许就
可能期待发生根本的变化。
“你什么意思,没有活干?”我说。三毛有点缩手缩脚,他很
少做出这种反应。因此,我知道,他不光是在抽烟。
“公司目前运作得不好,”他说,“因为,李小龙的死比其他任
何人对嘉禾的打击都要大。他们砍掉了许多项目,这你是知道
的。现在的趋势是从动作片纷纷转产改拍喜剧片。”
我叹了口气。三毛没有错。最近的拍摄记录越来越少,嘉
禾发行的影片越来越多地来自外部独立制片公司生产的廉价影
新的开端 / 265
片。即使我的工作一直很正常——协助三毛并且做一些零星的
特技工作——机会却变得越来越少。我感到,避免经济拮据是
困难的。《广东小老虎》失败以后,我的自信心受到动摇,它在大
地公司倒闭之后下精得更厉害了。我一直自认为是幸运的。但
是,实际情况也许是,与所有的人相比,我的运气最坏。
“你想对我说些什么,三毛?”我明白他要随什么,但是,我不
希望他说出来。
“我想对你说,我们遇到麻烦了,”他说,“听着,你要相信我,
我正在派给你我能够找到的每一份工作,而且,我清楚这还不
够。我没有更多的工作可做了。说实话,我目前也在为自己的
工作作操心……”
我向后靠在椅子上。我们坐在嘉禾的一间办公室里,看着
挂满以前的电影的图片和大事记的墙壁。那是过去的辉煌。
“我该怎么做呢?”我说。
“我们每一个人该怎么做呢?”他反问,“如果这种状况持续
下去,我们都得到贫民窟里睡大觉了。见鬼,就算我们不踢开这
里的半数特技人,那里也许同样正在变得拥挤。听着,师
弟——”
他看着我,一脸严肃。这不是三毛和元楼之间通常的敌视
和口角,而是师兄和师弟的关系——是兄弟。“你想听听我的建
议吗?我认为你应该回到你父母那里去。你已经拿到那本小巧
可爱的澳洲护照了,可以在任何愿意的时候动身。现在离开,使
你不至于那么心痛。我们其他人都没有这条路可走。如果整个
行业下滑,我们也会跟着不景气。”
我在椅子里陷得更深了。他站起身,拍了拍我的肩膀,这也
许比他以往对我的拍打都要充满深情。“局面总有一天会改变
的,”他说,“一有变化,你还是可以回来的嘛。只要有运气,我还
266 / 我是谁——成龙自述
会呆在这里。我永远是你的师兄。”
他转过身去,带着满脸愁云离开了房间。
三毛为我提了一条好的建议,但是,他的话痛苦得令人难以
接受。我告诉父亲:自己在香港有一份合同。我到这里还不满
一年——我不能对他说合同已经履行完了。况且,我无法容忍
带着失败去见父亲。在一切都没有指望以后,我宁愿去扫垃圾,
也不想低着脑袋回到澳洲。
但是,我没有其他专长,而且也没有足够的钱应付一周的伙
食。我后悔回来——如果留在澳洲,我也许会因为无聊而死,但
我至少不会因为羞愧或是饥饿而死。
走回公寓就像是一种折磨,仿佛整个城市的勃勃生机、喧
闹、易手的金钱和不断发展的行业都展现在我的眼前,嘲弄着
我。当时的香港正在快速地扩展,成为世界的经济中心之一。
命运的交相对比留给我的只是苦涩。
一回到公寓,我就栽倒在床铺上。绝望榨干了我身上的能
量,甚至在昕到一阵轻柔的扣打声时,我也没有反应。
有人在敲我的房门。
我记不起上次有人来访是什么时候了,听上去不像是物业
管理员或是他的孙女,当然也不是我做特技人的朋友。我考虑
是不是我欠有债务的什么人,无论是谁,我决定开门。
我对于可能见到的什么,或者说是谁,毫无准备。
“嫦娥……”我哽咽着说。
嫦娥成熟了,个子高了,比以往更加漂亮了。她按照年轻妇
女而不是小姑娘的风格,穿着漂亮的衣服,做了头发,化了妆。
“元楼,”她说。
我想说,我想念她,我从来没有想到过还会再见到她,而且
我仍然愿意为能够和她在一起而做任何事情。
新的开端 / 267
然而,我只是让到一边,使她可以进入房间。
“你这里很漂亮,”她说。
我看了看粗糙的手工制作的家具、破裂的窗玻璃,以及摊在
地上的旧铺盖。“没那么好,”我说。
“但它是你的,这就很不错,”她说。
我拉出唯一的座椅,示意她坐下。我想说的一切混杂在头
脑中。我能说的只是:“你是怎么……”
不知怎么搞的,她明白了。“我——我去公司找你,遇见了
你的一个朋友……他说你回家了。”
我翘起腿,跌坐在床上。“我今天出门比较早,”我说。
她站起身,慢慢地走到我坐的地方,在我身旁坐了下来,近
得足以使我感受到她的体温。
“元楼,他还对我谈了你的问题,”她温柔地说,“我明白形势
对你有多么艰难。我想让你知道——我相信你。”她把手放在我
的手上。
从她的声音里.我听出了同情——不,是可怜。我无法忍
受。我撤回手。“相信我?”我吼道,“你什么也不信!你爸爸说
的每一件事都是对的!我只是一个穷困的特技人,没有前途,没
有工作,没有资格和像你这么好的人呆在一起。”
她看上去吃了一惊,继而又变得很诅丧。“元楼,请不要这
么讲!你很出色,又有才能,非常有才能。总有一天,你会成功
的!只是——目前的时机不对……”
“那什么时候才对呢?”我说,“嫦娥,你来这里做什么?你应
该在聚光灯的照耀下呆在舞台上,要么和富有、英俊的什么人上
街,或者和你的父母呆在家里,在你的房子里。无论如何,我就
要离开进座愚蠢的岛屿了。我不需要你的可怜,也不需要你的
善良。我什么都不需要!”
268 / 我是谁——成龙自述
她用可爱的眼睛看着我,眼里噙着泪水。“你肯定什么都不
需要吗……”
她打开钱夹,拿出一只用纸巾包就的东西,把它放在床上。
有一阵子,我们都一言不发地盯着那只纸包。然后,我略有
些颤抖地伸手拿过纸包,打开了它。那是一叠钞票,都是新票
面,大约有 2 万港元。这几乎是我整套公寓价格的三分之一。
我把钱仔细地重新包好,扔了回去。
“我不能要,”我说。
一阵突如其来的火焰点亮了她的双眼,她做出了我在这之
前从来没有听到过的愤怒的回答。“元楼,我知道你没有钱。即
使你想回父母那里去,你能让他们给你买票吗,你打算让他们
为你付路费吗?这是你想做的吗?”
突然之间,泪水从我的脸颊滑落下来。我劳累一生、甚至在
晚年仍然操劳着的父母——我不能接受向他们乞讨金钱的羞
辱,而且,我不能带着满脸的失败回到他们身边。即使不用开
口,嫦娥也理解我的心思。我当时就明白,我们水远不可能携手
并肩,但是,我们一直共享着某种特殊的东西。我向她伸出手,
紧紧地抱在一起,然后——就那么一会儿——我们亲吻了……
之后,她把纸包放回到我手上,轻轻地压进我的手里。“你
发财出名以后还可以还给我,”她说,“因为我知道,你总有一天
会做到的。我认为,这是一笔理想的投资。”她笑了,整个房间的
气氛也活跃起来。
我为情绪所左右,伸手到床铺下取出护照。“嫦娥,”我说,
“回家收拾行李,跟我去澳洲吧。我的父母会喜欢你的,而且
我……我——”
她摇摇头,脸上依然带着微笑。“元楼,我不能那样做。我
的父母会想念我的。但是,我总有一天会再次见到你的,对吗?”
新的开端 / 269
我点点头。
“到时候,你要记得我。”
她再次吻了我,向我道别,然后,起身走向房门,离开了。
空气中飘散着她的香味,像蜜桃一样甜美。是的,我会记住
她的。
我永远记得她。
再次出走
我告诉父亲,我有钱了。我说自己在过去的几个月里工作得十
分努力,赚了一大笔钱,完全可以体面地返回澳洲了。这样,我
就可以在他们的晚年赡养他和母亲了。
他没有说我是在撒谎。自尊心对他和对我来说是同等重要
的。
动身前,我去了附近的一间珠宝店。那是个物价昂贵的商
店,我过去只能站在店外看看。店主用怀疑的眼光看着我。不
过,在我亮出一卷钞票以后,他还是礼貌地接待了我。即使拿出
嫦娥借给我的所有钞票,那 xie 价格也是极为高昂的。我为父亲
挑了一块价值 3000 港元的劳力士手表,为母亲选了一只缀有宝
石的女表。
买完东西以后,我几乎没有足够的钱购买饥票,清偿债
务——我希望永远也不要再回来——以及送物业管理员一份礼
物了。
“这是报答您看护我的公寓的,”我知道,不这样说的话,他
是不会接受现金的,“给您的孙女买些东两吧。”
然后,我对他,对我的公寓,还有香港,道了永别。
看到我,母亲非常高兴,还祝贺我取得的成功。那块手表几
再次出走 / 271
乎使她哭了——那是她所拥有的最美丽的物品,也是我送给她
的第一份礼物。父亲对于他的礼物就不那么开心了。我知道,
他在考虑我是从哪里搞到的钱——他明白,我是没有办法在如
此短的时间里挣到这么多钱的。
“儿子,”他平静地说,“你还记得我们离开的时候,我在机场
对你说过的话吗?”
我点了点头。“别担心,爸爸,”我说,“不是那么回事。”我解
释说兑,我的合同是拍摄 3 部影片,我有能力在很短的时间里完成
合同,因此,作为补偿,我从公司那里得到了一笔奖金。“然后我
就想,香港有这么多特技人——我还是应该跟父母在一起。”
他从浓密的眉毛下瞪了我一眼。“噢,突然之间,你就变成
了一个奸孩子了,呃?”他说。
我的面额微微发红。“听着,爸爸,如果你不想要那块表的
话,我收回就是了。”
“不是啊,这是一块非常好的表,”他说,“不过,我还不至于
傻得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时候。港生,记住这一点。”
他擦拭着崭新的劳力士手表的表面,轻轻地拍了拍我的后
背,走开了。
有那么一阵子,在使馆的生活就跟我上次刚到堪培拉的时
候一样。我整天无事可做,也还是说不了多少英语。坐在房间
里感到无聊的时候,我就去父亲工作的厨房,看他做饭。我想,
我小的时候跟着父母到处转悠,一定很惹人讨厌,而我现在却是
一种妨碍了。
就在我倚着案台闷闷不乐的时候,父亲撞上了我,几乎扔掉
一叠盘子。他放好盘子,抓住了我的胳膊。
“儿子,”他控制着自己说,“我都 60 岁了,还能做饭,所以我
272 / 我是谁——成龙自述
靠做饭谋生。你才 20 岁。你在 60 岁的时候还能打斗吗?”
然后,他把我推出转门。
我明白他的意思。那天,我让母亲为我在一个基础英语班
登了记,开始努力地学习一些有用的技巧。
课程由政府学校讲授。班里都是阿拉怕人、中国人、印度
人,以及从世界各地移民到澳洲的人。老师是一位娇小的中年
妇女,她刚到我下巴那么高,而我还是个子比较矮的学员。
“大家看,我们又有了一位新同学,”她让我站在济济一堂的
同学们面前,鸟儿一般地叫了起来。他们都是成年人,其中大部
分人的年龄比我大。看上去没有一个人明白她在说些什么。
“年轻人,你叫什么?”
我非常理解她的话,因此,我告诉她:“我叫陈港生。”我用结
结巴巴的英语说。
“对不起,亲爱的?”她说。
“港生。”
她眨了眨眼睛。“香港?”
“是的,”我以为她是在问我从什么地方来。
“你叫香港?多么不同寻常的名字。”
我摇了摇头。“不对,我叫港生。我从香港来。”
我已经把我所有的英文单词都甩上了。
“噢,好吧,”她说,“那么,我们就叫你史蒂芬吧。”
我又摇了摇头。如果他们要叫我的英文名字,最好还是用
使馆工作人员的叫法。“叫我保罗,”我说。
“炮?”
我指了指自己,“我叫保罗。”
她终于明白了以后,笑嘻嘻地把我作为新学员陈保罗介绍
给了全班。
再次出走 / 273
显然,这个课堂里没有什么好学的。
不管怎么说.我真的非常用功,或者试图用功。可是,我甚
至就连最简单的课程都没有办法通过。努力听老师的宣讲,让
我感到头疼,而窗外的明娟景色似乎正在召唤我。经历过这么
多年的身体活动以后,日复一日地坐在学堂里,纯粹是一种折
磨。我在浪费时间。
“爸爸,我要退学,”我在一段穷极无聊的时间过后,对父亲
说,“学校不适合我。如果不让我活动身体的话,我会爆炸的。”
父亲可能存有的让我成为学者的所有梦想破灭了。第二
天,他把我介绍给了一个叫杰克的老朋友。他是个澳大利亚人,
身材魁梧健硕,手掌粗糙,嗓音低沉。
“杰克是建筑工人,”父亲对我说,“他说过,在他干活的工地
上有工作可做。你不需要跟任何人说话,还可以随心所欲地到
处走动。”
对我来说,在太阳下搬运砖头听起来并不像是多么好的差
事。可是,我能有什么办法呢?我宁可每天挨揍也不回教室。
第二天一早,杰克来领我去上班。
“嗨,你看上去是个非常强壮的孩子,港生?”他在清晨苍白
的阳光里笑着说,“你可以做很多工作,呃?”
我点了点头。我根本就不知道他在说什么。然后,我们来
到了早就挤满了工人的建筑工地。
“嗨,杰克,”一个显然是朋友的人喊了起来“那个中国小子
是谁?”
杰克看看我,又看看他的朋友。他轻易地认识到,“港生”
对澳夫利亚的建筑工人来说是一个难以掌握的名字。“噢,见
鬼,他也叫杰克,”他说。
“你这个老狐狸,杰克,”另一个人说,“我们怎么才能区别
274 / 我是谁——成龙自述
呢?”
工人们爆发出一阵大笑。
“很简单,”他说,“我是大杰克,对吧,他是小杰苋。现在总
可以区分了吧?回去工作。”
几个月以后,“小杰克”变成了“Jackie”——杰基。我想,我
喜欢这个名字,并且开始在使馆人员叫我“保罗”的时候纠正他
们。
这就是 Jackie Chan 的来历。
陈氏组合
建筑工地上的工作占据了我的时间,并且使我在太阳升起以后
不再过多地考虑自己的失败。尽管夜晚依然漫长和痛苦。我想
起了香港,想起了嫦娥和她的善良,还想到了自己在生命中曾经
恪守的诺言。即使在几个小时的艰苦工作之后,我还是难以入
睡。我不愿意眼睁睁地躺在床上辗转反侧,又去找了一份工作,
在当地的一家中国餐馆帮厨。虽然父亲有这方面的天赋,我却
不懂得如何烹饪。但是,我会切菜,再说,餐馆也需要一名强壮
的劳力。我的生活陷入了没完没了的工作循环、筋疲力尽的睡
眠,以及越来越多的工作。我不再考虑自己的烦恼。根本就不
想了。
我至少远离了烦恼。这使得父亲非常开心,而母亲却队为
有些不对劲。
我按照这份非常危险的日程安排生活了几个月以后,母亲
来到了我的面前。那是在深夜我刚刚从第二份工作下班回到
家里。
“杰基,”——母亲现在也开始用大家称呼我的名字喊我
了——“你跟我们在一起,这很好。我们很高兴。可是,我认为,
你并不是那么开心。”
我在一张椅子上坐下,把头枕在椅背上。“我很开心呀,”我
276 / 我是谁——成龙自述
用不太令人信服的声音说。
她走了过束,把手按在我的肩膀上。“杰基,我是你妈妈,我
比你自己更加了解你。即使你父亲在你撒谎的时候会有不同的
想法,我却不会。我认为,这不是你今生应该从事的工作。”
“那我能做什么?”我叫了起来,突然之间感受到了积聚在心
里的苦涩。“我花了一辈子的时间学习一种毫无用处的职业。
我已经一无所有。”
母亲拥抱着我,要我相信,我所拥有的要比我想象的多得
多。我有父母的钟爱和倍任,有健康的身体还有年轻的生命。
“记住,杰基,你是马年来到我们身边的,”她说,“你天生就是一
个伟大的人物,你将继续去做伟大的事情。可是,你不能在这里
完成它们。你不属于这里。”
然后,她以母亲的胸怀让我走。尽管她知道再次失去我的
痛苦,但她还是要我离开。因为,在她看来,我的欢乐始终要比
她的更加重要。这就是母爱。
于是,我下定决心,一定要返回香港,获得成功——让母亲
对我的信心变成现实。
但是,我该怎么办呢?李小龙死后,我的师兄弟们大多数都
在为获得影业界的一席之地奋力拼争;尽管我做特技人的名声
在影业界名列前茅,但是,回去经历特技人工作的煎熬,也不是
我长途跋涉走回头路的理由——即使那里有现成的工作。
就在这时,一个即将成为我一生中重要人物的人闯了进来:
我的经纪人以及最要好的朋友——陈自强。
正如我在前面提到过的,自强当时是凯赛的副总经弹,跟我
过去的公司保持着经常往来。他负责为凯赛寻找可供发行的影
片,所以,他是我们公司的常客。实际上,嘉禾已经收购了凯赛
陈氏组合 / 277
的老工作室,因此,两家公司的关系十分牢固。
当然,我并不是很了解他。身为特技人,我从来就没有跟重
要的人物讲过话。自强就是大人物——除了为凯赛工作以外,
他还自制了一部叫做《爱情是脏话》的卖座影片,并且经常与香
港顶尖的明星们一起闲逛。
我与陈自强的首次正式会面,是在一位名流的婚礼上。那
是在台湾深受欢迎的演员秦祥林和他的女朋友、一个名叫程文
芳(音译)的女演员的婚礼。为了确保影迷不会捣乱,他们想要
一群我们这样的特技人担任保镖。我自告奋勇,力求有所帮助。
我还记得自强恭维说,我对于局面的控制有多么的好。他当时
给了我一张名片,尽管他可能并没有想到过我会给他挂电话。
事情很有意思,因为到后来,我跟秦祥林,以及我的师兄弟
三毛,还有元彪,共同主演了一些电影。那时候,我已经非常成
功了。不过,我并不清楚,秦祥林是否知道我在他的婚礼上维持
过秩序。
不管怎么随,我在抵达澳洲以后,往香港寄过一些信件,想
让收件人知道我挪了地方。其中就有自强,这主要是因为我仍
然保存着他的名片。我从来就没有想过他会读那封信,但是,当
我在最近提起这件事的时候,他在办公室里拉开抽屉,向我展示
他在多年以后仍然保留着的信件。
我深受感动。
自强有时候说,是那封信让他下定决心跟我联系的;有时候
又说,是因为对我在秦祥林婚礼上的表现印象深刻的缘故;再就
是说,那是因为他看过我表演的特技,并且认为,尽管我还年轻,
又不是一名很好的演员,但是,我有天赋。我真的不在乎他说了
些什么。不管是什么原因,他的电话把我的余生从在澳洲切菜
和砌砖中挽救了出来,就凭这一条,我要感谢他一辈子。
280 / 我是谁——成龙自述
这时,自强刚刚离开凯赛,当上了一家制片公司的总经理。
这家公司是由“百万富翁导演”罗维新近创办的。
罗维制作过不少卖座的影片,而且——当然——他在《唐山
大兄》和《精武门》里指导过李小龙。李小龙悲剧性地去世以后,
武术电影惨遭打击,我们这些特技人最终只好流落街头。罗维
是幸运的,他的名声足以使他找到出路,创办自己的公司。
罗维宏伟计划的第一项就是用原班人马的大多数重新拍摄
他最为成功的作品《精武门》。问题在于,原作的成功有一个原
因,只有一个原因——那就是李小龙——而在当时,再没有其他
动作明星有足够的实力继承李小龙的衣钵。也没有人能够使罗
维相信这样一个事实:这个人已经出现了。根据他的自尊心,他
也许认为,任何一个半吊子的拳击手都是可以通过大肆宣传喊
为主角的。罗维毕竟是“百万富翁导演”。
正像他喜欢吹嘘的那样,他不依靠明星,他创造明星。
我的事业复苏迈出的第一步,实际上是从白天外出工作时
发来的一份电报开始的。我像往常一样,大汗淋漓、疲惫不堪地
回到家里。我在床上发现了一只白色的信封和母亲留下的纸
条,那上面说,电报是当天早晨发来的。我睁着因为筋疲力尽而
视线模糊的眼睛,拆封看信。我从电文中得知,陈自强让我用电
话跟他商谈一项工作。电报的始发地址是“罗维制片有限公
司”。
他打算从我身上得到什么呢?我暗自思忖。出于某种原
因,意识模糊的大脑得出的结论是:无论他想从我身上得到什
么,都比我目前从事的工作要好。因此,我换下汗水湿透的衣
服,去找能够让我使用电话的人。
在有人接听之前.电话铃响了八、九次。“喂?”
陈氏组合 / 281
“喂,我是杰基……陈自强在吗?”
听筒里的声音顿了一下。“我就是。你是谁?”
我忘了在香港没有人知道我就是杰基。“我是,嗯,我是陈
港生,陈元楼。”
“元楼?”他的声音听上去更加迷惑了。
“元龙!”我绝望地说。离开香港之前,我一直都在拍摄过的
影片里使用师兄的旧名字。这时候,就连我也搞不清自己的名
字叫什么了!“你给我拍过一份电报!”
“噢!是的,元龙,”自强说,“原谅我。是的,我想知道你可
不可以拍一部电影?”
我不想让自己听起来过分急切。“我现在不拍电影了,”我
说,“是什么电影?”
“你洗手不干还早了一点,对吧?”他说,“片名是《新精武
门》,导演是罗维。”
《新精武门》?我不愿意生活在李小龙的阴影里,重拍他的
成名作听上去像是一个可怕的陷阱。我尽量保持声音的平稳。
“那么,你还需要什么?那里有许多失业的特技人,”我说,
“你好像没有必要打越洋电话寻找合适的人选。”
“实际上,”自强说,“我们正在寻找饰演主角的人。”
主角?顶替李小龙?
“我?”我说,“啊——我明白了。”
“你能行吗?”
“当然,”我的声音有一些轻微地变化,“如果钱不成问题的
话。”
“哦,”陈自强说,“可能是个问题。我们只能付给你 3000 港
元。”
“什么?3000 港元?”
282 / 我是谁——成龙自述
我的算术本来就不好,即便如此,这个数字有多么小,还是
很简单的。我每个月靠两份糟糕的工作可以挣到大约 1000 美
元。3000 港元大约折合 400 美元。
“我知道这不算太多,不过,这是我们第一部作品,”自强说,
“另外,我们还要承担使用你的风险——使用一个不出名的演员
的风险。”
我忍住没有说话。这是为了显示我的冷漠。“我想,我会接
手这份工作的,”我说。
“很好!你必须立即到香港来。拍摄两周以后开始。”
“呃——”
“什么?”
“你可不可以至少给我寄一张机票过来?”
自强笑了。“我想我们可以办到。再见……杰基。”
我挂断电话,感到头晕。我就要同去工作了……但是,领到
的是一份打过折的工钱。我甚至不敢肯定,我靠一个月 3000 港
元是不是能存活下去。如果影片像《顶天立地》和《广东小老虎》
那样失败了,怎么办?
话又说回来,如果我耗费余生在澳洲剥蔬菜又该如何呢?
我生来乐观。我想,当钱成为问题的时候,我会算计着花
的。现在,我想做的只有一件事:辞退我在餐馆的无聊工作。
我笑了。最后一次离开使馆去上夜班。我终于要告诉老
板,该怎么处理那些该死的蔬菜了。我喜欢这样的机会。
重操旧业

再次向父母道别是困难的。即使母亲知道这是我所希望的,但
她还是哭了。父亲给我定下了最后期限:两年。如果我在两年
里没有成功,我就得回去——这一次,我要乖乖地呆着。
用两年的时间去证明我能够成功并不算很长。但是,证明
我是个失败者已经足够了。我不愿意承认自己的失败。
不管怎么说,如果我不能在两年中取得成功的话,我根本就
不值得离开父母。
我趾高气扬地抵达启德机场。过去的几年里,我在机场来
来去去花费了很多时间。这是我第一次踏上充满自信而又光明
的新未来的香港土地——我的大本营。
即使报酬并不丰厚,但是我有工作,而且有出人头地的机
会。我将在一部由影业界顶尖人物导演的影片中担任主角。自
强甚至还说,他们要派一辆车到机场来接我。在此之前,我从来
没有享受过这种奢华的待遇。
我宿背旅行袋离开出口处时,寻找着罗维制片公司的司机。
“杰基!在这里!”
我调头惊奇地看到自强站在安全绳的另一边。他不顾机场
人员厌恶的目光,抽着香烟,身穿艳丽的名牌套装——印有不和
谐五颜六色的丝绸衬衫,缀有三只纽扣、翻领宽得足以降落飞机
284 / 我是谁——成龙自述
的白色夹克,以及聚脂纤维质地的宽松的喇叭裤。
这是在 70 年代。
当然,25 年以后,自强还是以相同的方式穿着打扮,因此,
我想,这不是这种打扮的理由。
陈自强吐出一缕烟雾,冲着我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我
告诉过你,我们是小本经营,”他说,“而且,我也希望以私人身份
欢迎你!我们为体制订了一项宏大的计划。”
我有些不太明白,跟着自强走向他的轿车。那是一辆小型、
耐用、拙劣地涂有紫漆的汽车。
“旅途怎么样?”自强在把我的包放进行李箱时问道。
“还不错,”我通过眼角的余光观察着我的新朋友。他的衣
着狂放不羁,的确是一副电影人的打扮。但是,与我在影业界多
年所接触的大多数人不同的是,他看上去善良、开朗、诚实。
也许有些过于开朗和诚实。
“《新精武门》将是非常宏大的一部巨作,”自强说,“当然,李
小龙是一个神话,但是,新人唱主角的时候到了。‘年轻人将主
宰世界’,呃?我们对你很有信心。我在向罗维建议你是这个角
色的最佳人选时对他说,‘罗维,好吧,他不如你要求的那样英
俊,但是,他的确能够成功。”
他眯起眼睛,打量着我的脸。“呣……我希望在化装时能够
处理一下你的鼻子。不管怎么说,李小龙的死使整个业界陷人
了混乱。人人都像小鸡一样跑来跑去,寻找可以寄托他们希望
的新星。而这个人,我年轻的朋友,就是你。”
我听到的只有“明星”两个字。明星!母亲一直都是对的,
我命中注定要有所成就。总有一天,世界会把我的名字与李小
龙相提并论,或者——我敢想象吗?——甚至稍稍地超过李小
龙,是的,肯定超过李小龙!我感到,从前的信心又回来了,而
重操旧业 / 285
且,落在了这辆车的客座上。这将是一个非常好的年头。
轿车向前剧烈地颠了一下,几乎把我甩出挡风玻璃。
“呃,对不起,”自强说,“发动机有点问题,当心你的头。”
明星的地位可以放一放。
我系上安全带,紧紧地握住扶手,集中注意力,希望安全地
到达公司。
进见罗维
罗维制片有限公司成立还不到三个星期,但是,我得到的保证
却说,它拥有非同一般的潜力。除了罗维担任公司的导演和制
片人以外,正式的员工还包括自强——他在我抵达前一个星期
才被聘用为总经理——以及很少的一部分行政人员。其他在九
龙办公楼里的每一个人都是合同工,他们或者按项目受聘,或者
整有一份短期的合同。
还包括我:罗维培养中的明星。
我们登上楼梯去办公窜的时候,自强在娱乐界的天赋似乎
与他的诚实奉性相悖。
一方面,作为总经理,他感到有责任尽可能地造就公司的未
来。“天空才是极限,我亲爱的杰基,”他冲着不时落下石灰的天
花板做着手势,“今天立足香港,明天走向世界。我们要把《新精
武门》送去嘎纳——你知道,那是在法国——寻求国际范围的发
行。”
听到他的话,我的眼睛睁得溜圆,脚下绊蒜,差点仰面朝天
摔倒在楼梯井里。
“啊……当心,杰基。依我看,你这一步跨得不太稳。”
另一方面,公司资金短缺使自强描绘的美好前景受到嘲弄。
“我担心,我们不能用非常先进的设备进行工作,”他说,“当然,
进见罗维 / 287
一旦我们把作品推向世界,情况就会完全扭转的。真的,杰基,
这完全是潜力的问题。只要记住个词——潜力,我们都会好
起来的。哎,我们到了。”
自强跟楼梯平台处的大门较上了劲。门口一块草草涂抹的
纸制标识说明,这里是通向罗维制片有限公司的办公地点。我
走到正在低声咒骂的自强身旁,拽了拽门把手。还好,把手没有
被扯下来,门却打开了,露出了一块空地。它以前也许是一间改
建过的贮藏室,也可能就是一间贮藏室。
房间的前部散布着一些桌子和破旧的电话。一个中年的接
待人员坐在萁中的一张桌子后面,看着一张皱巴巴的报纸。墙
壁是用电影剧照装饰的,都是一些罗维在黄金时期的作品。我
认得其中的部分影片,不过我注意到,没有一部是李小龙王演
的。罗维跟李小龙是在极度的敌意中分遭扬镰的。那些始终在
如饥似渴地搜刮闲聊话题的报刊,传出过李小龙威胁要刀劈罗
维的传言。但是,在受到咨询的时候,李小龙却说.他几乎不需
要武器就可以对付敌人。“如果要杀罗维,我靠两根手指就可以
办到,”这位巨星不屑一顾地说。
回想起他们在《精武门》拍摄现场的那场冲突,我毫不怀疑
两人的分手确实是让人很不愉快的。李小龙的脾气路人皆知,
几乎跟罗维的本位主义一样富有传奇色彩。
罗维在香港电影史上扮演过非常重要的角色。跟这样一位
电影人合作的想法仍然让我感到头晕目眩。
“我们到了,”自强说,“这是你的新家。过一会,我再把你介
绍给其他职员。我想,他们正在吃午饭。跟我来,亲爱的伙计,
我带你去见罗维。”
我们走到房间的尽头,在那里,一块可折叠的银幕在开放式
的办公间里隔出了一块地方。银幕后升起的浓厚烟雾,使得从
285 / 我是谁一成龙自述
肮脏的窗口射入的光线变成了朦胧的蓝色暗影。
两个声音正在进行交谈——一个是大嗓门,有阳刚之气,而
另一个则是温柔的女声。
陈自强从口袋里取出一块叠好的手巾,轻轻地拍打鼻子和
嘴巴,然后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镇定一下。
“对不起,”他叫了一声,“我跟杰基从机场回来了。”谈话停
止了。
“那你还在等什么?”男人的声音喊道,“带他进来。”
在银幕后面的狭小空间里坐着一个男人。他身材魁梧,体
格壮硕,戴着一副深黑色的眼镜,手上夹着一支跟眼镜一样黑的
雪茄。沉重的金属桌面上铺满了纸堆,他的胳膊就架在纸堆上
面。我立刻认出,他就是罗维——他多了一丝阴郁,一份苍老,
不过,还是一个像以往那样给人以强烈印象的人物。一个年轻
漂亮的女人,坐在他身旁一张不太牢固的转椅上。自强对我介
绍说,她叫许丽莎——是罗维的新任妻子。
我十分惊奇地听到罗维跟做过演员的刘良华离婚的消息。
刘女士曾经是罗维许多部影片的制片经理。她是一个机敏的女
人,是容易激动的导演和演员之间出色的调解员。当然,像罗维
这样的人物结几次婚,有几个女朋友,都是司空见惯的事。
曾经做过演员的刘女士意志坚强,始终带着强烈的感情为
信仰进行抗争。她常常说不惧怕任何人,她做到了,即使是面对
李小龙。其实,嘉禾的首脑邹文怀就是把她作为自己的代表派
往美国,跟李小龙商谈合同的。(令邹文怀感到好笑的是,她在
跟这位未来巨星的会晤中,大致描述了嘉禾开出的条件,保证这
无论如何都是他能够得到的最好的合同,而且还对他说,这些条
件无须商议——说话的时候,她一直在李小龙面前挥舞纤细的
手指!嘉禾是幸运的。李小龙认为她的意志是可爱而不是令人
进见罗维 / 289
恼火的,就成交了。)
新任的罗夫人完全是另一种类型。她看上去恬静,几近娇
弱,而且她笑起来非常好看。我走进办公室的时候,她就是用这
种笑容向我表示问候的。
但是,罗维甚至都没有向我摆摆手臂。他上下打量我的眼
神,就好像是在审视一头可能莸奖的奶牛。自强站到一旁,在空
中挥舞手巾,驱散有毒的雪茄烟味。然后,他耸了耸肩膀,放弃
了努力,给自己点了一支香烟。
“他看上去非常合适,”罗维终于开口说话 r,“他会说话
吗?”
自强冲我点了点头。
“会的,”我脱口说道,“我受过中国戏剧的训练——演唱、打
斗和杂技。我是香港最棒的特技人,而且我也能够成为最出色
的演员——如果我有机会的话。”
罗维耸了耸他那副沉重的肩膀,向后靠在椅子里,抽着雪
茄。“在这幢建筑物后面的巷子里,有许多受过戏剧训练却找不
到工作的特技人,”他说,“让我来告诉你,孩子,戏剧已经完了。
这是电影。”
罗维使身体前移,靠在桌子上。“镜头可不管你受过多么好
的训练,能够承担多么沉重的坠落,或是可以翻多少个筋斗,”他
咕哝着,“它喜欢你,或者讨厌你,而有时你甚至都不知道是什么
原因。如果镜头喜欢你,为什么,那是你有可能成为超级巨星;
如果镜头讨厌你,你就什么都不是,明白吗?”
罗维在一只胡乱铺满烟蒂的烟灰碟里掐灭了雪茄。“我不
是依靠犯错误才成为香港头号导演的。如果自强说你真是那么
回事,我就愿意给你一次机会。但是你给我听好了:我是导演。
这是我的制片公司,我的电影。记不住这些,你就要在那条巷子
290 / 我是谁——成龙自述
里跟其他懒人做伴了。”
我点了点头。自强拍了拍我的肩膀。罗维把注意力转向和
妻子进行的谈话,显然,我们该离开了。
“你会好起来的,杰基,”自强说,“别担心罗维,照大家的说
法,他狂吠起来比他张口咬人还要厉害。而且我真的相信我们
会把你变成明星的,孩子,我真是这么想的。”
成龙出世
从第二天起,把我塑造成叫星的过程就开始了。我和自强一起
去吃午饭——为了欢迎我回到香港,是他请的客——他对我谈
了一点公司的计划。
“我们首先要拍摄的是《新精武门》,”他说,“我们把它叫做
翻拍,不过,这还不是真正的翻拍。原班明星将扮演他们在第一
集里的角色。它是一个全新的故事。事实上,它超出了一部续
集的范围。”
我点了点头,狼吞虎咽地嚼着我的午饭。面前放有食品的
时候,我总是很难专心于工作的。
“当然,在做其他任何事情之前,我们必须让你签一份合同。
你明白的,这是正常的运作程序,”他说,“一切要照章办理。”
“我可以再来一碗米饭吗?”
自强乐善好施,仁慈地笑了起来。“随你的便,亲爱的伙
计,”他用一根手指做了个手势,很快,一个服务员就把一碗刚蒸
好的米饭端到了桌上。
我想,我一定要适应这种明星的待遇。
午饭后,我们回到罗维的办公楼。我自豪地签署了平生第
一份演出台同。这份协议跟当时的大部分合同没有什么不同。
我同意专职为罗维做 8 年的表演。每月的收入为 400 美元,每完
292 / 我是谁——成龙自述
成一部影片还可以有 400 美元的额外收入。我必须参与罗维要
求我拍摄的任何一部影片,担任他让我饰演的任何角色。罗维
有权否决我生活中的任何重要决定——根据合同,没有他的允
许,我甚至都不能结婚。(“女人为什么要花钱去看一个结过婚
的英雄?”自强很有哲理地说,“况且,婚姻还会分散你的注意力!
你还年轻,应该把事业放在第一位!”)
我想,这些话听上击的确非常刺耳。不过,你不要忘了,那
是在 1976 年,而且是在香港,不是在好莱坞。在美国,明星的势
力很大,他们有代理人和经纪人,并且控制着自己职业生涯的方
方面面。香港从来就没有真正地放弃影业公司制度。演员仍然
在合同的约束下工作,而且,依然没有你们所期待的那和影响。
即使是顶尖明星,也要经常连续地拍摄两部或者三部影片,除了
在演出之间穿梭以外,他们还要牺牲睡眠——以及个人生活。
香港的演员都是劳工。他们从事着艰难而且常常令人厌倦
的工作。酬金是丰厚的,但是,我们并不会认为,我们的所作所
为是富有魅力的。那些废话都是小报和街头杂志编造出来的。
签约以后,罗维把我介绍给了公司的其他骨干成员。每个
人看上去都很和善,但是,最让我觉得能够与之自由交往的是罗
夫人,她使我想起了学徒时代的师蛆。罗夫人 30 岁出头,比我
年长 lO 岁(比她的丈夫年轻得多),可是她就像对待儿子一样对
待我。
事实上,几年以后,她被迫接受的一次手术使她失去了生育
能力。自强和我去医院探望她的时候,她极度伤心,放声大哭。
“别担心,”我对她说,“我就是你的儿子。”
从那以后,我一直叫她“妈妈”,而且总是让她喜笑颜开。
我从来就没有真正明白过她跟罗维的关系。她是罗维的第
二任妻子,两个人相处已经有几年了;他们相依为命,直到 1996
成龙出世 / 293
年罗维去世。从她的外表看,你绝对想象不到她坚强得能够忍
受罗维的高喊和尖叫。在罗维一生里所有的重要人物中,李小
龙、邹文怀,以及后来的自强和我都离开了他,但是,罗夫人却始
终伴随在他的左右。
我想,罗维待她不薄。他在大吵大嚷的外表下也有较为温
柔的一面,不过,他极少对外人表露过这一点。话又说回来,许
女上可以发掘出任何人晶美好的一面。
罗维在介绍会结束以后不久,赶来了。像以往一样,他在早
晨去了赛马场。他的服睛里流露出慈祥的目光;显然,他挑选的
赛马率先冲过了终点。他赢得的金钱以及胜利所代表的征兆,
足以使他有了这份难得的好心情。
“啊,我看手续都齐全了嘛?”他点燃了一支气昧难闻的雪
茄,“自强,把合同放在我的桌上,我等一会再签字。现在,我们
必须谈谈更为重要的事情——就是把我们的孩子变成明星的问
题。”
他坐在一张椅子里,示意我站起来。“好了,杰基,脱掉衬
衣。”
我迷惑不解地看着他,“什么?”
罗维不耐烦地皱了皱眉头。“别傻了,孩子,”他吼了起来,
“我叫你做什么,你照做就是了。你以为观众在电影里是为了看
你的脸蛋吗?”
我脸上微微地泛红,朝着罗夫人的方向看了一眼。她轻轻
地发出“咯咯”的笑声,并且用手遮住了嘴。好吧,我想。我会失
去什么呢?我脱下 T-恤,还特意收紧了肌肉。
罗维点了点头。“不错,”他说,“比不上李小龙,但是,你也
可以凭现在的条件干活。而且,我跟李小龙开始合作的时候,他
什么都不是——枯瘦如柴。可是,经过我的特训安排以后……”
294 / 我是谁——成龙自述
就在罗维喋喋不休的时候,我看了看自强和罗夫人。自强
正在转动眼珠,罗夫人则满怀深情地笑着。这也许就是他们之
间关系的秘密所在。许女上是不会完全相信她丈夫夸夸其淡
的。
不管怎么说,罗维在讲完他是如何把李小龙变成超人以后,
把注意力转向了我。“好了,体格检查结束。对我笑笑,孩子。”
我照他说的做了。罗维面色苍白。“自强,我们要矫正他的
牙齿。记下来。”自强正在擦拭眼镜,心不在焉地点了点头。
“根据我们的要求,我们应该对你的眼睛做一些处理。观众
喜欢大眼睛,有一种手术可以做到这一点。自强,把这个也记
下来。”
自强看着自己的指甲,又点了点头。我倒抽了一口气。“手
术?”
罗维又一次皱起了眉头。“我没告诉过你要相信我吗?况
且,一个小手术对跳楼谋生的人来说算得了什么,呃?”他说得没
有错。
“这个才是首要的问题,孩子,就是你的名字。你叫什么?”
我看他的眼神就好像他是从火星上飞来的一样。“嗯?我
叫杰基,”我说。
“不对,你这个笨蛋,说你的中文名字,”他吼了起来。
我比较了几个名字。“我想是港生,”我说。
罗维举起双手。“港生?这是明星用的名字吗?自强!”
自强叹了一口气,把注意力转向他的老板。“他一直在用的
名字是元龙,罗维。”
罗维对自己小声地重复着那个名字。“元龙,元龙,这还不
赖。不过,在我看来,这还不够。艺名就应该有力度。它要表现
出你是众中之首,是英雄。”
罗夫人尖叫着提出一个建议。“叫云龙怎么样?”她说,“听
起来像是元龙,实际上是——‘云里的龙’。”
罗维不耐烦地挥了挥手。“这根本就不是我们想要的。再
说,人们没有办法看到云里的龙,对吧?这对电影明星来说叫不
响。”
“叫‘子龙’怎么样?”我说,“‘子龙’的意思就是‘龙的孩
子’。”
“算了吧,”罗维说,“你是英雄,不是小孩子,小孩子。我们
不想让别人以为,你某一天会成长为一条龙。我们想让大家说,
‘嗨,那个家伙已经是一条龙了!”
最后,自强插了一句话。“叫‘成龙’怎么样?”他说。
“‘成龙’的意思是‘已经是一条龙了’。”
罗维哼了几声,还在试图找出理由进行反驳。然而,几分钟
以后,他承认“成龙”也许跟我们要找的名字一样出色。
这就是我得到这个姓名的过程。从此以后,我凭借它得以
为人所知:杰基陈,成龙——
一条适应新时代的龙。
《新精武门》开拍的时候,我满怀激情。那天早上,我早早地
起了床,吃了一顿丰盛的早餐,几乎是跑着去摄制现场的。自强
已经在那里了。他正在很投入地跟摄像师讨论问题。直到很
晚,罗维才赶到现场。自强一向平静的外表中似乎有一丝焦虑
不安。我快步跑了过去,看看有什么不对的地方。
“早上好,自强,”我说,“进展如何?”
自强随意地抬了一下头。“早上好,杰基。我们为这部影片
雇来的动作指导好像出了事故。当然,我们不愿意暂停制作去
找一个新的人选,”他说,“有些影响。”
96 / 我是谁——成龙自述
我眨了眨眼睛。“现场就有一个最佳人选,为什么还要去找
一个呢?”
自强看起来有点吃惊,接着又赞同地点了点头。“太对了,
亲爱的伙计!”他说,“你不介意除了做演员以外兼做动作指导
吧?”
这对我来说,当然不是什么问题。老实说,我对于导演动作
戏要比对自己的表演更有信心。“我会挣到更多的钱吗?”
自强两眼朝天,心里盘算着。“呃,会的,我想,大慨是 9000
港元。”
9000 港元?“这是我出任主角所得酬劳的三倍呀!”
他忸怩作态地看着我。“当然了,”他说,“你是有经验的动
作指导,但却是一个出道不久的演员。如果你想一想的话,这份
薪水还是符合逻辑的。”
他又拍了拍我的肩膀。“潜力,杰基,你必须考虑到潜力。”
我困惑不解地看看他,然后耸了耸肩膀,向更衣室走去。这
就是香港的娱乐业。
我在影片里的搭档,是在《精武门》里扮演李小龙女朋友的
苗可秀。她美丽善良。我以前也跟女演员合作过,那都是一些
显赫的名字,但是,这是我第一次以平等的身份与另一个明星共
事。如果我背台词有困难,她就会帮助我解决问题。身为动作
指导,跟她合作非常容易。尽管她不是武术的行家里手,可是她
灵活、矫健,能够轻松优美地完成自己的打斗镜头。
从另一方面来说,作为演员,我的手脚并不利落,而且动作
僵硬。部分原因在于,别人强加给我的角色让我感到很不自
在——我要扮演的是一个残忍的人,满脑子复仇意识,表情紧
张、愤怒,叫声尖厉。
成龙出世 / 297
罗维想让我成为新一代的李小龙,这跟我的个性格格不入。
这次经历正在遭受挫折,而且我清楚,自己并没有表现出最好的
一面。
“我太糟糕了,”一天晚上,我在收工以后对自强说。
我们坐在当地一家安静的酒吧里,喝着啤酒,试图缓解一天
的紧张。罗维的脾气从到达片场的那一刻起就很不好。他在听
觉所及的范围内冲着每一个人大喊大叫。他的长篇指责几乎让
可怜的苗可秀流下眼泪。发了几个小时的脾气以后,罗维离开
了片场,并且擅自吩咐摄像师停止一天的工作。那天下午的大
部分镜头都是动作戏,因此,我发觉自己正处在充当执行导演这
一非同寻常的岗位上,向呆若木鸡的助理制片人建议布景和摄
像机的摆放位置。
自强吐出一缕烟雾,把目光移向别处。“到目前为止,拍摄
还不算很顺利,是吧,杰基。”
我把下巴枕在胳膊卜,抵住吧台,向前延展身体。“自强,我
只是不明白,自己是不是天生适合这个角色。罗维想让我变成
李小龙——中国的超人。那不是我的风格。”
“呣,”说着,自强喝了一口饮料,“不是,它不是,不是的。不
过,实际情况是,除了李小龙以外,那不是任何人的风格。这是
一个棘手的局面,每个人都想取代李小龙,而不单单是我们。一
些制片人在亚洲各地旅行——韩国、马来西亚、中国内地,每一
个地方——他们对别人说,‘喂,你看上去有一点像李小龙,来
吧,我要跟你签约。’还有一些演员除了观摩李小龙的电影,模仿
李小龙,努力变成李小龙之外,什么都不做。我相信,这些完全
可以把一些人变成白痴。”
“他也耍把我搞疯了,”我从凳于上跳了起来,假装成一副凶
神恶煞的样子。“这里有一个新的武术英雄,刘小龙!我是说赖
298 / 我是谁——成龙自述
小龙!梁小龙!”我用双脚交替跳跃,跟假想的对手做着拳击练
习。“李小龙桌子!李小龙灯具!李小龙坐椅!”
我发出打斗时令人毛骨悚然的呐喊,拳头重重地砸往吧台
上,然后假装因为疼痛而尖声叫喊,装作十分痛苦地甩着手。我
失足向后跌在一张椅子里,使它翻倒。我翻滚成倒立姿势,然后
双脚落地,用手护着裤子在屁股的部分,好像我把它扯破了一
样,脸上表现出一副装出来的尴尬神情。
接着,我坐回吧台跟前,喝光饮料,就好像什么也没有发生
过一样。我刚刚开始做这些滑稽动作的时候,自强看上去有一
点吃惊,而现在,他笑逐颜开,暗暗地拍手叫好。“我想,这就是
你的风格?”
我耸了耸肩膀,向酒吧伙计做了一个手势。“先生,再来一
杯啤酒。”
“两杯,”自强说,“再来两杯。”
我们极度紧张地坐在办公室里,等候自强带来有关票房收
入的消息。罗维发疯似地抽着他令人讨厌的雪茄,猛喷着烟雾。
我则在用一把草扎的扫帚轻快地打扫着办公室的地板,以此减
缓我的焦虑。
扫地并不是我的工作,但是,我这样做完全是出于习惯。即
使这么多年过去了,师父的教导还在影响着我,而且,这种影响
也许会伴随我度过余生。甚至在今天,周围没有人的时候.我偶
尔也会在“成家班”的总部里清扫地面。
这让自强感到头疼。“如果有人进来,看到成龙正在做看门
人的工作怎么办?”他一直都对我这么说。我不在乎。我想,整
洁总归是好的。
自强终于赶到了。这时,我已经完成了清扫工作,正在倾倒
成龙出世 / 299
废物箱。他和门较了将近一分钟的劲才把它打开。自强走进办
公室,把外套扔在椅子上。看来,他不是很开心。
“怎么样?”罗维急切地说,“别像傻瓜一样光站在那里,把消
息告诉我们!”
自强引述的数字让他大吃一惊。
“你是在开玩笑吧,”他说。自强眼都不眨地盯着他,直到他
把烟蒂扔进附近的废物箱——还好,我刚刚把它清理十净——
脚步沉重地走出门外,在身后使劲地把门关上,下了楼梯。
我颓然地趴倒在一张桌子上,我从前就有过这种经历。“我
想,我的运气一点也没有改变,”我对自强说,“我应该赶在公司
倒闭之前,搞一张去澳洲的机票。”
自强在我身边坐了下来。“别傻了,杰基,公司就会好起来
的,”他说,“罗维是有些小睥气,不过,实际情况是,我们也许会
在东南亚捞回成本。我在这里负责发行,老实说,我对自己的工
作很在行。我毕竟不光是在这里当摆设的。”
他从夹克里取出一盒香烟,在烟盒的一端拍了几下,抽出一
支烟,点着了。他朝四周看了看。“这间办公室今天看起来出奇
的漂亮,”然后,他注意到了那把扫帚。它就靠在我肩膀附近的
墙上。
“我想,我告诉过你不要去做那件事情,杰基。”
“我知道。”
“没那个必要。”
“我知道。”
我叹了一口气,拾起扫帚,把它拿开。在我走向壁橱的时
候,我在手里快速地旋转扫帚,阻挡着假想中的攻击。
“这还差不多,”他笑着说,“别忘了,它才是留你在这里的原
因。”
木人和陈志华

出于对《新精武门》的收入十分不满,罗维决定把下一部影片的
导演职权承包给一个叫陈志华的年轻人。他为人诚挚、友好,我
立即就跟他结合到了一起。
陈志华刚刚开始做导演,这意味着他将以低廉的成本开展
工作。这使罗维感到高兴。他也愿意做一些新的尝试——这是
让我感到开心的。
我们台作的影片叫做《少林木人巷》。片名听上去有点傻,
不过,少林寺的确有“木人”存在。步林弟子想离开寺庙外出闯
荡的时候,首先必须通过一项考核,以证明他有能力在危险的外
部世界获得生存。
考核在一间设有 108 只木人的房间里进行。这些木人的胳
膊和腿与滑轮连接,由高级僧侣控制。一些人在考桉的过程中
毙命。而一些真正出色的学徒——体格最为健壮、身手最为敏
捷、训练最为充分的人——才有能力过关。但是,他们必须运用
从师父那里学到的每一项技巧。
在《木》片中,我扮演一名年轻的寺院杂役,发誓不报杀父之
仇决不开口说话(无论如何,这使得动作戏更加简单了)。为了
通过木人阵,杀死家族仇敌,我必须修炼少林寺从蛇拳到鹤形拳
的所有功夫。我还充分表现了自己使用包括木棍在内的各种武
木人和陈志华 / 301
器的技巧。我认为,用扫帚进行的练习终究也是能够派上用场
的!
没有罗维在背后监视,陈志华和我尝试了我对于拍摄动作
场面的不同想法。我加快了形意拳的节奏,让银幕效果变得有
趣——比如,我用双手摆出攻击中的眼镜蛇张大嘴巴的样子,把
蛇拳演变成精心编排的毒蛇进攻的滑稽动作。我关心的是,这
要比罗维在他的影片里所要求的呆板的传统模式更加富有娱乐
性。有时候,在排练动作场面的过程中,我会扮城小丑,把打斗
变成例行的动作激烈的笑剧。陈志华甚至还建议在实拍中加入
一些滑稽的功夫,但是我认为,这样做也许会让罗维暴跳如雷
的。“他是老板,”我说。面对命运和合约,我放弃了。
拍摄《少林木人巷》的同时,陈志华还在学习电影制作,指出
什么能出效果,什么不能出效果。由于我们之间以平等的、朋友
的身份相互对待,他常常征求我的意见。因此,我也学到了一些
导演自己的原则。
从某些方面来说,《少林术人巷)是我的第一部“梦幻电
影”——第一部按照我一直以为电影应该遵循的原则制作而成
的影片。我们不只是完成了一部作品,而是在丰富经验,尽量设
身处地考虑观众对于我们的努力结果会做何种反应。我们犯过
许多错误——但是,我们也从错误中吸取了教训,并且努力去改
正它们。而罗维却因为拍摄了太多的影片,拒绝任何人改变他
的风格。他的电影保持着一成不变的模式,一种在过去对他来
说是成功的模式。他或多或少地认为,如果这种方法还没有破
败不堪,又何必进行修改呢?
然而,那些公式已经变得暮气陈腐,过去津津乐道于邵氏兄
弟公司影片的观众显然对毫无改变的陈旧手段感到厌倦了。李
小龙不应该只是对罗维的警示,更是对整个行业的警示:电影观
302 / 我是谁——成龙自述
众希单看到不同的手法——一种全新的动作风格。制片人从李
小龙身上得到的教训恰恰与他们应该领悟到的相反。他们尽最
大的努力把李小龙的风格改变成新的模式,而不是着手开发新
颖、原创的手法。其结果是令人毫不意外的可怕的失败。
《少林木人巷》在剧场的表现并不是尽善尽美的。除了我们
的尝试以外,我扮演的有色仍然非常“李小龙化”——隐秘,冷
酷,外出寻仇。那时候,我可以说,罗维已经开始对我失去信任
了。此外,自强还告诉我,这部影片已经引起其他制片人和演员
对我的注意。“外面有传闻,”他说,“他们都在讲,‘那个成龙真
的可以改变一切的。”
我冷笑了一下。“妇果这种状况持续下去的话,我就要回澳
洲去了,”我说。
在那以后,我有了一次旅行,不过,不是返回澳洲。为了节
省人工,罗维决定我们在韩国拍摄下一部影片。为了刺激票房
潜力,片名定为《天杀星》。罗维还聘请了一位大明星担任主
角——他就是凭借《独臂剑侠》里的表演一举成名的王羽。他也
许是李小龙之后香港的头号明星。《独臂剑侠》以后,他又在一
系列影片里扮演过失去一条胳膊的武术大师——比如《独臂拳
王》等等。故事一直都没有什么变化:敌人出卖了王羽,并且为
了消除他格斗的能力,还砍去了他的一只胳膊。他艰难地学会
一种新的、无与匹敌的独臂功夫,以此复仇。
对王羽而言,不幸的是,他拍摄过的任何一部他有两只胳膊
的电影都遭到了失败。罗维聘请他的时候,他的星光已经开始
日渐暗淡。王羽的名气仍然比我要大——我只不过是一些失败
的低成本影片的明星——因此,我只被安排饰演片中的二号恶
棍。
木人和陈志华 / 303
王羽为人正直,但是,他成为明星已经有许多年头了。在他
看来,我不过是个孩子。尽管我们在韩国呆了几个星期,可是,
我几乎没有机会结识他。我发现的唯一一件有关他的情况是,
与我既当演员又当动作指导才挣到的 12000 港元相比,他拿的
钱要比我多得多——那是 50000 港元。
我并不是在嫉妒他的酬劳,他毕竟是大人物。除此之外,王
羽还在日后又一次走进我的生活——最终结果是,我欠了他一
条命。两厢比较,几千港元又算得了什么呢?
尽管有王羽捧场,《天杀星》还是遭到了彻头彻尾的失败。
然后,是我的下一部影片——《剑花烟雨江南》。这是一部让人
费解的情节剧。我在影片里扮演大屠杀中唯一的幸存者,又开
始寻找灭我满门的凶手复仇。故事情节复杂得荒唐可笑,即便
如此,罗维还是吩咐我在影片里要显得尽可能的情悲神伤、冷酷
凶残。拍摄中途,我就完争搞不清楚,故事在讲些什么了。看过
这部影片能人(如果你看过的话,我对你表示同情)没有一个能
够明白讲些什么。我肯定,就是罗维也不清楚故事发展到了哪
里。不过,我必须说明的是,决斗场面——我是乘罗维睡觉的机
会进行导演的——看上去非常出色。
我拍摄的下一部影片《蛇鹤八步》,使我得到了少许的松弛。
只要我迫于无奈扮演隐秘、阴沉的英雄,这部影片就会变成灾
难。因此,我要求自强考虑一下,是否有可能说服罗维,让我扮
演的角色轻松一些。《蛇鹤八步》并不是严格意义上的喜剧,但
是,我的角色——一个只身闯荡江湖,手中握有古代武林秘笈,
并且掌握着一群辞世已久的大师们秘密的人——至少有机会表
现一下肓讽刺意味的幽默。我还加入一些使用传统的少林器械
进行的复杂打斗,在动作上玩了点花样。在一个不那么正式的
打斗场面里,我甚至把片中的女主角当成了武器!
304 / 我是谁——成龙自述
尽管我在制作《蛇鹤八步》的时候感到自由度有所增加,但
是,我还是觉得受到了罗维条条框框的限制。他痛恨一切不同
的或是新颖的手法,并且仍然相信他能够把我变成另一个李小
龙。每当我试图活跃一下片场气氛,开开玩笑或者表演特技的
时候,就会激怒他。他把我逗乐的企图看作是对他个人的模仿
和嘲弄。
老实说,开玩笑是能够使我减轻日益辛酸的唯一办法。我
从来就不想成为李小龙,除了罗维以外,每个人都清楚这一点。
我跟自强又喝了一杯。我终于向他坦白,我已经走投无路
了。两年就要过去了,我却仍然没有真正的成就。“我不能再这
样下去了,”我对他说。
出乎我意料的是,自强对我的话表示赞同。“这的确是个问
题,杰基,”他说,“你正在演艺界得到票房毒药的名声。不能摆
脱它的话,发行商们就会变得反感——然后,任何运气跟技巧都
不能挽救你的前途了。”
“我该怎么做呢,自强?”我惊慌得几乎就要手足无措了。
“别担心,亲爱的伙计,”他说,“自强大叔会摆平一切的。”
我希望他说得没有错。我真的是这么想的。
创作笑料
我不知道自强对罗维都说了些什么,但的确起了作用。罗维在
第二天宣布,我的下一部影片将由我的朋友陈志华导演,而且它
将与我到目前为止为罗维拍摄的电影完全不同——那是一部喜
剧片。他还宣布,片名是《一招半式闯江湖》。
“你以为自己很聪明,孩子,也许我们应该尽量让你除了回
嘴以外,还能用嘴做些其他事情,”他满腹牢骚,“想笑就笑吧。
我还有重要的事情要处理。”
各种想法在我头脑中翻腾起来。《一招半式闯江湖》是我向
罗维以及电影界其他人表明,功夫并不是一段痛苦的复仇历程。
剧场里的冷面武士比中国古战场上的还要多。该是试试不同做
法的时候了。
因此,陈志华和我把《一招半式闯江湖》拍成了动作激烈、杂
乱无序的复仇闹剧。在影片开始播放演职人员表的时候,我们
没有采用典型的冷酷无情的功夫造型,而是让镜头在我猛烈的
拳打脚踢和练功时用作击打对象的木制假人之司来回切换。镜
头在名单播放终了时后移,拍摄一个宽幅的场景——显示出我
要攻击的假人只有一尺高!
我想,该剧里的笑料非常广泛,比如,在一场戏里,我把片中
恶棍的假发当作武器,旋转它去攻击敌人,就像李小龙闻名遐迩
306 / 我是谁——成龙自述
的双节棍一样。我们有充裕的时间从事创作,而且,我们期待着
观众众对这部长达 90 分钟的恶作剧电影的反应。
我们并没有得到这样的机会。
据自强说,罗维在最后审片的时候,脸色铁青。
“这是什么东西?”他叫嚷着,“想搞笑吗?”
罗维没有骂骂咧咧。在所有缺点中,他最讨厌的就是骂人。
这也是他非常生气的征兆。
与他一起审片的自强回答说是,它的确是在搞笑。
“如果他想搞笑,我就做给他看,”罗维说,“把这堆垃圾扔到
地窖里去。”
就这样,我们的电影最终被搁置在办公室里不起眼的壁橱
的架子上,除了我们、罗维和自强以外,没有人看到过它。
我是说,在 1980 年以前,没有人看到过它。
后来,我取得了成功。罗维决定对外发行一部分我的“个
人”作品。和以往一样,罗维的直觉被证明是错误的。《一招半
式闻江湖》剧最终登上银幕,在影迷中引起了轰动——他们意识
到,我们试图制作的是第一部真正的武术讽刺笑剧。
与此同时,罗维让我立即投入一部新片的拍摄,片名叫做
《神拳》。影片唯一首创的做法就是全方位拍摄——不是指那种
为影片添加任何事物的技术(为了充分表现效果,我们得到的指
示是冲着镜头踢腿出拳。你可以想象,作为动作指导,这使我很
难做事;在动作戏里,打斗双方关注的是相互击打)。
在摄制过程中,罗维拒绝与我交谈;他通过副制片人,由代
理人来指挥我。我并不十分清楚罗维为什么如此生气。回想过
去,我现在才意识到,也许是陈志华和我没有遵循他“从师学艺”
的老路触怒了他。罗维妄自尊大,除了空话连篇以外,对于我、
陈志华以及其他为公司卖命而且被压低工资的年轻人,他还以
创作笑料 / 307
父亲的身份自居。说实话,我从他那里学到的东西并不多——
对于做什么我只学了一点点,而对于不要做什么我学了很多。
罗维只是在《神拳》制作完毕以后,才一脸神气地前来找我。
他宣布,已经托人编写了一个剧本。作为表达他个人喜剧思想
的载体,它将向我——以及各地的观众——展示武术幽默究竟
是怎么一回事。
“片名是《拳精》,”罗维说,“对此,我已经有了许多绝妙的想
法。就在你上楼到这里来的时候,我还在笑。”
我下意识地朝自强坐着的地方蹭了过去,徒劳地寻找道义
上的支持。自强埋头于一堆文件,尽力摆出很忙的样子。显然,
他并不想介入。罗维转身走到我站立的地方,揽住了我的肩膀。
“现在,杰基,我没有必要说你并不滑稽,”他用父亲的口气
说,“瞧,只要你的经验再多一些,你就会明白观众在期待什么。
这部影片会让他们捧腹大笑的,让你步人辉煌。”
我缩了缩身体。我多少知道一些罗维以为有趣的素材是什
么,平心而论,整个计划在我听起来就像是一场等着爆发的灾
难。
有时候,我比看上去的要聪明。
《拳精》是一部浴室幽默和有失大雅的动作闹剧相互脱节的
杂烩,而我恰好夹在两者之间。罗维令人拍案叫绝的喜剧创意,
包括一组我把一些动物塞进裤子里的镜头,和我冲着侏懦鬼撒
尿的场景。
这部影片极为低劣。每个人都清楚这一点。即使罗维也不
例外,尽管他从不承认罢了。由于没有办法使发行商保持信心
而提供发行影片的资金,罗维将影片束之高阁,并悄悄地让我去
拍摄一部叫做《龙拳》的新片。实际上,它有成为一部好片的潜
质。完整的副本,精心写就的场景——这些对于香港电影来说,
308 / 我是谁——成龙自述
是很少见的。它有精彩的动作,甚至还有体面的剧中人物。然
而,与往常一样,没有一个适合我的角色。
如果李小龙仍然在世的话,他会使这部电影大获成功
的——影片以一个为师父之死复仇的徒弟为主要角色,他对人
物的刻画可以照亮整个银幕。我将尽力而为,但是,我的努力无
法使人信服。
发行商对《龙拳》的兴趣并不比对《拳精》大多少。自强曾经
发出过警告,发行商已经开始将我的影片拒之门外,现在,它正
在变成现实。由于无法发行影片,罗维制片公司的资金很快就
用完了。
不知怎么搞的,罗维想出点子责备自强——还有我。
与支持者举行过会晤以后,罗维气急败坏地闯进我们的办
公室,赶走所有的人,说他想和自强“私下谈谈”。我们才走出门
外,就听到沉闷的叫嚷,这就是罗维所谓的交谈。
我疑心谈话主要与自己有关,就一直在门口游荡,等待着自
强出来。
私下谈话持续了几个小时。罗维首先离开了大楼,嘴里叼
着雪茄,帽子紧紧地压在头上。我闪身躲进角落里,但是,以罗
维此时的状态,就是连英国女王,他都注意不到。接着,自强一
脸倦容地走下楼,脖子上漫不经心地绕着围巾。
“我就知道你在等我,杰基,”他喊了起来。我心有愧疚地走
出角落。“我们去喝一杯。”
“他说了些什么?”我在自强一口喝干伏特加的时候,脱口问
道。
“当然啦,他提醒我说,是我告诉他你会成为明星的,”他说,
“他骂我‘低能’,还用了其他一些不友好的字眼。”
创作笑料 / 309
我瘫倒在座位上。
“我对他说,你需要更多的时间,”他把杯子里的冰块弄得
“叮当”作响,“我没有对罗维讲的是,你的确需要一个不同的导
演。”
“说点新鲜的吧,”我翻着眼珠说。
“别跟我摆出一副讽刺的架势,小子,”自强打断了我,“如果
没有解决办法的话,我是不会对你说这些的,对吧?”
这引起了我的注意。“什么意思?”
“你不知道自强大叔一直在照料你吗?”他笑着在夹克的翻
领上做了一个弹去棉丝的动作,“这星期的早些时候,我接到了
思远制片公司的吴思远先生打来的电话。电影制作室是我们的
竞争对手,它的规模小了点,但是,吴思远先生却是强悍精明的。
他向我们要求‘租借’你去拍几部影片。三个月内,他将支付我
们 6 万港元,当然,他们也会付给你酬劳的。”
“罗维的意思呢?”我问。
自强轻拍桌面,找着雪茄,没有做声。他在做出回答之前点
燃了一支烟。“他说,他愿意付钱给吴思远,让你几个星期不要
去烦他。你自由了,亲爱的伙计。现在,只管去让自强大叔为你
骄傲吧。”
我的心几乎停止了跳动。在充满瞬间机遇的一生中,我得
到了另一个机会。某些感觉告诉我,我也许最终抓住了自己正
在等待的时机。
转折

按照自强的说法,独立的思远制片公司的大智之人吴思远以擅
长发现年轻有为的天才而闻名。在离职开创思远公司之前,他
是邵氏的执行人员。他的成败得失全在于极力说服邵逸夫与李
小龙签定他所希望的大额合同——也是他应得的合同。邵却不
相信仅仅一个演员能值这么多饯,他认为吴思远疯了。
人人都知道邵放弃李小龙是多么大的一个失误——甚至连
“老谋深算”的邵逸夫自己也在事后对朋友说,拒绝李小龙是他
唯一的、也是前所未有的重大错误。
举荐李小龙失败以后,吴思远决心自立门户。思远公司就
是这样诞生的。它口碑不错,但是规模不大,影片通常都是由无
名演员拍摄的优质作品。
最早考虑借用我的是思远公司内部的动作指导,袁和平。
他实际上是我的师兄。我进入戏校的时候,他的年纪已经足以
使他离开那里了。在此之前,我通过另一个师兄见过他,他在我
几年前参与拍摄的一部影片里担任动作指导,我们成了朋友。
吴思远对我说是袁和平点名要我的时候,我立刻就意识到,我可
以信任他。任何能够听取动作指导意见的制片人都是值得为之
效力的。
“杰基,让我对你谈谈我的想法,”是思远说,“我认为你的潜
转折 / 311
力很大。”
我刘他笑笑。“是啊,我知道,”我说。
“我将告诉你我们的打算,”他说,“我不认识你,对你的了解
也不多。我看过你的一些影片,印象深刻。袁和平对你很有信
心,他就想做你的导演。”
这是奉承!甚至直到今天,戏校的师兄弟对我的能力说上
几句好话也能使我感到非常舒坦。
“但是,事实是,”他继续说,“没有人比你更加了解你能够做
些什么。我不会告诉你我们为你制定了什么计划,因为,我们根
本就没有为你做任何计划。我想让你来告诉我:如果我叫你拍
摄一部影片,你能够做些什么呢?”
我目瞪口呆。罗维花了大量的精力要我明白我的无足轻
重。对他来说,我只是他电影机器上的一个齿轮,是他广阔视野
里的一个角落而已。我无足轻重——比摄像机,甚至闪光灯还
要便宜,而且易于更换。
现在,吴思远正在询问我的看法。不是对特技表演的看法,
也不是有关武术的看法,而是关于电影制作的看法。
我的话就像雪崩一样奔突而下——我和陈志华自强的所
有谈话,甚至还有我在戏校做学员时与三毛和元彪的交谈。我
对他谈起我的喜怒、我的梦想,我关于拍摄精彩动作场景的经验
哲理,以及我从未考虑过、但在瞬间却又顺理成章的想法。
“吴先生——”
“请叫我 N.G.,”出于某种原因,这是他喜欢的绰号。
“N.G.,李小龙是最棒的,”我说,“没有人能够超过他。因
此,我们为什么要学他呢?人们要看的是现实的想法,不是僵死
的骨头。李小龙的成功在于他做了别人没有做的事情。现在,
人人都在模仿李小龙。如果我们也想成功的话,我们就必须与
李小龙背道而驰。”
找跃出座椅,摆出一副格斗的架势,想起了我为自强做过的
表演。“李小龙的腿踢得很高,”说着,我做了一个过顶踢击,“我
就认为,我们的踢腿应该尽可能的贴近地面。李小龙在击打别
人的时候,用尖叫展示他的力量与愤怒。我就认为,我们应该住
击打别人的时候,用尖叫表现你的手有多痛。”
我皱着眉头,亮出拳头,脸上掠过痛苦的滑稽表演。
“李小龙是超人,但是,我以为,观众想看的是普通人,和他
们一样的普通人,历经许多错误以后获得成功的人,有幽默感的
人,”我说,“不怕做懦夫的人。呃,这些话没有什么意义,对吗?”
吴思远拍打着下巴,注视和聆昕着我活灵活现的演示。“我
认为,你讲出了一切人间真理,杰基,”他慢慢地说,“一切人间真
理。我们就这样去做,去拍体的电影。”
我张口结舌,我不清楚他对我的建议会做出何种反映。我
想,我只是希望他别冲着我大嚷大叫。我从来没有想过他会拿
我说的话当真。
但是,他的确是这样做的。这使我感到既兴奋又紧张,因为
我一直认为,只要能够拍摄出我的风格的电影,就会大获成功。
现在,我就要看一看自己说的话是不是真的能够应验。
吴思远决定给袁和平一个导演机会,这是他期盼已久的。
他将使我的想法在我为思远公司拍摄的第一部影片里变成现
实。这是我从未享有过的最好的合作伙伴关系。虽然袁和平与
我在戏校时没有交往,但他清楚师父的套路,了解我的能力,并
且知道如何使我表现得最为出色。更加了解我的只有三毛,但
在当时,他根本就设有机会做导演。
自从拍摄《少林木人巷》以来,我学习了蛇拳。我向吴思远
314 / 我是谁——成龙自述
与袁和平演示了部分套路——浮华不实、柔弱无力的变化,使它
除用于娱乐之外没有什么实战能力。我们决定把蛇拳和我在戏
剧训练里的杂技结合起来,并且将蛇拳的精美风格作为影片的
基础。
我们所做的另一项主要决策就是颠倒师父和徒弟的关系。
般说来,在武术电影里,师父深受门徒爱戴,是聪明和受人尊
敬的老师;他的死往往会使最好的弟子去寻仇报复。也许是因
为和年迈师父的一点私人恩怨吧,袁和平向我建议,剧中师父的
角色应该是一个疯疯癫癫的老年乞丐——但是,还不至于疯癫
到无法向年轻后生传授技艺。我扮演的并不是品质高尚的超
人,而是没有气质和抱负、因为受到欺骗才违心学业的乡巴佬。
与陈志华和我在《一招半式闯江湖》里不同的做法是,开功
夫电影的玩笑并不是我们的主意。制作《蛇形刁手》时,我们想
重新开创武术电影的风格——为似乎失去感觉的电影业注入幽
默和人道的思想。
作为联台主演和银幕老师,吴思远只推荐了袁和平的父亲
袁小田——他是邵氏的资深演员,也是戏校的前任武术指导。
袁小田赋予他饰演的师父老谋探算的性格,完美地衬托出我所
扮演的无忧无虑的乡村青年的形象。影片中,袁小田是蛇拳武
馆幸存下来的最后一名拳师。邪恶的鹰爪拳大师(由韩国跆拳
道高手黄水利饰演)的弟子有组织地袭击了他所在的武馆。我
发现了遭到鹰爪拳弟子袭击、受伤倒地的老人,出手帮助了他,
并为他提供食品和藏身之处。
这是一个让我感到后悔的决定。首先,它使我成为鹰爪拳
武馆的目标,其次,它使袁小田接纳我做他的弟子——他对于武
术训练设想的特征就是坐在我的背上,然后让我在点燃的香火
上做俯卧撑。
最后,我莫名其妙地从他训练的技巧中活了下来,并且成为
一名蛇拳斗士。
可惜的是,我在和邪恶的黄水利第一次交手时就意识到,蛇
拳不具备击败鹰爪拳的足够力量!在观察我的宠物猫和毒蛇之
间的战斗之前,我和师父似乎都已经输了。尽管蛇快速、狠毒,
猫还是凭借它的灵敏和跳跃能力赢得了胜利。一旦蛇投入进
攻,它就露出了破绽;另一方面,猫可以转身避开攻击,无论如
何,它都能够以爪着地。我领悟到,猫式武术要强于蛇拳,也许
还要胜过鹰爪拳。毕竟,猫以鸟为食,不是吗?
因此,在影片的决战场面中,我结合师父训练出的所有技巧
和自创的新型猫爪功打败了黄水利。猫爪拳使我在大部分时间
里四处跳跃,发出“喵、喵”的叫声;它不是真正的功夫套路。但
是,我们融合了这种“套路”的杂技和翻滚,看上去效果十分理
想,打斗也和李小龙的搏击一样令人兴奋——而且,视觉、感觉
和气氛都是独树一帜。
实际上,我们在制作完成时就感觉到,制成的影片将不同于
以往任何一部功夫电影。我们没有把握的是,能否把“不同于”
理解成“脍炙人口”。尤其是,发行商特别在事前警告吴思远说,
“成龙电影”将令财政不可收拾。话又说回来,无论从哪方面讲,
这是第一部真正的成龙电影。
我们本来就不应该担心的。
《蛇形刁手》大获成功!
每个星期,我们三个人一齐到制作室里,查看票房总数,先
是香港的,然后是台湾的、泰国的、新加坡和马来西亚的。数字
持续上升,上升,上升。
在随后的一个星期,吴思远坐在办公桌旁审视着那些数字,
袁和于与我则在淡论有关即将投拍的影片的想法,偶尔还站起
316 / 我是谁——成龙自述
来演示一下武术动作。
“喂,你们两个,”吴思远抬头看着我与袁和平,“我提个问
题:香港历史上最成功的影片是哪一部?”
我们停止争论。“《精武门》,”我猜道。
“不对,《猛龙过江》比《精武门》要成功得多,”袁和平说,“应
该是《猛龙过江》。”
吴思远冲着我们俩咧嘴笑了起来。“你们都错了,”他递给
我们张涂满数字的纸,“答案是《蛇形刁手》。”
超过李小龙了!
我叫喊着在袁和平的昔上拍了一巴掌,使他翻倒在地,然后
做了一个后滚翻。
超过了任何人!
我幻想过成为明星的可能,它不过只是一个永远无法真正
实现的梦想。名誉和成功属于别人——那些长相俊美、腰缠万
贯的人们,而不属于像我这个穷困潦倒、受教育不多、长得又不
英俊的年轻人。
“没时间庆祝了,”吴思远说,“我们必须向发行商证明,这种
成龙现象不是侥幸。我们必须使他们明白,你,我的孩子,是真
实可靠的。那意味着还会有其他影片。”
袁和平看看我,而我对他报以微笑。“没问题,老板,”他说,
“听听这个主意……”
我们致力开发的创意继承了我们在《蛇形刁手》中采用的成
功模式,并且使它更为合理。影片的节奏将更加快捷,形式更加
自由,情节也更为有趣,就连神圣的传统也会为之大吃一惊。
中国历史上有一位名叫黄飞鸿的伟大的传奇人物。他是医
生,也是斗士。他诊治患者的疾病,保护弱者的利益。在黄飞鸿
的时代里,他位列“广东十虎”,是最具实力的武术家之一。残暴
的清朝皇帝畏惧他的本领,把他当作叛贼,而百姓们却敬仰他。
事实上,黄飞鸿的生平一直是粤语电影的核心主题,因为,香港
历史上最叫座的电影就是讲述他一生的系列影片(黄飞鸿系列
影片非常成功,前后已经拍摄了 99 部之多)。
袁和平与我主张制作一部有关黄飞鸿的新片。然而,我们
并没有把他当作成年英雄来表现,而是发掘他作为年轻人,在成
为神话之前的特质——懒散,天真,不学无术,具有叛逆心理。
“我喜欢这个主意,”吴思远说,“我不应该喜欢它,但是我同
意了。”
就这样,我们开始拍摄《醉拳》。这将是永远改变我一切的
影片。我们册用了《蛇形刁手》里最出色的摄制人员,袁小田再
次出演,成为我的良师益友、醉醺醺的老师父。我们以人们想象
中黄飞鸿作为秘密武器而修习的“醉拳”为基础,创造了一套叫
做“醉八仙”的全新的功夫套路。在影片中,我们添加了狂放的
特技、街头打斗、闹剧式的滑稽表演,以及富有喜剧色彩的哑剧,
甚至还有正剧。
它的规模远远超过了《蛇形刁手》。
也超出了我们中任何一个人可能想象过的规模。
《蛇形刁手)发行之后,我开始注意到,一切因为我而发生了
变化。其他演员知道了我的姓名,而且时常有人在我外出时认
出我。但是,在《醉拳》以后,我才第一次真正体会到了做名人的
感觉。
人们在大庭广众之下向我跑来,要求我为他们签名。我看
到孩子们在街上用手臂翻来覆去,打着“醉拳”。报纸开始打电
话要求对我进行采访,传播流言蜚语的杂志社也派出记者跟随
我的左右。影片挣来了钞票,吴思远对此毫不吝惜:罗维付给我
每部影片 3000 港元的报酬,而他却给了我 50000 港元——比我
318 / 我是谁——成龙自述
一辈子见过的钱还要多。
突如其来的名誉和财富对人有很大的影响。我是一个普通
人。对于我所成为的那种人,我并不感到非常自豪。我习惯在
街上吃面条,在公寓的地板上睡觉。现在,我有钱了,我开始购
买曾经让我眼红的物件、大明星的东西.比如金链子和名贵服
装。我看了一辆又辆轿车,试图对究竟是宝时捷还是梅塞德
斯最适合我的新形象做出结论。我去逛我给父母买礼物的同一
家珠宝商店。这一次,我是给自己买礼物:7 只手表,都是劳力
七的,一个星期每天换一只。我走进一家售价昂贵的小商店,我
记得自己在那里时一个店员警告我说,他们出售的服饰价格高
昂,是我这种人承受不起的。这一次,我坐在店里,让他们把服
装一件一件拿给我看,而我只是点头或者摇头。末了,我随意指
点了几样,甚至都没有明确哪些是我想要的,然后让店员把这些
商品送到我的公寓。我可以说,店员们并不清楚我挑了哪些衣
服,但是,他们不敢坦白地告诉我。这没有关系,我本来就打算
退回其中的部分商品,就是想刁难他们。
每到一处,都有 20 多人跟随我的左右——有特技人、熟人
和唯利是图的追随者。他们不是我的保镖,甚至都不是我真正
的朋友,他们跟着我,是因为我有钱,而且我乐意花钱。但是,
我被自我意识和骄傲迷住了双眼。
我也开始在公开场台表现得像大人物一样。香港有一家叫
做“半岛酒店”的饭店——它是岛中最为优美和典雅的地方。当
然,香港的规矩就是要穿着得体:夹克,领带,西服甚至燕尾服。
一天下午,我穿着短裤,和一群随从闲逛到半岛酒店,就走进大
门。时间不长,混乱的场面招来了经理,他认出我是影星成龙。
“成先生,”他眉头紧皱地说,“您能光临,我们当然感到荣
幸,但是,我们不能让您穿着短裤在这里用餐。”
“为汁么?”我说。随从们簇拥在我的周围,点着头,打着手
势。
“我们对于合适的着装有规定,”他的上嘴唇泌出了汗珠,
“你们必须穿长裤……”
我打量着他。一身笔挺的黑色西服、领结和整洁的白衬衣,
如果我在三个月前来到这里他就是那种会把我一脚踢出门外
的家伙——他们这类把门的混蛋看得最重的是人们的衣着,而
不是内在的气质。衣冠楚楚的“三合会”喽罗可以立即在这里就
座,而穿着短裤的成龙却不可以。
“好吧,”我说,“我穿长裤,给我一条长裤穿。”
那个经理惶恐不安的说,那不符合规定。但是,不久之后,
他离开我们,取来了一条合我尺寸的黑色的宽松长裤,就在半
岛酒店的大厅里,我把长裤套在了短裤外面。然后,我招呼随从
们跟我进入餐厅。我喝完咖啡,对随从们示意该离开了。
第二天,我们又到了酒店。
“对不起,成先生,”那个经理又表示歉意,这一次他非常不
安。
“怎么啦?”我摆出一副无辜的样子说,“我穿着长裤呢!”
“但是……您上身穿的是 T-恤,我们有严格的规定。”
我耸耸肩膀。“你上次说要穿长裤,你从来就没有说过穿什
么样的上衣。走,伙计们。”
我们绕过经理,进入餐厅。两天之内,我在半岛酒店喝到了
第二杯咖啡。
这种举动很不成熟,但是,它足我毕生那在渴望的报复手
段。不知怎么的,我认为,成名就意昧着可以破坏法纪而不受惩
罚,可以为所欲为。即使受到惩罚,有钱也使我可以轻易脱身。
这在美国也没有什么不同。你可以看到十多岁的偶像吸
320 / 我是谁——成龙自述
毒、酗酒或者入被服刑。这种事例很多,过程又快,根本没有人
对他们说“不”。幸运的是,我在青年时期有师父和父亲在身边,
没有卷入真正的麻烦。但是,就像我说过的,我并不为自己的这
种行为感到骄傲。
使我颇感自豪的是,我从是思远给我的酬劳中拿出 2 万港
币,精心地包好,放在一只小制的盒子里。我还在现金上面摆放
了一串昂贵的珍珠项链,亲手包装了木盒。第二天,我把那只盒
子送给了嫦娥,并且附上一张纸条告诉她,我永远感谢她——我
欠她的更多;但是,我们生命中的那段时光已经过去了,而且我
们都接受了这个现实。
我搬迁到了一所家居装饰精美漂亮的新公寓。我不知道自
己手工制作的东西现在怎么样了,我想它们都被扔掉了。现在,
我希望能够保留一部分物品,留作纪念。但是,在当时,我不想
保留早年生活的任何东西。
不幸的是,我永远无法回避早年生活中的一些东西。
电话响了。我在床上翻转身体,伸手去接电话。那会儿正
好是早上接近中午的时候,我还睡得烂熟。头一天晚上,我和兄
弟们在外面玩了大半夜。
“喂?”我带着睡意说。
“杰基,是你吗?”
那是自强。回到香港以后,我还没有和他谈过话。我们在
台湾为思远公司拍摄了两部影片。那里的外景地不难找,人工
也很便宜。刚开始,我几乎每天和自强通电话,向他讲述与袁和
平共事有多么愉快,然后感谢他使我被“租借”到思远公司成为
可能。
忽然,这让我想起了一件事。
我在思远公司的工作是临时的。我和罗维仍然订有一份合
同。
如果我再次遇到过去常常困扰我的票房失败,我的所有成
功就会立即烟消云散。
“你好,自强,”我有气无力地说。
“祝贺你取得的成功,”他说,“我真为你感到高兴,但是,我
要抱歉地说一句:你该回来了。”
“你不能帮帮忙吗?”我说,“我不在乎是思远公司还是邵氏,
或者其他公司,再把我租出去吧!我没有办法拍摄罗维希望我
拍的那种影片。”
自强在电话线的另一头沉默不语——他正在自己对公司的
责任与和我的友谊之间斗争着。“杰基,让我和罗维谈谈,”他
说,“我想,我可以使他明白,你的成功是建筑在自由发挥基础上
的——只有你能够拍摄出你想摄制的影片,用你的方式制作,你
才会回来。”
我考虑了自强的话。他是对的,我有合同在身。正如父亲
说过的那样,即使罗维让我去玩命也没有关系。合同就是合同。
我的名誉是至关重要的。但是,只有在我不必用前途和名誉做
交换的条件下,合同才是无上的!
我唯一的愿望就是,我要再次信任自强。
罗维的失败

“欢迎归来,孩子,”罗维笑得像一尊戴着眼睛的菩萨,”我就知
道你有一套。”
我站存罗维的办公室里,周围是公司全职或兼职的员工。
他们都在拍手。自强在我的桌子上放置了一瓶鲜花。罗夫人一
见到我,就在我的面颊上亲吻了一下。总而言之,人们像对待一
位征服世界的英雄一样对待我。在罗维热情拥抱我的时候,我
微微地退缩了一下。
太过分了。就在三个月前,我像一套旧衣服似的被转借出
去,而现在,我又回米了,满载着荣誉,每个人又表现得好像他们
早就知道我命中注定要有伟大的成就一样。除了自强和罗夫人
以外,这里又有谁好好地对待过我呢?谁又想到过我会成功呢?
我勉强地听着罗维喋喋不休地宣讲他早就为我制订的计
划。最后,我借口疲劳要求离开。以前,这种不礼貌的行为会让
罗维大光其火:我怎么敢不听他的夸夸其谈呢!
显然,时过境迁了。
“随你的便,杰基,随你的便,”他说,“你毕竟是我们的明
星!”他强调的是“我们”,而不是“明星”。
我点了点头,微微露出一丝笑容,和感到自豪与喜悦的部分
员工握了手。他们把我的回归看作是公司最终赚取大笔钞票的
罗维的失败 / 323
机会。
我下到楼怫一半的时候,听到背后断断续续传来的脚步声。
那是自强。很明显,他在我之后也找借口要求退场了。
“等一等,伙计,”他说,“我认为,我们有必要谈谈。我请你
吃饭,尽管我想你现在是大牌明星,应该请我的客。”
我一边咂咂有声地吃着面条,一边向自强讲述我的烦恼。
我担心,罗维会剥夺我和吴思远以及袁和平之间建立的自由关
系;他会让我在不适合我的影片中担任角色,无法吸引我的影
迷;我在思远公司取得了成功,与罗维继续保持关系将毁掉我建
筑在这些成就基础上的一切希望。
自强摘下眼镜,用一块干净的手帕擦拭着。“你处境不妙,
杰基,”他说,“根据合同,你至少还要再拍一部电影。而且,一旦
合同到期,罗维肯定想让你再签另一份合同。”
他重新戴上眼镜,摸了摸胡子,摆出一副关注的神情。
“好吧,依我之见,你有三个主要问题,”说着,他掰着手指算
了起来,“第一,你想确保罗维不会干涉你的风格,这并不难。我
们就告诉他,你想担任下一部影片的导演。
“第二,你想确保在即将签署的任何合同里写有‘出局’的条
款——在有人给你更好的价码的情况下,这也没有问题。我负
责让制定合同的人员在罗维给你的任何协议里都加上这一条
款。
“最后,你需要摸清成龙影片的市场占有率。这我本来是不
应该管这件事的,但是,无论如何,我还是会做的——我要打一
些电话。没有什么好担心的,杰基,好运已经来了。”
两碗面条下肚以后,这个世界看上去的确好了许多。我就
要有机会导演自己的影片了。罗维不会来烦我了。如果我下一
324 / 我是谁——成龙自述
部影片如同我与思远公司合乍的电影一样成功的话,我就可以
对新合同提出任何要求。自强是对的。
好运已经来了。
不幸的是,当我们抵达韩国,也就是罗维指定的下一部影片
的拍摄地时,自强的第一个“没有问题”显然变成了问题。罗维
不愿意在我走红的时候放弃执导我的机会,他也不想错过在履
历上另书一笔“百万港元电影”的时机。
“那小子把自己当成什么人了?”他冲着自强大发睥气。我
当时正好坐在看不见他们却可以听到他们声音的地方。“他有
过不少运气,突然之间,就把自己当作香港的皇帝了。我是不会
让他糟蹦黄金机遇的。一个有经验的人懂得表演什么和不表演
什么……”
我走到听不见他们谈话的地方。一个经验丰富的人。
对什么经验丰富?是让我变得看上去像个白痴吗?
当我感到自己对罗维执拗的傲气变得怒不可遏时,我的心
都蹦到嗓子眼里了。我宁可再次息影,也不愿意在他使我失去
本来面目的又一次企图中得逞。
主意已定,我奔回旅馆,打点行囊。罗维想干什么都可以.
但是,他不能那样对待成龙。我不懂韩语,也不知道怎样才能回
到香港、澳洲或者任何有我朋友以及家人的地方。对此,我都不
加考虑。必要的话,我可以露宿街头,只要能够避开罗维的咒
骂。
我“哒、哒”地跑下楼梯,撞开房门。我快速穿过旅馆大厅
时,招来了行人惊恐的目光。但是,在我就要走出大门的时候,
听到有人叫了一声。
“杰基,等一等!”
罗维的失败 / 325
那是罗夫人。
对于她,我不能不辞而别。我转身面对她,感到一阵愧疚。
她看上去极度伤心,满面愁容,她的眼睛在恳求我留下来。
“自强让我来找你,”她说,“他知道,你一定很烦恼。”
我把包扔到地上。“都结束了,’我说,“已经到这一步了,我
也不想回去了。”
她伸出手,轻柔地抚摩我的胳膊。“请你尝试着去理解他。
他在电影界已经有这么多年了,他失去的太多了。先是李小龙,
而现在——现在又是你。如果他逼得太紧,那是因为他害怕失
去你。我知道他错了,”她说,“我也担心失去你。”
不知怎么搞的,在那种情况下,我用她的方法来看待罗维
了——一个步入末路的明星,一个年轻与伟大的成就都成为过
去的人,一个认为我能够重新点燃他的事业火炬的人。我并不
喜欢他,但是,我同情他。我意识到,为这个我当作代理妈妈的
人,我必须留下来;也许应该留下来争取我的权利,而不是逃跑,
也不是撇下罗维不管。我要再给他一次机会。
我拥抱了罗夫人,和她一起回到摄制现场,肩头仍然背着旅
行包。自强正在等着我们。他抽着烟,睑上带着满意的笑容。
“欢迎回来,”他说,“导演。”
就这样,我拍摄了自己执导的第一部影片《笑拳怪招》。整
个制片预算比我为思远公司拍摄的影片要小,但是,我仍然有权
力或多或少地贯彻我的想法。和往常一样,我扮演一位修炼怪
癖功夫的青年——在影片中,那是一种叫做“情感功夫”的武术。
为了击败严世观(音译)饰演的恶棍,我学会了如何与自己的感
情交流,用喜、怒甚至泪水攻击他。对于电影制作,我还要学习
许多东西。从各方面看,《笑拳怪招》的制作都无法与《醉拳》相
比。
326 / 我是谁——成龙自述
在观众看来,这些似乎都不是问题。影片发行时,他们在剧
院里群起骚动。如果避而不谈罗维在李小龙时代的第一部巨作
的话,《笑拳怪招》是我在当时最大的成功了。渐渐地,罗维称我
是他“从未有过的儿子”,把我当成他的骄傲与欢乐。他甚至给
我买了一辆跑车以庆祝《笑拳怪招》的票房成功,虽然我注意到
他支付绐我的工资仍然是 6000 港元。
“我付了你双份工钱!”他为自己的慷慨感到自豪。我认为,
他的想法是,合同只要求他付给我 3000 港元,任何他给我的超
出部分都算是不可思议的善举。
一有机会,他就会暗示未来的打算——他希望与我签定一
份大金额的新合同,在今后的几十年里,把成龙和罗维制片公司
绑在一起。
“你是对的,我错了,”说着,罗维不自然地捧腹大笑起来,
“让一个大人物认错不太容易,呃,杰基?我要再说一遍:我错
了。显然,你清楚自己在做什么。导演、演员、动作指导,任伺角
色,你都能够胜任。我们只想确信,你会一直为我们做下去。”
我们面对面地坐着,自强和我坐在会议桌的一侧,罗维与他
的合同经理坐在另一侧。这种座位安排不完全是巧合。作为总
经理,自强本来应该坐在罗维的身旁,他已经清楚地表明了自己
的立场。如果罗维制片公司想留住成龙,罗维就必须松开他尽
人皆知的紧扎着的钱袋。
“这不公平,这是商业常识,”自强说,“罗维,我的脑子并不
笨,但是,我的确相信,其他影业公司也对成龙感兴趣。思远公
司当然想要他,邵氏也会把公司的钥匙交给他。我还听说,嘉
禾……”
罗维在桌子上重重地砸了一拳。“不要跟我提嘉禾!”
自强合起双手,“随你的便。”
罗维的失败 / 327
提起从前的雇主,总能使罗维大光其火。但是,他现在想做
的最后一件事就是以他特有的方式大发脾气。他努力地控制住
自己,掉过脸对着我。“如果你想要钱,我就给你钱。每部影片
5 万港元?没有问题。”
自强嗤之以鼻。“至少 10 万港元,”他说。
“你到底算是哪一边的?”罗维尖叫起来。
每部影片 10 万港元是我不敢想象的数字。我不明白,自强
为什么要和罗维这样抬杠;即使大老板不会开除我,他也可能不
会让自强有好日子过的。
“还要有合理废除合同的条款,”自强说,“一部影片值这个
价 10 万港元。”
罗维的睑色令人惊异地由红变紫。在他左侧的是那个合同
经理,一个惶恐不安、永远生活在对老板恐惧中的老人。他已经
开始对不可避免的怒气宣泄瑟瑟发抖了。
但是,什么也没有发生。罗维发掘出潜藏很深的自控能力,
在诉诸暴力之前遏制住了怒火。
“好吧,”他粗重地喘着气,“你说的不错。就在虚线上签字
吧,杰基,剩下的交给我们处理。”
合同经理拿出一张划线的纸。那上面什么都没有写。
“这算什么?”自强怀疑地撇着嘴。
罗维没有理睬他。“对不起,孩子,我们刚刚从韩国回来,还
投有时间为如此特殊的交易备齐法律文本。所以,就在这里签
字吧,一切准备好以后,我们会把副本交给你的。皆大欢喜,好
吗?”他冲我眨了眨眼睛,“除非你只想在一份标准的合同上签
字。”
在自强开口挖苦之前,我抓住他的胳膊,对他摇了摇头。也
许自强是在为我的利益着想,但是,他也得保住饭碗。我明白,
328 / 我是谁——成龙自述
自强认为,已经没有必要保持与罗维的关系了。凯赛破产以后,
自强发现,他在香港已经被高额租金、快节奏的生活方式以及高
筑的债台困住了。罗维的公司是他唯一的雇主。即使回家也没
有可能了,因为,自强的母亲和弟弟已经从马来西亚迁来香港与
他会合了。
我不想让自强为我争斗。除此之外,即使罗维飞扬跋扈,我
认为他不至于会做出伤害我的事情——我是说,故意做。我现
在是明星,不是奴隶。我是对拍摄发号施令的人了。
我拿起笔,在那张空白合同上签下了名字。
罗维笑了起来。自强紧皱着眉头。那个合同经理则叹了一
口气。
我只是庆幸所有的喜最终了结了,我可以继续我的事业了。
当然,我对于事情远未结柬的现实知之甚少。
事实上,斗争才刚刚开始。
成龙之争

香港电影一成不变的基本原则是,如果这种做法有效,就再做
一遍。也就是说,一部成功的电影作品肯定会造就出一批匆忙
赶做的仿制品,起码也有一两部正式的续集。
因此,罗维宣布我为公司拍摄的下一部影片将是《笑拳怪招
II》,就毫不意外了。
我在接到自强紧急电话的时候,拍摄已经开始了。他决定
不到制片现场陪伴我们。
“杰基,我们需要谈谈,”他的声音昕上去异常兴奋。
“好吧,我们谈谈,”我的思绪还停留在手头的这部电影上。
“我们要碰个头,面对面的,”他说.“越快越好。”
出事了。如果自强不愿意在电话上谈论,那一定是件大事。
我告诉他,当天一停机我就去办公室找他。
我穿着戏装走进办公室的时候,自强正坐在办公桌旁打电
话。他挥手示意我坐下,继续打他的电话。我在一张转椅里舒
适地坐了下来——办公室里没有长沙发——脑袋颓然地向后仰
着。自强谈得十分投机,对话又持续了一会几。他在讨论一一些
听上去隐约有些像钱的数字,但是我太累了,无法集中精力偷
听。
末了,他挂断电话,转动座位,面向我的转椅。
330 / 我是谁——成龙自述
“你最喜欢的叔叔是谁?”他面带笑容,对我说。
我睁开一只眼睛,用怀疑的目光打量着他。他被压力摧垮
了吗?自从我们那次小小的“合约谈判”之后,罗维在这些天给
了他很大的压力,而且两个人都下定决心互相回避——如果罗
堆在摄制现场,自强就会呆在办公室里。反过来也一样。
“出什么事了,自强?”
自强笑着把双手垫到肺后,靠在倚子上。“只是大把的钞
票,杰基,”他说,“只是大把的钞票。”
他的话唤醒了我。“呃?”
“还记得我告诉过你,我要打一些电话吗?”他说,“我刚刚给
嘉禾挂了电话。他们支付你 100 万港元去签一项一揽子‘合
约’。”
我的眼睛都突出来了。100 万港元?那可以让我买下一整
套公寓了!“什么——我在哪里签字?”
自强冲着我摇了摇手指。“啊,啊,啊,你用不着签字。我告
诉他们,你对罗维的忠诚,另外,有你这样道德境界的明星是不
会撕毁台约的——”
我的脸挂了下来。
“——为这么小的金额去撕毁合约的。”他把话说完了。
小金额!我感到呼吸有些困难。“自强,你疯了?”
“别担心,亲爱的,这只是谈判策略。现在,我们首先要做的
是打电话约见罗维,给他一个出更高价格的机会。与此同时,我
们要做的则是坐等下一个回台。”
我开始转不过弯来了。“什么下一个回合?”
他不解地冲着我弯起一道眉毛。你不是在以为我傻到只和
一家影业公司谈判的地步吧,是吗?”他说,“我希望邵氏应该在
短时间内用电话提供报价。”用生意上的术语来说,杰基,你‘掌
成龙之争 / 331
握着主动权’。现在,你不要为任何事担心;我已经控制住了全
局,而且我会向你通报最新消息的。在这个时候,有人想要你总
是件好事吧?”
100 万港元!
我不得不同意自强的话:感觉真的很好。
“这是背后捅刀子,叛徒!”罗维叫喊着,一拳砸在桌子上,使
纸片四处飞扬。我无法判断他指的是自强还是我,但是我想,我
们在他眼里没有什么不同。他的面前有一张嘉禾发出的价值
270 万港元的支票,这是为成龙而来的。也就是说,是为我而来
的。
“我要撕了它!你们没有权力和其他影业公司谈判,”他叫
嚷着。“我们有合同!”
我看了一眼自强,他对罗维的歇斯底里无动于衷。“把它撕
了,”他说,“发这张票据的地疗还有很多这样的票据呢。”
罗维嚎叫起来。
“事实上,罗维,杰基的价值远远高于你支付给他的酬劳,也
高于你能够支付给他的酬劳,”自强继续说道,“现在,我们可以
让事情变得令人愉快,也可以使它变得困难重重,这完全取决于
你。”
实际上,我的良心已经开始让我感到不安了。我毕竟和罗
维有一纸合同而且,我也不想抛弃罗夫人。
但是,那笔钱——当然,自强说这不是钱的问题,而是原则
问题。尽管我从来没有想象过原则会和那么大的数目联系在一
起。
“我要告你们!”罗维怒不可遏。
“你让事情复杂化了,”自强说,“看在杰基正在拍摄影片的
332 / 我是谁——成龙自述
份上,我本来不希望事情会发展到这个地步,但是,我认为,我们
离开的时候到了。”
罗维用一根粗大的手指直指自强。“你滚!你被开除了!
而他,他哪里也不去!”他传唤试图躲在分裂双方视线以外的合
同经理。那个经理捧着几张纸片,慢慢地走向他的老板。“念念
这份合同,哭去吧!”罗维在自强面前铺开合同。自强扶了扶眼
镜,开始阅读。几分钟后,他摘下眼镜,重重地摔在桌子上。
“罗维,这份合同让人作呕,”他冷冷地说,“你辜负了杰基对
你的信任,抛弃了留在你小得可怜的灵魂里的廉耻。他在几年
以前就应该离开你,而不是在这里等着去认清你是一个十足的
恶棍。”
自强的这番陈词是我听到他所说过的最严厉的话。合同经
理的睑色变得煞白如纸,而罗维似乎对此毫不在意。
“他可以在愿意的任何时候离开,”罗维说,“只要他付给我
1000 万港元。”
“什么?”我大叫一声,跳了起来。自强把合同扔在桌上,数
字就在那里,与罗维的说法分毫不差——就在我们签名的上方。
罗维利用我的单纯,在我签署空白合约之后,改变了其中的条
款。我的合同金额不是我们同意的 10 万港元,而是它的 100
倍——这个数字是嘉禾支付给我的签字费的 4 倍。
“现在,在我叫警察之前从这里滚出去,前任总经理,”罗维
咆哮着,“而你,杰基——让我们忘掉这些龌龊的事情,回去拍
片,好吗?”
“你不能开除我,罗维——我是不会让你得逞的,”自强说,
“我辞职。”他后推座椅,走出门外,抓起外套,把门狠狠地关上
了。我撇下罗维,跟随朋友跑了出去。
最令我担心的恶梦变成了现实。自强失业了,而我也失去
成龙之争 / 333
了赚大钱的机会。我对于自诩为我“教父”的罗维的所有好感也
都消除殆尽了。
它根本就没有给我留下什么。
“对不起,自强,”我说。我们坐在平日里常去的酒吧里,为
忧郁的气氛所笼罩着。“我签了那份空白合同,太蠢了。”
自强叹了一口气。,“不,杰基,你并不傻,”他说,“只是年轻
罢了。谁知道罗维对特技人会耍这种花招呢?”这已经不是信任
的问题了。我考虑过罗维可能会做的事情,它完令在我的意料
之中。”
我们盯着各自的饮料,好像令几欢欣的、能够使我们摆脱困
境的方法会出现在鸡尾酒中一样。
“只要能够证明罗维修改了合同,”自强说,“我们现在就会
有反击他的口实了。可惜,他的合同上有我们的签名。”
我狠狠地拍了拍自己的脑袋,仿佛是在自我责罚。愚蠢!
“你们好,自强……杰基,”声音是从我们背后传来的。我们
朝着声音转过身去。是那个合同经理,他紧张地四处张望。“我
需要和你们谈谈。”
自强拍了拍身边的高脚凳。那个合同经理,一位略显体虚、
上了年纪的绅士,稍带困难地跳了上去。
“我可以为你要一杯饮料吗?”自强说。他的语气略带敌意,
显然,他把这位经理当成了罗维的帮凶。但是,老人的面部神情
表明,他有一些值得一听的话要说。
他摇摇头,谢绝款待。“我只想和你们很快地谈上几句,罗
维会猜想我到哪里去了。听着,杰基,你待我很好,而我替罗维
对待你的方式感到羞愧。我记得你为了我的女儿是如何借钱给
我的。”
334 / 我是谁——成龙自述

这位经理还留在大陆的女儿得了病,我就借了一些钱给他,
让他给女儿寄去。尽管我当时的钱也不多。
“当然,我是不会恩将仇报的,所以,我想让你知道,是罗维
叫我修改了合同。我有一份罗维签名的备忘录,明确记载了他
吩咐我做的事情——把 10 万港元改写成 1000 万港元。如果这
件事被告上法庭,我就是你的目击证人,即使那意味着我将失去
工作。”他把一张折好的办公用纸放在吧台上,对我和自强点了
点头,离开了。
自强展开折纸,读起了便条,纸张的底部有罗维的签名。接
着,他兴奋地大叫起来,几乎使我把饮料撒了出来——自强从来
不在公开场合流露真实的感情。
“杰基,亲爱的伙计,我们又可以回去工作了,”他欢叫着,
“这就是能够证明罗维不守信用的全部材料,正是我们需要的。
别为我担心——我会从家里打电话的。”
他喝完剩下的饮料,在柜台上扔下一叠钞票。
“开始叫牌!”
一周之后,自强往罗维的办公室打电话找我。
“你不该往我这里打电话找我的,自强,”我小声地说。
“没关系,罗维从来不接电话,接线小姐也不可能把我捅上
去的,对吧?”他很有理性地说,“我对她非常好。”
“有什么消息吗?”
“你坐稳了吗?”
我坐了下来。“是的。”
“嘉禾把他们的价码提高到了 420 万港元,”他说。
我蹬直双腿,在椅子里转起圈来。“在两个星期的时间里,
他们先是把起始报价翻了一番,接着义翻了一番。”
“还不止这些呢,杰基,”他说,“邵氏打算出 500 万港元。”
我的脑袋开始眩晕了。400 万,500 万,20 亿,所有这些数
字高得无法计数,比我想象中一辈子要花的钱还要多。它们之
同看上去不再有什么区别了。
“我该做什——什么呢,自强?”我说。
自强顿了顿,好像是在思考,“接受嘉禾的邀请,邹文怀与
何冠昌都是好人。”他说,“除此之外,何冠昌向你保证了所有的
主要市场。自从有蒸米饭以来,你是砸洲最了不起的人物。但
是,你愿意在法国、德国和西班牙出名吗?美国怎么样?”
美国!李小龙是有史以来征服美国的唯一一位华人明星。
嘉禾把他送到了那里。现在,他们同样做出了要把我送到那里
去的许诺。
“我在哪里签字呢?”我大叫一声,引得周围的人吃惊地放下
手中的工作,冲着我所在的方向观望。
我不在乎。我豁出去了。
与罗维共处毫无忠诚和坦率可言,出于憎恶,我就要离开
了。我会想念罗走人的,她也会惦记我的。我会给她留下一张
纸条,向她解释发生的一切。我想,她会理解的。
罗维的枷锁被打破了,未来一片光明。美国,好莱坞之乡,
电影制作的发祥地,正在恭候。长期以来,我带着嫉妒的心理观
摩美回电影,他们为自己在每个画面中所耗费的财力和物力感
到骄傲,我希望我也能够拥有这样的条件。我将与弗雷德?阿斯
塔尔共舞,对弗兰克?辛纳特拉和朱莉?安德鲁哼唱歌曲,看着经
典默片戏剧大师卓别林、基顿和劳埃德哈哈大笑。
不久的将来,我将加入好莱坞明星的行列。
现在,已经没有什么可以阻挡我了。
嘉禾小子
回到嘉禾公司就像回到家一样。我在穿过一道道门槛时,对眼
前的一切感到吃惊。我在这里度过了那么多日子——在半阴凉
地里汗流浃背地等待动作指导的传唤,在无数次面对死亡的特
技表演中检验我的极限,和我的兄弟们在拍摄场外的空地上游
荡,玩足球游戏。现在,我回来了,手里握着能够打开影业公司
大门的钥匙。
嘉禾的办公室比起我见到它们的任何时候都要拥挤,也更
有条理。从失去李小龙的阵痛中恢复过来以后,公司已经通过
喜剧和爱情剧找到了新的生命。他们从许冠英和他的兄弟许冠
杰,以及许冠文身上开发出了一整套全新的明星:许冠英是一个
戴眼镜的普通人,他以“波先生”的形象主演了许多嬉闹的滑稽
剧;而许冠文和许冠杰则是歌手和青少年的偶像,深受亚洲各地
年轻女孩的喜爱。
许氏兄弟正处在他们事业的巅峰。但是,即便获得这些成
功,他们中间也没有一个人能得到和我一样的薪酬,嘉禾正在
对我注入资本,设想我能够成为一名巨星,一个功夫皇帝。
我不会让他们失望的。
自强正在接待处溜跶,等待着我的到来。见到我时,他热烈
地拥抱了我,我也高兴地回抱了他。正是因为他,我通向未来的
嘉禾小子 / 337
大门才得以敞开,而且我已经决定把他当作我的秘密武器了。
我也许可以导演一部影片或者一个特技动作,但是,导演一个人
的终生需要一套完全不同的技巧。自强让我相信他,而我的信
任已经得到了回报。从今以后,我的命运就掌握在他的手中了。
我们要去见的人是嘉禾的副总裁兼制作部主任何冠昌。他
和邹文怀共同创建了这家影业公司。邹文怀是一个风风火火的
商人和开拓者,而何冠昌则是一个说话委婉但是非常内行的职
业电影人。他们一道做过“美国之音”的记者。随后又离职转而
为邵逸夫工作。邹文怀迅速升迁成为邵氏公司不可或缺的得力
干将,与此同时,何冠昌也当上了邵氏公关及营销部重要的执行
官。邹文怀离开邵氏开设自己的电影公司的时候,带走何冠昌
是顺理成章的事情;成功是他们合作关系的唯一产物。
在接待处等候的时候,我对嘉禾员工里有相当部分外国人
的事实有了认识,从他们的口音判断,都是一些美国人。自从起
用李小龙获得成功以后,邹文怀认定嘉禾的未来应该是一家国
际性的电影公司,同时生产英文和中文电影,并且在东方和西方
发行。其他没有一家中国的影业公司能在全球范围内有所表
现。如果有什么公司能使我吸引世人的注意,那就是嘉禾。
“这边走,”接待人员一边向我们示意一边说,“何先生现在
就想见到你们。”
我们跟随他穿过一个大厅,并且在其中稍做停留,以便观看
一些嘉禾影片的剧照——这些影片分别由李小龙、许氏兄弟以
及其他顶尖明星主演,其中一些剧照是用英文、日文、朝鲜文和
其他我甚至认不出来的语言标注的。
当我穿过一扇扇大门的时候,感觉就好像到了家里一样。
现在,我好像步入了另外一个世界。
何冠昌办公室的装饰干净利落、富丽堂皇,一张雅致的木制
338 / 我是谁——成龙自述
力、公桌是屋里的主要摆设。椅子也和罗维办公室里的有所不
同,都装上了皮制座垫,我坐在椅子里,无法抑制地颠了起来,
测试着座垫的厚度。自强用胳膊肘捅了捅我的肩膀,用厌恶的
眼神看了我一眼。
接着,何冠昌走进了房间,我见到了这个我将学着像对待父
亲一样去尊敬和爱戴的人。
他修饰得无可挑剔,黑发中透着缕缕银丝,穿着一身裁剪得
干净利落的西服,戴着一块昂贵但是有品味的手丧。我当时已
经有足够的钱去穿精美的服装了,可是在他身边,我觉得自己还
是一个衣衫褴褛的孩童。
“你就是杰基了,”他热情地说着,走过来握住了我的手,“当
然,还有著名的陈自强——很高兴再次见到你,陈先生。”
自强面带笑容,同他的老相识打了招呼。
“我很高兴你做出了加入我们的决定。对于能有你在我们
的集体里,我们感到非常兴奋,”他说着在桌子后面坐了下来,
“现在,我来这里是为了听讲,而不是演讲,让我们言归正传。说
说你的想法吧。”
我根本就没有什么想法,还在品味我一生中的这些新变化。
当我极力想对这位重要的先生说些什么的时候,胃部突然剧烈
地翻腾起来。
自强注意到我很不自在,突然发活。“伦纳德,杰基当然也
对能来这里感到很兴奋,而且我知道,对于与你和雷蒙德的合
作,他会很开心的,”他说,“正如你所了解的,他最近的几部影片
都获得了成功。也许你想对他谈谈你喜欢他影片的哪些方面,
以及你想在他将来的影片里希望看到些什么。”
何冠昌向后仰去,靠在倚背上,笑了。“当然,我们欣赏他的
能力已经有相当一段时间了,”他说,“即使作为一名特技演员,
嘉禾小子 / 339
他也有着巨大的声誉。但是,我们觉得,他到目前为止所拍摄的
影片还没有完全开发出他的潜力。你在动作编排时表现出的想
象力,杰基,还有那些喜剧元素,这些将使你的作品与我们看到
过的所有作品完全不同。对于我们来说,最重要的就是保持你
的风格,以及努力开刨新的境界,尝试新鲜的事物、原创的思想。
追寻过去成功的足迹当然没有错,但是,我们认为,每一部影片
都应该让观众感觉到他们看到了一些过去从未看到过的花样。”
我对他的话感到吃惊,我从来没有听到过一位香港的制片
人会说他想看到新鲜的刨意。新事物是有风险的,对于一个像
香港社会一样节奏快捷、竞争激烈的行业来说,人们总是认为重
复过去的做法要强于拿未来冒险。
“何先生——”
“叫我伦纳德,”他说。
“伦纳德,”我笨嘴笨舌地说,“我只是想拍摄精彩的影片,我
那种风格的电影、精彩的动作,以及构思巧妙的喜剧表演。如果
能够投人足够的时间和努力,使影片的视觉和感觉处理得当的
话,我想向人们展示什什么是真正的功夫片。”
何冠昌伸出双手,让我打消疑虑。“杰基,我们开办了一间
公司,和其他人一样,我们也对赚钱感兴趣,”他说,“但是你知道
香港的头号明星每部影片的酬劳是多少——仅次于你的那个
数?”
我一无所知。
“许冠英和其他许氏兄弟每部影片挣 10 万港元,”他说,“我
知道这是我们第一次见面,但是我向你保证,只要为嘉禾拍片,
你就可以完全按照你的方式进行制作。不需要通过预算审批,
也没有逐月的制作期限。你负责拍片,而我们将把精力放在赚
钱上。”
340 / 我是谁——成龙自述
听到这些,我就不再做声了,我还能说些什么呢?这就好
比出现丁一位仙女,她告诉我说,我所有的愿望立即都得到了满
足,财富、名望和创作的自由。
自强和何冠昌继续着简短的谈话,但是,这次会晤的真止目
的已经达到了。如果我以前对嘉禾没有信心的话,那么,我现在
有了。
是的,我回到家了。
自强冲着我会意地眨了眨眼睛,闪烁着“我告诉你会是这样
吧”的光芒。
没过多久,我就满怀激情地重新投入了工作。经过与自强
及何冠昌讨论以后,我决定要做的就是用全新的、富育创见的方
法,拍摄一部能够反映传统功夫优点的影片。没有古怪的师父、
懒惰的徒弟,也设有神秘难懂的练功场面。我明白,人们希望我
拍摄一些类似于我在思远公司拍摄的影片。但是,每一个人已
经照搬了我的风格——事实上,就连思远公司也在按照相同的
模式用其他演员拍片。
如果条件齐备,我想讲述一个情节简单,但无论如何却有着
很强道德取向的故事,而不是重导邵氏兄弟公司鼎盛时期所拍
摄的那些老套的复仇影片。我要传达的信息是友谊和兄弟之情
的重要性。虽然它将沿用传统的武术技巧,我还是想对于传统
的局限性进行表述:如果到目前为止我的演艺生涯说明了什么
的话,那就是,有时为了赢得胜利,你必须做到出人意料,打破传
统。
因此,在《师弟出马》里,我将扮演一名年轻的武术家,他的
学校被其中一名最出色的学生出卖了。我并没有把寻找机会杀
死师兄作为维护学校声誉的办法,而是外出尽力营救他,并且最
嘉禾小子 / 341
终围为他而被警察误解。在结尾时,我遇到了由王英锡(Wwang
Inn-sik)饰演的敌对学校的师父,他是一名韩国跆拳道高手。
我所有的技击术明显太弱,不能将他击败。最后我用一组狂乱
的、毫无技巧可言的进攻打败了他,即使最终结果是我受了重
伤——片末一幕展示的仍然是我以完整之躯向观众挥手告别的
场面!——但是,影片说明情感和自由发挥要比传统和纯粹的
技巧重要得多。
从某种角度上讲,我把《师弟出马》看作是我生命中一个阶
段的终结。在那段日子里,我被我的所史成就和其他人的期待
所形成的屏障团团围住。从那以后,我梦牵魂绕的唯一期盼就
是影迷和我所追求的目标。
我希望这部影片的方方面面都做到完美。这将是我为嘉禾
拍摄的第一部影片,同时我也明白每个人都在关注我是否能够
保持连续成功。我把何冠昌的许诺牢记在心,拍摄或者重拍直
到我觉得自己做得很好为止。有一个镜头表现我把扇子蹋向空
中,并且单手敏捷地将其握住,我一连拍了 50 多次!
但是,随着拍摄的进展,拍摄现场开始发生一些奇怪的事
情。在摄影棚前出人意料地发生了一起火灾,警察后来确认是
故意纵火。接着,一名嘉禾执行官员的私车里发现了一颗鲜血
淋淋的、被割下的狗头。
这些非同寻常、接连发生的事件决不可能是巧合。似乎还
有一些没有了结的事情正在等着处理。
事实很快证明,我的猜测是正确的。
一天晚上,我走出公司的前门后,就感到有三个长相奇丑的
男人在跟踪我。他们当中没有一个看上去像是好人。
我想,不论我惹不惹麻烦,该发生的事情总归是要发生的。
342 / 我是谁——成龙自述
如果是打架,我自己可以应付;我的武术主要用于表演,而不是
斗殴,但是,我不会害怕几个无赖。当然,如果他们持有刀具和
枪支的话,情形就完全不同了。如果你不是他的动作指导或是
老板的话,要打败带枪的对手可不是那么容易的。
“成龙!”他们中个头最高的人指着我吼了起来。他听上去
不像是影迷。
“是我,”说着,我把脸转向他们。
“跟我们走,”高个子左边的人说,“我们不想有任何麻烦。”
我耸了耸肩。我也不想有任何麻烦,因此,我举手表示愿意
安静地走一趟。我并不特别害怕,只是好奇。安排这一切的只
有一个人,如果他花了这么大力气想把我带去谈谈的话。从我
的利益出发,我想,还是去一下为好。
三个体壮如牛的家伙陪着我走向一辆老式的梅塞德斯轿
车。车牌已经被灰色的电工胶带遮住了,如果我在此之前还不
明白跟什么人打交道的话,现在恍然大悟了。
我在谈论父亲叫我许下三个诺言的时候,提到过“三合会”。
这里,我想,我应该对这些流氓以及他们渗人香港娱乐业界的情
况稍做一些深入的介绍。
“三合会”曾经是本世纪初香港表演艺术的一个组成部分。
当时,一些黑社会成员加入游动的戏剧班子,以隐蔽他们的活
动。由于许多早期的电影明星来自于戏剧界,因此,“三合会”和
电影界一直有着某种联系。但是,仅仅如此还不会引起我们目
前面临的阿题。
铸成大错的是邵氏兄弟公司,在嘉禾崛起之前。它从根本上
控制着电影界。当时,邵氏是电影行业中最大的雇主,在没有激
烈竞争的情况下,他们可以支付极低的工资。我认为,我在做自
嘉禾小子 / 343
由特技人时的酬劳非常微薄,但是在邵氏,即使是签约的明星几
乎也所得无几。
为了生存,一些演员和特技人转而投向“三合会”——在暴
力影片中充当无足轻重的打手角色,以此换取他们从合法工作
中无法得到的薪酬水平。
邵氏涉足电视业时,带去了他们荒诞无理的低酬标准,这种
做法很快就使娱乐业的另一个部分受到了感染。香港的音乐和
影视的联系甚为紧密,因此,“三合会”迅速控制音乐界就成了顺
理成章的事情。
事实上,从事娱乐界任何一个领域的工作都会不可避免的
卷入黑社会,尽管这样说让人感到沮丧。其中一些组织的势力
非肯庞大,他们经营制片公司、人才机构以及唱片公司。另外一
些就不是那幺有影响了。但是,即便一个一文不名的小流氓也
能惹起天大的麻烦。
经常有报道说.男女演员受到死亡成胁(或者更糟),除非他
们同意主演“三合会”所属影业公司的影片;歌手卷入了与“三合
会”属下唱片巨头之间的纠纷,为了离开香港,被迫宣布进行“环
球旅行”;模特或者选美皇后被迫充当“三合会”头目的“随从”。
实际上,“三合会”对香港娱乐界的控制极强,现在几乎已经
成为娱乐界所接受的一个组成部分了。如今的许多导演和演员
都在谈论“好的”“三合会”与“坏的”“三合会”——前者不以暴力
威胁索取金钱。
当时的局面糟糕透顶。我认为,我们根本没有必要与黑社
会合作,不管它是好的、坏的,还是介乎两者之间的。与好莱坞
的明星们相比,香港娱乐界人士从来没有什么势力。但是,如果
大家携手,我们应该有能力开创另一个天地!
几年前,在“三合会”进行了一系列非常丑恶的公开行动之
344 / 我是谁——成龙自述
后,我召集了许多朋友和同事,举行了一场旨在反对娱乐界中
“三合会”的抗议游行。通过媒体对游行的报道,人们了解到我
们对于政府的要求。当局组建了一支特警队,调查有组织的犯
罪活动,并且保证将制止针对我们的暴力。
我想,我们将对未来事态拭目以待。
当然,当时我被挟持并且极不情愿地乘坐悔塞德斯行驶时,
根本就没有力量做出任何反应,而且我对于“三合会”以及他们
如何运作知之甚少。但是,我的确知道,一些享有“联络人”美誉
的人认识“三合会”的头头,或者与他们保持着联系。
比如,我以前的老板罗维。
梅塞得斯在罗维制片公司的门口停了下来,那三个人把我
架出轿车,登上台阶。
“我很抱歉不得不采用这种方式,”罗维说,“我三番五次地
告诉过你,我把你当成自己的儿子看待。但是,如果孩子不听
话,惩罚一下也是有必要的。”
我用平常的姿势坐在罗维办公桌前的一只转椅里,那张桌
子乱糟糟的。在他的要求下,那些恶汉在走廊里消失了,只留下
我们两个人。
“你真的需要那三个流氓揍我一顿吗,“老爹?”我讥讽地
说。
罗维笑了。“算了吧,杰基,我不想让你误解。我的这
些……朋友们到场的目的是想确保你不会仍然对我们上次的分
别耿耿于怀。事实上,我们,呃,无法交流对我的伤害很深。我
只想得到一个和你说说话的机会,一对一的交谈——没有外界
的干扰。”
不难猜想,罗维想避开自强这道障碍。我认为,他的想法
嘉禾小子 / 345
是,没有自强,我容易受骗上当——极易陷入骗局。
罗维拿出我们的旧合同。买断条款和过时的每部影片 10
万港元报酬的数字已经被划掉了。
“我不是在开玩笑,杰基,”他说,“你想填什么数字就填什么
数字,因为我知道,我能够相信你是讲道理的人。然后,我们又
可以像从前一样了。罗维和成龙。你不是在为我工作,这你是
清楚的。它将是罗和成,伙伴关系,一个整体,明白吗?”
我看了看合同,又看了看罗维的脸。他的脸在闪烁不定的
荧光灯的照耀下,泛着沮丧的光。他看上去脸色不好。失去我,
使公司受到了沉重的打击。对罗维而言,外出寻找“联络”可能
会使他置身危险。如果我不再和他签约,受到煎熬的不会是我
一个人。没有从行动中分得好处的许诺。“三合会”是不会帮助
任何人的。
一个十分复杂的局面形成了——罗维、我、嘉禾,以及现在
的“三合会”,力量分布极不均衡。要解决这个问题,就必须做出
让步——而“让步”会是使人十分不快的。
“听着,罗维,”我尽可能地使嗓音保持平稳,“我需要一些时
间来考虑这件事。毕竟,我为嘉禾拍摄的影片正在制作之中,突
然失踪对我来讲是不应该的,不是吗?”
罗维皱了皱眉头。“影片在摄制中又不会妨碍你跳槽,”他
说,“好吧,杰基,但是,呃,时间不要太长,我无法保证我的同事
在一定程度上会干出什么事来,好吗?你可以有时问考虑,但是
不要太长。”
我点头表示明白 罗维要求“三合会”介入此事,直到他们
认为我可能跳槽为至。在这一点上,他们为保护自己投资的需
要所驱动,不惜采取任何必要的手段。
“你的三个朋友可以驾车送我回家吗?”我问,“我听说,在香
346 / 我是谁——成龙自述
港一个人走夜路已经不再安全了。”
罗维缩了缩身体,看上出好像还有一丝良知。“当然,杰基
当然。”
我默默无语地和那三个“三合会”成员驾车回到家里。
他们没有一个人向我要名签名。
第二天,我像往常一样去上班。《师弟出马》已经制作了大
约三分之二,我想在有进一步的麻烦之前尽快地完成影片。我
看起来有点着急,坐在嘉禾提供给我的制作室里的时候,自强对
于我逼迫自己和剧组的做法表示了忧虑。
“怎么了,杰基?”他说。自强不是剧组的正式成员,但是,作
为我的首席顾问和职业参谋,他经常亲临制片现场。事实上,我
曾跟他谈起过一项特殊的计划——建立一家公司,由他协助我
经营。公司的名称是“杰&威制片公司”*;自强是首席执行
官,我出任主席。杰&威制片公司将处理我的演艺事务,管理
我可能开发的一切经济项目。那时,香港没有诸如里探社或者
经纪人之类的中介。我对这类行当也了解的不多。正如我在前
面所讲的,我只知道自强是我的秘密武器。
但是,这并不意味着我没有秘密。我没有对自强谈起过罗
维手下的那些恶汉,以及罗维要我回去而发出的威胁。我不愿
意让他去面对任何风险。可是,话又说回来,他也许已经身处险
境了。
但是,我不得不告诉他,我是这么做的。
自强用手捂住头,低声咒骂。“该死的流氓,”他说,“想不到
罗维会堕落到这种地步。”
* 成龙和陈自强英文名字的第一个字母合成。

嘉禾小子 / 347
“他看上去孤注一掷了,”说着,我回想起他那张苍白的、汗
流满面的脸。
“别等闲视之。好吧,让我们来看看形势,”自强说,“第一,
你必须完成这部电影。它对你的事业持续地强劲上升有着非常
重要的作用,你无法承担失去任何契机的后果。第二,我们必
须想办法稳住罗维。当然,还有‘三合会’。我跟他们设有任何
‘联络’,而且我也不清楚我昕认识的可靠的人是否有这种关系。
我必须向邹文怀坦白这件事。”
邹文怀就是老板,嘉禾的总裁。尽管签约之后,我与他频繁
地见面;但是,许多制片上的事情,我都是通过首席制片人何冠
昌解决的。邹文怀是个谈判好手,而何冠昌负责料理日常事务。
“为什么找邹文怀呢?”我说。
自强冷冷地笑了一下,“因为这可能要花一大笔钱,杰基,
邹文怀是一个能够批准嘉禾投资的人物。”
《师弟出马》制作很快接近了尾声,我心里并不清楚罗维的
最后期限是几天还是几周。答案是以一种普通的方式揭晓的。
一天,当我到达工作地点的时候,一群陌生人在大门前游荡着,
数量特别多。大多数人戴着太阳镜。当我沿路行进时,他们都
注视着我。
我高兴地向他们挥了挥手,试阿挤进大门。他们就像一团
粘稠的蜂蜜一样,附在我的周围,挡住了我的去路。
“有什么事吗?”我的双眼左顾右盼,寻找着保安。
那天半陪陪同我乘车的那个身材高大、长相凶恶的家伙向
前跨了几步。“我们来这里是想听听有什么回音的,”他说。
“是什么问题呢?”我看到保安正在从远处跑过来。
“别跟我们耍小聪明,杰基,”他说,“你想不想为罗维拍片?”
348 / 我是谁——成龙自述
我抱起双臂。“我说不又能怎么样呢?”
“这将是你职业生涯里一个糟糕的决定,”他说,‘也许是你
一生中一个糟糕的决定。”
保安赶到现场,用哨音让人群散开。这帮“三合会”分子相
互拥挤着闪开一条路,让我通过,但是这时,那个大高个明确表
示,他们是不会走出很远的。
大门在我背后关上了,把我的问题挡在了门外。可惜我不
能住在制片厂里,我的朋友和同事也不能!
我希望自强的锦囊里还有其他妙计。
不巧的是,我一整天都没有见到自强。夜幕降临,我收好机
器,硬起心肠去和门口那帮家伙再闹一次对抗。
我没有失望。
“在外面呆得这么晚,伙计们?”我说,“三合会”的人在门口
的道路两侧选好了站位。他们怒视着我,一言不发。
“听着,”我说,“我不想再浪费你们的时间了,而且我肯定你
们也不想浪费我的时间。听听我的建议,好吗?”
我告诉他们,只要让我制作完嘉禾的影片,我就同意接拍罗
维的下一部影片。不管怎么说,我们正打算进入《师弟出马》的
后期制作,离开这里参加另一部影片的制作并不太困难。我当
然不是香港第一位同时参与两部影片制作的影星。
为首分子和同伙们商量了一番,最后表示同意。“我们不开
玩笑,”他说,“明天下午我来这里接你,我到的时候,你最好做完
动身的准备。”
这样做,至少为我们赢得了一些时间。凭借任何运气,自强
和邹文怀就能想出摆脱困境的办法,而不致于动甩西瓜刀,造成
肢体残损。
嘉禾小子 / 349
有时,生活甚至比电影还要奇妙,不是吗?
接下来的几天里,我往返于《师弟出马》的后期制作现场和
罗维公司计划拍摄影片的前期准备场地。我注意到,无论在哪
里,我都看不到罗维,然而,“三合会”的成员却随处可见。我们
没有剧本。甚至罗维的标准来看,那些设备也都是破破烂烂
的。人员规模在最低限度,实际上没有什么人。事实上,我不打
算使用这套提供给我用于拍摄家庭录像而不是故事片的班底。
这没有关系。尽管我不清楚“三合会”想要些什么,我还是
要使整个过程看上去像是我在拍电影一样。“你们是不是正在
寻求特定的电影模式?”我问。
“三台会”成员的首领看我的眼神就好像我是白痴一样。
“是动作片,”他说。
“噢,”我说,“是那种电影?”
我耸了耸肩,尽可能地使我毫无经验的剧组做好拍摄动作
片:THE FEATURE FILM 的准备。影片由成龙和一群无名之
辈领衔主演。
这也许是一种超前意识。
“好了,杰基,我想我们终于控制住了局势,”自强说着走进
了我的制作室,发现我趴在桌于上酣睡。“杰基?”
我抬起头,哼了几声。一周以来,我的工作日翻了一倍,白
天编辑和整理《师弟出马》,夜晚为动作片做前期准备工作。我
筋疲力尽。“你怎么用了这么长时间?”
自强看上去被惹火了。“你总不能指望我们光挥挥魔杖就
让香港所有‘三台会’的成员都无影无踪吧.我亲爱的伙计?”
但问题并没有解决。“好吧,你都做了些什么?”
350 / 我是谁——成龙自述
自强坐了下来,给自己点了一支烟。“好,我们有三个问题,
对吧?”
我点了点头。
“第一,完成《师弟出马》的拍摄,这个你就要做到了。”
尽管它正在要我的命。
“然后,是和罗维的问题。他还有一份合同表明你欠他
1000 万港元,即使你我都知道那是讹诈,”自强说,“我们只要说
邹文怀已经答应过问这件事就行了。”
我并没有过问这件事的细节,但是自强说,邹文怀负责嘉禾
的投资决策。如果我听说过有“一项投资”的话,这就是了。
“最后是和‘三合会’的问题。这实际上也是我们最大的问
题,我肯定你也已经注意到这一点了,”我瞪了自强一眼,“是的,
我知道你已经有所注意了,好像有人自愿为卷入这起事件的方
方面而充当‘调解员’,那就是我们的老朋友王羽。”
如果你还记得的话,王羽是我在《天杀星》里的联合主演。
他认识罗维,也认识邹文怀。离开邵氏兄弟公司以后,他在嘉禾
工作过多年。最重要的是,他了解“三合会”。
“王羽将尽力在‘新义安’——也就是正在和我们打交道的
一个‘三合会’组织——罗维以及嘉禾之间斡旋,以求达成协议。
如果他获得成功,我们就脱离险境了。如果他失败的话,也没有
关系,因为没有人会找到你的。”
我眨了眨眼睛。这更像是一番宿命论的评述,而不是我希
望从自强口中得到的那种平日里非常乐观的回答。
“你说我会死掉吗?”我说。
他笑了。“不,杰基,你会在好莱坞的,”他说,“尽管有人会
说那完全是另一码事。”
西部之旅,第一部

和自强交谈后没几天,我们两人就乘飞机离开了香港。我们在
台湾做了短暂的停留,并且通过电话从何冠昌那里得到了最新
的消息。接着,我们又从台湾飞往南美,在那里又从一个国家飞
往另一个国家——“就像难民一样,”自强开玩笑地说。我们这
样的确“就像难民一样”。
“有好消息,”自强说。这时,我们正坐在里约热内卢一家旅
馆的晒台上。“我接到了何冠昌发来的电报,上面说《师弟出马》
的票房已经突破了一千万港元。我们又成功了,杰基。”
我呷了一口冰茶,那味道差极了,巴西人就是不知道怎么泡
制地道的荼。我的情绪不好,我问:“我们什么时候去美国,自
强?我想回到工作中去。”
自强把他正在读的报纸弄得哗哗作响,翻页之时,他没有给
我回答。不知怎么的,无论我们走到世界上的任何一个地方,他
总是能搞到中文报纸。“杰基,就把这当成度假吧,”他说,“嘉禾
想确保体在接拍新片之前,‘事态’已经平息了。况且剧本还没
有搞好,我肯定你想让自己的第一部美国影片尽可能完美,是
吧?喝完荼,去海滩上走走。这里真不错,我们俩都该休息一
下。”
说完,自强就向后仰靠在躺椅上,用报纸盖住脸,睡了起来。
352 / 我是谁——成龙自述
我不耐烦地举起双手。我不知道为什么自强会是这样一个
超然冷漠的游客。如果一切措施都不奏效,该怎么办呢?我们
要永远这样跑下去吗?
我心情烦闷,没有一点主意,而我最讨厌的就是烦闷。我几
乎想要回去面对“三合会”,至少我可以看到动作场面。
几天以后,我的祈祷得到了回报。自强敲响了我的房门,把
我从酣睡中叫醒。我甩了甩头以驱除睡意,穿着短裤就把门打
开了。“早上好,自强,”我咕哝着。和以往一样,他醒得很早,穿
着一身色彩鲜艳的热带服装。
“早卜好,杰基,”他很温柔地说,“该收拾行李了,我们今天
要退房间。”
我眨了眨眼睛。“去另一个国家?”
他点了点头。“事实上,是另外几个国家。也就是说,我要
回香港去了,而你呢,亲爱的伙计,要向北飞——去美国了。”
“什么?你为什么不和我一块去,”
自强耸了耸肩膀,走进我的房间,拣起我丢在地上的成堆衣
服。“你通常要比这整洁,杰基。度假并没有把你调整到最佳状
态,是吗?”他说,“好像何冠昌和邹文怀觉得你该自己去——你
必须学会适应,你瞧,我只是你的拐杖而已。这一次,我恐怕你
要靠自己了。”
我一头栽到床上,把脑袋埋在枕头下面。“我该怎么办,自
强?”纤维制品使我的声音听上去嗡声嗡气的,“我从来没有去过
美国,我在那里一个人都不认识。我不会说英语,我甚至不知道
在美国怎样去点早餐!
自强在床上坐了下来,拍了拍我的腿。“当然,我可以教你
一些简单的说法!”他笑道,“而且,嘉禾在美国还有办事处,你并
西部之旅,第一部 / 353
不是完全孤立的。如果有问题,你还可以往香港打电话嘛。不
过要记住,两地之间有 13 个小时的时差,我不想在半夜被吵醒,
妤吗?”
他站起身向房门走去。“还有,杰基,”他离开房间时说,“记
住写信!”
当我们在机场等候各自的飞机时,自强向我讲述了香港发
生的事情。罗维、王羽和“新义安”之间举行的最高级别的会晤
显然不顺利。尽管还没有确切的消息,但是争吵的结果是警察
驱散了集会。
幸运的是,冷静的考虑占了上风。嘉禾购买了我和罗维之
间的台约,罗维与“三合会”也做了安排。他对于我根据合同正
在拍摄的影片(包括还没有完成的《笑拳怪招 II》,以及尚未发行
的《一招半式闯江湖》)保留权利,但是无条件地把我转让给了嘉
禾,并且不再进行骚扰。
“简而言之,杰基,你与任何人都不会再有什么麻烦了,”自
强说,“尽管我们还欠王羽一些人情。但是我想,来日方长,总会
持续一段时间的。”
自强可能还有未尽之言。后来,我出演了王羽的两部影
片——《迷你特攻队》和《火烧岛》,还清了他的人情。它们的制
作很糟糕,但是我从小就认为,没有什么比清偿债务还重要。
最终,一切都得到了圆满的解决,剩下需要我去做的就是着
手为嘉禾赚回投资。
好莱坞,我暗自思忖,不管你有没有准备,我来了!
初到美国

即使用香港的标准来衡量,洛杉矶也算得上是摩肩接踵,人声
嘈杂了。我一辈子没仃跟这么多老外呆在一起——我是说,美
国人。我必须开始把自己看作一个外国人了!
对我来说,处在一个没有熟人、语言又不通的环境里,的确
让人烦恼不安。当然,我在澳洲也有过同样的经历,但是,我至
少知道我的父母会在那里接我。而在美国,我只有靠自己了。
自强告诉我,嘉禾的代表会到机场来接我——那是一个叫
陈大卫的海外华人(他与我和自强没有一点关系。“陈”是一个
非常普通的中国姓氏)。我四处张望,停下来审视着偶尔遇到的
亚洲人的脸鹿,看看有没有认同的眼神。但是,没有一个人向我
走过来。最后,我独自一个几向机场外的广场走去。
就在我开始认为自己在美国被人抛弃的时候,有人用中文
上气不接下气地喊了一声“成先生!”我转过身,看见一个与我年
龄相近、穿休闲服和牛仔裤的男人,他手上还拿着一个写有我名
字——成龙的招牌。
“对不起,我以为你在行李提领处,”那个年轻人说。我想,
他就是陈大卫。
“我没有什么行李,”我说,“我一直四处漂泊——我想我要
轻装。”
初到美国 / 355
大卫点了点头,笑了起来。“那么,欢迎你来到洛杉矶,成先
生。我开车选你去宾馆,你住在西屋侯爵饭店,那里会很舒适
的。”
我从未听说过“西屋侯爵饭店”,只好努力地记住发音,以便
我将来打听方位时可以派上用场。当然,我无论如何也还搞不
清楚地理方位,记住它们又会有什么用呢?
在美国的前景看上去开始有些乐观了。
在开车去旅馆的路上,大卫谈起了他所看过的我拍摄的影
片。“我真的是你的影迷,成先生,”他说,“《醉拳》是我最喜欢的
影片之一。我很想让你看看我的醉态,但是,我在开车这样做会
被抓起来的。”大卫对自己的玩笑笑了起来。“言归正传,成先
生——”
“叫我杰基,大卫,”我说,“我们年龄差不多,别让我觉得自
己老了。”
“对不起,成先生,我是说,杰基。我刚才想说,我看过了他
们为你初次进入美国影视圈所写的剧本,看来很不错,”他说,
“他们还请了《龙争虎斗》的导演和制片。这是最强的阵容。我
肯定这部影片会大获成功的。”
我的身体本能地收缩了一下。尽管我明白他们这样做的本
意是好的,但是,让我再次步李小龙电影后尘的想法还是有一些
棘手。
“我们到了,杰基,”大卫把车开上车遭,向门童打了个信号。
“我帮你办理登记手续。你明天会见到其他在洛杉矶的人员。
在这期间,你可以休息一下。”
我从车尾的行李箱内取出背包,走进西尾侯爵饭店的大厅,
这就是我着手征服美国而设在海外的新家。
这当然令人兴奋。
356 / 我是谁——成龙自述
但是,我意识到了时差,香港现在是几点钟?
第一天早晨,我大约在 11 点左右醒来。我的肚子饿了,我
的第一个念头就是吃些早餐。
幸运的是,自强教会了我在餐馆点菜时该怎么说——一顿
真正的美式早餐。“鸡蛋,牛奶,熏肉和烤面包,”他和我一遍又
一遍地反复念着每一个词,直到他确信我的发音准确无误为止。
我披上衣服,乘电梯下到底层,来到大厅的咖啡屋。我注意
到洛杉矶人总是面带笑容,因此我对他们也简单地报以微笑。
站在前排的一个女服务员用英语问了我一个问题,我只是点了
点头,她就把我领到了一张餐桌前。到目前为止,我做得还不
错。
很快,一个身穿粉红色套装,满头金发的漂亮的女服务员向
我走了过来。她用英语说了几句话,我想可能是在问我要些什
么。
我笑了笑,回答说:“鸡蛋、熏肉、牛奶和烤面包。”
那个女服务员对我还以微笑,做了笔录。接着,她出人意料
地又问了一个问题(后来,大卫向我解释说,她可能是在问我,我
想让他们如何烹制我的鸡蛋。我不知道鸡蛋还有不同的作法,
我以为他们只会给我一份我想象中的西方人用作早餐的煎鸡
蛋)。
我当时就愣住了,她误解了我点的食谱吗?所以我很慢地
又说了一遍:“鸡蛋、熏肉、牛奶和烤面包。”
女服务员不知所措地冲着我眨眨眼睛,重复了她的问题。
我开始冒汗了!我不知道还能说些别的什么,只好再次点
起我的食谱:“鸡蛋、熏肉、牛奶和烤面包。”
出于某种原因,女服务员看上去有点生气了,接着便一走了
之。也许她认为栽是在逗她开心,也许她认为我是个傻瓜,我说
初到美国 / 357
不准。但是,我不再感到饥饿了。我拿出钱夹,点出五美元,把
它们留在餐桌上当作小费。
这将是十分漫长的一天。
我回到大厅时,麻烦事又来了。一个服务员走到我跟前,很
快地说了些什么,还冲着我指了指前台。我不知道他想干什么,
但还是向服务台走去。
大堂经理对我面带笑容——每个人都是这样,但是我就要
笑不出来了——还递给我一张纸条。
上面有一条英文信息。我认识的只有文头我目已的名字以
及篇尾大卫的名字,两者之间只是一堆莫名其妙的字母。
我低吟了一声,决定去寻求帮助。
“喂,是自强吗?”国际长途拨通以后,我犹豫地问道。
“呵,是我,杰基,有什么事吗?”话筒里传出一阵找东西的摸
索声,大概自强在戴眼镜看表。“你知道这里已经过了午夜吗?
我的飞行时差还没有调整过来,人感到很困,我希望你说的是重
要的事情。”
我一时语塞,接着便开始解释我目前的处境,并且为叫醒他
表示歉意。在听了我的叙述之后,他像往常一样表示同情。“杰
基,我为你感到难过,但是你不能在每次需要翻译的时候都打越
洋电话呀!”他说,“我知道很困难,但是你必须去上英语课。何
冠昌已经为你物色了一个出色的华人家教。我相信你会好起来
的。现在,把那条消息给我拼一遍,我告诉你它的内容。”
还好,这条消息不算太长:它让我晚上 7 点在大厅里等大卫
一起去吃晚饭。
“噢,不,”我说,“晚上 7 点!”
“怎么啦?”你在这之前还有约会吗?”
“不,我只是饿坏了,”我说,“如果我非要等到 7 点才能吃上
358 / 我是谁——成龙自述
饭的活,我会饿死的。自强,求求你,如果你还够朋友的活,就告
诉我怎么去点午饭。”
我们都忍不住笑了起来。
我又用了半个小时在洗手间的镜子前练习那些单词,直到
我确信我的发音准确无误。然后,我再次来到楼下的餐厅,又给
领到我被人扔下不管的那张餐桌跟前。那个女服务员看上去对
于再次见到我有些意外,但是地可能对我给的小费非常开心。
不等她开口,我就快速地背诵了食谱:“汉堡、法国炸薯条和
可乐。”
这次,她笑着去为我拿来了食品。美国,多么好的国家
啊!
在去见卫之前,我有很多时间,我不想到处闲逛免得迷
路。我花了大部分时间看电视,美国的电视节目要比香港的好
得多,它们的制作水平比起港产的故事片还要好!
在美期间,我从电视上学到的东西可能比从其他渠道学会
的要多。我不能肯定这是好还是坏,但实际情况就是这样。
当晚,我见到了大卫,他还把我介绍给了他的老板安德鲁?
摩根。在香港的时候.安德鲁是作为邹文怀的助手起家的,最终
一路升迁坐上了嘉禾国际部的头把空椅。见面时,他用流利的
广东语向我问好。我也许不该为此感到吃惊,他毕竟曾经和邹
文怀共事了 12 年!当然,听到一个美国人的中文如此之好,还
是让人觉得不可崽议。
安德鲁更多地讲述了我即将主演的影片《杀手壕》。这是一
部历史剧,故事发生在本世纪 30 年代。我饰演的是一个被父亲
禁止使用功夫、无忧无虑的年轻人。但是,当暴徙袭击我父亲的
餐馆时,我被迫进行反击,不费吹灰之力就打败了 3 个歹徒。我
初到美国 / 359
的功夫给他们的首领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他召募我去参加一场
任何事情都有可能发生的搏击比赛,地点是德州一个叫做杀手
壕的死气沉沉的小镇。安德鲁向我保证,这场比赛将给我一个
展示技巧的机会,就像《龙争虎斗》里韩(Han)的比赛给了李小
龙一个星光闪耀的机会一样。彩片的预算是 400 万美元——依
我的标准看,大约是 2000 万港元——这是一个大得惊人的数
字!
“我们认为,这将是一部大制作,”安德鲁说,“我们要做宣
传,让你上访谈节目等等。你,我的朋友,将成为明星。”
“是第二个李小龙吗?”我略带讽刺地说了一句。
“要比他强得多,朋友,”他一边切着牛排一边说,“强得多。
当然,你还必须在英语上多下些功夫。可惜的是,你不可能像我
们希望的那样有很多时间去上英语课,影片两周后开拍。青史
留名的时刻到了,杰基!”
我闷闷不乐地看着我的晚餐。用一个星期去学习一种完全
不同的新语言!12 岁以后,我从来没有进过教室。“鸡蛋、熏
肉、牛奶和烤面包,”我低声地哺喃自语。
“你说什么,杰基,”大卫问道。
“没什么,”
在随后的一个星期里,我白天去老师那里,尽力向头脑里强
行灌输英语,晚上看电视。
这段时间太糟糕了。我依然没有朋友,而且在上了一个
星期的课以后,我的英语比起我刚到美国那会儿没有什么提
高——尽管我相信自己学会了用来点菜的正确的短语。
周末的时候,我决定放松一下,到海滩走走。大卫在卡片上
为我写下了饭店的地址,如果在回来的路上有麻烦的话,我可以
向出租车司机出示这张卡片。他还建议我在海滨木板铺成的道
360 / 我是谁——成龙自述
路上尝试一种新鲜的玩艺儿——溜旱冰,这也是我为了拍摄《杀
手壕》要掌握的技巧。我的旱冰玩得不是非常好,但是剧本要求
我在一场戏里必须表现出专业水准的溜冰技术。尽可能多的练
习是有必要的。
我到达海滨的时候,太阳就怏要落山了,在海滨人行遭上散
步的人,大多穿着极少。这很让人感到惊奇,香港本身就是一个
见多不怪的城市,但是在加利福尼亚,女孩、男孩在公开场合都
穿着在高雅的俱乐部里见不到的服装。滑旱冰的人很多,所以
我想,如果我穿上溜冰鞋加入到他们当中的话,不会有入注意到
我。即使我穿的不是用细皮带或绳子串起来的比基尼泳装。
我学习的是一种全新的身体运动,而且非常快。我用了几
个小时就走完了从笨拙的滑行到轻松自如地在海滨人行道上滑
动的过程。这的确是一项富有刺激性的运动。其他一些人跟着
迪斯科音乐的节奏做着花样动作,在跳舞和表演杂技。我决定
坐下来喝点饮料,看看他们的表演,寻找灵感。
我滑向海边的一家小吃部,有节奏地扭摆着屁股,引起过路
人赞许的笑声。然后,我做了一个快速的足尖停滑的动作,这几
乎使我一头撞在一个戴太阳镜、惊慌失措的年轻姑娘怀里。与
人行道上皮肤晒得黝黑、满头金发的当地人不同的是,这个姑娘
一头黑发,皮肤白皙,而且穿戴整齐。她实际上是亚洲人。不知
怎么搞的,她看上去有点面熟。
“见鬼,真对不起!”我说,她看上去有点激动,“我想我不应
该在这么拥挤的地方炫耀技术。”
那个姑娘抬头看,看我,笑了起来,“没关系。”
直到这时,我才意识到——我对她说的是中文,而她是用中
文做的回答!我这才想起来她为什么看上去眼熟,我吃惊地让
开了她。
初到美国 / 361
我碰巧撞上的这个姑娘是邓丽君,中国最为人们喜爱的著
名歌手!我没有认出她戴太阳镜、并且把头发盘在脑后时的模
样,但是在她摘下眼镜以后,她的特征错不了。
“邓丽君!”我激动地唾沫飞溅,几乎穿着冰鞋向后摔倒,“你
在洛杉矶做什么?”
她看了看小吃店四周的顾客,伸出一根纤细的手指放到唇
边,让我安静,“拜托了,我们不要在众人面前大喊大叫!”她说。
作为大牌明星,她看上去异常害羞。我一时冲动,牵起她的手,
拉着她离开了小店,滑到了一片面向大海的沙滩上。我在座椅
上笨拙地坐下,把穿着冰鞋的腿伸向前方的时候,她咯咯地笑了
起来,然后在我身边小心地坐了下来。
“能遇见中国同胞真好,”她在松手之前和我握了握手,“我
在这里没有一个熟人。”
“我也一样,”我说,“哇,我简直不敢相信会碰巧遇见你!我
是你的忠实歌迷……”
这时,我注意到她在用奇怪的目光打量着我。我意识到自
己大汗淋漓,可能看上去非常糟糕。“我,呃,我一直都在运动。
早知道会遇见你,我会去冲个淋浴的。但是,我想这周围不会有
冲淋浴的地方,可是……”我拖长了语气,担心自己开始听起来
像个白痴。
但是,她似乎并没有理会我的唠叨。“对不起,你是成龙
吗?”
我张口结舌。我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仍然会对被人认出而感
到意外。尤其是被邓丽君这样的偶像人物认出来。“你知道我
是谁?”我说。
她笑了。“当然 我是你的忠实影迷。”她说。
那场而有点滑稽——两个从未在国内见过面的中国明星却
362 / 我是谁——成龙自述
在美国实实在在地碰到了一起。我也开始笑了起来。不一会
儿,我们就靠在了一起,相互擦拭着笑出来的泪水。
“我们可以交换签名了,”我建议道。这又引起丁一阵大笑。
那情景有点疯疯癫癫的,但它却几近完美。我们的祖籍都
在中国山东。我们在洛杉矶同样人生地不熟,而且都在试图学
习英语。我们的住所只有几分钟的路程——我住在西屋侯爵,
而她在桑塔莫尼卡饭店。
我们开始在晚上一起学习,然后宵夜和跳舞。我们谈论起
各自的希望和梦想,以及伴随着成功而来的利弊。我教她溜冰。
在我向她坦白唱歌一直是我私下的爱好以后,她就教我发声。
然而,一切过得太快了,一个星期已经过去了。我该动身去
圣安东尼奥,着手拍摄我初入美国影坛的第一部影片了。邓丽
君也要回台湾,回到她的录音事业里去了。“我想,我们在假期
里已经双双打发了足够多的时间了,”她在我们最后一次共同学
习时富有哲理地说,“是回去工作的时候了。”
“很高兴认识你,”我说。
她笑了,眼里闪烁着顽皮的目光。“你真的会只为了见到我
而穿越整个海洋吗?”
我牵起她的手,紧紧地握住。“这值得,”我说,“我还会再见
到你吗?”
她也握紧了我的手。“拍完电影后就来台湾,”她说,“我等
着。”
等什么呢,我想。我们是朋友,或许——比朋友更进一步?
嫦娥之后,我和其他女也也有过约会,但没有一个是认真
的。凭借可爱和宽容的气质,邓丽君成为我遇到的第一个能使
我感受到初恋喜悦的女人。
我甚至没有胆量亲吻她!
初到美国 / 363
我陪她走到宾馆房问的门口,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呣……”
她转身看着我。“嗯?”
突然之间,我因为窘迫而无法说出我的感受。我记得我说
的是最先跳入脑海的字眼:“记住练习英语。”
她发出了一阵大笑,而我却在责备自己是个白痴。随后,她
小心而又缓慢地说:“鸡蛋、熏肉、牛奶和烤面包。”
她靠近我,在我的嘴唇上轻柔地吻了一下。
“台湾见!”她说。接着,她走了。
我从桌上抓起英文教材向空中扔去。
哇喔!
挣美元

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认为制作好莱坞影片不会比拍香港电影
更富有吸引力。相信我,没有什么比在片场工作更能让人感到
无聊了。尤其是,你是现场唯一使用你母语的人。
大卫带我去旧金山,花了一天的时间为我新近掌握的英语
补课。“你说话就像本地人一样,杰基!”他说。
那是夸张的说法。我可以进行简单的交谈,如果把我独自
一人留在陌生的城市里,我不至于饿死或是渴死。但是,我不会
参与任何有关哲学的讨论。
“得州有中餐馆吗?”我担心地问。真正的原因是,我还在思
念邓丽君以及她和我一起吃饭的情形。洛杉矶有一些非常好的
中餐馆。
“那儿到处都有中国餐馆,”他保证。
他在撒谎。离我们所在的旅馆几个街区以外才有一家中餐
馆。不幸的是,那里的餐饮很糟糕,而它却是全市唯一--家中国
餐馆。每次吃完饭,我都发誓不再回去。当然,每次回到那里,
不管情况有多么糟糕,我总是在渴求一份回家的感觉——还有
对于我和邓丽君共度时光的回忆,而不在乎饮食本身。
我尽量不考虑片场里的麻烦。
并不是因为进展不顺利,这比起与罗维的合作要好得多。
挣美元 / 365
但是,在拍戏的过程中,我感到自己念台词时下巴僵硬。我的注
意力太过集中在如何正确的吐出每一个字,因此,我几乎无法听
清自己在说些什么,任何激情、感情或者感觉都受到陌生音节
磐石般的阻碍。
接下来就是实拍。
我习惯于执导自己的特技动作。就算真正的动作指导是别
人,我也总是可以自由地改变那些构成打斗场面的复杂动作,添
加特别的创意。即兴发挥,是我所有表演的核心。即使镜头只
要求我跑过一条街道,一旦发现了能够增加幽默感或者制造紧
张气氛的方法,我就会重新设计镜头以适应这些动作。
但是,这并不是美国人的拍片方式。导演罗伯特?克劳斯对
每一个镜头事先都要写脚本,再制作故事情节板,确定摄像机拍
摄的位置和动作过程。这个方法在他指挥李小龙的时候是成功
的。他的武术受到了严格约束,单一的主要场景观拍摄到的是他
的能量猛烈爆发的缩影。而我的风格狂放得多,也更加开放和
富有技巧性。随着我的电影越来越复杂,我会使用两个、三个或
者四个独立镜头,从不同的角度拍摄一个打斗场景,力求从银幕
的方方面面表现复杂编排的动作。
我们要拍摄一组我从汽车上向父亲餐馆大门移动的镜头。
餐馆被一群暴徒占据了。在拍摄现场周围溜跶的时候,我对于
这个镜头该如何拍摄,有了自己的想法。我通过蹩脚的英语和
肢体语言向克劳斯传达我的建议:为了躲开歹徒的视线,我从车
里跃向前方,做一连串翻滚后,突然折返来到一个靠近大门的地
方。
“不行,杰基,”他说,“就拍下车和步行。”
“走?”我难以置信地说。
“走。”
366 / 我是谁——成龙自述
我心灰意冷,慢慢地从汽车将要停靠的位置向餐馆大门走
去。然后,我转身面对导演,用我学会的所有英语说:“没有人会
为了看成龙散步而掏钱的。”
这个预言后来被不幸证明是正确的。
拍片似乎永不停息。
这些天,香港的人们都知道我制作影片需要花上很长一段
时间。与以往一样,我现在能够做得最好的就是一年拍一部影
片。因为,找想让每一个环节都无可挑剔。抚养一个孩子长大
成人还需要 20 年呢,对吧?所以,一年一部影片并不那么糟糕,
但是,在我演艺生涯的这个阶段,我的怍品从开拍、制作到
完成一般不超过一个月。在圣安东尼奥一连坐等几个星期,吃
难以下咽的饭菜,在死板的无聊镜头前止来走去,这些简直都要
把我逼疯了。
邓丽君的面容不时地在我脑海里浮现。我想,再次见到她
时会是什么样子呢,我还回忆起我们那次,也是唯一的一次亲
吻。我有些担心她在我们分手以后会忘掉我,或者她认为我只
是一个愚笨的男孩,长相奇丑,或者非常简单,根本就不把我当
成男朋友。
我也有与众不同的地方:我模仿 30 年代的电影剪去了头
发,这是我最为得意的造型,我坐在理发店里的时候,大卫告诉
我,我看起来像是失去了最要好的朋友。从某种程度上讲,的确
如此。在戏剧学院的时候,所有男孩都要剃掉头发。一有机会,
我就会把头发留得尽可能的长,好像是在弥补流逝的时光。现
在想起来,我觉得那样做很傻;但在当时,对我来说简直就像是
一场灾难。
当然,它还是没能使我完蛋,头发总是要长出来的。我想,
挣美元 / 367
当我有机会回到亚洲的时候,我还是要恢复自己原来不修边幅
的外表。
我是对的。
在影片《杀手壕》的制作现场度过的几个星期就像滴水一样
慢,但它们只不过是冰山的尖顶而已。在登上返回洛杉矶的飞
机之前,我并没有意识到这一点。然而我在美国逗留的时间远
比预计的长。
“另一部影片?”我忍不住问道。
《杀手壕》—一现名《大搏杀》——已经进入了后期制作。嘉
禾正在焦急地等待着它的发行,我也希望能够回到亚洲去见邓
丽君。
但足,它是不可能实现的。
“无论如阿,你必须留下来做宣传,”大卫说,“让美国的公众
认识,成龙。更何况,这部影片有所不同,许多巨星都参与了演
出,是好莱坞的影星。”
这引起了我的兴趣,“真的吗?”
“这部影片讲的是一场汽车比赛。你将驾驶一部飞快的跑
车,”他补充说,“非常刺激。”
我决定等一等再回去。《炮弹飞车》这个名字听起来很有意
思。
“当然,你得先去面对最令凡生畏的挑战,”他模仿恐怖的声
音说,“美国记者!”
我对他的玩笑不屑一顾,我在师父的鞭子下度过童年。为
了生存,我曾经从房顶上跳下来,我甚至还面对于过一群“三合会”
暴徒。
我为什么要害怕美国记者呢?
与媒体的接触
怎么念你的名字?”
“你了解空手道吗?”
“你是不是李小龙的传人?”
我坐在会议室里一张长桌子的后面,面对着一小撮采访者。
他们都在用很快的语速向我发问,使我无法听懂。大卫坐在我
的身旁,极力恢复室内的秩序。“请一次问一个问题。”他焦急地
看着我探深地陷在座椅里。
“我是成龙。”我慢慢地说,“我会的是功夫,不是空手道,而
且我也不足李小龙。”
一个持笔记本的妇女举起手,大卫冲她做了一个手势。“你
能用双手打碎木板吗?”
我不明白她什么意思。“我为什么要打碎木板呢?”
“那么,你不能打碎木板啰?”
大卫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拍拍手表。“现在休息,杰基已经
很累了,我想,他需要休息。在以后的几星期里,他随时可以接
受采访。如果你想预约时问,请给嘉禾挂电话。”
记者们满腹牢骚地低声抱怨着,起身向走廊涌去。那里备
有饮料和点心。
“他们有毛病,”我说,“在香港,我说什么,媒体就会说‘对,
370 / 我是谁——成龙自述
成龙!’这里的人都想让我做空手道,我根本就不了解空手道。
我倒是匾意让他们见识一下功夫。”
我凭空打出一拳,烦躁地咬紧牙齿。大卫拍拍我的肩膀。
“别生气,杰基,你做得很好。这不过是报刊罢了。省点力气准
备更重要的采访吧。我接到纽约一名时事评论员打来的电话,
她说他们想让你上电视!”他还提到了一个美国头号早间访谈节
目的名称。
我在美国期间看了很多电视,但是,我通常起得比较晚,看
不到早间节日。除了知道大卫和其他所有人都认为这个节目很
重要以外,我并不了解他蜕的节目是什么。
当天晚上,我给陈自强打了一个电话。
“喂?”他用我熟悉的早上的声音回答。这种声音似醒非醒,
但还是尽量让人听上去很精神的感觉。“噢,是你,杰基,在美国
进展如何?”
我把自己被扔给如狼似虎的媒体的经过给他讲了一遍。
“太可怕了,”我说,“我不知道该对这些人说些什么。他们看我
的眼神就好像我是动物园里的野兽一样。”
自强发出同情的声音。“杰基,成功是要付出代价的。对付
媒体有一个秘决——你要做的一切就是事先准备好要说的话。
我们只要想想他们可能提出的所有问题并且想出答案,不就行
了吗?”真的,你会很好的。”
我们谈到深夜,当我靠上枕头睡觉时,我几乎已经树立起面
对电视摄像镜头的信心了。我有剧本,还有台词。上电视跟拍
电影能有多大区别呢?
“好,成先生,我们就要开始录制专访了。这不是直播,尽请
放松点。如果你有什么问题,我们可以做一下调整。”制片人在
我的衬衣上放置了一只贴身话筒。由于我穿的是 T-恤,这使他
与媒体的接触 / 371
们感到有点小小的麻烦。我从来不穿正式的衬衣,如果需要的
话我是会穿一件的,另外,我想在第一次将要播放的采访中感到
舒适一些。
“好了,我想你已经准备就绪了。想上一点妆吗?”
我摇摇头。“不需要,”我说,“我又不是女孩,用不着那么漂
亮。”
秃顶、戴一副角质框眼镜的制片人冲着我敷衍地笑笑,陪我
向布景走去。在那儿,我坐在一张舒适的椅子里。很快,主持人
与我们见了面,和我握了握手。他做了一个鬼脸,甩了甩手,好
像我把它们捏碎了一样。“你一定非常强壮,”他打趣地说,“你
真的是由武术的材料造就的吗,呃?”
我笑着点了点头,用手指有节奏地敲起了椅子的扶手,努力
回忆自己和自强讨论过的事情。
“好,准备好了吗?”他说,“好极了,非常好,开始吧。”
“第三场……开拍!”摄像师大喊一声。
“各位好,我们再次回到现场,”主持人说。他的睑上转而呈
现出一副很不自然的笑容。“这次和我们见面的是一位伟大的
明星。他的第一部影片《杀手壕》,即将在你们周围的影院上映。
让我们欢迎这位能够使你们全然忘掉李小龙的明星——杰基?
成!”
我向镜头挥了挥手,脸上保持着固定的笑容。
“杰基,我听说你花去生命中的大部分时间练习空手道。”
“不,不是,是功夫,不是空手道,”我说,“空手道是日本的,
而功夫才是中国的。”
“但是,从本质上讲,它们是一回事,对吗?”
“不是。”
“你能用拳头打碎砖头吗?”
372 / 我是谁——成龙自述
我耸耸肩。他的语速非常快,我开始有些紧张了。“你说什
么?”
采访者的笑容冷淡了起来。台下的制片人指指自己的嘴和
耳朵,做了一些手势。“那么,人们一直在传说你可以用手指行
走,对吗?为什么不让我们见识一下你的功夫呢?示范一下?”
这一下,我完全跟不上他说的话了。我的目光从摄像机移
开。在看到制片人举手的同时,有人喊了一声“停!”
主持人扯下话筒,走下演播台,和他的制片人低声交谈起
来。那个时事评论员走到我的身旁,试图使我相信一切进展得
都很顺利。“他们希望你表演一下功夫,杰基,”他一边说一边拉
开武术的架势,“你可以做到吗?”
我感到非常吃惊。我是亚洲的头号明星,而这个主持人居
然像呼唤一条受过圳练的狗一样叫我表演!我该做什么呢?是
站起来祈求?还是打滚?我在前一天准备了整整一个晚上,打
算就自己的影片发表看法,而他们想让我做的只不过是踢踢腿,
蹦跶几下。
时事评论员看到我的脸涨得通红,就退了回去。“别生气,
杰基,”他小声说,“听着,每一个人只想见识一下你能够做什么。
你是世界上最出色的,对吧?就让他们开开眼界,他们会高兴
的。”
我想起了自强跟我谈过的成功的代价。“好吧,”我最后说,
“如果他们抬走那张桌子,也许我还有空间表演些什么。”我走下
演播台,开始舒展筋骨。在我身后,制片人已经回来了,正在向
那个评论员交代着什么。
我表演完以后,评论员已经是一脸的无奈。“算了吧,杰
基,”他说,“这……这没有什么大不了的。他们,呃,只会播放一
些你在洛杉矶的片段。你今天不必上镜头了。”
与媒体的接触 / 373
我感到绷紧的全身放松了。整个旅行是对时间的巨大浪
费——花 6 个小时从洛杉矶赶到纽约,再花 6 小时从纽约返回
洛杉矶——但是,我至少不用在那个龇牙咧嘴的主持人面前做
那些愚蠢的动作了。我讨厌说英语,并且下定决心在余下的时
间里不再说一个英语单词,只用点头和摇头进行交流。
几个月以后,我从找到答案:节目组认为,我的英语水平还
没有好到足以使我的节目进行广播,于是,我的专题就被砍掉
了。“在洛杉矶的剪影”根本就不存在。评论员这样说,只不过
是想让我好受些罢了。
那天晚上,我倒在床上大哭一场。一连几个月,我都在对自
己只是一个身在异同他乡的水久的陌生人和外国佬感到恼火。
我为什么放着香港的王子不做,却跑来美国当乞丐呢?我的骄
傲又在哪里呢?
我是名中国人,不逊色于任何人——甚至更为出色。他
们都认为自己高人一等,我会向他们证明,他们大错特错了。
那天晚些时候,一家大杂志又对我做了一次专访。我向他
们展示了成龙的另一面。
那位记者问的第一个问题是,尽管我在亚洲很出名,但他还
是从没有听说过我。“你对于美国人不把你当作明星感到奇怪
吗?”
“你们不把我当明星并没有什么关系,”我不屑一顾地冲着
他耸耸肩膀,“在亚洲,每一个人都认识我。”
记者被激怒了,他继续甩话激我。“成先生,看来,你还得更
加努力才能打进美国市场”他说。
“我对于美国市场根本就没有兴趣,”我说,“我感兴趣的是
亚洲市场。那里有数以十亿计的人,美国才有多少人口?美国
的市场太狭小了。”
374 / 我是谁——成龙自述
采访进行得不顺利。谈话内容发表以后,一些人发现,我的
傲慢令人吃惊。然而,我这种无所谓的态度产生了一个效应:采
访过后,许多电视台和电台开始要求对我进行采访,并且告诉那
个评论员说,人们正在诵过写信和打电话的方式希望更多地了
解这个来自中国的傲气十足的陌生青年。他真的是什么大明星
吗?他把自己当成什么人了?他是谁?
就连那档早间节目也要求对我再次进行采访。我表示同
意,但是,他们得满足我一个条件:那个节目主持人必须飞到洛
杉矶来见我。
你猜怎么着?他们答应了我的要求。我用不着做傻事出洋
相,而节目也获得了巨大的成功。
我成功了。我不再会为了迎合记者而亦步亦趋,或者因为
身为中国人而感到抬不起头来。
从那以后,我在美国做过很多访谈节目。我的英语大有长
进,但是,重要的问题在于调整了我的态度。我清楚我是谁:我
是成龙。我的英语也许并不太好,但是,你告诉我,有多少访谈
节目的主持人会说中文呢?杰伊?利诺会吗?大卫?莱特曼会
吗?我叮以保证,我懂他们的语言要比他们知道我的语言多得
多!
十多亿人生长在中国,另外还有几百万华人散居在世界各
地。总有一天,就像现在许多人学习英文一样,每个人都要学习
普通话的。
不幸的是,尽管有事先的广告宣传,《杀手壕》的票房收人却
微乎其微。大多数电影观众对功夫没有兴趣,根本不屑于去观
看这部影片。
与媒体的接触 / 375
我并不那么感到惊讶。动作场面不是很好,情节也很枯
躁——但是还不如动作那么乏味。催硬的动怍编排是导致这一
结局的部分原因,也是使我感到后悔的地方。被选中与我演对
手戏的演员是另一个原因。那些高大、壮硕的演员的格斗技巧
非常有限。
“在香港,我可以砰、砰、砰地打我的特技演员,他们会挡住
每一次击打”我向大卫解释说,“美国特技演员的动作太慢!如
果我去打他们,在他们抵挡第一拳的时候,我都已经打出第三拳
了。”
大卫点头表示同意。“我说过,下一部影片有所不同。那不
是功夫片,你用不着为那种动作表演担心。你尽可以按照你的
风格进行表演。”
正如你们能够猜到的那样,这种说法是不正确的。我在《炮
弹飞车》里扮演的是一名日本赛车手!因为,我不应该是美国
人,而且我也不用说一句台词,至少不会是英文台词。我要做的
一切就是做出各种令人捧腹的鬼脸。影片中有一点打斗场面,
但是,它们没有什么意思;任何人都可以扮演我的角色,不一定
非要成龙。
撇开不谈嘉禾正在努力把影片推向它的所有基本市场。许
冠英是我在片中的搭档,他称呼自己“波先生”——是嘉禾旗下
的另一个巨旱。有我和他担纲,他们可以确保影片在亚洲叫座,
它在日本就非常成功,宣传招贴上写着:成龙、许冠英联袂主演
《炮弹飞车》,伯特?雷诺友情客串。
而在美国,对影片的宣传是,伯特?雷诺主演《炮弹飞车》,成
龙、许冠英友情客串。正好相反。
他们在利用美国的明星把我介绍给美国的电影观众。这跟
他们在《杀手壕》里的做法不一样,是另一种策略。他们认为,如
376 / 我是谁——成龙自述
果我不能凭借自己的能力成为好莱坞明星,那么,我至少还可以
借助于别的明星获得成功。
在此之前,我听说过一些美国影星的姓名——狄恩?马丁、
伯特?雷诺。他们对我尽说好话,但是,他们根本就不知道我是
谁。一切不过是虚情假意——“噢,嗨,是的,早上好,朋友,很高
兴见到你。”用不好听的话来说,就是非常好莱坞化。
我记得,与狄恩?马丁在影片中配戏的小萨米?戴维斯每天
都来到我的面前说“Gozaimas!”后来,我才知道这是日语“早上
好”的意思。“你在日本非常有名,对吧,朋友?”他说。我肯诉
他:“不,我不是日本人——是中国人。”他就会说:“没错,朋友,
你是中国人。Sayonara(日语‘再见’)!”
事到如今,我不想再跟任何人交谈。如果有人和我闲扯超
过 3 分钟,我就会试着找个借口离开。最后,每一个人都知道了
我的想法。
影片在美国和日本都非常成功(其结果是,他们拍摄了续
集,根据合同,我不幸再次出镜)。
然而,它在香港却彻底地失败了。
我的香港观众不愿意看到我和一大群美国演员混在一起。
当然,他们也不愿意看到片中的中国人荒诞可笑。
在自己的世界里,我是一颗明星。事实上,我是那颗最勇
敢、最明亮的星。
为什么美国人就弄不明白呢?
回家

我,一个正在气头上的年轻人,回到了家里。
只有在香港,我才能够有所作为以证明自己。好菜坞拒绝
了我,使我变得有些愚蠢和有失体面。
我必须向世界证明,即使不是世界级的明星——我在亚洲
也还是首屈一指的。
陈自强在机场接我,他对于我粗鲁、自人和吝啬的行为颇感
意外。我想,我伤害了他的感情。毕竟,我们有一段时间没有见
面了。但是,我们的友谊是经受过考验的,他在有充分证据怀疑
我之前是小会跟我计较的。
“要回家休息一下吗,杰基?”他问,“你看上去精神不太好。”
“免了吧,”我说,“我想去电影公司。”
他默默地驱车前进。
“我知道,你对这趟去美国的结果感到不开心,”他说,“但
是,你真的不可以把怨恨憋在心里。我想,这次只不过是时机不
对罢了。当然,你在香港还是大佬。”
到达公司以后,我径直同何冠昌的办公室走去。陈自强紧
紧地跟在我身后。何冠昌见到我似乎有些意外,但还是以他一
贯的优雅风度欢迎我们。他想对我的美国之行进行一番礼节性
的交淡。我打消了他的念头,转而谈起了我对于下一部影片的
378 / 我是谁——成龙自述
想法。凭借能够使美国电影无地自容的特技表演,这将是一部
大制作,一部史诗般的武术电影。我将在韩国、香港和台湾进行
拍摄,振作起功夫电影的整体形象,让人们看到成龙真的又回来
了。
在我陈述的过程中,何冠昌一言不发,只是不时地对我的表
述电点头。我讲完以后,他看了看自强,扬起了一侧的眉毛。自
强耸耸肩以示回答
“杰基,这听起来像是一个雄心勃勃的计划,”他说,“当然,
不论你要什么,我们都会支持你。但是,我认为,你在考虑问题
的时候应该稍微……放松一些。也许你需要去看看你的朋友,
或者外出度假。你还年轻,应该做长远的打算,对吗?”
我生气地摇摇头。“我休息的时间已经够长的了。我是电
影人,就想拍电影。我已经受够了在别人的马戏表演里充当受
过训练的猴子!”
何冠昌叹了一口气。“好吧,杰基,随你的便。如果你愿意,
就马上开始吧。但是,我要你记住:在生活中,除了工作意外,还
有别的重要的事情。不要置之不理,不要忘掉它们,因为,你永
远弄不清楚什么时候可能变得太晚了。”
我没有心情听那些长篇大论,于是就谢过他,然后离开了。
不久前,在刚刚过去的一年里,何冠昌去世了——从我和一
切感受过他慷慨、善良和智慧的人们的生活中突然消失了。我
参加了他的葬礼,并且焚香以示纪念。在场的人都是他的朋友
和家人——他们中的许多人同样也对我的成长提供过很多帮
助。
他收我为教子,对待我就像对待有血缘关系的人一样。在
许多方面,他甚至比父亲做得还要好。
回家 / 379
回首往事,我才意识到他对我的说教是我从未听到过的至
理名言,母管不知出于什么原因,我在那以后的生活中,竟然违
背了何冠昌的珍贵忠告。
时光流逝,人事已非。只有作品得以爪远留存。我用生命
中的大部分时问进行工作,忘掉了许多重要的事情——包括我
的家人和朋友。有时,我在想,我是不是因为年纪太大了才无法
改变的;事业心推动我不停地由 部电影转入另一部电影的制
作。在两者转换的间隙,我几乎没有时间顾及那些珍贵的时刻。
如今,我年纪大了,何冠昌的话始终萦绕在我的心头。每一年我
都在想:今年我该放慢工作节奏,关心一下生活中重要的事情。
也许是某一年,即将到来的某一时刻。
与何冠昌谈话以后过了几个星期,我就调集了特技队,选定
了演员,奔赴韩国。遗憾的是,我犯了个错误,没有准备好剧本,
甚至都没何考虑过故事的主线。我知道的全部就是,这部影片
类似于《师弟出马》的续集——它的片名是《恋爱中的师弟》——
而且,它将以前所未有的壮观的功夫场景为主要特色。
欲速则不达。
我们在韩国呆了 3 个月,花掉了嘉禾 100 万港元。最后几
乎没有什么好拍的了。
我把全部几员带回香港,拒绝承认失败。然后乘船前往台
湾,实际上一切从零开始。
最后,我们花了近一年时间完成了这部影片——用香港的
时问观念来看,这几乎是一辈子了。何冠昌根本就不给我施加
压力,他更关心的是我的情绪,而不是我花了多少时间和金钱
(再说,东南亚的发行商已经为获得这部影片的发行权投入了相
当多的经费,因此,不管我的耗费有多少,嘉禾也不会有太大的
380 / 我是谁——成龙自述
损失)。
另一方面,陈自强很少对我不闻不问,或是不再给我鞭策。
但是,老实讲,我已经失去了控制,没有人能够把我拉回正道。
但是,的确有这样一个人。
由于迷恋于克服在美国的失败,使我几乎忘掉的一个人。
有天,她就像梦幻一样出现在我的片场上。
“你好,杰基!”邓丽君说,“我希望你一直都在练习英文。”
爱河中的年轻武师
接下来的几个星期是最美好的时光。我和邓丽君重新开始了
友谊,它迅速发展成为一场真正的恋情。我们共度晚上的时光,
在高级餐馆进餐,参加内容丰富的聚会。报纸上传播流言蜚语
的专栏里充满,对我们关系的谣言——“有人看见中国最受喜
爱的流行歌旱与年轻的动作巨星在一起!这会是一场恋情吗?”
可能已经是了。
邓丽君甜美、聪明、风趣,而且漂亮。她对时装和饮食的品
位都非常高;她一向都可以准确地选择合适的服装、饰品以及展
示它们的场合。
她做出的唯一的错误决定,就是对男人的选择。
老实说,她太完美了。我根本配不上她。
至少对于那时的“我”来说是这样。
她是风度和美丽的活生生的象征,而我只是一个凭借成为
男子汉的梦想过活的、还没有开化的粗鲁男孩。我说话时语气
蛮横,过着快节奏的生活。自从能够走路以来一向高视阔步、神
气十足的我,还在为赴美的遭遇感到恼火,热衷于在爱护我的公
众面前炫耀实力。
她身着设计合理、裁剪得体的服装,而我则穿着短裤和 T-恤
在大街上游荡,手腕和脖子上挂着尽可能多的黄金饰品。
382 / 我是谁——成龙自述
她谦逊有礼,风度非凡。我则轻蔑地面对权贵,当着酒店经
理和傲慢侍者的而,把脚翘到桌子上放声大笑。
她满足于独自一人外出,没有旁人跟随,除了我作为绅士陪
同以外,——这并不是说我很有绅士派头。而我,没有同伴跟
随,是哪里也不愿意去的。一群戴太阳镜的特技人在我进入餐
馆时为我拿着外衣,在我想坐下的时候为我拉出座椅。
我年轻富有,被名气惯坏了。
我赚的钞票比香港任何一位明星都要多,而且毫无节制地
大把花钱。
我喜欢她,但是,我更喜欢自己。从来就没有一颗心能够牵
挂两个巨星。
“那么,你的电影已经拍完了?”
我懒散地躺在宾馆套房的沙发上,一边和陈自强通话,一边
看着我的伙计们玩纸牌,喝着昂贵的苏格兰威士忌。
自强讨厌我新的生活方式,很早就回香港了。他说,他有比
看我像小丑一样表演更好的事情要做。我不能接受别人对我讲
这样的话,但是,自强已经赢得了对我这样讲话的权利。这与我
喜欢听他说话的含义不同。
“我们今天封镜了,”我大声嚷着,以压过玩游戏的喧闹声,
“何冠昌又可以松一口气了。”
何冠昌兑现了他的诺言,也就是我的影片无须经过预算案
的审批。但是,《恋爱中的师弟》这部新片——创下了耗资和浪
费的最新纪录。我雇佣了许多特技演员,其中的部分原因是为
了营造具有宏大气氛的银幕视觉,再就是每个特技演员和他
们的师兄弟受到金钱的诱惑要求加入我的剧组。仅仅因为我
在最后一刻改变了对主要故事情节的看法,我们又重新拍摄了
全部场景,使数英里长的胶片变成了垃圾。在一个单独的场景
爱河中的年轻武师 / 383
里——许多特技人在一次武术比赛中,在登上一个东倒西歪的
锥形塔的尖顶时,一个接一个地相互撕打,直到登上塔顶——使
我创下了单场景拍摄最多镜头的吉尼斯世界纪录:超过 2900 个
镜头!
“那么,你打算马上回香港吗?”自强说,“更重要的是,你是
否打算恢复神智?”
我没有搭理自强尖刻的问话。牌桌上发生了一场争执。
“你们闭嘴,我要打电话!”我吼了起来,“我打算明天回到香港剪
辑新片,并且重拍一些镜头。”
自强在电话线的另一端沉默不语。
然后,他才缓慢而且轻柔地问了我一个他显然经过思考才
提出的问题。“邓丽君会和你一道回来吗"
“这跟你有什么关系?”我反驳道。
“是啊,跟你有什么关系?”他模仿我生气时的口吻说,“听
着,杰基,她不仅仅是一个非常好的女孩,她还是一个声名卓著、
在国际范围内倍受瞩目和极受喜爱的娱乐界人士。近来,你把
我的建议当作耳边风,但是,让我再给你一些想法供你参考:第
一,如果你仍然用自己的方式对待她,你就会伤害到她;第二,一
旦你伤害了她,你在亚洲就有可能成为公众最不欢迎的人,更不
用说遍布全球的华人了。因此,我请你……别再干傻事了。”
我愤怒的回答被大家争斗的喧闹声湮没了,那场争执极有
可能演变戚一场公开的漫骂。自强挂断了电话。我骂骂咧咧地
把电活扔到地上,挤进混乱的人群,把抱做一团角力的两个人分
开。“你们这些白痴干得好啊,你们统统被开除了!”我大声叫
喊。打闹停止了,每个人脸上都摆出一副奉承的笑容,开始为他
们的行为道歉。
“对不起,大哥!”一个人说。
384 / 我是谁——成龙自述
“大哥”的意思就是“老大”。他们就是这样称呼我的,我也
喜欢这个称呼。
“不许耍赖!”另一个人说。
“谁耍赖啦?你才是呢。”
“啊,闭嘴!”
“放马过来单挑。”
“安静!”有两个人又想扭到一起,我在他们头上扇了几下。
“你们要打,就到别处去打。”我拣起一瓶碰巧没有被打碎的法国
白兰地,递给两个人当中个子稍高一点的那个。“你们要喝酒,
就相互之间像兄弟一样地喝。”
聚会刚准备重新开始,电话铃又响了起来。可能是自强为
骂我的事打电话道歉的。我不太想接电话,叫他等着,让铃声不
停地响下去,直到他自己放弃。我感到,我被朋友尖刻的语言所
伤害,正在想方设法找出弥补的办法。
受到伤害的我占了上风。“那么,你认识到你错了,呃?”我
提起电话说道。
“什么错了”那是邓丽君。她听上去有些困惑不解。
我冲伙计们摆了摆手,示意他们安静。他们立刻猜到打电
话的是邓丽君,就开始对我做出很不礼貌的鬼脸和下流的手势。
“没什么,没什么,”我一边说,一边瞪了那些家伙一眼,“我
把你当成别人了。”
“她所做的一切不过是打打电话,而大哥就像这样,”一个人
小声说着,把一只手放到头顶上,装出一副虚弱的样子。
“很抱歉,我让你失望了,”她听上去有些生气,“我只是想去
看看你,我知道,你明天就要启程回香港了,我以为你也许想聚
一聚。”
我不想见她,但是,伙计们的嘲笑激怒了我。我明白这样做
爱河中的年轻武师 / 385
很不成熟,可是,我必须表现得像一个大男人。
“没问题,”我说,“如果你要过来,那就过来吧。”紧接着,我
挂断了电话。
一放下电话,我就对自己说,我对女朋友是多么粗鲁呵——
特别是,这也许是我们最后一次见面、小聚片刻的机会了。
但是,伙计们将会对我有多“酷”留下探刻的印象。邓丽君
是一颗巨星,一个漂亮的女人,而我打发她就像打发街上的女孩
一样。这是需要勇气的!
勇气——和一颗冰冷的心。
门上响起了轻轻的敲门声。
我知道,正确的做法是起身、开门,但是,我的伙计们面面相
觑,希望见到一个伟大的爱情场面。因此,我改变主意,只是大
喊了一声:“门没有锁。进来!”
她照我的话做了。屋子里的每一个脑袋都转了过去。
她看上去妙不可言:身穿一袭白丝绸长裙,手里拿着一只皮
质小包。脖子、耳垂和手腕上配有珍珠和黄金首饰。连我的伙
计们也目瞪口呆得无法粗俗地评头论足,只{是默不作声地继续
玩牌。
她面带微笑地止到我的长沙发跟前。我一只脚还翘在垫子
上。她轻轻地把我的脚推落在地板上,接着我坐了下来。
“你好,杰基!”她说,“我想,我们可以一起去那家新开的法
国餐馆吃饭——祝你一路平安。”
我故作姿态地哼了几卢。“你总是带我到那些地方去吃饭,
我看不懂那些菜单”我说,“我讨厌!我不知道点什么菜,我也从
来不知道选择什么颜色的酒。而且,他们让你为了一顿饭坐等
上几个小时。”
“我以为,做一些特别的事会很有趣,”看来,她受到了伤害。
386 / 我是谁——成龙自述
负罪感很快征服了我要做一个大男人的念头。
“好吧,”我板着脸说,“让我把弟兄们叫到一块。”
她把小包朝地上一扔。“什么?”
“那些弟兄,”说着,我指了指那些还在打牌和喝酒的特技
人,“我得提醒他们,吃饭的时间到了。”
“我们不要和这些人一起出去,”她生气地说。
我恼火地举起双手。“你是什么意思?没有这些人,我哪儿
也不去。”
“这是我们一起相处的最后一个夜晚,”她喊道,“你就不想
单独待一会儿吗?”
“我们以后可以单独待在一起,”我说,“我们为什么非要单
独去吃饭呢?吃饭又不是隐私。”
她面无表情地看着我,好像在考虑什么,然后说:“你是要他
们还是要我?”她说,“如果你想和你的弟兄们待一个晚上,很好。
那么,我走。”她站了起来。我把脚重新放在了她坐过的垫子上。
她在兄弟们面前的所做所为,使我感到非常恼火。她到底
想让我做什么?任由她在大庭广众之下摆布我吗?我是不会丢
那个面子的。
“再见。”
“再见。”
她拣起小包,离开了。
弟兄们停止玩牌,静了下来,看着邓丽君独自走出房门。我
装着冷酷的样子,希望她会转身回来。
一个兄弟开口说道,“大哥,你不认为你应该送她去电梯
吗?”
我点点头,慢慢地起身,走进电梯间。那里空无一人,电梯
门紧闭,我直奔楼梯,用最快的速度跑下 10 楼。
爱河中的年轻武师 / 387
我冲进大厅,转着圈到处寻找那个娇小的白色身影。没有。
我毫不犹豫地冲过旋转的大门,来到人行道上。
她正要跨上自己的私车。那是一辆宽敞的黑色卡迪拉克。
我大声呼喊她的名字,可是,要么她没有听见,要么她根本不想
理睬,车门关上了。她驾车上了快车道,剩下我一人孤零零地站
着,筋疲力尽地喘着气。
过了一会儿,我的兄弟们外出过夜生活以后,我给她挂了电
话,打算任凭她处置。但是,她什么也没有做。
“对不起,丽君,”我说,“我是个白痴。”
“为什么要说对不起呢?”她说,“在洛杉矶的时候,我们除了
彼此拥有以外再没有别人了。现在,你有了朋友、弟兄们,就不
再需要我了。我也不需要你了。”
她挂断了电话。
我震惊地听着电话里的盲音。我被抛弃了。当然,我活该
受这份罪,甚至更严厉的惩罚。她就像嫦娥一样走出了我的生
活——不,甚至比嫦娥的离去还要糟糕,因为,这是邓丽君做出
的决定。
她知不知道我爱她呢?
话又说回来,她怎么可能知道呢??我什么时候对她坦白过
心思,或者向她倾诉过我的感受呢?
老实说,我没有能力按照她应该享有的方式对待她或者任
何女人。我没有多少恋爱的经历,而影迷、香港电影界和整个世
界对我的要求迫使我疲于奔命,极力向他们证明自己的能耐。
25 年以后,我在考虑自己的变化有多大。
可能很大。
也可能不很大。
我不再有什么要证明了。我几乎完成了我想做的一切,甚
388 / 我是谁——成龙自述
至更多。我以过来人的身份说出这样一句话:你朝一个方向走
得越远,回到起点重新开始的难度就越大。
我时常扪心自问,如果我能够让时光倒转,会不会在一生中
做出不同的选择?我会花更多的时间和精力与我爱的人、和我
的家人在一起吗?
或者,顺着我走过的老路(以我的心灵为代价完成希望与梦
想)上走?
我结了婚,有一个 10 多岁的儿子。但是,因为工作,我从来
没有能够履行自己作为一个父亲或者丈夫的责任。我有三分之
二的时间在海外,即使人在香港,我也会因为日程表排得太满,
几乎无法抽出时间与妻子和孩子呆在一起。他们理解我——但
是,我知道他们希望我能够和他们在一起,儿子也希望有老爸陪
伴他成长。我已经有能力为他们提供良好的生活条件,不过,我
明白,我欠他们的太多了。
我总是希望生而无悔。
我做完了想要完成的事情,我不得不为此做出了牺牲。
但是——有时候,我还是感到惊奇。
对于和邓丽君短暂的恋情,我还有一段令人沮丧的结束语。
如果你是她的歌迷,而且她有数以百万计的歌迷,那么,你已经
明白我要说什么了。
1995 年 5 月 8 日,邓丽君在去泰国旅行的途中,在没有征
兆的情况下,因突发哮喘去世。
她依然漂亮、走红,并且深受全球华人的喜爱。
她只有 43 岁。
在我们的感情结束几年以后,我们又成了明友。她心胸宽
广,没有一直生我的气。有一天,她突然给我挂了电话。她打电
爱河中的年轻武师 / 389
话的理由是她打算在香港找一家健身俱乐部,想昕听我的意见。
我想,她只不过是想和我说说话,让我知道地已经原谅了我对待
她的方式。
从那以后,我们经常交谈。如果她到城里来,我们还会一起
吃饭,我总是让地选择餐馆,并且从不抱怨。
她去世那天,她的秘书甚至在消息向媒体发布之前就通知
了我。我深感震惊,因为她是如此地充满活力,还因为我居然对
她的身体状况一无所知。
从某种意义上讲,这是我对她知之甚少的又一个例证。话
又说回来,我认为,她向所有人隐瞒了病情。对于她的歌迷来
说,她是“小昙”,那是中国一种灿烂、洁白的花,他们希单她完美
无缺。
人们把邓丽君安葬在一座巨大、静谧的花园里。那里地处
台北县境内一个叫西湖村的风景秀丽的地方。从那里,可以俯
瞰整个西施湖。仪式进行的过程中,人们诵读了许多赞美她作
为女人和音乐家的纪念性文章。公同的入口处设有一台镭射唱
机,它能够在来访者穿越大门的同时自动播放一首邓丽君用国
语、英语、日语、粤语或台语演唱的歌曲。公园的中央有副巨
大的全钢琴键盘,人们踩上去就可以奏出音符。
在地去世几年以后,每天仍然有成百上千的凭吊者来到墓
前,许多人还带着礼品和能够表达他们情感的纪念品。这是她
曾经为人喜爱、并将永远为人所爱的颂词。
我没有能够参加她的葬礼。当时,我正在外地拍戏,而且不
管怎么说,我到场是不合适的。
但是,我的确想到了用自己的方式纪念她。当我安静下来
的时候——也就是在我们短暂相处的日子里,我和她在一起的
那种时刻——我就会播放一张她的老激光唱片,再次聆听她的
390 / 我是谁——成龙自述
声音,唱起那首被人们当作她最杰出作品的《何日君再来》,中文
歌词这样唱道:
……
泪撒相思带,
今宵离别后,
何日君再来?
……
人们永远忘不了你,邓丽君。
有得必有失

几个月以后,我超过预算、耗费巨资,终于完成了《龙少爷》的拍
摄。
完成影片摄制的成就感对我毫无意义可言。与邓丽君的分
手,使我精神抑郁;甚至在拍摄影片最后一个镜头的时候,我和
片中的好友共同举着一块标语牌,上面写着“我不会再爱女人
了。”
不过,我至少完成了这部影片,而且一心想恢复因为在美国
失利而失去的光彩。
我们错了。尽管《龙少爷》在日本和亚洲其他地区表现不
俗,但是,对于香港来说,它的票房收入简直就是一场灾难。
真相大由后,我几乎一个星期没有出门,除了吃饭以外,就
是睡觉,或者愣愣地看着墙壁。我不接任何电话。当我的特技
人邀请我一道去我们经常光顾的夜间酒吧的时候,我就会粗鲁
地叫他们让我一个人呆着。
最终把我从意志消沉中解救出来的是陈自强。我坐在沙发
里欣赏一张音乐专辑的时候,不断地听到敲门声。我加大音量,
不予理睬。最后,敲门声吵得让人没法不去理它。
我一边吃力地走向房门,一边口齿不清地告诉不速来客,我
不想见任何人。使我感到意外的是,门上传来了开锁的声音,门
392 / 我是谁——成龙自述
把手自己转了起来。陈自强走了进来,手里拿着一把复制的钥
匙。
“如果你还记得的活,你在台湾的时候吩咐过我照看你的公
寓,”说着,他把钥匙圈扔在咖啡桌上,在沙发上坐了下来,
“走吧,自强,”我说,“我很忙。”
他拣起了无意间落在地板上的唱片封套。“这也是我最喜
欢的一张,杰基,”说着他哼了起来,“何日君再来……”
我从他手里抢过封套,放在桌子上。“你来这里干什么?”
自强的头向后仰去,靠在垫子上。“跟往常一样,来帮助
你,”他说,“只是来帮助你”
我坐到沙发上,双手抱头。“这种时候你帮不上什么忙,”我
说,“我已经失去她了,我还毁了自己的前程都完了,一切部完
了。”
他安慰地拍拍我的肩膀。“杰基,你有心烦意乱的权利——
你犯了错误,”他说,“但是,每个人都会做错事情,错误只不过是
生活教训你的的方式。如果你不介意我这么说的话,你在学习上
已经相当落后了。”
一个月以前,我曾经大光其火,叫他滚出我的公寓。而这
次,我慢慢地点了点头。“我是个白痴,”我说,“对你,对何冠昌,
对丽君,对任何人来说都是白痴。”
他笑了起来。他本来可以根冷酷、炫耀地对我说出“我早就
告诉过你会是这样”之类的话,但是,他没有。不过,我还是低着
脑袋,因为,我不清楚他是不是那种人。在我确认之前,我宁可
认为他不是。
“杰基,我想让你闭起眼睛想一想,”他说,“回忆一下 10 年
以前,然后告诉我,你那时候在做什么,告诉我你看到了什么。”
我没有发问,照着他的话做了。“我想,我是特技人,”我说,
有得必有失 / 393
“在嘉禾的片场外面转悠,等动作指导点我的名字。我在跟别人
交谈,希望今天能够得到工作的机会。”
他点了点头。“好了,现在,再往前想 10 年。”
“我在学院里,”我说,“我在那里的时间不长,没有什么熟
几,很害怕师父。”
自强又点了电头。“现在,睁开眼睛,看看周围。”
我揉揉眼睛,打量着自己的公寓。屋内一片狼藉,但是它宽
敞,设施齐全,有我曾经梦想过希望拥有的一切:电视、立体声音
响、漂亮的厨房和健身器材,巨大的观光窗口外是壮丽的风景。
到处都陈列着有关我电影的物品——剧照、我在海外挑选的纪
念品和陈旧的道具。
“杰基,想想你奋斗了多久才有了今天,”他说,“20 年前,你
一文不名——只是个衣衫褴褛、乞求额外食物的孩子。今天,你
是亚洲首屈一指的巨星。”
他没有说错,差不多就是这祥。“曾经是,”我说,“在我自毁
前程之前。”
自强哼了一声。“你在说什么呀?一两部糟糕的电影毁不
了什么前程。让我来提醒你,在这之前,你跟罗维合作的时候,
你的失误还要多,”他说,“事实表明,你并没有丧失才华。健康
的身体、冲动和想象力,这些让你能有今天的条件仍然是你的。
但是你正在失去其他的一些东西,杰基,那些使你与众不同的特
殊东西。”
我转过脸,面对着他,仔细琢磨他的表情,试图猜出他所指
的是什么。接着,我明白了。
我一直都在考虑的,仅仅是我自己。我只想到了我的需求,
我的成功。在我突然登上事业顶峰之后,不知怎的,我忘掉了我
的感情——我真心关爱别人的能力,我的朋友,我爱的人,我的
394 / 我是谁——成龙自述
家庭。
这是导致我失去邓丽君的原因。我意识到,这也是我在成
为大人物以后仍然感到痛苦的原因。
我回想起维系我一生以及职业生涯的最亲密的亲朋老友。
我认识到,我最需要的不仅仅是做一名电影人,而是做一个人。
我需要我的师兄弟们。
兄弟情深

我一直都想给你打电话,”三毛说着,在有衬垫的座椅里不自
然地挪了挪身体。我在台湾长住了一段时间,在公众面前销声
匿迹。从我们上一次交谈算起,已经有不少日子了。
“我也是,”我说。我们坐在三毛位于嘉禾公司的办公室里。
作为演员,他不及我成功,但他是公司最受信任的导演和制片人
之一。有许多成功的作品。“从我们上次在一起到现在已经有一
段时间了,”我说,“如果从我们最后一次合作算起,这段时间还
要长。”
三毛点了点头。当时的情形有些尴尬。我们最后一次亲密
合作的时候,他高高在上,而我是他的助手。现在,除了我近期
的作品没有获得成功以外,我是大牌明星,而他以幕后工作闻
名。“你没有时间,呃,师弟,”他说。与其说这是提问,还不如把
它当作责备。
他想说一些尖刻的话,但是欲言又止。在他宽阔的脸上满
是笑容——发自内心的笑容。“每次一败涂地,你就会来找大师
兄,呃,杰基?”他说。
他是在开玩笑,而我也是这么想的,就跟着笑了起来。“我
想是的,”我说。
“那么,如果你想合作的话……”
396 / 我是谁——成龙自述
“如果你是打算合作的话……”
三毛对我淡起了他与何冠昌之间酝酿的设想;这个想法很
有希望让二嘉禾重新坐上票房排行榜的头把交掎。与其让一个明
星出尽风头,为什么就不可以借鉴一下者如《炮弹飞车》之类成
功的美国影片的启示——在一部影片里聚集一群知名演员呢?
如果个明星是出色的,明星组合就应该更好。
这个想法在《夏日福星》里得到了体现。这是一部快节奏的
动作喜剧片,由三毛、喜剧高手吴耀汉、曾志伟、冯淬帆和老牌美
男子秦祥林(多年以前,我在他的婚礼上做过工)主演。他们扮
演的是五个有悔过之心、却又因为卷入了“三合会”的火并而无
法如愿以偿的小偷。美丽的胡惠中扮演一个天真的小姑娘,她
是整个帮伙爱慕(以及追求)的对象;我与那五个有前科的人是
童年时代的伙伴,长大以后当上了警察。为了使剧组入员整齐,
三毛甚至还邀请了元彪在片中担任配角。我和元彪最后一次合
作还是在拍摄《师弟出马》的时候——我给了他第一个角色,那
是个小配角,然后,他在三毛导演的一些影片里担任过主角,有
《浪迹天涯》和《花花公子》。
自从当上特技人以来,这还是我们三个人第一次合作。
这也是我们同台表演戏剧以来的第一次联袂演出。
我们的风采依旧。这是我离开罗维以后,在拍电影时最快
活的事情。这部影片是个巨大的、无以匹敌的成功,引出了一系
列续集,它们被称为“福星”系列剧。
对我来说,拥有这样的朋友,以及再次体会到做明星的感觉
都是幸运的。与我在这个宽广世界里最亲近、最要好的朋友的
合作经历,扫除了我对自己的任何怀疑。
三个火枪手

当《夏日福星》飙升到票房排行榜首位的时候,我一直在和剧作
家邓景生努力创作下一部影片的思路。
我首次与嘉禾签约时,他们就把邓景生分配给了我。从一
开始,我们的合作就十分融洽。打那以后,邓景生几乎为我每部
影片撰写了脚本。他的惊人能力在于他能够把我零散的想法和
建议拼接成一部羽翼丰满的银幕巨作。其他与我合作过的导演
都没有这种本事。
《龙少爷》失利之后,他和我都十分烦躁。然而,我是在家里
发脾气,而他却在花时间观摩影片,尤其是美国的大片,试图从
中找到新的灵感。
最终足以激发起他重返工作热情的电影,是斯皮尔伯格向
好莱坞动作片历史的献礼巨作——《夺宝奇兵》。
邓景生热衷于模仿——拍摄一部充满枪战、暴徒和虚张声
势的特技打斗的电影,他带着一个名为《海上剿匪记》的故事来
找我。我饰演一名世纪之交的香港水警队长。在海盗摧毁了舰
队之后,我被迫去做了陆警。我不顾循规蹈矩的警监的反对,设
法揭穿阴谋,发现了海盗秘密的藏身地点,将他们一网打尽。
我喜欢这个创意。与我以往的影片不同的是,剧本将故事
发生的时间定在近代,因此,这部影片看上去比较特别——就像
398 / 我是谁——成龙自述
好莱坞的传统影片一样,只不过演员换成了中国人,而地点选在
了香港。
我在前面说过,我认为自己一贯喜爱好莱坞经典的黑白默
片,即使是数十年之后,基顿、劳埃德和卓别林的喜剧仍然在使
人们微笑、尖叫和大笑。
早期的默片大师们是喜剧的先驱,他们为后来人设定了银
幕幽默的黄金标准。
从某些方面来说,人们时常忘记了这些大师也是最早的动
作片英雄。没有特效,也没有替身,他们照样能够做出令凡瞠目
结舌的表演。跌倒、飞行、攀爬,以及从空中落下,用身体创造出
银幕奇迹。
早期默片利用形体语言讲述主要故事情节的做法深深吸引
了我,它表明,即使我的英文有限,他们的滑稽表演对于本国观
众和我一样十分有趣。对我来说,也许要更加有意思,因为,我
明白这些动作的来龙去脉。
邓景生的故事片似乎是把早期好莱坞默片的喜剧情趣带人
香港电影界的绝佳时机。相互启发的讨论持续到深夜。我们为
影片添加了一些场景,以赞美无声喜剧里伟大的特技表演——
譬如哈罗德?劳埃德在《平安无事》里与钟楼台演的高空探戈,以
及巴斯特?基顿经过完美编排的追逐场面。
事实上,我在(龙少爷)里已经模仿了基顿。在一个场景里,
一培巨大的装饰墙冲着我倒了下来,而我却安然无恙,因为我站
立的地方正好是墙上的一个缺口。我的灵感来源于摹顿的影片
《一个星期》。片中,基顿幸免于被房屋倒下的墙壁砸扁,因为他
碰巧站在门框里。在《海上剿匪记》里,经典默片的动作拍摄方
式成了一条原则。
出于我们获得成功的强烈欲望,影片中其他主要角色——
三个火枪手 / 399
一位举止严谨的警官和一名当地的骗子——必须由与我一样精
通动作表演的人担任;武师要能够流畅地表演我编排的“语言”。
演员人选的确定非常简单。我从一开始就清楚,只有一样
东西可以完成这部影片。 .
确切地说,那是两个人。
我的大师兄三毛和师弟元彪。
“为了过去,”三毛冲着我和元彪举起一杯啤酒致祝酒辞。
影片制作的最后一天,三毛、元彪和我乔装回到了我们做特
技人时经常在晚上光顾的那间酒吧,以示庆贺。在那里,我们畅
饮啤酒,玩弹子球。即使多年以后,我们功成名就,还是感受到
了回家的气氛。
“也为了老朋友,”我应和着三毛的话。
元彪在台球桌上打出一记有难度的球。球落袋时,他发出
了欢呼声。“我们应该经常回到这里来,”他说,“这里的球桌是
城里最好的。”
我意识到,我们应该经常做的事还有很多。到目前为止,与
师兄弟一起工作是我影视生涯中最美好的时光。我们可以从不
同的个性中相互取长补短,赋予银幕人物特别的活力。他们的
武术技巧与我的功夫完美地结合在一起——元彪是身手敏捷的
杂技演员,三毛体格健壮,而且人们意想不到的是,他还是一个
口齿伶俐的吵架好手。我们共同表演打斗场面时,几乎可以猜
到对方在想什么。我们彼此太了解了。
当然,我们也有分歧:太师兄三毛总是要求我们尊重他。
“杰基,你说话的声音要大一点,”他会这样说,“我的声音都比你
大。”我知道其中的秘密,面有时,这也并不是什么秘密:他讨厌
我已经成为大牌明星的事实。这一条就足以表明,我们三个人
400 / 我是谁——成龙自述
不可能永远在一起共事。他们也需要有自己发展事业的空间.
而不只是被人们当作“成龙的师兄弟”。
但是,我同样明白,作为一个整体,我们要比各自行动时强
大得多,而且也更加有效。只要这种情况存在下去,我们就希望
继续在一起。
对于我们作为一个整体进行活动的长处,我的认识是正确
的。
从各方面来看,最终作为《A 计划》发行的《海上剿匪记》足
一个巨大的成功。挑剔的观众带着评判的目光为它喝彩。票房
收进的钞票可以用吨来计算。它在许多方面为功夫影片开辟了
新的创作道路。它表明,只要保留能够赋予了功夫片以魅力的富
有动感的打斗场景和给人以强烈刺激的特技表演,即使没有少
林寺或者游侠为特征,古装影片的制作也是可行的。
我认为,《A 计划》的成功主要还是我们三个人通力合作的
结果。从另一方面讲,如今已经成为我鲜明特色的东西最早是
从《A 计划》里的表演开始的。
就是那些非常、非常、非常危险的特技动作。
超级特技已经成为“成龙电影”与众不同的特色。观众来看
我的影片,部分是因为他们希望有一段节奏快捷和有趣的经历。
现实的情况是,许多电影令人激动或是滑稽可笑,而成龙电影却
给了观众不同的享受:高风险带来的强烈刺激。
没有下流镜头和电影特效。
也不用替身。
真实的动作。真实的危险。有时候,是真实而且可怕的创
伤。
我在拍摄特技时,经历过各种各样的伤痛,几乎死过几十回
三个火枪手 / 401
了。人们都说我是疯子,他们电许是对的,因为你需要一些疯劲
才能做出我做过的动作。这并不是说我不知道“害怕”这个词的
含义。每一次身处险境都让我感到恐惧,但是,无沦如何,我还
是要设法去完成它。
在《A 计划》最大的一个特技场景中,我在经历过一番疯狂
的后街追逐,攀上一根旗杆以后,跳上了一座钟塔的顶部。然
后,我从钟面下坠 50 英尺,摔向地面。
我们没有任何特殊方法来做这个特技,只好用真人表演。
我还记得多年以前的一位动作指导对我说过,不要让特技人做
自己不愿意做的特技。追逐过后,我爬上塔顶;在最后一个画面
里,我必须回到地面。从塔顶返回地而的办法只有一个,就是跳
下来。
为了防止我像西瓜一样猛烈地撞击地面,然后粉身碎骨,我
们设置了许多道布制的拦阻篷。每一片布都被我撞击和撕裂
过,希望它们能够降低我下落的速度,使我落地后不会致命。
“杰基,你肯定这样就可以了吗?”元彪问我。他看我的眼神
就好像我是一个傻瓜,居然会建议拍摄这样一个特技。
“嗯,那当然,”我说,“没问题。我们先试一遍。”我的特技人
并不希望自己进行试跳。因此,我们制定了一个折中方案:从塔
顶扔下一袋大米,穿过布制障碍,落到地面。
第一次试验时,米袋摔破丁,大米飞得到处都是。
特技人耸耸肩膀说:“不行。”
这次试验不能充分反映出实际情况。我们绷紧拦阻篷,又
试了一次。这回,米袋完整地落到了地上。
也许我也会的。
第二天早上,我爬上塔顶,一个特技人帮助我钻出窗外,登
上大钟的表面,摇摇晃晃地挂在一根指针上。摄像机在我悬空
402 / 我是谁——成龙自述
的时候开始运转。几分钟过后,金属指针切进我的手掌。最后,
我大声叫喊,让特技人把我拉回屋内。
我一直惦记着那只破碎的米袋,我想,那也可能就是我。
我知道,所有电影招贴都说我“无所畏惧”,但那不过是宣传
而已。任何一个认为我在做这些特技动作时还没有被吓坏的人
都比我还要天真。
第二天,我又试了一次。我再次让人把我拉了回去。接着
又试,再试。一连六天,每天早晨都是如此:我爬上钟塔顶层,悬
挂几分钟,再让人解救。
“这太荒唐了,”我在第七天说。
“我早就跟你说过了,”三毛已经对看我做这样的表演感到
厌倦了。尽管我是这部影片的导演,但是,三毛却要远比我有经
验。拍摄过程中,他帮助我确定安放摄像机的位置,“以及怎样构
架镜头。“删掉这个特技,继续往下拍。”
我摆摆手,打断了他。“我没有这么讲,”我说,“这个动作没
有毛病。一切问题出在我身上。闲话少说,我今天要玩真的。”
这一次,我让特技人在我挂上指针的同时,马上离开。我别
无选择,没有有人会把我拉回钟楼,我能够下来的唯一途径就是松
手,下坠。
我松开双手。
自由落体。
我撞到了第一层拦阻篷,布撕裂了,接着是第二层,最后,是
坚硬的泥地。我翻滚着,尽可能地缓冲落地的影响。
尽管我的脖子在落地时重重地摔了一下,我还是活了下来。
用冰敷了一会儿以后,我告诉剧组,准备重拍。
“什么?”三毛瞪大眼睛喊了起来。元彪看上去也很吃惊。
我向他们解释说,胶片长度还不足以收到我所希望的效果。它
只有 4 秒钟;我想在稍后用 10 秒钟同时从不同角度抓拍镜头
然而,这次拍摄以后,我盘算着还要再来一遍——为了拍摄
三组完整的下坠场景。
我们需要这几组镜头,但是,我向你们坦白,我对于自己过
早胆怯有些恼火,我想向三毛、元彪,还有其他人证明,我成功地
克服了恐惧。
最后剪辑时,我们把三组成功的镜头组合在一起。对于一
些姿态相对难看的试跳,我也没有浪费;而是把它们加在影片末
尾,与演职人员表一同播放。
这也是我在《龙少爷》里的做法:将“演砸”的特技和打斗镜
头与职员表一同播故,让大家清楚地看到我们的表演是真实的,
非常危险的。《龙少爷》里有一些高难度的特技,比如,片头打斗
中的“竹塔”。但是,它们都比不上这部电影里的废片。就《A 计
划》而言,我有许多“演砸”的镜头,只要我愿意,用它们完全可以
制作出一部完整的与正片等长的失误大全。我的电影在规模上
已经超过了以往,特技也越来越复杂,“演砸”的废片数量急剧上
升。老实说,“演砸”的废片有时比正片还要壮观!但是,我恪守
家庭教育的原则,如果该子门看到,在我、我的特技人和其他演
员身上发生过的一些事故的话,我想,他们会睡不好觉的。
恰逢其时的婚姻

说到“家庭生活”,我目前的看法是,它在某些方面完全改变了
我的生活,而在另一些方面则不然。
我并没有从和邓丽君的分手中解脱出来。至少我是这样告
诉自己的。因此,我把大部分精力投入到工作当中,几乎从不外
出。即使外出,也是和师兄弟或者特技朋友同行。
我已经决定不把爱情作为生命中的首要问题,不再理会中
文报纸上还在继续的、连篇累牍的闲言碎语。除非报道某某与
某某有染或者分手的事情,他们从来不会开心。真实的情况是,
我的生活非常无聊。
现在,让我们回到 1981 年。考虑到也许会有机会遇到邓丽
君,我在从美国返叵的途中在台湾做了停留。不巧的是,她正在
外面旅行。我只好利用停留的机会拜访其他人。在台期间,一
个叫周祥林的朋友邀请我去参加一个派对,尽管我不十分情愿;
我对于举办鸡尾酒会、聊天的活动并没有兴趣。而且,我在回香
港之前没有多少时间——最后,我还是遵从朋友的意愿,去了他
家。
周在门口像对失散的兄弟那样对哉问寒问暖,并且陪同我
很快地进入客厅。那里聚满了长相俊美、衣着考究的男男女女。
我认出他们当中的大部分人都是演员,其中的一些还是台湾的
恰逢其时的婚姻 / 405
大牌明星。
“注意,注意!”周轻易地吸引了整个房间的注意力,“大家知
道这是谁吗?他就是成龙——香港的李小龙第二!”
对于周的介绍,我很苦恼地对自己哼了几声——第一,它使
我暴露在这些俊男靓女的面前;第二,我刚刚摆脱无知的美国记
者连续数月称我为“李小龙传人”的境地。
他的话,使我想钻到地里去,避开众人的目光,逃避可能会
遭受到的羞辱。可是,我没有那么走运。周走遍了整个房间,挨
个儿地把我介绍给他的客人。
“你好!”我说,“我是成龙,很高兴认识你。你好!”我心里盘
算,我越快地转完整个房间,我就能越早地离开那里。
随后,周来到一位女士的跟前,对她的介绍,使我停下了脚
步。
“成龙,林凤娇,”他说,“你们彼此听说过吗?”
谁没有听说过对方呢?她是台湾的顶尖女星之一,在当地
被称为最美丽的女人。台湾电影界常说“二秦二林分天下”。
“二秦”指的是两位英俊的男演员(秦祥林是其中之一,我参加过
他的婚礼,不久,他将在影片中做我的搭档);“二林”则是指貌美
的女演员。一个是有“布里姬特”之称的林青霞,她后来在香港
成为银幕偶像(她还在我最成功的一部影片《警察故事》里亮过
相)。
另一个就是林凤娇。她的外表甚至使林青霞的美貌电相形
见绌。
“我当然听说过你,”我略有些口吃地对地说,“你非常有名。
我是你的忠实影迷,我看过你的一些影片。”
她个性甜美、娴静,台湾媒体都把她称为完美的“邻家女
孩”,如果你碰巧与一位皇后做邻居的话。我的赞美之词,使她
406 / 我是谁——成龙自述
的双颊泛起了红晕。她在应答的时候摆出一种优雅的、带羞的
姿态,眼睛看着别的地方。“我也看过你的许多电影,”她说,“你
的武术给人的印象很深刻。我希王自己能够那样去做。”
“真的吗?”我迫不及待地说,“我可以给你做一些动作,它们
并不总是像看上去的那么难。”
林笑了,并且握拳做了一个功夫的姿势。我轻轻地纠正她
手臂的位置,说,“注意——你这样伤不了任何人。”她“咯咯”地
笑了起来。
周看到我们彼此吸引,就溜开去找别的客人了,留下我们交
谈到深夜——这几乎使我差点误了飞机。
“见到你真高兴,”我说。
她点了点头。“我也一样。,”
“也许我还会再见到你”
“如果我去香港的话,还有可能。”
“或者我来台湾。”
我们握了握手。之后,我钻进汽车,奔向机场。
我从来没有想过自己会再见到她。
如果我做出一番努力的话,也许并不会出那么多乱子。
摄制完《夏日福星》以后,在与爱德华共同创作《A 计划》的
剧本、寻找合适的外景地的时候,我又一次来到了台湾。我头脑
中闪过一个念头,也许林风娇就在附近。尽管有不再谈情说爱
的誓言,我还是无法放弃与这样一位美丽的女孩相处的任何机
会。我给她挂了电话。使我感到意外和高兴的是,她对于能够
见到我而十分兴奋,和我想见到她的心情一样。
共进晚餐犹如梦幻一般。平易近人使她越发显得可爱、温
柔,而且,她对于邓丽君一贯喜爱的奢华物品并没有多少兴趣。
怡逢其时的婚姻 / 407
我还是那么粗鲁、不老练,但地并不在乎,而是放下架子,使我感
到心情舒畅。林从不纠正我在发音、语法以及礼节上的错误。
她还跟我点一样的饭菜,尽管我并不明白那份高价菜单上都有
些什么。
她的一些做法让我觉得舒适。地使我保持自己的风格,而
且她喜欢我的原因似乎只在于我本身。我猜想,在她看来,我跟
经常约地外出的男人有所不同。那些相貌英俊、温文尔雅的演
员和商人总是明白该说些什么,如何着装,怎样举手投足。尽管
比起和邓丽君在一起时已经有了很多改进,但我还是一个“坏孩
子”,满脑子奇闻异想。返回香港之前,我们相约吃过几次饭,
次比一次有意崽。我最终意识到自己该离开的时候,觉得很不
好受。但是,爱德华已经完成了《A 汁划》的剧本,而工作总是第
一位的。
“我还是没有机会教你功夫,”我在道别时打趣地对她说。
她顽皮地在我的肩头打了一拳,我觉得就好像是被蝴蝶亲
了一下。“我想,如果我要学习格斗,”她说,“或是有其他要求的
话,我知道该给谁打电话。”
我笑了。“或者其他要求?”
就这样,我们仍然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再见面,便再次各奔东
西,但是,我无法摆脱对她的思念。这和我的初恋,或者和邓丽
君时完全不同——我不会满怀激情地在睡梦中想念她。和林凤
娇分手以后,我总感到好像缺了点什么。她使我变得完整无缺。
我把林风娇抛到脑后,全力投入到《A 计划》的前期准备中
去。三毛得知我和林凤娇有过几次约会,就设法从我这里多打
听一些消息;每次他问起这件事,我就告诉他,什么也没有发生,
她非常动人,和我不是一种类型。
408 / 我是谁——成龙自述
“我们只是朋友,行了吧?”面对他冲我眯起的双眼,我说,
“我也许再也见不到她了。”
他发出一阵很不礼貌的声音。“那是自然罗,师弟。随你怎
么说。”
这以后的一天,我在制作室收到了一条电话留言。“是你的
女朋友,”三毛的眼睛恶作剧似的飞舞起来,“她需要你,噢,她需
要你。”
我朝他踢了一脚,他闪开了。“把消息告诉我。”
留言上说.林风娇打电话找我帮忙。我立即停止向特技人
讲解我对这部影片的想法,给她回了电话。
“喂,是凤娇吗?”我拨通了她的电话。她正在制作室里准备
拍摄一部新片。因此,我不得不通过许多接线员转接电话,直到
最终找到她。
“你好,杰基,”她说,“还记得你以前对我许下的诺言吗?”
我的大脑里一片空白。我答应她什么了?“呃……什么诺
言?”
她笑了。“就是教我武术呀,”她说,“师父,我需要帮助!”接
下来,她向我解释说,她正在拍摄的影片中有一些动作场景——
不是打斗,只是特技动作——她要亲自表演。这些特技并不危
险,但是,她明白,自己有必要学习如何使用保护垫,以及怎样做
才能避免受伤。
“就这些吗?”我说,“别着急,你找对人了。我们今晚见。”
不等她声明不想给我添麻烦,我说了声再见就把电话挂断
了。三毛溜到我打电话的地方,用否定的目光看着我。“你今晚
要去见她?那特技会议怎么办?”他说。
我很“酷”地对他耸了耸肩。“我们在飞机上讨论,”我说,
“走啊,伙计们打点行装,我们去台湾。”
恰逄其时的婚姻 / 409
三毛忍不住了。“什么?你要带走特技队?”
我没有理他,开始布置特技人员携带必要的物品。最后,三
毛只好认输,帮助特技人收抬行李。“师弟,我能说的就是,如果
这是为‘朋友’做的事情,我只能认为你是为女朋友做的,”他说。
那天晚上,没有事先警告和通知,我和整个“成家班”出现在
林凤娇的拍摄现场里。
导演大吃一惊。“你到这里做什么?你为什么不通知我们
你要来呢?”
我是亚洲头号演员。我出现在任何地方,都是有新闻报道
价值的;我和整个特技队突然出现在一个与我并没有来往的电
影公司的拍摄现场,就好像是外星人入侵一样。
但是,谁又会阻止我呢?
几天里,我和同伴们接手了这部影片,向林风娇演示了怎样
拍摄她的特技镜头,并且把我们的装备借给了她和其他演员。
然后,我们就该离开了。
“非常感谢,”她说,“你没有食言。”
我咧嘴笑笑,“尽力而为罢了。”
“我是不是再也见不到你了?”她说,“我是说,你的工作就算
结束了?”
“我干得不错,”我说,“不要为见不到我打赌。”
总而言之,我的确又见到她了。见过很多次。
我在香港拍片,周末飞去台湾和林风娇共渡时光。
这段生活几近完美。
我的意思是,对我而言,那是完美的;但是,对于林凤娇来
说,只是接近完美。我们在一起时,都从对方的陪伴中享受到了
乐趣。每个周末结束时,我都能轻松愉快地回到香港,投入工
410 / 我是谁——成龙自述
作。尽管她是一个不善于抱怨的女孩,我还是逐渐明白,对她来
说,我们之间的关系是不够的。她是一个非常传统的女孩。台
湾的报纸开始就我们的关系编造谣言:我对她是认真的,还是闹
着玩的呢?我是要和她结婚,还是光为了找乐趣呢?我的目的
又是什么呢?
在台湾,林风娇是深受喜爱的女演见之一。人们喜欢我,同
时也知道我是一个只知道拼命工作而不懂得什么是责任的野小
子。我明白,那些流言正在伤害她,但屉,她什么都没有说。
未了,我做了一件使她感到意外的事:在一个工作日,我放
下《A 计划》的制作,飞去台湾找她。我走进摄制现场时,林凤娇
正在拍摄一个场景。她一见到我,就跑过来抱住了我,导演甚至
都没有机会喊“停”。
“把他赶出去!”导演对于我在摄像机还在运转时进来大光
其火,喊了起来。
我抬起一只手,严肃地看了他一眼。“很抱歉给你添麻烦
了,先生,但是,我必须借用你的演员几分钟。”
那个导演冲着我挥起拳头。“你不能那么做!”
“呣。看着办吧,”我一边说,一边拉起林风娇的双手,带她
离开了精美的舞台。
她睁大双眼,带着几分怯意。“杰基,你来这里做什么?”她
想知道是不是出了什么岔子。“除了星期六,我不想见到你——
你的制片现场出事了?”
“我有一件重要的事要问你,”我说。
她的眼睛睁得更大了。我肯定她以为我要对她说,我们的
关系就此完结了;我想,如果我有机会从头做一遍的话,我会试
着让整个过程更加浪漫一些。但是,对于我来说,我要做出的决
定是艰难的。几个星期以来,对于如何去做的思考使我痛苦不
恰逢其时的婚姻 / 411
堪,我最终意识到,要想做一个真正的男子汉,我只有一个选择。
有了这个想法以后,我立即赶往机场——因为我知道,时间越
长,这样做的难度就越大。
“是什么,杰基?”说话的时候,她的嘴唇在发抖。
我松开她的手,背过睑去。“凤娇,”我感到喉咙干涩,“你知
道我不是一个非常好的人,我想,对于你这样优秀的女孩来说,
我永远都不会好到足以配得上你……”
我听到她在啜泣,就转身面对着她。我看到她用双手捂住
了睑庞,泪水洗去了她的戏妆,她看上去随时都会跑开。
“不!不要哭,风娇!”我开始感到害怕,“听我说!”
她继续哭着。我伸过手去,尽量为她擦去泪水。“风娇,我
是想说,你认为我有必要改变自己吗?做另一种人?”
她摇摇头。“你为什么非要改变自己呢?”她说,“你从来就
没有在我面前掩饰过你的为人,无论如何,我只想跟你在一起。”
这是真话。我从来不在她面前虚饰自己,而她也很在乎我。
别的人有这么好吗?别人会容忍我的个性和生活方式吗?
我见到她的时候,就对她敞开了一道我从未对旁人开启过
的门。作为回报,她对我也毫无保留,尽管我失约,尽管我有不
好的名声,她还是愿意跟着我。
如果你开始创作一部电影,你就必须完成它。所有事情最
终都会发生改变,生命中的每个阶段也都将成为过去。她在我
们初次见面时就说过,她永远不会尝试去改变我,即使现在,面
对全世界的流言蜚语,她依然信守着自己的诺言。
是我改变自己的时候了。即使我不能成为她的白马王子,
我至少还可以不再做一个不负责任的野小子。我可以给她安全
感、舒适感和像她那样的传统女孩希望丈夫能够表现出的责任
感。
412 / 我是谁——成龙自述
“凤娇,”我又一次握住她的双手,“嫁给我。”
她缓了一口气。
我单膝点地。
“嫁给我。”
就这样,我和林风娇在随后的周末里,极其秘密地飞往加州
的洛杉矶完婚。那是 1981 年,唯一出席仪式的是陈自强。作
为男傧相,他把凤娇交给了我。
凤娇在完成影片摄制后不久就宣布,她将退出演艺圈。这
使得媒体一片愤怒与悲哀。许多人奠名其妙地认为,这是我的
错。而我认为,从许多方面来看。确是如此。
我们曾经考虑过公开我们的婚姻,但是,自强与何冠昌警告
我们,任何诸如此类的宣布会引起非同寻常的后果。他们是对
的:一家日本出版物在刊登了有关我已经结婚的传闻以后,一个
年轻的日本女孩卧轨自杀了。另一个女孩飞来香港,来到“成家
班”的办公室,当着自强和一大群惊慌失措的职员的面吞下毒
药。她被火速送往医院,得到救治。
我从不把自己当作舞台偶像、流行歌星或者浪漫杰出的男
人。然而,我拥有许多影迷,我根本不可能猜到他们会有什么反
应。况且,凤娇也没有兴趣在名人伉俪的镜头里抛头露面,不愿
让那些摄影师跟随左右,制造事端。一年以后,我们的儿子杰克
逊出世了。我们决定在没有媒体关注的环境里抚养他,尽我们
最大的努力维持私生活的非公开化。
当然,还是有人对我们说三道四。那些无聊文章总是刊登
谣言,一会说有人看见我亲吻了这位女演员,一会又说我玩弄了
那位歌星。荒唐,如果我真的按报纸上说的那样有这种行为,我
甚至都没有时问和精力去拍电影了。
恰逢其时的婚姻 / 413
真实情况是,婚后 15 年以来,风娇和我还生活在一起,我们
依旧快乐,我们的儿子仍然归我们共有。至少从美国人的观点
来看,我们的婚姻并不那么传统,但重要的是,它是完美的婚姻。
我们并不能够如愿地长相厮守,但足,一旦我们在一起,我们就
是一个家庭。
我一直在好莱坞、纽约和世界各地,见过很多对夫妇。在美
国,人们在度过一年充满激情的婚后生活以后,就分手了。
凤娇和我长年累月地两地分居过着非常独立的生活。但
是,从另一方面来说,我们结合已经 15 年了,我相信,我们将共
同度过余生。
那么,告诉我:
哪一种方式更好呢?
海外的兄弟
《A 计划》成功之后,嘉禾急于为我们兄弟三人更多的探索开放
绿灯。很快,我们发现,邹文怀的允诺使我们原先期望得到的预
算增加到了一个出人意料的水准——大约有 350 万美元,然
而,相对于好莱坞的花销,这根本算不上什么(只是《泰坦尼克
号》预算的 1/57)。可是,这对我们而言,简直是天文数字了。
邹文怀对我说,我的影片用不着通过预算,但是,在预算增加之
后,他的担心也随之加剧,尤其是在《龙少爷》失败以后。这次他
表示:“自己看着点花,我相信你。”三毛将担任下一部影片的导
演,这也许会有所帮助,因为他在嘉禾内部素以交片准时和投人
低廉闻名。
这和我不一样,我想。
但是,对于我们的下一部影片《快餐车》,三毛自有宏大的设
想。他想把剧组带去西班圩进行拍摄,而不是在香港,甚至亚洲
的某个地方。
“在西班牙的中国人?”我被他的逻辑弄糊涂了。
“嗨,李小龙不是在罗马拍过电影吗?”他说,“到处都有中围
人。不管怎么说,在香港拍片麻烦事太多——这里过分的拥挤,
官僚作风又严重。就把它当作开辟新天地吧。我们正在把香港
电影推向世界!”
海外的兄弟 / 415
有一件事让三毛说着了:选用新的、不同以往的外景地,使
用非亚裔的演员,这可以使我们拍出的电影看上去不仅仅是
部中国电影,而是看起来像一部国际性电影,只要少许翻译,任
何人都可以观看和理解。
《快餐车》在全球范围的成功,引起了嘉禾的关注。
嘉禾为美同市场设置英文影片,时常采用亚洲明星(比如
我)与美国演员配戏,这是它的特色。它也曾经为亚洲市场拍摄
过中文电影,并且少量发行到美国和欧洲。但是,它从来没有制
作过一部从创作之初就意在全球发行的影片。
由于粤语电影成本低廉,难以翻译,而且缺乏国际上接受的
明星,因此,人们都认为它的吸引力有限。
三毛的电影向人们展示了一条可以避开这这障碍的道路。
尽管我明白,在很长的一个时期里,我们的市场是在亚洲,但它
还是让我对未来和这部电影的意义开始有所考虑。我想,长期
以来,人们都认为,香港电影业与好莱坞多少有些亲缘关系。如
果美国可以向全球输出它的产品,那么,香港为什么不可以呢?
那时,我们没有钱,没有技术专家,也没有美国影业公司营
销和发行的影响力。但是,我们有好莱坞所不具备的条件,包括
那种自然的却像是经过完美编排的打斗场面。这需要大量的训
练和“难以为人接受”的危险才能完成。在美国,元彪、三毛和我
所接受的训练会被当作是在虐待儿童。我们日复一日在拍摄现
场承受的危险有可能会遭到工会或屉保险公司的阻挠(《龙少
爷》之后,没有一家公司愿意为成龙的电影投保;无论有谁在拍
摄现场受伤,都是我自掏腰包支付医疗费用)。
但是,这也是我们的电影与众不同的地方。
十年以后的今天,让我们再看看好莱坞。每一位香港动作
片的主要导演都受聘拍摄过美国影片,其中有吴宇森、徐克、林
416 / 我是谁——成龙自述
岭东等等。周润发、杨紫琼和我最近都接拍了好莱坞的影片。
即使使用复印机,没有香港的导演,你也没有办法逼真地仿制出
香港电影。每一个回面,每一串场景,每一个经过编排的转身、
扭曲和跳跃是无法模仿的。
事情的确在改变,不是吗?
三毛、元彪和我继续拍片,在资金用完之前,我们拍摄最多
的是《福星》系列影片,然后改变戏路,制作了一部叫做《龙的心》
的电影。拽在片中扮演一名香港警察,三毛饰演拽患有智障的
哥哥。拽们俩的关系,与达斯汀?霍夫曼和汤姆?克鲁斯在《雨
人》中的关系有些相似。当然,《龙的心》的拍摄要早两年——要
不,我不会说巴里?列文逊是在模仿我和三毛的电影。
《雨人》在好莱坞是高风险的作品。《龙的心》,在香港电一
样。与我们的其他影片相比,片中的打斗场面很少。嘉禾对观
众是否愿意看我饰演的文艺片也没有什么把握。我的心情跟他
们差不多。但是,三毛坚持认为,这是我们有所突破的一部影
片。《快餐车》表明,我们能够在异国他乡制作出真正的香港电
影。《龙的心》则会证明,富有感染力的故事情节和复杂的人物
可以和动作表演共存。这与其他影片通常以武打为主线,再加
入对白和人物的做法不同。
尽管《龙的心》与我们的其他影片相比令人失望,但是,它在
香港的反应还算不错。为了配合影片在日本的友行,嘉禾甚至
还让三毛添加了一些打斗场景。影片的失利让他愁眉不展,烦
躁易怒。不久,我们再次陷入争吵。
分手的时刻到了;又是各自独处的时候了。
凑巧的是,跟师兄弟分手的这段时间——还有离开香港的
日子——与嘉禾事先为我做出的安排完全重台。嘉禾认为,我
海外的兄弟 / 417
在亚洲依然星运当红,他们希望我能够为争取新的观众群体再
做一次努力。
当然,那实际上并不是新观众。我曾经试图在那里取得成
功,但是,失败了。对于走回头路,我并没有兴趣,尤其是我在香
港如日中天的时候。
“很抱歉,杰基,”自强在宣布了这条突如其来的消息后说,
“我理解你为什么不愿意去,但这没有用,你还是得去。”
回美国去。
西部之旅,第二部

有时,错误会给你教训。
而有时,它也会误导你。
我坐在嘉禾公司的办公室里。那是嘉禾设在美国的分公
司。陈自强和安德鲁?摩根坐在我的对面,就我在近期为打入美
国市场所做的努力发表他们的意见。
“据我们了解,上一次的问题在于,我们太过于注重让你看
上去,呃,招人喜欢了,对吧?”安德鲁说,“而逗人爱在美到已经
不吃香了 r。美国人不喜欢漂亮的武打英雄,面是硬汉。看看克
林特?伊斯特伍德。成全我吧,伙计!我们打算让你成全我们,
杰基。”
这种新观点的唯一作用就是让我感到恶心。在香港,没有
人希望成龙变成一条“硬汉”。我的硬汉形象也许就是做到,在
受到拳打脚踢或是摔倒以后,再站起来;而不是给人一种吝啬、
恶毒和一副铁石心肠的感觉。当然不是克林特?伊斯特伍德那
种类型。我不喜欢伤害别人,我不是杀手。我只不过是为了自
卫或者为了保护朋友才去搏杀的。
即使我要被迫惩罚什么人,也只是在我走投无路的时
候——而且,永远也不会像伊斯特伍德影片的结尾那样,有冒烟
的枪、尸体和冷酷的独行侠。
西部之旅,第二部 / 419
但是,我在《威龙猛探》里的成龙形象却是他们想要的那种。
这部影片的导演是詹姆士?格里肯豪斯,由戴米?埃尔洛出任联
合主演。
我扮演一名纽约警察。戴米?埃尔洛是我的搭档。一个富
翁的女儿遭人绑架,我们被派去调查这起案件,整个调查过程
迷雾重重。我们追踪线索来到香港,并且在那里发现,那个富翁
很有可能跟一起欺诈性的毒品三角贸易有牵连。剧本里包含了
所有典型的好莱坞动作片的陈年套路——连篇的脏话,随时都
会有的暴露场面,以及子弹横飞的镜头。动作画面僵硬、迟缓,
观众不看都可以说出结果。
如果说《杀手壕》是一个错误的话,那么,《威龙猛探》就是一
场灾难。
制怍期间,我在香港用电话通知何冠昌说,要么格里肯豪斯
走人,要么我离开剧组。
“我非常抱歉,杰基,看来事情进展得不顺利,”何冠昌的声
音听起来带有同情的味道,“但是现在,我们无能为力。詹姆士
的合约受到严格的保护,我们不可以轻易地撤换他。”
“他会毁了我的,”我粗暴地说,“你知道,他给格斗镜头安排
的时间有多长?4 天,4 天!我拍片从来就没有少于 20 天的。
即使镜头很难看,他只是说一句别管它,继续。这部影片使我看
上去像一个傻子。”
何冠昌叹了一口气。“杰基,我们显然犯了一个错误,”他
说,“但是,我们必须完成制作。在美国拍完以后就赶回香港。
如果你还不安心的话,我们再想想办法。”
我从来不在别人讲话的时候挂断电话,我当然也不会对何
冠昌这样对我恩惠有加的人那么做。但是这一次,我生气了。
我知道,他不是不了解我的处境,他也不是不关心我。况且,这
420 / 我是谁——成龙自述
也不是他所希望的。美国子公司自以为他们了解美国观众的口
味,而且他们在演员、剧本,当然还有导演的挑选上做了许多决
定。
在香港拍片的时候,我要确保每一个镜头都是完美的——
它要符合搏击的韵律,要恰到好处地捕捉到事先编排好的拍摄
流程。我策划动作场景,监督影片的编辑,雇佣动作演员和特技
人员。我可以保证我头脑里的画面能够展现在银幕上。可是,
在我接拍的所有好莱坞影片中,我从来就没有那份自由和控制
权。
因此,即使成龙主演了那些影片,它们也算不上是“成龙电
影”。观众付 10 个美元看我的电影(而且票价越来越高),他们
是为的是看一部“成龙电影”。
我对自己说,让那些美国观众去欣赏他们美国口味的电影
吧。我奉献给亚洲影迷的绝对是第一流的影片。因此,一回到
香港,我就提出早就应该提出的要求:给我按正确的方法,也就
是成龙的方法拍片的机会。我带回了埃尔洛,以及在片中扮演
匪首的美国拳师比尔?华莱士,为《威龙猛探》即将发行的亚洲版
重新拍摄决战的打斗场面,使它更长,更有力度,也更加精彩。
我让邓景生为影片添加了一段附属情节,增设了一个新的角色,
由大家喜爱的歌手及演员叶倩文来扮演。我删除了所有格里肯
豪斯硬性加入影片的粗俗章节,包括我走进一家到处都是裸体
女人的药店的那场戏!
从各方面比较格里肯豪斯和我的影片,就可以看出谁的更
好些。对于我,以及我在亚洲的影迷来说,我认为,答案是显而
易见的。当然,对于美国观众而言,我的版本是彻底失败的,但
是在香港和日本,它却占有一席之地。
无论如何,我告诉何冠昌,我不再关心美国市场了,我也不
西部之旅,第二部 / 421
会再为了有所突破而去拍摄更多的糟糕电影了。
“我还是认为,那里有巨大的潜力,杰基——”他说。
“我烦透了‘潜力’这个词,”我反驳道,“如果我再回到美
国——我不是说我要回玉——我不要模仿李小龙、克林特?伊斯
特伍德或是约翰?韦恩。我要作为成龙回去,否则我根本不去。”
何冠昌明白,我是对的。
再没有什么好说的了。
影片制作

我现在意识到,对于拍摄“成龙电影”,我已经谈得太多了,却没
有详尽地解释过怎样做才算得上是制作真正的成龙电影。
如果你看过我的影片,也许在看这本书之前你就已经知道,
你会注意到那些使我的影片不同于美国动作片的构思(如果你
还没有看过,那就放下书去租一部!你可以在当地的音像商店
里得到它们)。
大多数动作片里的英雄都是一部完美的格斗机器,一个难
以受伤、战无不胜的杀手。而我在影片里自始至终都被打得很
惨。这并不是说我想让自己看起来像个失败者,那才是真正的
生活。你失败,失败,再失畋,然后凭借某种运气,最终设法取
胜。生活并不是赢得每一场争斗,而是赢得最关键的角逐。这
种区别同样存在于武术锦标赛和真实的格斗之间。
在锦标赛里,赢家是获得点数最多的人。
而在你死我活的格斗中,赢家是打出最后一拳的人。你也
许会被打得很惨,几乎要摔倒在地,但是,在对手击倒你之前,如
果你能够从体内发掘出足够的能量,发出最后一拳,击倒对手的
话,你就是赢家。
我表现过的人物并不完美,甚至经常不愿介入殴斗。但是,
他们总是被追出手,并且在绝境中赢得胜利。这是第一点。
424 / 我是谁——成龙自述
你将会注意到的第二点是,美国影片经常在特技的实拍过
程中切换镜头。有人捧出窗外,接着移镜拍摄其他人的反
应——“我的天哪,你把他扔到窗户外面去了!”一然后再把镜
头对准地面,拍摄支离破碎的尸体。他们这样做的意图是显而
易见的:在好莱坞,没有一个演员会为了拍摄电影而从 3 楼的窗
口跳下来。所有特技都是通过替身演员、特殊的保护装置,或是
电脑动画完成的。这种做法安全得多,但是无论它们的效果是
多么的出色,观众还是可以看出来,那是假的。
在我的电影里,镜头会表现坠落的全过程。作假或是更换
替身,是没有可能的。你从银幕上看到的就是我们在现实中的
所作所为,即使那些动作会要了我们的命!
美国影片的打斗场面快速、致命。诸如史蒂芬?史加之类的
演员可以在一个镜头里“砰、砰、砰”地接连杀死几十个人,就像
吃糖果一样。像李小龙那样快速的杀人闯关就更不用提了,美
国人的观点是,打败对手花费的时间越长,英雄就越软弱;英雄
应该是超人,可以在眨眼之间解决普通人。
与此相比,我的影片里的打斗永无止境!部分原因是为了
求得真实——一次击打很难分出格斗的胜负,直到一方时来运
转或是拖垮对手。但是,主要原因在于,我的影片里的打斗并不
仅仅是结束的手段。观众是冲着精彩的打斗才来看我的影片
的,而不是为了看到有人被打倒在地。我的明友吴宇森把枪战
变成一种优美的、精心编排的舞蹈,而我靠的是自己的拳击。
这导致了美国影片和我的影片之间的另一个主要区别。我
在以前提到过,美国电影的动作场景完全是按照脚本逐步展开
的。拳打、脚蹋、摔倒必须事先描绘在故事情节板上,因为特技
演员和特效人员要对即将发生的事情有充分的准备。
我的电影脚本对于打斗场景几乎不做描述——上面只有一
影片制作 / 425
句:“成龙和一群爬上脚手架的流氓进行搏斗。”谁也不知道搏斗
将如何进行,因为所有的一切要到摄像机开始运转以后才有结
论。我考虑使用不同的道具,我的特技人就会建议采用其他特
技动作予以配合。我们会站在拍摄现场里,进行启发式的讨论,
研究不同的技巧。这也许很慢,但是结果证明,这是值得的——
我拍摄过的每一个打斗镜头都和布景、道具,甚至围观的人群完
全结合到了一起。就像爵士乐一样在情绪和环境融合之前,不
知道会发生什么事情。
一根绳子可以变成鞭子、捆绑的工具,或者变成一张错综复
杂的网;一只桶,一架梯子,一道连锁的围栏,可以有许多不同的
组合方式,在和我的特技演员共同开始实际创作之前,我不清楚
哪种方式的银幕效果最好。
在好莱坞的片场,每浪费一分钟,就意味着损失一百美元,
你可以体会要做到这些有多难。那里没有激发灵感的时间,出
新的余地就更少了。
我正在拍摄 10 余年来的第一部好莱坞影片——《尖峰时
刻》,一个叫克里斯?塔克的青年喜剧演员和我共同主演。他非
常出色,正在迅速成长。他负责创造笑料,而我负责打斗场景的
拍摄,我想这很公平。
每个人都在对我说那将是一个巨大的成功,而剧组也想尽
了一切办法让我感觉到自己是一个明星。我有一间租来的漂亮
公寓,在片场还有一部豪华拖车、一个私人教练和一辆随时等候
的轿车,甚至连我的特技演员们也有私人房间。在香港拍片时,
我们挤在一起,共享一切,同吃一口大锅里的饭。我打点一切并
且做我想做的一切——我是导演、制片、摄影、道具,还兼做看门
人,做任何事情。而在这里,除了表演以外,他们不让我做其他
事情,甚至不愿让我呆在片场里,这样他们可以检测灯光——当
426 / 我是谁——成龙自述
我在片场时,他们有一个临时演员跟我一样高,肤色相同,穿着
和我一样的服装。
片中的对白似乎永远没有尽头,武戏收场却很快。我们花
10 天的时间拍摄对白戏,只有两天拍武戏;而在香港,我们用 20
天拍动作戏,两天留给对白。
我想,这是美国人话太多的缘故,但这一次,是为数不多的
一次,我起码可以按照自己的方式进行打斗和表演特技,或者在
好莱坞的原则下,尽可能按我的方式行事。拍摄的第一天,我们
到一个场地进行观察,看看是不是可以在那里拍摄日后的一个
场景。二楼有一扇窗户。我认为我可以爬上去,导演也想了解
一下我有没有这个能力。房子周围凑巧有一些树,因此我比划
着说,我可以爬上其中的一棵,再跳上另一棵,然后从那里进入
距地面 20 英尺的窗户。导演听不明白,所以我脱掉鞋子,做给
他看——上树,再跳到另一棵树上,然后进入窗户。
这几下让导演目瞪口呆。他意识到我有这个能力,就用铅
笔当场标注了拍摄点。第二天,我们进行了预演,我一遍一遍地
表演那个特技,以便让摄像机确定取景范围。第三天,实拍的时
候终于到了。我爬上第一棵树,才上了一半,就有人大叫,“停!
停机!”
3 个保险公司的职员在导演身边站成一圈,冲着他嚷嚷。
“他不能那样做,”他们说,“如果他摔下来受伤了怎么办?”导演
试图向他们解释我已经这样做了五六次了,可他们就是不听。
他们花了几个小时铺设软物充塞的保护垫,这样,他们可以
看着我摔下来,而所有的摄像机都抬高了角度,避免把护垫也拍
进去。
我并不是说小心谨慎不对,尤其是演员处在性命攸关的时
候。但是在香港,我们相信,保护我们的足练习,而不是护垫。
影片制作 / 427
我的影片里从未有人失去牛命——受伤倒是常有的事,但没有
人因此丧命或结束自己的特技生涯。我们只是做法不同而已,
从香港模式到好莱坞模式要有适应的过程。
当然,好莱坞模式真正的好处在于,你可以得到所需要的一
切——设备、场地、道具——而无须为成本和时间担心。如果你
需要一部可以平稳移动的摄像机,没有问题。一旦我在拍摄时
需要这种装置,我们就用绷带把设备绑牢,尽量在移动时保持平
稳。如果需要摄影升降机在空中环视着拍摄,又该怎么办呢?
在香港,我们让一个人扛着摄像机爬上一架梯子,然后用 10 个
人抬起梯子转圈。
我们的拍摄效果要比好莱坞电影逊色一些,但不是你想象
中的那么差。除此以外,想一想好莱坞电影的代价:《生死时速
Ⅱ》、《蝙蝠侠和罗宾》、《泰坦尼克号》,这都是一亿、两亿美元的
预算。而这 3 部影片中,只有《泰坦尼克号》赚到了钱,因为它是
一部出色的影片。但是在亚洲的大部分地区,我最近的一部电
影还是在票房上超过了《泰坦尼克号》。
我只是在想,如果有人给我一亿美元的预算,我能够拍出什
么样的电影。我成本最高的一部影片花费了 2000 万美元,如果
我有一亿美元,我打赌,我可以让拍出的作品看上去有三亿美元
的投入。没有私人喷气机,没有公寓,没有豪华拖车和可口的食
品,所有的预算全部用于银幕。除了出新和画面以外,不考虑任
何事情。
还有动作。
我的一些优秀影片,只是从怪诞的、不经意的想法开始的。
《威龙猛探》封镜后不久,我开始着手拍摄《警察故事》。我决定
用自己的方式制作一部有关警察的电影。我想让它的场面尽可
能的宏大。这时的香港已经从过去由狭小得几乎令人窒息的建
428 / 我是谁——成龙自述
筑构成的城市,变成了高楼林立的都会。走在香港的街头,我注
意到许多地方都塞满了钢筋水泥和玻璃的建筑。
我立即安排跟邛景生见面,并且告诉他,在我即将拍摄的影
片中,动作要和玻璃结台起来——打碎它,撞碎它,或者捧落在
它上面。
这听上去有点犯傻,但是,被我的特技同行戏称为“玻璃故
事”的《警察故事》就是这样开始的。片中有许多令人瞠目结舌
的特技表演。影片一开始,就是一场在山边和由棚屋组成的小
镇里进行的危险的汽车追逐;紧接着,我用一把雨伞降落在超速
行驶的双层巴士的顶部;在市区经过一番惊心动魄的飞驰以后,
我又用雨伞拉起自己的身体,进入巴士。
不过,最危险,也是最令人难忘的场景,是发生在一家拥挤
的购物中心的决战。到处都是遭受枪击、拳脚以及人体碰撞以
后破碎的玻璃。
为了使场面看上去尽可能的逼真,我从美国的一个供货商
那里订购了特制的易碎玻璃,并且要求玻璃的厚度是普通“晶体
玻璃”的两倍。当然,这意味着危险性也加大了两倍。每时每刻
都有人被玻璃擦伤或是划破皮肤。那时候,自强每天往返于医
院和片场,送走新伤员,照料已经受伤的人。但是,如果采用其
他相对温和的做法,就不可能得到同样的效果。
影片的最后一场特技,也就是“超级特技”,表现的是我为了
摆脱紧追的杀手,只好从 3 楼孤注一掷地跳下来,抓住一盏吊灯
的场面。吊灯是由无数串在一组粗电线上的灯泡组成的。我顺
着电缆下滑,一路上,电光和破碎的玻璃在我身旁飞舞。在我最
终落地之前,我的身体还要穿过几层玻璃悬顶,把它们撞得粉
碎。
我们只能在商场晚上打烊以后进场拍摄,因此,我们要赶
影片制作 / 429
活。晚上只有这么多时间。布景组挂起电缆、搭好玻璃悬顶的
时候,已经要日出了。我们只好用黑布遮住商场正厅天井式的
屋顶,挡住黎明的光亮。商场上午 10 点开门营业,我们必须在
9:30 之前拍摄完毕,打扫干净,离开那里。整个晚上,200 名临
时演员和 12 名摄像师都在一旁等候。还有跟我联袂主演的林
青霞,地在片中扮演我奉命保护的目击证人,以及饰演我女朋友
的张曼玉。
我们只有一次机会完成整个特技表演,否则,我们不可能在
期限到来之前收拾好一切。摄像机开始转动,整个商场安静下
来。我从 3 楼的平台上一越而下,下滑,下滑,然后摔在玻璃悬
顶上,将它们撞得粉碎,玻璃渣四处飞散,最后,我仰而朝天地躺
在大楼底层的地板上。所有的人都屏住了呼吸,不清楚我有没
有受伤,也不知道如果我受了伤,伤势又会有多重。尽管我浑身
疼痛,尤其是手痛得厉害,我还是设法站了起来。
整个大厅里,所有的临时演员、替身和剧组人员都开始鼓
掌,甚至都没有听到命令摄像机关机的“停”字。林青霞和张曼
玉向我跑了过来,满脸泪水。这次特技成功了。
沿着电缆滑落的时候,我手指和掌心的皮肤都被烧掉了。
我满脸血渍,双腿和身上还插着玻璃,然而特技是成功的。
每次拍摄新片,我都要考虑怎么样翻花出新——让现众惊
喜,怎么样才能做出不同的表演。有时,这些变化是特技方面
的——如何让场面更大、更快、更难,更富有戏剧性呢?而有时,
这些变化在于故事本身。我能不能做出一些反潮流的事情呢?
如果人人都拍摄古装戏,我就要制作现代剧。如果人人都搞枪
战片,我就要拍功夫片。我制作电影有一个原则,就是在人们对
成龙电影特殊期待的范围里,给他们意外。
拍完古装片《A 计划》以后,我就拍摄了现代剧《警察故事》。
430 / 我是谁——成龙自述
在这之后,由于《警察故事》发生在香港,所以我决定到国外拍摄
一些电影。我与流行歌星谭咏麟台作了《龙兄虎弟>,与西班牙
模特劳拉?福纳主演了《快餐车》。
这次,我扮演一个名叫“亚洲鹰”的莽撞的寻宝人,受一名富
翁的雇佣寻找神奇的工艺品。人物和故事的主线都爱到了斯皮
尔伯格的影片《印第安纳?琼斯》(Indiana Jones)的启发,但是,动
作场景完全是成龙式的——拳头和翻飞的身体,没有枪支和横
飞的子弹。
我经常回忆《龙见虎弟》。从来没有一部影片能够像它一样
让我如此接近死亡。正如你能够想到的一样,电影的特技场而
异常壮观。但是,几乎使我丧命的动作实际上却非常简单——
从墙头跳向一根树枝。它没有能够承爱住我的体重,使我摔到
了地上。我的脑袋重重地磕在一块石头上,耳朵里流出了鲜血。
外景地在一个东欧国家,当地的医院并不如人们想象中的
先进。然而,和以往一样,我们的运气不错。那个国家最有名的
脑科医生恰巧就住在离我们最近的城市里。
手术去掉了被石头顶进头颅的骨头,在那以后,我用了 6 个
星期进行恢复。不久,就做好了重新拍摄的准备。为了消除恐
惧感,我回到了事故地点,又做了一次跳跃。这一回,特技跟影
片一样获得了成功。这部作品成为香港电影有史以来发行量最
大的影片。
也许是由于有关我那次几乎丧命的经历的报道促进了影片
的发行,我说不清楚(如果真是这样的话,我在考虑刷新记录的
同时,还要说上一句,我将继续致力于电影创作,不过,即使是为
了成功,某些事情我是再也不想有二次经历了)。
继《龙兄虎弟》之后,我重新聚集了我的兄弟们,准备拍摄
《A 计划》的续集和一部叫做《飞龙猛将》的电影。考虑到这将是
影片制作 / 431
我们三条“龙”最后一次在银幕上集体亮相,它的名字还是很有
讽刺意味的。
我们都有令人难忘的角色和使人生畏的打斗场景。这还是
第一部由我们三个人主演的相互搏杀的电影,因此,从某种意义
上说,那时是我们最理想的拍片时机;但是,从另一方面讲,它是
一个让人伤感的结局:制作过程中,潜藏在我们友谊下面的紧张
对立终了爆发出来。影片封镜以后,我们便各奔东西。我们几
乎投有交往,又过了几年才重新开始合作。我在元彪导演的首
部影片《台北小子》里亮了相,并且邀请三毛在我的影片《霹雳
火》中担任动作指导,随后,他又导演了我的一部近作《一个好
人》。
我想,在经历了 10 年的相互刺激和愤恨之后,三毛、元彪和
我终于到了克服分歧的时候了。我们甚至已经开始讨论有可能
使我们再次共同走向银幕的计划。仅是讨论而已,我们还在等
待合适的时机和剧本。
我们令人沮丧的“分手”和最近的和解更加证实了我的观
点:世事无常。即使是最好的朋友,也有翻脸的时候。趋势和潮
流时刻都在改变。在 44 岁的年纪上,我很难使自己舒心如意,
也保守着自己的习惯,一成不变。
我总是说,我要做的就是拍摄“成龙电影”。但在我的职业
生涯中,一次又一次地重新创造“成龙电影”。我不愿意过多地
考虑这些,这对我的伤害要比以往我遭受的所有伤痛还要大。
但是,总有一天,我的身体将无法做出“成龙”的动作,至少是成
龙的样式。
一个年届 5 旬的老人还能从房子上跳下来吗?在 55 岁的
时候,我还能按设想的和影迷期望的那样,快速、灵活地移动和
格斗吗?60 岁时的成龙会做出什么样的特技呢?
432 / 我是谁——成龙自述
我终于明白了,我将不得不开始一个新的历程;一个我需要
得到医疗保险的时代。
多年了,我做好了迎接这一时刻的准备。我通过在嘉禾旗
下开设的制作公司嘉威拍摄了许多影片,有像《坏小于》和《案
情妙探》这样的动作片,也有诸如《胭脂扣》和《女戏子》这样的言
情片和历史剧。我协助别的演员开创新的演艺生涯:让我的好
朋友梅艳芳拍摄《胭脂扣》,使她有机会由歌坛涉足影视;为杨紫
琼在《超级警察》里再现身手提供舞台。从《红番区》到新近完成
的《我是谁》,我在绝大多数的近期作品里推出了年轻的富有才
气的新人。
我还从事一些与电影毫无联系的商业活动和其他事务。通
过“成家班”(我与自强共同创建并由他担任经理的公司),我投
资地产,建立服装生产线,开设咖啡馆,并且向慈善事业捐献数
以百万计的巨资。
与美国影星布鲁斯?威利斯和席尔维斯?史泰龙一样,我甚
至还是“好莱坞缤纷世界”连锁餐馆的成员之一。我是他们邀
请加人的唯一的一名亚洲演员,这似乎有些不太公平,这也是我
为什么在近期同意投资建设一家新的常有主题的连锁餐馆“东
方之星”。它将用“好莱坞缤纷世界”展示美国男女演员的方法
来表现中国艺人。“东方之星”主要的投资人,是爱好幻想的谭
咏麟,我们已经在上海和加州帕萨迪那开设了餐馆。谁说得准
呢?也许我们会在你家附近建一个餐馆。
所有这些活动,使我在停拍动作片以后的长时间里保持着
忙碌,但是,我并不打算过早地息影。几年前,我和自强谈过我
的事业,他说他对我多年以来遭受的刨伤有多么担心。
“杰基,你不能一辈子这样下去。”他说。我对他笑着说:“一
辈子长着呢,我不打算做那么久。”
影片制作 / 433
他咂了—口烟斗说:“认真点,杰基。”这个烟斗是我在为最
近一部电影寻找外景地时送给他的。医生在几年前让自强戒了
烟,所以他转而抽起了烟斗。这仍然不是好习惯,但是对肺和心
脏要好一些。“我这样说并不是想消沉下去,而是厌倦了总是去
医院探望你,而且我不认为你对此一点想法也没有。”
没错,我也想过这些……偶尔想过。“听着,自强,我明白,
我最终将不得不改变我的生活和职业,”我说,“但是我还可以做
很多年。”
自强抽着烟斗,笑了。“那当然,”他说,“那当然。秘诀在于
尽可能地延长你的‘动作生涯’。如果你不喜欢这种解决办法,
你的老自强大叔还有一个主意能让你继续拍片,并且减少身体
的损耗。”
他说,我唯一真正了解的香港电影制作过多地依赖于身体
能力和个人冒险。“秘诀就是,你必须学习别的制作方法,”他继
续说道,“不是改变你的风格,而是丰富它。”
听到他的建议,我靠在椅背上,几乎要向后翻倒。“你是说
回好莱坞!”我差不多是在用责备的口气说话。
自强点了点头。“杰基,不管你对美国的电影制作抱有什么
看法,事实就是,动作明星在好莱坞的职业生涯持续得更长,”他
说,“看看哈里森?福特,人家都 50 岁了,还在拍动作片。席尔维
斯?史泰龙和阿诺德?施瓦辛格的岁数都比你大,但是他们还能
够拍动作片。你去学习特技效果和蓝幕的使用,这就足够了!
你可以多拍 10 年,甚至 15 年的动作片。我说这些并不是想阻
止你把自己送进医院,只要你愿意,任何时候都行。我只是给你
提个建议罢了。”
各种想法在我的脑海中翻腾着。我曾经发誓,再也不盲目
地试图打进美国市场,我不想自讨其辱。但是,嘉禾正在商讨把
434 / 我是谁——成龙自述
我近期的作品卖给美国的电影公司,而且邹文怀一直在微妙地
暗示,他已经为我在将来安排了一次已经延期的访美旅行,目的
在于扩大宣传。我发誓不再回去的主要原刚是,我不想被塑造
成另一种形象。如今,我的风格、声望和形象在亚洲,还有世界
上许多其他地区尽人皆知,我也许可以回到美国,按照我的方式
拍一部好莱坞的电影。以成龙的形象去拍。
除此以外,我还有两个上次赴美闯荡没有宴现的、挥之不去
的梦想。一是举办一次盛大精彩的首映式晚会,要有摄影师、天
鹅绒的隔离索和各界名人,就像电视里看到的那样。再一个就
是把我的手印和签名留在好莱坞著名的中国戏院外的水泥地
上。无沦从哪方面来看,我认为,我都可以把自己当作明星——
但是,不知怎么的,这两件事情似乎可以让世上的一切事情显得
与众不同。
“我想,试一试总不会有坏处吧,”我最后说道。“好极了,杰
基,”自强说,“你又食言了!但是,更确切地讲,茶要品二道!”
西部之旅,第三部
事实表明,做出到好莱坞去碰碰运气的决定是一件轻而易举的
事情。
找一个合适的项目——
当然,那完全是另外一码事了,
我随时都可以收到拍摄美国电影的邀请,但是我认为,没有
一个是有意义的。比如说,迈克尔?道格拉斯曾经邀请我在《黑
雨》里扮演日本杀手。这样做不仅仅是往亚洲人脸上摸黑,而且
我为什么要让我的影迷看着我去演一个罪犯呢?
放着亚洲的明星不做,去当美国的流氓没有任何意义。如
果我要在好莱坞拍片,那它就必须是一部能够吸引我在中国、日
本、泰国以及世界其他地区影迷的作品。亚洲人可能的确想看
梅尔?吉布森或是汤姆?克鲁斯的电影,但是,他们不会去看这些
人殴打自己的偶像。你不认为那是一种侮辱吗?(尤其是你我
都清楚,任何一个受过训练的香港武术明星都可以在格斗中把
这些美国演员揍得很惨。这不是吹嘘。这是事实。)
席尔维斯?史泰龙也提起过让我在一部影片里扮演一个有
悔过之心,并且最终从善的毒品贩子。我还是不愿意。我不想
在银幕上扮演毒畈,即使是一个会转化的毒贩。史泰龙知道我
一直很喜欢他的电影,并且很崇拜他。一段时间以后,我们成了
436 / 我是谁——成龙了自述
朋友。不过,我不会拿价值取向做交易,即便跟朋友共事也是
如此。
事情的进展使我开始认识到,我根本就不可能找到一部适
合自己的电影。布鲁斯?威利斯建议我和他共同主演一部电影,
但是,没有适合我们个性的剧本。韦斯利?施耐皮斯想跟我合作
一部叫做《孔子布朗》的影片,扮演一对失散多年的兄弟。(他和
伍迪?哈瑞尔森在《金钱快车》里也曾演过兄弟;韦斯利的家看上
去开始像联合国了!)
我对剧本有看法,而且我和韦斯利各自的时间表也有冲突,
《孔子布朗》终于成了泡影。尽管我听说,这部影片也许会卷土
重来——由杨紫琼扮演我曾经要演的角色。我想,有人改写了
剧本。
与此同时,史泰龙邀请我去主演另外一部叫做《破坏王》的
影片,《生死时速》的女主角桑德拉?布洛克也在其中担任角色。
他想让我扮演一个超级罪犯,而他扮演的超级警察则追捕我。
我同样对这个角色感到不大对劲。它最终由韦斯利?施耐皮斯
扮演——这两个我想与之合作却没有成功的人终于走到了一
起。
“这不管用,自强,”我说,“到目前为止,我们看到的所有剧
本都是垃圾。”
“算了吧,杰基,我们才刚刚开始,”他试图为我鼓劲,“除了
看剧本,我们还没有一场真正的会晤呢。我相信,一旦我们跟好
莱坞的制片人开始合作,一切都会好起来的。那时就是我们接
触本质的时候了,小子。”
在好莱坞寻找合适的合作意向的同时,我继续在香港拍片,
有黄志强导演的阴险、甚至还有些残忍的警匪片《重案组》;我的
西部之旅,第三部 / 437
第一部卖座影片(也就是我在 10 年前拍摄的第一部“传统风格”
的功夫片)的续集《醉拳Ⅱ》,以及由我的好朋友、也是我最喜欢
的合作者唐季礼导演的《红番区》。唐季礼以前也是一名特技
人。何冠昌认为我们俩的风格可以很好地结合在一起,就把他
介绍给了我。与以往一样,何冠昌没有做错。从《警察故事Ⅲ:
超级警察》开始,唐季礼使我从影以来难度最大的一些动作成为
可能。
《红番区》使唐季礼和我有了拍摄“国际性”香港电影的想
法,就是让影片像对东方观众那样为西方观众所接受,使它尽可
能更为广泛地传播。
我选择模特劳拉?福纳在《快餐车》和《龙兄虎弟》里担任角
色,两部影片的外景地都在国外。我在《龙兄虎弟Ⅱ:飞鹰计划》
里有三位可爱的演员——来自香港的郑裕玲、来自日本的池田
昌子和来自西班牙的伊华?歌宝?德?加西亚。这样做,是为了尽
可能多地占据市场。这部影片的大部分外景也是在国外拍摄
的,是在西班牙和摩洛哥。
《红番区》的布景完全是西方样式的。那些地痞和背景人物
没有一个是亚洲人。许多对自都是英语。
邹文怀与何冠昌从一开始就坚信,《红番区》是我迈向西方
的通行证。他们正急于向美国的发行商推销许多我早期的作
品。在美国设立一处外景地将会促成这笔交易——这也是我以
自己的方式返回好莱坞的绝好的开端。
这同样是我为什么要放弃制作《澳门绝境》和《九龙火并》,
而把我跟唐季礼合作的第二部影片改为《红番区》的原因。
尽管原定的外景地设在纽约,我们却是在加拿大的温哥华
完成拍摄任务的。对于冒险。我并不陌生。但是,以布隆克斯区
为背景进行拍摄,对我来说似乎有些疯狂。不管怎么说,任何了
438 / 我是谁——成龙自述
解纽约市容市貌的人都知道,那实际上并不是布隆克斯区。温
哥华的建筑样式不对,街道跟纽约的完全不同,而且在一些背景
里居然还能看见山。但是,话说回来,如果有谁能够在我进行打
斗的场景里抢到镜头的话,那一定是我做错了什么。
1995 年初,由“新干线”电影公司负责向美国推出《红番区》
的协议正式签署。他们没有付给我多少钱,只有几百万港元。
但是,作为协议的一部分,“新干线”将为这部影片,同时也为我,
投入全部的宣传力量。
“我们的计划不仅在于介绍观众来看你的电影,”“新干线”
的营销人员说,“我们还要让他们知道成龙。”
“我来过这里,”我说,“我想,人们已经听说过我了。”
那个营销员笑了。“一些人可能看过你的美国影片,当然,
你还有一群狂热的追随者,”他说,“但是,严格地讲,你认为美
国——美国中部地区、美国的购物街——也听说过成龙吗?真
正的成龙?他们知道你是全球最伟大的动作明星吗?
我看看自强,他冲着我扬扬眉毛。当然,那个营销员讲的全
都是英语,即使过了这么多年,我的英语还是不怎么好。
这没有关系。
我可以听懂这个家伙在说什么,
《红番区》是一部可以向美国观众表现真正的成龙的影片。
“新干线”的宣传把我推上杂志的封面、报纸和访谈节目。不是
作为某种陌生的动物,不是李小龙的传人,也不是一个刚从香港
客轮上走下来的满怀好奇的人。而是作为世界上的顶尖明星。
“我不知道我是不是世界上的顶尖明星,”我说,“不过,我是
亚洲头号明星。”
这句话让那个营销员耸起丁肩膀。“你是世界上最大的一
块陆地上的头号明星,数以十亿计的人们喜爱成龙。我们不要
西部之旅,第三部 / 439
停留在细节问题上。”
这时候,我想起了一件事。我向自强俯过身去,在他耳边轻
轻地说了几句,然后对营销员略带羞涩地关了笑。
“杰基有一个小小的要求,”自强说,“那非常简单,但是,对
他来说,意义却非同寻常……”
几个月以后,我站在紫红色的地毯上,灯光在闪烁,摄像机
在运转,人们在隔离线外挤成一团,呼喊着我的名字,要求签名。
走道两旁聚集了成百上千的人,他们中的大多数人在半年以前
还从来没有听说过我,但是,他们决定在这个洛杉矶的温暖夜晚
等上几个小时,只是为了能够亲眼目睹我平生的第一次首映式。
所有的一切,我都在那些逝去已久的夜晚梦想过;那些夜
晚,我观看好莱坞辉煌过去的作品,在打佯的电影院里懒散的闲
逛,发出可怕的声音。
这就是昕谓的好莱坞之路。
这就是美国的明星。
《红番区》在首映的周末创下了 980 万美元的票房,成为香
港电影有史以来登上美国电影票房榜首的第一部影片。它前后
总共赚了 3000 多万美元——这是“新干线”的辉煌成就。像这
样一家独立经营的电影公司的影片通常只能赚到这个数字的三
分之一,或许还要少。
好莱坞轰动了,人们开始始刮目相看了。
我有了一个叫罗杰?伯宁鲍姆的美国经纪人。他在“威廉?
莫里斯事务所”工作,为我和自强联系会晤,以备我们挑选——
在好莱坞,人们总是“安排”会晤,而不是“举行”会晤。我手头有
一大堆邀请——但是,我不得不说,我不适应美国娱乐行业的惯
例。没完没了的讨论,讨论,讨论;所有事情似乎都在进行之中,
440 / 我是谁——成龙自述
可是,没有样是实实在在的。电影开拍之前,任伺事情都不可
信。即使在那以后,人们也许要一直等到影片被送进剧院才能
安心。有一个制片人甚至宣称,他为我准备了四个剧本,每一本
都有著名的导演或是演员参与制作。在他承认那些导演及演员
没有一个同意加盟之前,我大为感动。然后,他要求我为他的女
儿签名!
有一天,我在住所的房间里一边崖着,一边对自强说:“在香
港,如果我说我要拍片,我就会去拍片。我甚至不能相信他们就
在这样的城市里拍摄电影。他们所做的一切好像就是交谈,你
猜猜两者的比例是多少——谈 10 次话,才拍一部电影?
“是 1000 次,”自强很有哲理地说,“但是,杰基,你认为仅仅
靠一次会谈就可以达成一项协议吗?既然你已经等了 15 年才
回到好莱坞,你就可以再等上几个月。”
我说过要跟喜剧演员克里斯?法利合拍一部电影的,不过,
当我得知剧情讲述的是“好莱坞忍者”的时候,我又反悔了。“我
不是日本人,不是忍者,我所认识的能够进行真正格斗的胖子只
有我的师兄三毛。克里斯?法利会把武术演砸的。”
约翰?体斯想让我主演一部叫做《蜜蜂》的影片。故事讲述
了一只似乎有思考能力的蜜蜂。我扮演的是一个试图捉住那只
蜜蜂的人。这部电影使我有机会进行一些非常滑稽的特技表
演,但是,老实说,我并不那么想在重返好莱坞的影片里扮演一
个愚蠢之至的角色。
会晤期间,自强和我回到香港,继续拍摄了《霹雳火》、《警察
故事Ⅳ:简单任务》以及《一个好人》等 3 部影片。美国的电影公
司又购买了它们在美国的发行权。
导演《一个好人》的不是别人,正是我的师兄三毛。制作期
间,我接到了自强打来的电话,他告诉我说,美国的经纪人有好
西部之旅,第三部 / 443
消息给我。
“是跟斯皮尔伯格拍片吗?”我略带挖苦地问。除了“好消
息”,好莱坞什么都没有,而且这些消息常常让我感到无聊透顶。
“呣,不是的,不过,的确是好消息,”自强说,“当然了,如果
你变得迫不及待的话,我也许根本就不会告诉你。”
要是换了别人,我会敲他的脑壳,逼他说出来。但是,我没
有那么做,而是说,“请告诉我吧。”这对自强非常管用。
“好吧,杰基,还记得你对好莱坞的第二个愿望吗?”
走过高地和拉布里之间的好莱坞林荫大道,你就会看到曼
的中国戏院——以前是格劳曼的中国戏院。
事实上,整个建筑的中国特色并不明显,所有的装饰粗陋、
造作。如果它不是一个著名的、具有历电意义的娱乐业胜地,或
许还不致于这样。
在满足我第二个好莱坞之梦的仪式上,我为当地增添了几
许中国色彩——我在戏院外的水泥地上留下了我的掌印、脚印、
签名,甚至还为我的鼻子留下了印纹。
在赶去参加仪式之前,我终于敲定了参加拍摄也许现在正
在上演的电影。这就是我重返美国的影片《尖峰时刻》。不是模
仿李小龙、克林特?伊斯特伍德.也不是约翰?韦恩……而是成
龙。
如果演砸了,我在香港还有更多的影片要去拍摄。如果成
功了,我在好莱坞也还想拍很多影片。我想跟詹姆士?卡梅伦合
作,跟斯皮尔伯格合作,还有跟史泰龙、布鲁斯?威利斯以及罗伯
特?德尼罗合作。目前,在好莱坞的中国明星很多,也许我们可
以合作一部影片——由我的老朋友吴字森担任导演,我的老搭
档杨紫琼出演女主角,周润发、李连杰,还有我参与演出!
444 / 我是谁——成龙自述
这个计划在好莱坞暂时还不太可能。影视公司还不了解怎
样营销一部由如此之多的中围人拍摄的电影。噢,还应该考虑
一下这部影片在亚洲能有多少票房!
我崇拜过大卫?莱特曼和杰?里诺。
我得过音乐电视的奖项。
我曾经出席过奥斯卡颁奖晚会。我在那里的时候,罗宾?威
廉姆斯、汤姆?汉克斯、约翰?特拉沃塔都走到我的身边说,他们
是我的影迷。
还有一次,我最欣赏的一位歌于里奥乃尔?里奇来片场看望
我。昨天,迈克尔?杰克逊还给我打了电话。
好莱坞已经向我敞开了大门,让我有了宾至如归的感觉。
即使好莱坞在今后摒弃了我,我也已经比预想的走得更远了,远
远超出了我的梦想。
我曾经是十没有出息的孩童,
一个衣衫褴褛的男孩,
一个鲁莽的少年。
而现在——
看看我是谁!
尾声:信仰的飞跃

蓝天和掌声。
往鹿特丹的某一天,我仰而朝天,周围是成群欢呼着的临时
演员。在作完特技后的几分钟里,我的肾上腺素如期涌潮落般
地消退以后,我不时地看到许多张面孔;许多面孔和许多无法摆
脱的画面。
我的父母在另一个大陆卜的家里。他们在想我吗?他们是
否担心这次表演以后我再也回不了家呢?
我的妻子和儿子过着独立的生活,想知道他们的丈夫、父亲
或是陌生人能够真正成为他们生活中永恒的一部分,还是继续
失落在外部更大的世界里。
何冠昌是为数不多的相信我的人之一,他支持我,教导我,
帮助我成长。
陈自强与我同甘共苦,他一直是我可以信赖的指路人、我的
良师益友和理财好手。
我的师兄弟和师姐妹们,我与他们同吃、同寝,互相搏击、争
吵、成长和学习。
还有师傅!
你使这次以及在此之前的所有飞跃成为可能。没有你,就
不会有成龙。
446 / 我是谁——成龙自述
我恨你。
我怕你。
我也爰你,师傅。
有些事情会改变,
而有些永远不会改变。
我的十大特技

1.横冲直撞平民区《警察故事》
说到动作,《警察故事》是我制作过的最受欢迎的影片,它的确是一场
由惊天动地的特技串联的旋风,通片都是狂野的打斗。为了以正确的方
式。也就是说,以一种令人极度必奋、而且危险的动作开场,邓景生和我撰
写了开篇场景的脚本。我扮演的角色及其警畀同仁奉命执行一项秘密监
现任务,试图抓捕恶名昭彰的匪徒。我们沿着山间高速公路设下埋伏,在
旧罐头和木棚搭成的歪歪斜斜的危房之闻找到了隐蔽地点。我们的伏击
提前了,因此,匪徒们驾车穿越山庄,试图逃脱,整个罗网变得一团糟糕。
确切地说,那并不是“穿越”,而是“在建筑物之间的横冲直撞。我迅速征
用了一辆轿车,紧跟匪徒开下山坡,开始了一场疯狂的追逐。那辆轿车被
撞得稀烂,因此,我徒步追赶匪徒。他们劫持了一辆双层巴士以后,我抓
起一把雨伞,仓促地跃起,用伞把钩住了一扇开启着的车窗的边缘。我不
顾一切地挂在雨伞上,尝试着拉起自己的身体,进入车内。但是,找还是
被甩了下来。我爬到高速公路的下半段,拔出手枪,命令超速行驶的巴士
停下来……它在距离我只有几英寸的地方停了下来。
2.壮观的玻璃滑行《警赛故事》
在购物中心里经过一番玻璃碎裂横飞的打斗之后,我看到目标就在
几层楼面下敞开式的正厅里。我及时离开所牟的楼层,履行警察职责的
唯一方法——凌空飞跃,抓生一组用闪烁不定的圣诞彩灯缠绕的电缆,滑
行 100 英尺降到地面;然后,穿过一道玻璃木制结构的隔离物,落在坚硬
448 / 我是谁——成龙自述
的大理石地砖上。我们必须做到拍摄一次成功,因此,我双手合一,祈祷
一次成功完成特技(并且轻柔地落在地上)。我跳了起来,抓住电缆向下
滑去,一路上看着闪烁的灯泡破碎爆裂,玻璃渣和电火花四处飞散。接
着,我撞到了玻璃,然后摔在地上。不管怎么说,我总算带着一块块丑陋
的瘀伤以及手指和掌心的二度烧伤活了下来。
3.钟楼坠落《A 计划》
在香港的后街经过一场疯狂的自行车追逐以后,我发觉自己身处高
空,摇摇晃晃地挂在一座钟盘面的指针上。除了坠落,没有其他下来的
办法。我松开手,在落地之前穿过了几组布制的遮棚,把它们撞得粉碎。
在对这个镜头的视觉效果感到满意之前,我不得不做三次同样的动
作。相信我,不想再做第四次了。
4.在科伦坡的空中旅行《警察故事Ⅲ:超级警察》
现在,也许你们所有的人都从“邦德”片《明日帝围》里认识了杨紫琼。
与我联袂演出《超级警察》,使她的动作生涯得以复苏。那是我和唐季礼
的第一部电影。杨紫琼不是学武术的,她出道的时候是芭蕾舞演员,从来
没有接受过正规的武术训练。但是她有一颗勇敢的心。她亲自表演了
自己在《超级警察》里的所有特技,因为她威胁我说,如果我不让她那么做
的话,她就要让我饱受老拳!片中,她最危险的镜头是:她驾驶摩托车冲
上一道斜坡,腾空跃上一列行驶中的火车的车顶。看着她做完这个特技
以后,我不得不承认,我还有要改进的地方。这也是我们为什么要添加一
个镜头,表现我扶一座建筑物的顶层跃上一副从盘旋着的直升机底部垂
下的绳梯。匪徒们驾机在空中和建筑物之间前后摆动,在马来西亚首都
街道的上空高速飞行,试图甩掉我。他们没有得逞,我还算走运。特技动
作看起来差不多就是这么危险!这对在场的动作片影迷来说是幸运的。
5.下坠……《我是谁》
这个镜头被我的制片人称为“世界上最危险的特技”。他们说的也许
没有错,但是,一旦失手,任何特技都是危险的(那次几乎使我丧命的特技
毕竟只是在距离地面 15 英尺的空中发生的)。幸运的是,我没有出错,总
算没有出错。即使我手下的特技人证明,那个动作是可行的,我还是花了
两个礼拜才聚集起亲身试做的勇气。镜头一开始表现的,是我和一些歹
徒在荷兰鹿特丹一座非常高的建筑物的顶层搏斗的场面,经过一番打
斗,并且有几次险些摔下大楼之后,我终于用最快捷、可行的方式来到了
楼下的人行道上——从大楼的侧面一路滑下来。它的倾角将近 45 度。
有 21 层楼府。如果我拥有一座游乐场的话,我一定要把这个特技编排成
游乐项目。
6.倒塌的围墙《A 计划Ⅱ》
我在《小汽船比尔》里看到巴斯特?基顿有过这样的表演。因此,我也
要这样做。在撞上一堵即将倒塌的礼堂门而墙之后,我因为在正确的时
间里站对了位置而侥幸没有被压扁。那堵围墙倒向我的时候,我穿过,
围墙的一处缺口。这个镜头获得了非常理想的效果。
7.没有登上巴士的可能《警察故事Ⅱ》
这又是一个追逐场面。这次是在一辆行驶中的巴士的车顶,勉强躲
避在我头顶和身边闪过的标识牌和广告招贴,末了,我跃起穿过了一崩
玻璃窗……不巧的是,我错误地把窗口当成了目标,撞碎了一块真正的玻
璃,而不是道具玻璃。那真的让我很痛。
8.坠落、坠落,然后逃脱……《龙兄虎弟》
从几乎致命的坠落和复杂的脑科手术中康复不过几个星期,我就完
成了这次特技。我扮演的“亚洲鹰”是一名擅长采用大胆方法逃命的冒险
家。最胆大的一次,发生在影片即将结束的时候。我疯狂地从陡峭的悬
崖上跳了下来……安然无恙地落在一只巨大热气球的顶部。我靠从飞
机上跳伞完成了这个动作。这并没有使特技更加安争。
450 / 我是谁——成龙自述
9.滚轴溜冰的爵士乐章《奇谋妙计五福星》
我并不是“福星”影片真正的明星。我拍这些电影主要是为了三毛
(当然,我的参与有助于使影片成为票房大户)。因此,我没有多少上镜的
机会。这不是什么问题,因为其他演员都具有天分和搞笑的才能。这个
镜头给了我露面的机会,用我在《杀手壕》里学来的溜冰技巧在拥挤的高
速公路上拍摄一组追逐的画面。最疯狂的是让我跃上一辆大众“甲克虫”
汽车,然后再钻进一辆 18 轮卡车的车底。这倒是一个通过交通高峰时段
的方法。
10.刺激情绪的车轮游戏《龙兄虎弟Ⅱ:飞鹰计划》
从各方面来说,我们都希望《飞鹰计划》成为一部史诗般的作品:宏大
的打斗场面,巨额的投入,当然,还有精彩的特技。影片开始的那场追逐
戏,是我做的最好的场景之一。驾驶摩托车在马德里的街头经过一番追
逐之后,我发觉自己正在开往海边,除了跃进大海以外,别无出路。幸运
的是,我在码头末端看到了从起重机上垂下的货运吊网。因此,我开足马
力,向防洪堤冲了过去,和追逐我的人展开了一场比试胆量的游戏。他们
不得不改变方向,撞进柳条箱摆成的货物堆里。我则驾驶摩托越过防洪
堤,飞入空中,在最后一刻向上跃起,抓住了吊网。可惜了那辆摩托。
我最好的十次打斗
1.喷气机斗士,第一部《快餐车》
这是我第一次和美国的泰拳冠车“喷气机”宾尼交手。他是一名了不
起的斗士,好得足以让我使出浑身的解数。事实上,在拍摄整个场景期
间,我逗他说我们可以来一场真正的格斗比赛,而不仅仅是银幕打斗。
“来啊,宾尼,我们比试比试,”我说。而他则说“随时奉陪,杰基,随时奉
陪。”当然,时间总是定在“不久的将来”。影片拍摄结束的时候,他终于明
白,我只不过是在开玩笑而已。老实说,如果我们真的打起来的话,我不
知道谁会赢得胜利。他是那么出色。
2.商场混战《警察故事》
从动作的角度上说,《警察故事》是我最喜爱的作品。我真是这么说
的吗?引发“壮观的玻璃滑行”的是一场高潮选起的打斗,破碎的橱窗玻
璃和展品四处横飞。几乎所有的人都在玻璃飞溅的时候被划伤和挫伤,
就连参与拍搬的林青霞——可怜的青霞——也被人摔着穿过了一张玻璃
桌子。我得说,她忠于自己的职守,真的遭了一回罪。
3.工厂角斗《醉拳Ⅱ》
许多影迷认为,这是我在过去 5 年里拍摄的最出色的影片。它的确
是一个巨大的成功。但是,我仍然对《醉拳Ⅱ》有一点小小的失望。当然,
它是我第一部获得真正成功的影片的续集,所以,也许是我对它的期望值
高了一点吧。不管怎么说,最初控制影片拍摄的是邵氏兄弟公司的资深
452 / 我是谁——成龙自述
导演刘家良(Lau Kar-Lcung),他和我在动作方面有不同的想法。如果
你看看片头的打斗以及片尾由我亲自编排和导演的动作,我们在观念上
的反差就显而易见了。他的思想很传统,几乎像古典肯乐一样,而我则更
像是爵士乐。卢慧光(Kenneth Lo)是我的主要对手,他在现实生活里是我
的朋友兼保镖。卢慧光在登上银幕之前是泰拳冠军,你可以从他闪电般
的腿上功夫看出这一点。我运用一种融台了南北派技巧的杂合型功夫来
对付卢慧光的泰拳。人人都希望在一部叫《醉拳Ⅱ》的电影里看到“醉拳”
的影子!实际上,在这段场景的最后,我还真的喝了一些工业浓度的酒
精,它给了我最终赢得牲利的力量(和忍受疼痛的能力)。
4.和我干一杯《醉拳》
在这部首次赢得巨大票房成功的影片的最后一幕里,我面对的是韩
国武术家黄杨李(Hwang jang Lee),他是功夫片历史上最伟大的腿技大师
之一。这是一场激烈且非同寻常的格斗,主要表现我富有戏剧色彩的“醉
八仙”和黄杨李的跆拳道之间的决斗:快速、有趣和激烈。
5.喷气机斗士,第二部《飞龙猛将》
在我看来,这部影片的决斗战是在三毛导演下拍摄得最精彩的动作场
景。我和“喷气机”宾尼在第二次决斗中的步骤安排也很出色。开始时节
奏缓慢,两凡在脱去衬衣并且小心转圈的同时相互打量,然后用聚集起来
的巨大力量投入旋风般的拳打脚踢。的确是经典的功夫时刻。找真是这
么想的。
6.孩童游戏《警察故事Ⅱ》
这是利用道具进行打斗的范例。我借助游乐场的设施收抬了一帮歹
徒。想象一下和一群舞伴进行复杂的舞蹈,在转椅、儿童用的立体方格和
跷跷板之间飞跃、潜行、穿梭和转圈,你就能对剧情略知一二。
7.僧侣和女战士《龙兄虎弟》
这是在我和一群恼怒的僧侣之间展开的离奇战斗,另外还有一些女
我最好的十次打斗 / 453
性武士也卷了进来。在这场疯狂的较量中,我发扬了“单人独骑打天下”
的作战风格,绕着圈用旋转踢把那些身批袈裟的僧侣们挡在一定的距离
以外。
8.酒吧骚乱《A 计划》
这是我们水警队员针对冤家陆警的激动人心的酒吧殴斗。动作如此
迅捷,参与打斗的人员如此之多,真有点应接不暇。但是,这就好像是在
拍摄真正的酒吧混战一样(即使我们并避有真的互相杀戮);在这个场景
里,我和我的特技人的确撞到了墙壁和家具!
9.一份耕耘,一份收获《师弟出马》
和我在这场史诗般的、加长的打斗场面里决斗的是合气道大师王英
锡(Whang Inn Sik)。他的武术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我下决心要向观
众展示这种韩国格斗术的力与美。因此,我用广角拍摄了整个场景,只是
相时地进行了一些切换。为了最终击败这位大师,我使出了全部的传统
技巧。像傻瓜一样冲了过去,挥舞双臂,用头、双拳和身体的其他任何部
位攻击他。我真的赢得了最后的胜利,但是也付出了高昂的代价。影片
最后一幕表现的,是我以完整的身躯挥手告别的情景!
10.控制一切的涡轮《龙兄虎弟Ⅱ:飞鹰计划》
我想,选中这个打斗场景只是因为它费了不少周折才得以面世,而且
其幕后的设想也非常古怪。我和美国武术家黎强礼(Vmcentcvt Lyn)(他有
一半中国血统)在一个巨大的风洞里进行打斗,在空中飞行,重重地撞在
排风口的墙擘上,并且在风扇停转的时候跌落在地上。我们身挂吊索和
挽具,完成了所有的这些动作,操作起来非常麻烦(但是,不这样的话,我
们怎么才能装出飞行的姿态呢?)。整个场景很做作,但是也非常有意思。
尤其是我在嘴里喊着“超人”,并且伸着一只拳头,借助风力飞向黎强礼
猛揍他的时候。
我的伤情一览表

我的任何一位影迷都知道,如果你观看我的影片直到末尾,你就会看
到一组可怕的镜头:我的“失误”集锦。它们都是从那些演砸了的特技和
打斗镜头里挑选出来的。许多时候,它们会造成伤害,有时还很严重。我
最严重的伤情,也就是差一点要我老命的那次,发生在一次很普通的特技
功作里。当时,我正在南斯拉夫拍摄《龙兄虎弟》。还没有从赶往那里的 20
个小时的飞行时差中缓过劲来。特技很简单,只是从城墙上跳到低处的
一棵树上;第一次做这个动作的时候,一切进行得十分顺利。但是,我对
镜头并不满意。我又做了一次。这一回,不知怎么搞的,我没有够到我想
抓住的树枝。唰!我穿过大树摔到了地上。那里凄巧有摄像师正准备抓
拍俯角,要不是他连壤带爬脱身的话,我会正好砸在他的身上。我们都会
受伤,但不会是重伤。然而,我的头部首先摔在了坚硬的地上,一片捧碎
的头盖骨刺进了大脑,鲜血从我的耳朵里涌了出来。摄制组立即用电话
进行联系,试图找到可以实施紧急外科科手术的最近一家医院。8 小时
以后,我接受了手术。手术是成功的,我很快就康复了。但是,我的头上
有一个永久的孔洞,那里有一只塑料塞子防止着脑组织的外流。
这里有一些关于我的其他重伤的资料(尽管没有一个比那次严重):
头部:除了我在《龙兄虎弟》里遭受的脑出血以外。我的头部还经受
过多次撞前,并且受了伤。我在做特技人拍摄《少林门》的时候,曾经被打
得完全失去了知觉。
耳朵:《龙兄虎弟》里的坠落,还让我的一只耳朵落下了听觉障碍的
毛病。
眼睛:我的眉骨在拍摄《醉拳》的时候受过伤,几乎让我失去了一只
我的伤情一览 / 455
眼睛。
鼻子:你也许认为有什么人跟我和我的鼻子过不去!糟糕的是,它
本来就这么大,不过,我把它弄破了至少三次,在拍摄《师弟出马》、《A 计
划》和最近的《一个好人》中。
颊骨:拍摄《超级警察》的时候我有一块颊骨脱臼。
牙齿:黄杨李(Hwang jang Lee)是一名可怕的腿技大师……我有这
种体会是因为他在拍摄《蛇形刁手》时踢掉了我的一颗牙齿。
下巴:我在《龙少爷》里弄伤了下巴。那让我痛得好一阵子说不了
话。这使得我很难履行导演的职责,更别提表演了。
喉咙:拍摄《师弟出马》期间,我的喉咙受了伤,几平让我窒息。
脖子:找的脖子受过很多次伤,但是最严重的伤情发生在《A 计划》的
钟楼下坠时和《一个好人》中我跳跃失误的时候。
肩膀:我的肩膀在拍摄《城市猎人》期间脱臼。
手:拍摄《威龙猛探》期间,我伤到了手和指骨,伤得不是地方。
胳膊:我在拍摄《蛇形刁手》里的一个打斗场景时,一把宝剑无意中
砍到了我的胳膊,它的刀刃不应该那么锋利。到处都是鲜血,我倒在地上
尖叫……而摄像机还在运转!在电影里可以看到,那真的很痛!
胸:在《飞鹰计划》里,我从一条悬垂的绳索上摔了下来,造成胸骨错
位。据我所知,这又是一块你不可能脱臼的骨头。但是,不知怎么搞的,
我却想办法做到了。
后背:我在拍电影的过程中有许多背伤。但是,《警察故事》里从灯
柱上滑落的镜头差一点折断了我的第七和第八节脊椎,那几乎使我瘫痪。
骨盆:还是在做灯住滑落的特技时,我的骨盆脱臼,我想,你正在琢
磨一个人到底有多少块匪夷所思的骨头可以脱臼。有时,我似乎让所有
的骨头都脱过臼。
大腿:我在拍摄《重案组》的时候,被两辆汽车挤了一下,扭伤了大
腿。
膝盖:我的膝盖频繁受伤,我想知道,那里面是不是还有软骨(如果
你认为我奔跑时的样子有点滑稽,膝伤是部分原因)。这使得我在每个特
456 / 我是谁——成龙自述
技里的跳跃更加困难,但是,我无论如何也要尽到努力。你不希望我偷工
减料吧?最严重的膝伤发生在制作《城市猎人》期间,当时我正在拍摄滑
板追逐的镜头。
脚:当我在《红番区》里跳上汽垫船的时候,我摔断了脚踝。骨头定
位,打上模具之后,有人叮嘱我在伤愈之前不要用脚。但是。我还有电影
要完成!我回到片场,给骨折的脚套上了一只袜子,并且把它涂得看上去
像运动鞋一样。
我的电影作品年表

《大小黄天霸》(1962 年)
我的处女作。我在担任这个角色的时候,只有 8 岁。那时,电影公司
到戏剧学院挑选小孩扮演孩童角色,是司空见惯的事情,虽然我入学只有
1 年时间,不过,我在某些方面肯定给导演留下深刻的印象(三毛在这部
影片里也有一小角色)。台湾著名演员李丽华(Li Li-hua)扮演我的母
亲。我想,我也给她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因为,在《大小黄天霸》之后,李丽
华还在其他影片里选我去演她的儿子。尽管不是动作片!
即使在那时候,我也喜欢呆在片场里。并不是因为我想成为电影明
星,那是以后的事情。我乐意拍电影足因为,那意味着我用不着在早上 5
点钟起床。我不用练功。有时候,人们还给我点心吃。当然,一天结束以
后,师父会拿走我赚到的所有钞票。但是,我享受了一整天的王子待遇,
这还是值得的。
《垂山泊与祝英台》(1963 年)
与李丽华台作扮演的另一个孩童角色。
《秦香莲》(1964 年)
还是孩童角色。
《和我痛饮》(1966 年)
这是一部由香港电影界的杰出导演胡金(Hu King)执导的片名。我
458 / 我是谁——成龙自述
扮演的不过是孩童的角色,但是,和程佩佩共事还是很不错的。当时,她
是顶尖的武打女星。(后来,程佩佩在《画脸》中担任过角色。那是一部反
映我们在戏剧学院生活的电视剧。程佩佩的角色以戏剧师父范佛发的真
实生活为原型,三毛扮演师父!)
《领悟禅宗》(1968 年)
这是胡金导演的另一部片名。三毛第一次出任主要角色,扮演一名
日本剑客。那时,他才 16 岁。我扮演的不过是一个卑小的配角。
《精武门》(1970 年)
这也许是李小龙最受欢迎的影片,至少在香港是这洋。李小龙扮演
一名从海外旅行归来的功夫学徒。他发现一家日本人开设的敌对武馆谋
害了自己的师父。李小龙乔装改扮,侦察取证,井且用不可思议的格斗技
巧开始复仇。影片以 30 年代的民族英雄陈真的真实生活为原型:我在
片中不过是一名特技人,担任一号反角铃木先生的替身。在决战场面里,
李小龙把我踢得穿过了一道墙壁,我的身体在摔到地面之前飞行了 15 英
尺。当时,这是香港特技人在没有任何保护装置的情况下飞行的最长距
离。作为一名格斗中的学徒,我在开场画面里极其短暂地露了一下脸。
我在戏剧学院里的另一名师兄元华,十分幸运地被选去做了李小龙的替
身,表演了他的大部分特技镜头。(他还扮演了在公园门口嘲弄李小龙的
日本人,让李小龙去看那块臭名昭著的“华人与狗不得入内”的牌子。)
演员:李小龙、苗可秀、田丰(Tien Feng)、田俊、罗维
导演:罗维
制片人:邹文怀
武术指导:李小龙
《广东小老虎》(1971 年)
这是我第一次担任主角,即使影片是在很久以后我最终成为明星的
时候才得以发行。片中,黑道帮派之间的世仇导致了我父亲的死亡,也使
我的电影作品年表 / 459
我成为孤儿,我在长大成人、并且学会格斗之后,回去为父亲的死报仇。
1978 年,我凭借《醉拳》一举成名。一些见风使舵的制片人借用“酷似”成
龙的演员为该片添加了一段胶片,拼凑了一部名为《断指大师》的“新”片,
美国人称其为《蛇拳斗士》。
演员:成龙(陈元龙)、江小藤(Juan Hsao Ten)、韩国池(Han Kuo
Tsi)、比尔?袁(Yuer Bill)、常青(Chang Vhin)、阚云敏(Kuen Yung Man)
导演:秦薪(Chin Hsin)
动作指导:陈元龙、谢富才(Se Fu Tsai)
制片人:李朗昆(Li Long Kong)
《巾帼英雄》(1971 年)
这是我在银幕上的第一个成人形象,也是我第一次担任动作指导(同
时,这还是我和罗维首次会面。当然,他并没有记住我是谁,即使他宣称
他在这部影片里“发现”了我的才能)。程佩佩在片中饰演一名到北京协
助进行抗日活动的妇女,我扮演一个日木流氓,如果你能相信的话。
演员:成龙(陈元龙)、程佩佩、田俊、鹿户乔
导演:罗维
动作指导:成龙
《女警察》(1972 年)
我在片中扮演女主角的助手。我的银幕形象是在一侧的脸颊上长有
一撮巨大难看的毛发!这部失败的作品给我的唯一收益,就是与男主角
林春城(Chun Cheng Lam)的友情。我向他传授功夫,作为回报,他教我如
何进行表演。
演员:成龙(陈元龙)、林春城
《合气道》(1972 年)
三毛在片中担任主角。这是他的第一个主角,而我只不过是个小配
角。有 3 名中国人结件旅行,去韩国学习合气道,三毛便是其中之一。之
460 / 我是谁——成龙自述
后,他们回到中国,开设了各自的武馆。敌对的日本武馆杀死了他们中的
一个人,其余两人开始寻机报仇。茅瑛参与了该片的演出,她是嘉禾公司
早期的明星之一,拥有合气道的黑带头衔。合作的时候,她给了我作为动
作指导更多的创作余地。事实上,我和她在某些方面极为相似。她在 5
岁的时候进入台湾的复兴学院,在那里接受了和我类似的艰苫训练后
来,在 1980 年息影之前,她是香港顶尖的功夫女星之一。
演员:三毛、茅瑛、卡特?王(Carter Wang)、魏平(Wei Ping)
导演:黄枫(huang Feng)
制片人:邹文怀
《顶天立地》(1973 年)
泼片以一群中国艺人在日本占领期间上演爱国剧目的真实故事为原
型。走下舞台,这些艺人就是凭一身功夫抗击残暴的日本武士的抵抗战
士。我担任的只是个配角,甚至在片尾失去了生命:尽管如此,我还是在
片头部分披挂着京剧的全副行头,上好浓妆,重温了戏剧学院的生活。在
《蛇形刁手》获得成功以后,该片以《鹰拳》的片名得以发行。
导演:朱武(Zhu Wu)(又名:朱恒 Heng Tsu)
制片人:霍翎(Hoi Ling)
剧本:苏兰(Su Lan)
动作指导:成龙
《龙争虎斗》(1973 年)(又名《死亡三人行》)
这是李小龙最负盛名的作品。片中,一名邪恶的毒枭在自己的小岛
上举行了一场比武大赛,目的在于为他的罪恶勾当搜罗最好的拳师。李
小龙扮演的卧底警探奉命前去搜集有关邪恶的韩先生的罪证,并月为死
在韩先生爪牙手中的妹妹报仇。我在片中担任的还是特技人。在地下通
道进行的打斗场景来,我从后面抱住了李小龙,这只不过是为了让他抓住
我的头发和脖子,把我拉得离他更近一点,而三毛在片头的场景里和李小
龙过了招!
我的电影怍品年表 / 461
演员:李小龙、石坚、约翰?萨克森(John Saxon)、金?凯力(Jim Kelly)、
杨斯、鲍勃?华尔(Bob Wall)、彼德?阿契尔(Peter Arcber)、洪金宝
导演:罗伯特?克劳斯(Robert Clause)
制片人:保罗?海勒(Paul Heller)、弗雷德?怀恩特劳普(Fred Weintraub)
剧本:迈克尔?埃林(Michael Allin)
动作指导:李小龙
《码头龙虎斗》(1973 年)
我编排了该片的特技动作。
《香港过客》(1974 年)
我在片中担任的是个非常小的配角。
《喜玛拉雅》(1975 年)
一男一女在尼泊尔跟随一位喇嘛高憎学习功夫,然后回到家乡,向暴
虐的镇长复仇。我扮演一小角色。并且在片中担任特技人。
演员:茅瑛、陈成(Chen Sing)、陶亮(Tao Liang)、洪金宝
导演:黄枫
剧本:尹宽(I Kuang)
动作指导:韩英池(Han Ying Chieh)、洪金宝
《同是一家人》(1975 年)
这是一部很无聊的影片,我还算走运,因为没有多少人憾意看它。三
毛和我担任的都是配角。我扮演一个同时引诱一对母女的黄包车夫。我
在片中的确有一些情爱镜。如果你设法看到这部影片,你就会明白我
为什么决定不再拍这类镜头。
演员:琳达?储(Linda Chu)、石天(Dean Shek)、洪金宝、成龙
导演:储牧(Chu Mu)
462 / 我是谁——成龙自述
剧本:须磨剑
《降龙大师》(1975 年)
我是该片的动作指导。
《少林门》(1976 年)(又名《死亡之手》)
这是吴宇森导演的第一部作品。三毛、元彪和我都在片中担任了小
角色。我扮演男主角多力安?谭(Dorian Tan)的助手。我们奉命从暴戾的
满洲人手中解救一名握有绝密情报的秘密间谍。三毛是该片的动作指
导,他干得非常出色。电影并没有获得巨大的成功,但是,由于这是我们
师兄弟三人首次在一部影片里集体亮相,因而显得很突出。
演员:多力安?谭、田俊、成龙
导演:吴宇森
剧本:吴宇森
动作指导:洪金宝
《新精武门》(1976 年)
我和罗维合作的第一部影片是老版《精武门》(在美国发行时的片名
为 Chinese Connection)的续集。我扮演陈真的师弟。陈真是李小龙在《精
武门》里的角色。与陈真不同的是,在日本武馆开始威吓当地的中国武术
学校之前,我的角色不喜好打斗,而且对武术也不感兴趣,从那时起,我
开始练习武术,以此获得击败日本人的能力。模仿李小龙的打斗风格,使
我感到很不舒服。但是,与苗可秀的合作还是愉快的,她是当时顶尖的功
夫女星之一。
演员:成龙、苗可秀、罗维、韩英池、陈清(Chen King)、常青
导演:罗维
动作指导:韩英池
《少林木人巷》(1976 年)
我扮一演名发誓不报杀父之仇永不开口讲话的年轻人。为了学习功
我的电影作品年表 / 463
夫,我去了少林寺,在那里找到了一份勤杂工的活计。最后,师父同情我
的遭遇,开始教我武术。我修炼得十分纯熟,因此急于离寺前去复仇。但
是,离寺弟子必须首先通过木人这项结业考试。地点在一间充满精巧木
人的房间里,木人由链条和滑轮控制。为了打败这 xie 没有生命的对手,我
必须使用不同的功夫套路,证明最好的斗士是技术全面的。该片使我充
分表现了自己对 5 种“形意拳”的熟练掌握,以后使用器械的技巧。可惜,
它在商业上是一次失败。
演员:成龙、Kam Kan、袁小田
导演:罗维
剧本:陈志华
动作指导:李明文(Li Ming-wen)、成龙
《死亡舞蹈》(1976 年)(又名《永远的纷争》)
我担任该片的功作指导。影片讲述了一名年轻女子为了击败灭她满
门的歹徒,师从两位相互敌对的大师,学习功夫的故事。
演员:茅瑛、石天、秦沛
导演:陈志华
制片人:严悟屯(Yen Wu Tun)
动作借导:成龙
《铁拳僧》(1977 年)
这是三毛导演的第一部影片,他雇佣我做他的助手。他还兼任了该
片的主角,那是一个为了给死在满洲人手里的父亲报仇而在少林寺学习
功夫的年轻人。如果这个情节听起来耳熟,那是因为,从邵氏时代早期开
始,相同的题材已经被用过成百上千回了。实际上,该片的情节设计在本
质上和我的影片《少林门》是一致的。
导演:洪金宝
动作指导:成龙、洪金宝
464 / 我是谁——成龙自述

《天杀星》(1977 年)
我在该片中扮演一个名叫“不死流星”的恶棍,他让一座小镇笼罩在
恐惧之中。就像美国西部片一样,这意味着我终归要和王羽扮演的好人
“杀人武器”短兵相接。王羽是当时的大牌明星。尽管《天杀星》摄制于
1976 年,但是,它最终得以发行却是在 2 年以后。我倒是希望它永远得不
到发行!
演员:成龙、王羽、楚风(Chu Feng)
导演:王羽
制片人:许丽华
剧本:古龙
动作指导:成龙
《剑花烟雨江南》(1977 年)
香港女星楚风率领“杀人蜂帮”在一次报复行动里摧毁了我的家庭。
除我以外,她杀掉了我家里所有的人。她爱上了我,并且在日后让我经过
了痛苫的训练历程,使我有能力对付一些双面“朋友”!这救了我的命。
拍摄地点设在异常寒冷的韩国、蹦床和录制设备上了冻,总而言之,严寒
磨蚀了所有人的兴致。拍摄这部影片毫无乐趣可言。观赏它同样也没有
多少意思。
演员:成龙、乔治?王(George Wang)、楚风
导演:罗维
制片人:罗维
剧本:古龙
动作指导“秦新、陈文龙(Chen Wen Lung)
《蛇鹤八步》(1978 年)
8 位武林大师合著了一本包容他们各自武术秘决的书。结果,在他们
遇害身死之后,不知怎么搞的,找得刮了这本书。人人都想得到它,但是,
我的电影作品年表 / 465
他们得首先和我过招。我掌握了书里的各种技巧,一手蛇形,一手鹤形,
因此,我轻而易举地打败了他们。我把这部影片看作是我的第一部梦幻
电影。我的朋友陈志华出任该片的导演,所以,我们在人物塑造和打斗编
排方面有了更多的自由。在打斗场景里,我把日常主活的物品用作搏击
的道具。可以说,即使在今天,这仍然是我的动作风格。虽然这部影片在
票房上没有获得成功(主要是因为缺乏宣传),但它在电影界为我赢得了
尊敬!
演员:成龙、苗可秀、Kam Kan
导演:陈志华
制片人:许丽毕
动作指导:成龙、何途伟(Tu Wei Ho)
《一招半式闯江湖》(1978 年)
我扮演一名梦想有朝一日成为武术宗师的倒霉的流浪汉。我在游荡
的过程中照顺着一对父女,并且答应帮助他们击退正在寻找昂贵的“玉灵
丹”的歹徒。在此期间,我学习了格斗技巧,并且在躲避歹徒攻击的同时,
还在阅读一本功夫手册!
在这部电影坦,罗维终于剥夺了我的创作自由,这主要是因为他烦透
了我。结果,造成了整部影片沦为绝大多数功夫片手法的拙劣仿制品。
比如,一部功夫片在片头播故演职人员表的时候,通常都有英雄人物展示
才华。在我的电影里,我用怪异的剪辑手法和自然的慢镜头模仿并且嘲
弄了这种传统。你看见两个格斗中的成龙从银幕两侧走了出来,这样剪
辑为的是让我看起来就像站在摄影闪光灯下一样;两个人物融合在一起,
然后再次分开。有一个镜头看上去我在击打木人椿,直到镜头后拉,拍摄
我正在拳打脚踢的木人椿只有 12 英寸高的时候才真相大白。在影片的
稍后部分,一群流氓把我摔在地上,揍得很惨。我看到身边有一棵菠菜,
一时兴起,就塞到嘴里。音乐奏起。突然之间,我变成了一部格斗机器,
隆起肌肉,猛揍对手。罗维在很长一段时间里讨厌并且拒绝发行这部影
片。但是,我发誓,这部影片值得租来一看,借用电影里的一句台词:“如
466 / 我是谁——成龙自述
过我对你撒谎,我就是混蛋。”
演员:成龙、龙楚尔(Lung Chung-erh)、Kam Kan
导演:陈志华
制片人:罗维、许丽华
剧本:邓闵奇(Tang Ming Chi)
动作指导:成龙
《神拳》(1978 年)
一个女人雇佣我护送她生病的兄弟前去就医,但是,我们必须通过由
土匪控制的“风山”。想象一下,我在发现病人也是土匪的时候,该是多
么吃惊。该片唯一有点意思的是,它是香港采用三维手手法拍摄的第一部
影片。显而易见,罗维已经开始无计可使了(他甚至在决战场面的音乐里
使用了《星球大战》的主题曲,显得他缺乏创造性,更不用提没有版权意识
了)。片中仍然有一些滑稽镜头,即使它们都是无意中拍就的。其中的一
段情节表现的是我们无法击退匪徒的进攻,逃进一座庙宇,敲响寺钟,震
晕匪徒的过程。
演员:成龙、田俊、多力安?谭(又名梁小龙 Bruce Leung)
导演:罗维
制片人:许丽华
剧本:古龙
动作指导:成龙、卢充(Luk Chuen)
《拳精》(1978 年)
一颗流星在撞击地球以后,产生出 5 个灵魂,教授我“精神”功夫,所
以可以叫“五拳”术 我运用这种超凡脱俗的技巧找到了失窃的“七拳”拳
谱。这是一种比“五拳’多出两只更为致命拳头的功夫。罗维试图凭借该
片证明,他可以拍摄喜剧片。但是,更多的是粗俗,而不是滑稽。影片唯
一可笑的场面来自其特殊效果;那颗所谓的流星其实是一只在黑色背景
前晃动的烟火,而那 5 个灵魂刚是头戴斑斓假发、身着发亮撑裙的演员。
我的电影作品年表 / 467
演员:成龙、田俊、石坚
导演:罗维
制片人:罗维
动作指导:成龙
《龙拳》(1978 年)
我的师父及其妻女遭人杀害,我开始寻凶复仇。我们在找到凶手的
时候发现,他已经为自己的罪行感到后悔,甚至还自断了一条腿以示惩
罚。随后,这位独腿武师和我联手打败了下毒杀死我师父遗孀的恶徒。
这时,罗维的资金快用完了,因为在《蛇形刁手》获得成功之前,《拳精》和
《龙拳》都没有得以发行。
演员:成龙、苗可秀、田俊
导演:罗维
制片人:许丽毕
动作指导:成龙
《蛇形刁手》(1978 年)
我扮演一名在功夫学校打杂的穷孩子,宠物猫是我唯一的朋友。我
对功夫一无所知,但是这并没有阻止学校的学员在我身上一试身手。有
一天,我救助了一位受人欺凌的老人。作恶的是敌对的鹰爪拳学校的卑
鄙学员。其实,老人是蛇拳派幸存下来的最后一位师父。他答应教我武
功。不幸的是,邪恶的鹰爪拳大师组织的是一场旨在铲除蛇拳派的行动,
他正在着手布置杀死我和我的师父。最后,我运用蛇拳,并且融合我从观
察猫所领悟到的技巧,打败了他。
这是我获得成功的第一部作品!那时,罗维在遭到失败的诸多影片
里执导过我,他曾经希望我成为明星,而他对于我快要失去信心了。他把
我租借给思远公司,乐得在一段时间里见不到我。我在用刚刚学来的蛇
拳攻击对手的时候,说出了片中我最喜爱的一句台词:“我是一条毒蛇。”
我在他的腹股沟上快速地打了一拳。大叫着说“这叫找蛇!”
468 / 我是谁——成龙自述
演员:成龙、黄杨李、袁小田、罗伊?霍让(Roy Horan)
导演:袁和平
制片:陈春
剧本:吴思远
《醉拳》(1978 年)
黄飞鸿是中国最为著名的民间英雄,他的格斗能力、医术和面对危险
时的高贵气质深为人们喜爱。这就是当初我提议拍摄该片,并且由我把
黄飞鸿演绎成顽皮青年时让人大吃一惊的原因。观众惊奇地看着我用这
种不敬的方式刻画黄飞鸿,但是,他们也注意到这样做很有意思,令人耳
目一新。在我对这个传奇的表现里,黄飞鸿因为不孝顺受到了父亲的惩
罚,他被送到一位年迈、怪癖的师父那里接受武术训练。我认为那位师父
是个疯子,而且训练过于艰难,就溜之大吉了。在被邪恶武师一顿很揍之
后,我回到师父身边,下决心要学会能够击败邪恶武师强劲腿法的必要武
术。因此,由袁小田扮演的师父开始传授我“醉八仙”的秘决,那是一种模
仿醉汉举止的终极拳法。
该片中,我们丰富了从《蛇形刁手》的成功中领悟到的技巧,在保留了
一些至关重要的条件(比如我和袁小田之间的关系,以及跆拳遭高手死神
般的风采)的同时,添加了更为幽默和灵巧的搏击。效果非同凡响:《醉
拳》赢得了 800 万港元的票房收入。在电影界埋头苦干将近 lO 年之后,我
终于成了明星。
演员:成龙、袁小田、黄杨李、石天
导演:袁和平
制片人:吴思远
剧本:小龙(Hsiao Lung)
(历史上的黄飞鸿:黄飞鸿于 1847 年生于广东,他很有些中国罗宾汉
的味道,一名致力于扶贫助弱的“洪拳”大师、教书先生和医生,于 1924 年
逝世,享年 77 岁。本世纪初以来,黄飞鸿的故事一直是广东娱乐界的主
题,先是京剧,然后又是电影。事实上,从 1949 至 1970 午间,共有 99 部有
我的电影作品年表 / 469
关黄飞鸿的影片面世。90 年代早期,制片人徐克凭借另一部广受欢迎的
影片《西域雄狮》,使黄飞鸿传奇再度成为热门。该片由李连杰饰演黄飞
鸿。当然,我并没有在这些影片里担任过角色,但是,第一部续集片尾的
主题曲是我演唱的。)
《笑拳怪招》(1979 年)
思远公司的租借期结束以后,我极不情愿地回到罗维身边,他毕竟还
握有我的合同。起码这一次,罗维决定制作一部适合我个性的影片(而
且,在我提出要有更多的控制权以后,他甚至还让我当上了导演)。我在
《笑拳怪招》里扮演的年轻人,无意中把一伙凶恶的歹徒带到了祖父身边。
祖父是“形意拳”仅剩的一名拳师,他在这场搏斗中被杀身亡。为了偿还
罪过,也为了复仇,我练习了“情感功夫”。这是一种借助身体对积极或是
低沉的情绪反应发力的功夫。我和向我传授“情感功夫”秘诀的年迈师父
台作,击败了杀害祖父的凶手。这是我导演的第一部影片,观众喜欢它!
尽管在罗维手下拍片的成木比在思远公司时要低,但是,我得到了尝试某
种异乎寻常手法的自由。比如,仅仅是为了拍摄这部影片,我就编排了
“情感功夫”。我利用不同的人物身分进行搏击——身着女装,用女性的
形态打斗,或是装扮成对眼的乞丐。我包办了这些场景的拍摄。这也是
我和罗维合作的最后一部影片,尽管他在日后利用我为该片续集拍摄的
部分胶片和一个相貌酷似我的人完成了《笑拳怪招 II》。有那么一阵子,
《笺拳怪招》甚至比《醉拳》还要成功,它当时的收益在香港电影史上排名
第二。
演员:成龙、严世观(Yen Shi-kwan)、李宽(Li Kuan)、田俊、石天
导演:成龙
制片人:许丽华
剧本:成龙
动作指导:成龙
《36 只疯拳》(1979 年)
进是一出“喜剧”,描写了一个被和尚收养的孤儿。和尚对他传授功
470 / 我是谁——成龙自述
夫,以报杀父之仇。我甚至都没能指望参与该片的演出,因为我只不过是
影片的动作指导。但是,卑鄙的制片人添加一段《36 只疯拳制怍内幕》
的纪录片,其中包括我在幕后工作的情景。后来,他们把这段胶片编辑进
电影,并且作为“成龙作品”发行。你可以想象我有多么愤怒,尤其是这段
影片上还有我抽烟的镜头(我在很久以前就戒棹了这个恶习,那还是我在
做特技人的艰难岁月里)!
演员:刘嘉永(Liu Cha Yung)、古风(Ku Feng)、秦沛
导演:陈志华
制片人:江绩(Chiang Kit)
动作指导:成龙
《奇异双人组》(1979 年)(又名《死亡舞蹈》)
大师兄三毛和刘嘉永扮演片中互授各自武术绝技的大师。三毛擅长
使枪,刘嘉永则是剑术高于。他们联手击败了一些行恶的人。我是该片
的动作指导。
演员:洪金宝、刘嘉永、石天
导演:刘嘉永
制片人:卡尔?马克(Karl Maka)
动作指导:成龙
《笑拳怪招Ⅱ》(1980 年)
这是我为罗维拍摄的最后一部未尽之作。该片讲述了一对兄弟联手
为死在当地帮派手中的父亲报仇的故事。在永远离开罗维制片公司之
前,我只为该片拍摄了很少的一些镜头。这并没有阻止罗维对这些资源
加以利用,他把这部分胶片和《笑拳怪招》里的废片和在一起,又雇佣了一
名替身假扮成我,制作了一部东拼西凑的续集。罗维甚至还在对白中侮
辱我,而这些对白都是在后期制作时录制的!一个店主描述了我的外貌,
说我眼睛小,鼻子大,一头长发像猴子。制成的影片粗俗不堪。我试图诉
诸法律,阻止废片的发行。嘉禾与罗维达成“协议”,授权他发行我的部分
我的电影作品年表 / 471
旧作。之后,我撤销了起诉。
演员:成龙、石天
导演:罗维
《师弟出马》(1980 年)
该片力求沿袭我跟袁和平共事时的拍片风格。我扮演的青年功夫学
员发现,师兄老虎正在暗地里出卖师父。然而,当老虎为他并没有实施过
的谋杀而身陷囹圄时——为了老虎,我也受到了牵连——我不得不证明
他和我的清白,与此同时,我还要抵挡可能抓捕我的人。这是我为嘉禾
拍摄的第一部影片,因此,我必须比以往更为出色地完成摄制任务。逃离
罗维的羁绊之后。我立即开始拍摄工作,甚至是在剧本完成之前,因此影
片在连贯性上出了点问题:但是,打斗和幽默弥补了这一缺陷,但愿如
此!这还是我第一次为影片演唱歌曲,它成了我在日后的大部分影片里
要做的事情(有意思的是,我用英文演唱了《师弟出马》的曲目,那时候,我
的英文非常糟糕。从那以后,我坚持用中文演唱歌曲。我想,听众对这个
决定还是满意的)。
演员:成龙、石天、元彪、江凯(Chiang Kam)、李莉莉(Lily Lee)、王英
锡(Whang Inn Sik)
导演:成龙
剧本:刘亭畦(Lau Tin Chee)、董蓼(Tung Lio)、邓景生
动作指导:成龙
《杀手壕》(1980 年)
这是我拍摄的第一部美国影片,而且还是一段坎坷的经历。我扮演
一名迁居美国的外来移民,协助父亲保护他的餐馆。当地的流氓绑架了
我的小姨子,迫使我参加一场搏击比赛,以赢回人质。令人惊异的是,《杀
手壕》的表现并不如我们预料的那样好。邹文怀吸纳罗伯特?克劳斯和弗
雷德?怀恩特劳勃加盟剧组,这两个人曾经使《龙争虎斗》获得了巨大的成
功。该片最让人感到失意的是,我在特技设计方面几乎没有左右局面的
472 / 我是谁——成龙自述
权利。我在香港做了 10 年的打斗编排,而现在,他们却在告诉我要做什
么!
演员:成龙、乔丝?费尔日尔(Jose Ferrer)、克里斯汀?德贝尔(Kristine
De Bell)、真子(Mako)
导演:罗伯特?克劳斯
制片人:邹文怀、弗雷德?怀恩特劳勃、小特里?摩尔斯(Terry Morse
Jr)
《炮弹飞车》(1981 年)
这是部讲述越野车赛的荒唐电影,由阵容强大的美国名角,再加上
我和香港顶尖的喜剧明星许冠英(Michael Hui)担任片中的角色(影片以真
实的车赛为原型,赛程起点在康涅狄格州,重点在加利福尼亚州)。许冠
英和我扮演一对笨拙的日本赛车手,我们驾驶的是一辆充塞着灵巧机械
的超级赛车,这根本就不是一部我可以充分展现拿手本领的电影,但是,
嘉禾公司认为,饰演片中的小角色有助于把我介绍给美国观众(影片获得
了成功:《炮弹飞车》在全球范围内赚到了 1 亿美元,尽管它在香港遭到了
彻头彻尾的失败)。它还真的让我学到了一手:在片尾播放演职人员表的
同时,展示拍砸的镜头和精彩的面面。从那时起,我在自己的所有电影里
都是这么做的。当然,我“拍砸”的镜头完全不同干伯特?雷诺的失误……
演员:伯特?雷诺、罗杰?摩尔、迪恩?马丁、小萨米?戴维斯、法拉?福
塞特、邓?德路易斯、成龙、许冠英
导演:哈尔?尼德汉姆
制片人:阿尔贝特?鲁迪
剧本:布劳克?耶菠
《龙少爷》(1982 年)
这部影片最初是想拍成《师弟出马》的续集,但是,两部影片在衔接上
出了问题。于是,我们把片名由《爱河中的年轻武师》改成了《龙少爷》。
影片开始,我用气球向围墙另一侧的女朋友投放了一封情书。不巧的是,
我的电影作品年表 / 473
风把气球吹向了错误的方向!我追赶气球,结果发现自己闯进了一伙盗
贼的老巢。他们正在把昂贵的工艺品走私到中国境外。《龙少爷》在香港
的表现不如我们预想的那么好,但是,它在日本市场深受欢迎。他们似乎
喜欢“成龙”的所有东西!
演员:成龙、马斯(Mars)、王英锡、陈维曼(Chan Wai Man)、田珲(Tien
Fun)
导演:成龙
剧本:成龙、巴里?王(Barry Wang)、邓景生
武术指导:成龙
动作指导:冯克安(Fung Ke-an)、元奎
☆该片获 1982 年香港电影大奖最佳动作设计奖提名
《迷你特攻队》(1982 年)
我接拍遗部影片是因为我欠王羽的人情。我只是在一小部分特技里
亮了相,但是,我还是被标称为主向。王羽扮演的英雄人物应邀前去解救
一批遭到日本人劫持的世界领导人。在和盟军、纳粹、吸血鬼和女神经过
一番较量以后,他和手下狂热的小队完成了使命。如果这听起来荒诞不
经,那是因为影片本身就是这样。
演员:王羽、常陵(Chang Ling)、林青霞、孙园(Sun Yuen)、成龙
导演:楚仁斌(Chu Yen Ping)
制片人:沈小艺(Shen Hsiao Yi)
《忍着战争》(1982 年)
影片描写了一个为死去的女友报仇的年轻人。我只有一个小角色。
我的目的在于跟日本武术家千叶桑尼一道拍片。他在 70 年代主演了脍
炙人口的“街霸”系列影片。
演员:真田亨利、渡边法子、千叶桑尼、成龙
导演:西户(都)三水
制片人:佐藤悸正夫
474 / 我是谁——成龙自述
剧本:大川埃德
《奇谋妙计五福星》(1983 年)
一群有前科的人在获释出狱以后试图弃恶从善。这是非常成功的
“福星”系列片的第一部作品。这也是三毛、元彪和我第一次共同主演一
部影片,尽管元彪和我担任的是配角。
演员:洪金宝、吴耀汉、秦祥林、约翰?沈(John Sham)、成龙、元彪
导演:洪金宝
制片人:何冠昌
剧本:洪金宝、王宾佑(Wang Pin Yiu)
动作指导:元彪、陈伟凯(Chan Wui Ngai)、林启英(Lam ChingYing)
☆洪家班获 1983 年香港电影大奖最佳动作设计奖
☆吴耀汉获 1983 年香港电影大奖最佳男主角奖提名
《炮弹飞车Ⅱ》(1983 年)
那么,我为什么会答应在另一部《炮弹飞车》里担任角色呢?答案很
简单我的合同上有明文记载。他们刚决定要拍摄续集,我就对即将重蹈
覆辙感到灰心失意。该片的风格和情节在本质上和第一部没有什么不
同,但是,这一次有歹徒跟在我们身后。再就是理查?基尔(Richard Kiel)
取代许冠英,当上了我的副驾驶(他就是在 007 系列影片 Moon Raker 里扮
演“下巴”的那位巨人 Jaws)。
演员:伯特?雷诺、小萨米?戴维斯、邓?德路易斯、苏珊?安顿(Susan
Anton)、成龙、理查?基尔(Richard Kiel)
导演:哈尔?尼德汉姆
制片人:阿尔贝特?鲁迪
剧本:哈维?米勒(Harvey Miller)、哈尔?尼德汉姆、阿尔贝特?鲁迪
《A 计划》(1983 年)
这是我们师兄弟三人第一次在一部影片里共同担任主角。我扮演的
我的电影作品年表 / 475
水警马如龙在海盗摧毁了舰队以后,被调去做了陆警。我没有死守陆地,而
是仍然专心于将海盗一网打尽。我的计划因为缺乏上司的支持成了泡
影。我与三毛扮演的睹徒,以及元彪扮演的毛头警员联手展开了行动。
在这部影片里,我开始像重视武术一样,重视大规模的特技场面。因此,
《A 计划》里充满了类似于钟楼跳跃的危险动作。我一直都是好莱坞默片
时代明星的崇拜者,比如巴斯特?基顿、哈罗德?劳埃德,还有查理?卓别
林。钟楼跳跃是对劳埃德在《平安无事》中一个类似特技的敬意(尽管他
在完成这个动作的时候借用丁灯光和镜像,面我则是亲自从几层楼高的
地方结结实实地摔了下来)。一些朋友在拍摄期间对我说,他们刚刚看过
《外星人》,里面有一场引人入胜的自行车场景!我大吃一惊,因为我一直
都在设计《A 计划》里的一场自行车场景。我怎么才能和好莱坞那些奇妙
的特殊效果一争高低呢!话又说回来,如果你看过斯皮尔伯格在《夺宝奇
兵》里的那场摩托追逐的话,你也许会想,他受到了《A 计划》的启发!根据
历史记载,这部影片讲述的故事发生在本世纪初,当时,南中国海各港口
海盗和其他恶名昭彰的帮派大行其遭。中国政府曾经制定计划力求铲除
匪患。“A 计划”就是这份真实计划的名称。每当三毛、元彪和我共事的时
候,我们就会取得巨大的成功。该片在发行的第一个星期就赚到了 1400
万港元。
演员:成龙、洪金宝、元彪、马斯、迪克?韦
导演:成龙
制片人:何冠昌
剧本:成龙
动作指导:成龙
☆成家班获 1984 年香港电影大奖最佳动作设计奖
☆成龙获 1984 年香港电影大奖最佳男主角奖提名
《快餐车》(1984 年)
这是我们“戏校三兄弟”合作的第二部大片。元彪和我扮演的角色在
巴塞罗那经营着一辆名为“大众厨房”的快餐车。我们都爱上了由劳拉
476 / 我是谁——成龙自述
福纳(模特,前两班牙小姐)扮演的窃贼。为了保护我们情感的寄托,我们
遇上了一个由三毛扮演的可疑分子,他似乎在跟踪劳拉。原来,三毛是
名私家侦探,他受雇跟踪劳拉是因为她是一笔巨额财富的继承人。劳拉
被伪装成憎侣的恐怖分子劫持以后,三位英雄义不容辞地袭击了囚禁她
的中世纪城堡,并且解救了她!
这是我们第一次在欧洲拍片。三毛建议在西班牙进行拍摄的目的就
在于为影片蒙上国际色彩。我们还起用了两名美国人:泰拳冠军“喷气
机”宾尼和空手道冠军基斯?威塔里,这使影片更容易在全球范围内发行。
把英文片名 Wheels on Meals 直译为“食品上的车轮”,归咎于香港人
的迷信。当时,嘉禾有两部英文片名由“M”开头的影片 Megaforce(1982
年)和 Menage-a-Trois(1982 年)都遭到了惨败,因此,他们把原来理性
得多的英文片名(Meals。on Wheels,字面意思就是“轮上食品”)调了个。
演员:成龙、洪金宝、元彪、劳拉?福纳、“喷气机”宾尼、基斯?威塔里、
赫伯?埃德尔曼
导演:洪金宝
剧本:邓景生、壮尼?李(Johnny Lee)、洪金宝
动作指导:洪金宝
制片人:何冠昌
☆成家班获 1984 年香港电影大奖最佳动作设计奖提名
《黑带双雄》(1984 年)
我在片中担任一个小配角。
《夏日福星》(1985 年)
这是获得巨大成功的《奇谋妙计五福星》的续集。元彪和我扮演追踪
毒枭的警察。元彪遭到绑架之后,我召集了童年时代的伙伴,也就是福星
们,齐心协力救回了他。即使我担任的角色非常小,影片还是充满了喜
剧,并且有一些激动人心的打斗场面。我在歹徒作为秘密藏身地点的游
乐场进行的那场大规模的打斗;身披傻里傻气的伪装在光线昏暗的房间
我的电影作品年表 / 477
里边走边打,不知道下一次袭击将从何而来。在日本女子健美冠车
Michiko Nishiwaki 和被派来监督五福星的胡慧中之间也有一场精彩的搏
击。这是 Michiko 拍摄的第一部香港电影。她不会说中文,而我们的剧组
里也没有人懂日语。但是,她可以以用拳头进行交流!
《夏日福星》上映第一周就赚到了 1000 万港元,它最终以破纪录的
3000 万港元成为当时嘉禾历史上最大的票房收入。邹文怀为我们的出色
工作举行了一次盛大的宴会。宴会的最后还有一座刻成“港币 3000”字样
的冰雕。我们把它砸得粉碎,仅仅是为了取乐。
演员:成龙、洪金宝、元彪、秦祥林、曾志伟、冯淬帆、吴耀汉、胡慧中、
Michiko Nishiwaki、迪克?韦
导演:洪金宝
剧本:巴里?王
制片人:何冠昌
动作指导:洪金宝、元彪、元华
☆成家班获 1985 年香港电影大奖最佳动作设计奖提名
《福星高照》(1985 年)
在香港,如果有什么办法有效,人们就会一而再、再而三地使用下去。
一个成功的系列电影可能会有 6 部或是 7 部续集,甚至还要多,如果这个
系列仍然受到欢迎的活。这部影片紧接着《夏日福星》之后开拍,讲述了
福星们为了庆贺他们成功地抓获毒枭去泰国旅游的故事。
该片精彩的动作场面层出不穷,如同串联的星河一佯,构成了故事的
主线。《福星高照》同样获得了成功,但是,在此期间,三毛和我都感觉到,
我们旧有的兄弟间的敌意又死灰复燃了。我们继缍合作了一段时间,但
是我们知道,美好的时光是不会永远持续下去的。杨紫琼(她在日后和我
共同主演了《超级警察》)在该片中极短地亮了相,她扮演的是一位柔道教
练。
演员:成龙、刘德华、洪金宝、元彪、吴耀汉、冯淬帆、秦祥林、齐英
(Ching Ying)、迪克?韦、鲁萨蒙德?肯(Rosamund Kwan)、杨紫琼
478 / 我是谁——成龙自述
导演:洪金宝
剧本:巴里?王
制片人:曾志伟
动作指导:洪金宝
《砰、砰作响》(1985 年)
这可以算是“福星”系列的终结片。它促使三毛拍摄了这部影片后,
试图开始对成功的垄断。元彪和我得到的都是小角色,扮演的还是《福星
高照》里的人物。影片描述了一对由约翰?沈(John Sham)和三毛扮演的怪
诞侦探;虽然笨拙,但他们最终还是获得了成功。《砰、砰作响》没有取得
像《奇谋妙计五福星》那样的巨大成功,但是,它已经好得足以开始另一个
系列的成功电影了(我和元彪都没有参与拍摄)。
演员:约翰?沈、洪金宝、吴耀汉、迪克?韦、马斯、成龙、元彪
导演:张章祖(Cheung Cheung Joe)
制片人:洪金宝
《威龙猛探》(1985 年)
这又是一次为了打入好莱坞而做的灾难性的尝试。我扮演一名纽约
警察,丹尼?埃尔洛是我的搭裆。一个富翁的女儿遭人绑架,我们奉命前
去调查。由于案情渐趋复杂,我们便赶往香港。我们发现,那位父亲可能
与一宗黑帮毒品运输交易有牵连。
导演詹姆士?格里肯豪斯与我合不来,已经不是什么秘密了。他不允
许我采用可以展示自身技巧的方法进行打斗;他力图让我像“肮脏的哈
里”那样去表演,细声细气地说话,手里还端着一支大号的枪械。我试过
撤换他。但是,他有一份牢不可破的合同。
自于最初的美国版本制作水平低下,在格里肯豪斯离开香港以后,我
接管了影片的制作,并且进行了大规模的修改,删掉了赌咒和露骨的色情
场面,增设了一段由流行歌手叶倩文主演的附属情节,以此增强影片的深
度。最重要的是,我重新拍摄了打斗场面,包括和“大脚”比尔?华莱士进
我的电影作品年表 / 479
行的那场决战。格里肯豪斯版的片尾简短、迟缓,没有悬念,而且剪辑得
非常粗糙。在我的版本里,动作编排要快捷得多,也更为复杂,并且忠实
于我的打斗风格。
《威龙猛探》使我得到的唯一收益就是拍摄《警察故事》的灵感。这是
一部改变了香港动作片面貌的电影。
演员:成龙、丹尼?埃尔洛、罗伊?乔(Roy Chiao)、“大脚”比尔?华莱士、
维克多?阿诺德
导演:詹姆士?格里肯豪斯
剧本:詹姆士?格里肯豪斯
动作指导:比力?赖(Bill Lai)、斯坦利?周(Stanley Chow)
《龙的心》(1985 年)
对我而言,这部影片才是真正的挑战。影片中,对话严肃,人物复杂,
而且有丰富的戏剧表演。这是一次很有意思的经历。我认为,它是一部
够档次的影片。可惜的是,它同样使我认识到,我的观众并不爱看我演的
正剧角色。
我扮演的警察承担着照顾患有智障的哥哥的责任。哥哥的角色由三
毛担任。三毛无意中卷进了一起劫案,并且遭到歹徒的劫持。我只好去
救他。结束场景(由元彪设计)里有一些精彩的打斗编排,但是,影片绝大
部分表现的还是我对哥哥的厌烦和负罪感,以及我被迫作出的牺牲。西
方观众称该片为武术式的《雨人》。(不仅是我、三毛和元彪参与了演出,
就连元华和元奎也在片中担任了角色。考虑到该片反映的是兄弟亲情,
这还是很有意思的!)
与拍摄《龙的心》同样有趣的是,我们不得不屈从于现实:这部向正剧
转型的巨作只赚到了 100 万港元的票房。的确让人失望。幸运的是,我
的下一部影片无论是在动作还是在票房上都极大地弥补了《龙的心》的缺
憾。
演员:成龙、洪金宝、爱米莉?楚(Emil Chu)、孟辉(Mang Heoi)、刘嘉
云(Liu Chia—yung)、午马、迪克?韦
480 / 我是谁——成龙自述
导演:洪金宝
剧本:巴里?王、洪金宝
动作指导:元彪、洪金宝
☆获 1985 年香港电影大奖最佳歌曲奖
☆获 1985 年香港电影大奖以下提名:最佳男主角奖,成龙;最佳动作
设计奖,洪家班;最佳音乐奖,林文怡(Lam Man Yi)
《警察故事》(1985 年)
一些人称该片为历史上最好的动作片,我只能谦虚地说,它肯定是我
拍摄过的最受欢迎的动作片。单从观众人数上来看,它也是一个巨大的
成功,使我到目前为止,已经拍摄了三部续集。
我扮演的警察是特警队的成员,全队的任务是打击有组织的犯罪,
在对一个势力强大的罪魁调查取证的过程中,一名警察被杀身亡,而我也
因此身陷囹圄。我必须证明自己是清白的。我营救了由林青霞扮演的目
击证人——罪魁的女朋友。罪魁的爪牙绑架了她,并且阻止她作证。张
曼玉扮演我的情人。她成了我的好朋友,我们经常台作;同时,她受到了
我的朋友兼经纪人陈自强的推荐,因此,跟她合作就好比和家人共事一
样。
甚至连我自己在回顾该片的时候也感到十分惊讶:特技和动作的编
排的确创下了新的标准,尽管我在日后还有许多成功的作品,我并不以为
自己完全达到了那种境界。这还是我第一次用表现真实人物的手法演绎
一名动作英雄,他有复杂的个性.有私生活,还有浪漫的恋情、我甚至还
获得了当年香港电影大奖最佳男主角奖的提名。这的确是个意外,因为
我在此之前得到的所有提名都是动作方面的。
但是,《警察故事》的成功是付出了代价的;拍摄片头那场震撼人心
的山脚汽车追逐花费了 50 万港元,并且使 4 名特技人严重受伤;一人被削
去了耳垂,一人割伤了脚,一人踝骨骨折,还有一人断了两根肋骨。我在
拍摄从那条缠满圣诞彩灯、全长 70 英尺的电缆上滑下的镜头时,烧掉了
两只手上的所有皮肤。事后我才发现,剧组的电工并没有按事先的安排,
我的电影作品年表 / 481
调低灯泡的电压,而是使用了墙上的插座。这使我的震颤比任何人预想
的强烈一倍。我差点给电死!
我在《警察故事》里第一次启用了董骠,他将在我的许多影片里扮演
年长和富有理性的智慧型角色,与我年轻人的冲动相互映衬。
我认为,这部影片给好幕坞动作明星留下了某种印象:席尔维斯?史
泰龙在《探戈和金钱》里原样照搬了《警察故事》中“穿越巴士窗户”的追逐
场面。李国豪,他是李小龙之子(在拍摄《乌鸦》期间惨死),在《速火》里借
用了《警察故事》中“购物中心加摩托”的追逐场面,几乎又是逐镜照搬。
我把这 xie 看作是一种恭维。
演员:成龙、楚原(Chu Yuen)、林青霞、董骠、肯尼斯?唐(Kenneth
Tung)、张曼玉
导演:成龙
制片指导:陈自强
监制:邓景生
动作指导:成龙
☆该片获 1985 年香港电影大奖最佳影片奖
☆成家班获 1985 年香港电影大奖最佳动作奖
☆获 1985 年香港电影大奖以下提名:最佳男主角及最佳导演奖,成
龙;最佳女主角奖,林青霞,最佳摄影奖,张玉畴(Cheung Yiu Cho);最佳剪
辑奖,张玉憧(Cheung Yiu Chung)
《龙兄虎弟》(1986 年)
我和我的脚本撰写人邓景生一致都是斯皮尔伯格的影进。这就是我
们拍摄该片以示对斯应尔伯格的《夺宝奇兵》的“尊崇”。我在片中扮演
“亚洲鹰”,这是一个印第安纳?琼斯式的寻宝人和探险家。影片开始的场
景介绍我发现了一片且有魔力的“上帝铠甲”,并且在随后的一次高额拍
卖会上将其卖出。当流行歌星谭咏麟扮演的老朋友需要我帮助的时候,
我丢开所有金钱收益的念头,开始行动。一名教徒绑架了他的女朋友(她
碰巧是我以前的女朋友)。他们要我们找来被我刚刚卖掉的那块上帝铠
482 / 我是谁——成龙自述
甲,否则就杀死人质。
我说服了购买铠甲的富翁,让他把铠甲借给我们。其条件是,我们不
仅要交还他那部分铠甲,还要把教徒手里的那块抢来给他。为了监视并
且看管铠甲,这位巨头派他的女儿和我们同行。这个角色由劳拉?福纳
(你可以从《快餐车》里回忆起她)扮演。
这部影片几乎使我丧命!那是在南斯拉夫拍摄的一个场景。我在试
图完成一次常规特技的时候,从树上摔了下来,落在了石头上。它在我的
头盖骨上撞开了一个缺口。我被火速送往医院。他们完成了一些手术。
时至今日,我的头上还有一个塑料塞子(详见“我的伤情一览表”)。
这导致后面的影片在连贯性上出现了明显的失误。原先的导演曾志
伟(我在“福星”系列里的措档)修剪了作为我象征的一头长发。影片开始
的时候,我留着短短的运动头。然而,在那次事故之后,我的头发恢复了
原来的样子,盖住了头上的孔洞。因此,影片中,我的头发在没有任何交
代的情况下突然有了长度的变化!从那以后,邹文怀不再让我动自己的
头发。我对你们讲过,香港人很迷信。他认为。我在剪去头发以后就失去
了力量。
《龙兄虎弟》是值得一拍的,它最终成为香港电影中位列第三的作品。
演员:成龙、谭咏麟、劳拉?福纳、鲁萨蒙德?肯
导演:曾志伟、成龙
剧本:邓景生、塞托?乔克?何(Szeto Choek Hoin)、肯?罗(Kent Lo)、约
翰?谢伯德
动作指导:刘加勇(Lau Kar Wing)、袁充行(Yuen Chung Heung)、
成龙
制片人:何冠昌、林楚安(Chua Lam)
☆成家班获 1987 年香港电影大奖最佳动作设计奖提名
《坏小子》(1986 年)
一名歹徒刚刚出狱,就开始寻找他在判罪之前隐藏的财富。不巧的
是,以前在他帮派里的人也在寻找这笔钱——即便要先过他这一遭关才
我的电影作品年表 / 483
能取到钱。
我为自己的制片公司“威禾”制作了该片。尽管我只有一个很小的动
作角色,你还是可以在精彩的片段里看到我。我还是影片的动作指导。
这是我未来的保镖兼朋友肯?罗为嘉禾公司拍摄的第一部影片,尽管
他的角色不是很大。卢慧光是前泰拳冠军,他在片尾和惠英红有一场武
戏。我对他随遇而安的个性和格斗本领有很深的印象,就把他吸纳进了
我的特技队,然后又让他做了我的保镖(外面有许多狂热的人,我脑袋后
面又没有长眼睛!)。
演员:惠英红、卡莉娜?刘(Carine Lau)、克拉伦斯?福持、马斯、肯?罗、
罗曼(Lo Mamg)
导演:维尔森?秦(Wilson Chin)
制片人:成龙
动作指导:成龙
《A 计划Ⅱ》(1987 年)(又名《B 计划》)
经历过《龙兄虎弟》的紧张摄制之后,我想在离家近些的地方拍点较
为熟悉的题材。因此,我决定拍摄《A 计划》的续集,重新扮演由水警转为
陆警的马如龙。影片的时问定在 1911 年辛亥革命前不久,那是一个紧张的
革命年代;作为普通、而且相当天真的平民,我在相互对立的派别——革
命党、海盗、英国殖民者和大清皇朝的忠实臣民之间左右逢源,不介入他
们的纷争,直到不公正的待遇逼我起来抗争。
尽管超越《A 计划》里钟楼跳跃的难度很大,但是,片中仍然有一些精
彩的特技。在一个场景里,我沿着就要倒塌的礼堂围墙奔跑,侥幸逃过了
被砸扁的噩运,因为纸糊的窗户罩着了我的身体,而墙体的其余部分在我
周围倒成一片。我在巴斯持基顿的《小汽船比尔》里找到了这个持技的
灵感。在另一个场景里。我进行着疯狂的追逐,而且必须打退袭击我的
人,而我正和另一个人铐在一起。但是,片中我最喜欢的一个场景的灵感
来自于马克思兄弟(Mark Brothers)。期间,张曼玉必须在公寓里躲过 5 个
不同的人,既不能让他们知道彼此的存在,又要把一些人铐在家具上!我
484 / 我是谁——成龙自述
几乎花了一个月时间考虑这个场景里的闹剧程式。多花时间是值得的,
因为最终的成品喜剧色彩非常浓厚。
还有一处搞关的场面(我当时并不觉得那有多滑稽):我在抵挡对手
的时候,满嘴大嚼红辣椒,把汁水吐在掌心里,然后揉进袭击者的眼睛里,
以此进行防卫。可惜的是,临到拍摄的时候,艺术组还没有准备好用作道
具的辣椒,结果,我只好用真家伙了!你可以在精彩镜头的节选里看到
我狂饮几大杯水,试图消除火烧感觉的情景。
我们作了大量研究,以确保所有的镜头看起来都是真实可信的。所
有历史服装都由英国进口。我们还在邵氏兄弟公司的旧址上搭建了巨大
的外景,它们看上去十分逼真,人们至今还在使用。
演员:成龙、张曼玉、大卫?林(David Lam)、鲁萨蒙德?肯、卡莉娜?刘、
董骠、雷吉纳?肯特(Regina Kent)
导演:成龙
剧本:邓景生
制片人:何冠昌
动作指导:战此
☆该片获 1987 年香港电影大奖最住动作设计奖
☆张玉憧获 1987 年香港电影大奖最佳剪辑奖提名
《对不起》(1987 年)
我是该片的制片人之一。
《飞龙猛将》(1987 年)
这是第三部,也是到目前为止最后一部由我以及我在戏校的师兄弟
三毛和元彪共同主演的影片。片名“永远的龙”(由该片英文片名 Dragons
Forever 直译)是对我们以及我们之同关系的美誉。不幸的是,摄制结束之
后,我们就分道扬镳了;大师兄三毛对生活在我的阴影下感到不满,而元
彪也需要空间树立自己的形象和事业。剧本给我的角色是为一家污染当
地水道的化学公司作辩护的蹩脚律师。当比邻的业主起诉那家公司的时
我的电影作品年表 / 485
候,我找来童年时代的朋友、武器商三毛和有些神经质的技术专家元彪做
我的助手。但是,当我看到控方那位可爱的女士,以及我发现自己的委托
人实际上是一座非法的毒品工厂头头时,改变了主意。这一点都不夸张。
我的另一名师兄元华在工厂决战的那场戏里扮演了一个歹徒。我还
邀请“喷气机”宾尼来香港扮演了那名最具杀伤力的歹徒。值得一提的
是:这是你可以看到三毛、元彪和我相互搏击的唯一一部影片。
演员:成龙、洪金宝、元彪、元华、迪克?韦、迪恩尼?任(Deannie Yip)、
高飞(Kao Fei)、杨宝玲(Pauline Yeung)、“喷气机”宾尼、罗烈(Lo Lieh)、比
利?周(Billy Chow)
导演:洪金宝
制片人:何冠昌
☆洪家班获 1988 年香港电影大奖最佳动作设计奖提名
《警察故事Ⅱ》(1988 年)
我仍然扮演《警察故事》里的那名警员。但是,我在第一集里惹了很
多麻烦,因此,被降职去做了交通警。当歹徒们再次开始行动,漫无目的
地爆破房屋时,我恢复原职,但遭人绑架,深受酷刑。当然,好人总会赢得
最后的胜利。
片中有许多精彩的打斗和特技。在一个场景里,我和女朋友(还是张
曼玉扮演的)在公园散步的时候,遭到了一伙流氓的袭击。游乐场变成了
战场,秋千和滑滑梯变成了武器。在另一个场景里,为了横穿马路,我从
阳台上跳了下来,登上一辆行驶中的卡车,然后又跃上一辆逆向行使的双
层巴士。在完成所有这些动作的同时,我还要躲避沿街威胁到我安全的
街牌。在这场戏的最后,我穿过一道告示牌,跃进一扇玻璃窗,闯进了匪
徒的巢穴。
该片另一处令人胆寒的场景发生在高速公路上。考虑到日程安排和
对香港官僚机构可能出面阻挠的担心,我们事先并没有征得市政交通局
的拍摄许可,而是径直赶往外景地,开始拍摄。因此,我搞不清楚公路上
哪辆车是我们的,而哪辆又是市民驾驶着赶去上班的。整整一个早上,我
486 / 我是谁——成龙自述
都在躲闪迎面而来的车流,希望朝我冲过来的是由知道该何时停车的特
技人驾驶的汽车!有一名特技人总是过早地刹车;他应该在快要撞到我
的时候停下来。然而,他在下一次做这个特技的时候,刹车又太迟了,把
我撞到了 10 英尺开外的路面上!如果我滚向错误方向的话,就会钻到车
轮底下去。
张曼玉也在片中受了伤。她在决战场面里坡人扔到一道陡峭的斜坡
上,她没有办法控制下滑的速度,结果头部落地,被送进了医院。医生用
线缝台了她头上的马蹄形伤口。因此,任何拍摄张曼玉后脑勺的镜头都
要使用替身。
演员:成龙、张曼玉、董骠、林国宏(Lam Kwok-hung)
导演:成龙
制片人:何冠昌
剧本:成龙、邓景生
动作指导:成龙
出品公司:威禾
☆成家班获 1988 年香港电影大奖最佳动作设计奖
《胭脂扣》(1988 年)
该片有点类似于英国的《罗密欧与朱丽叶》,它讲述了一对恋人发誓
宁愿死也不拆开的故事。女主人公(我的好朋友梅艳芳扮演)自杀身亡,
而男主人公(流行偶像张国荣扮演)却没有履行诺言。梅艳芳成了伤心鬼
魂;张国荣却过着正常人的生活,直到去世。但是,50 年以后,他又重新投
胎转入人世。这时,已成鬼魂的梅艳芳决定和他再续前缘……我为该片
感到骄傲:它在人们挑剔的评判中得到了好评,并且在票房上有出色的表
现,即使它不是一部动作片。我想证明的是,我的威禾制片公司有能力制
作高品位的作品。以流行歌手起家的梅艳芳(人们称她为香港的“麦当
娜”)凭借自己在片中的表现,赢得了香港电影大奖最佳女主角的桂冠,树
立起了严肃艺术家的形象。
演员:梅艳芳、张国荣、阿列克斯?曼(Alex Man)
我的电影作品年表 / 487
导演:斯坦利?关
制片人:成龙
剧本:李佩华(Li Pik Wah)、姚戴安萍(Yau Tai On-ping)
☆该片获 1988 年台湾金马奖最佳女主角、最佳摄影及最佳艺术指导
三项大奖
☆该片获 1988 年香港电影大奖最佳摄影、最佳编剧、最佳剪辑和最
佳作曲四项大奖
《霸王花》(1988 年)
《胭脂扣》之后,又到了制片人成龙拍摄动作片的时候了。美国泰拳
手辛西娅?罗斯洛克扮演片中一支全部由女警员组成的警队队长,人们把
这个小队称为“特勤一组”。影片描写了她们和男性同事之间半打斗、半
调情的对立关系。最后,他们联手摧毁了一个团伙。
罗斯洛克在香港电影界是个难得的人才,她是功夫巨星.已经在由亚
洲人及男性控制的产业里树立了自己的名声。是吴思远向我举荐了她。
在我早年与罗维合作的不幸岁月里,是吴思远“发现’了我的才能。正因
为罗斯洛克的技巧给找留下了很深的印象,我才同意投拍该片。
演员:辛西娅?罗斯洛克、胡慧中、杰夫?法尔考(Jeff Falcon)、比利?刘
(Bill Lau)、惠英红、董骠
导演:维尔森?秦(Wilson Chin)
制片人:成龙
剧本:陈关富(Cheng Kam Fu)
动作指导:成龙
《霸王花Ⅱ》(1989 年)
胡慧中在这部续集里接替了辛西娅的角色,当上了“特勤一组”的队
长。她爱上由比利?刘扮演的男警队的队长。但是,当第一集里的歹徒劫
牢反狱的时候,谈情说爱没有时间了。
演员:胡慧中、比利?刘、杰夫?法尔考
488 / 我是谁——成龙自述
导演:维尔森?秦
制片人:成龙
动作指导:成龙
《通缉犯》(1989 年)
我是该片的动作指导。
《奇迹》(1989 年)
在制作过的所有影片里,这是我最欣赏的一部。它在动作上不及《警
察故事》,但是作为演员,特别是一名导演,它有更多值得我骄傲的地方。
故事发生在本世纪 30 年代,我扮演一名初次走进大城市的乡巴佬。初来
乍到,我身上的东西就被偷得一干二净。但是,这仅仅是冒险历程的开
始:在从贫穷的卖花妇女手中得到一枝幸运玫瑰之后,我发觉自己无意中
做上了一个庞大的黑道帮派的首领。我在本质上是淳朴的,勉强地领导
着这帮歹徒,并且利用我的魅力和打斗技巧把他们领上正道。一切安排
妥当之后,我想起了那个卖花妇女。当她的女儿和未来的富有亲戚说,他
们就要来上海的时候,我决定让她成为高雅和贵族气十足的女人,使她的
亲家能够答应这桩婚事。
我从弗兰克?卡普拉的经典影片《一日贵妇》(Lady for a Day)(1933
年)里得到了拍摄《奇迹》的灵感。后来,卡普拉又以《奇迹无尽》(Pocketful
of Miracles)(1961 年)的片名进行了重新制作。我在童年时代看过这两部
影片;尽管我不懂英文,我还是很喜欢片中讲述的故事。当然,我必须做
大量的改动。包括添加打斗镜头。如果不是为了打斗和特技场面,嘉禾就
会完全否定这个设想。
作为导演,我使用广角镜头和移动摄像机在该片中对拍摄手法进行
了尝试。我最欣赏的一个镜头是:我们用一架可平行移动的摄像机拍摄
了 3 天。这是利用滑轨,流畅地拍摄我的意中人梅艳芳步入一家宏大的
旅馆,穿过诸多装饰奢华的房间的镜头。
《奇迹》耗 6400 万港元,前后花了 9 个月时间,嘉禾对此不太满意。
我的电影作品年表 / 489
考虑到成本,它赚到的利润也不多。但是,对我而言,它永远是那么特别。
演员:成龙、梅艳芳、格劳里亚?任(Gloria Yip)、张学友、比利?周
导演:成龙
剧本:成龙
制片人:何冠昌
动作指导:成龙
☆成家班获 1989 年香港电影大奖最佳动作设计奖
☆该片获 1989 年香港电影大奖以下提名:最佳男主角奖,成龙,最佳
剪辑奖,张王憧;最佳艺术指导奖,埃迪?马(Eddie Ma)
《艺人的反抗》(1990 年)
和《奇迹》一样,该片的剧情也发生在本世纪 30 正代的上海,表现了
一群联合起来挫败黑社会老大的女演员。梅艳芳扮演其中的一位。
演员:梅艳芳、惠英红、陈玉玲(Chan Yuk-lin)、赖寅生(Lai Yin-
san)、年马
导演:午马
制片人:成龙
《龙兄虎弟Ⅱ:飞鹰计划》(1990 年)
《奇迹》之后,又是重操旧业、弥补票房的时候,因此,我起用了尘封
已久的角色——冒险家“亚洲鹰”,他现在自称为“亚洲兀鹰”。片中,我受
到政府雇佣,率队穿越撒哈拉沙漠,寻找二战期间纳粹掩藏的一批金条。
全队由我和两名女人组成,她们分别由郑裕玲和伊华?歌宝?加西亚扮演。
后来,又有一名女子加入了我们的队伍,她的扮演者是池田昌子。我的阵
容里有一人来自广东,一人来自欧洲,还有一人来自日本。我想,我已经
开发了多个国家的国际性市场了。
该片麻烦不断,但是动作场面层出不穷!我喜欢的一个镜头是发生
在风洞里的打斗。我的灵感来源于巴斯特基顿的《小汽船比尔》,他在那
个镜头里努力地逆风行走。参观三菱公司的摩托试验厂也绐了我启发。
490 / 我是谁——成龙自述
我们花费了近 100 万港元,搭建了模拟风洞;螺旋桨分量过重,在涡轮运
转的时候会脱落,因此,我们每拍摄一个镜头,都要用绳索拉着它们回复
原位。最终结果,让人在观赏时倍感惊奇。我的对手(美国武术家黎强礼
Vicent Lyn)和我都在试图利用流动的风占据主动。在一个镜头里,风把
我吹得飘了起来,在用伸出的拳头打到对手之前,我喊着“超人!”向他飞
了过去。
影片的绝大部分都是在摩洛哥拍摄的。那是一个美丽的地方,但它
又是一个永远让人伤脑筋的去处。不知怎么搞的,我们为影片印制的道
具用钞票流失到了片场之外,被当地人当作真钞用,即使那上面清晰地印
着嘉禾的标记!摩洛哥当局传讯了我,并且没收了电影胶片;我只好雇
佣香港和英国的律师,直到取回胶片。更糟糕的是,制片经理被发行假钞
的罪名遭到逮捕,蹲了 3 个月的监狱。这就是说,我们在继续赶往撒哈拉
沙漠的时候,不得不把他撇在身后。
在沙漠中拍戏更是让人埕疯:设备进了沙子,骆驼不听使唤,一名剧
组成员还被蝎子蛰伤了。由于 50 多名剧组人员患病,拍摄推迟了近 2 个
月。最后,我们带着 10 吨沙子回到香港,拍摄了剩余的沙漠镜头。
我们为该片制作穿越了亚、非、欧三大洲,耗费了 1.15 亿港元,将近
1500 万美元。它在当时是最昂贵的香港电影,尽管和美国影片的预算比
起来,这还是个小数目。
演员:成龙、郑裕玲、伊华?歌宝?加西亚、黎强礼、肯?罗、池田昌子
导演:成龙
制片人:成龙
剧本:成龙
动作指导:成龙
☆成家班获 1990 年香港电影大奖最佳动作设计奖提名
《火烧岛》(1991 年)
一名警察为了查找下令刺杀其父的凶手前往监狱卧底。然而,他看
到的是一个充满暴行的监狱体系。很难说是囚犯还是狱警的罪孽更重一
我的电影作品年表 / 491
些。我扮演的囚犯同样是一个高级刺客组织的成员,我的雇主是狱警,
我拍摄该片是为了偿还王羽的人情。事实上,演员阵容里几乎每一
个人都是明星,他们也欠王羽的人情。我在片中极短地露了一下脸,尽管
字幕把我打成了主角。我当时正在拍摄《龙兄虎弟 II:飞鹰计划》,不用
说,那段时间很忙。
演员:朗家斐(Tony Leung Kar Fei)、成龙、洪金宝、刘德华、王羽
导演:楚延平(Chu Yen-Ping)
制片人:何蝉心(Ka Chuen Hsing)、王羽
剧本:傅力(Fu Lee)、严允乔(Yen Yun Chiao)
《双龙会》(1991 年)
这是一部香港导演协会的献礼影片。我在片中扮演一对出生时即被
分开的相貌酷似的双胞胎兄弟。兄弟之一的马玉成了著名的交响乐指挥
家,而另一个则成了强盗。我们打算在同一家餐馆约见各自的女朋友,结
果不期而遇。当敌对的匪徒把马玉错当成万明时,一场闹剧开始了。万
明要准备指挥一场交响乐,而马玉却要为保全性命而抗争。凄巧的是(这
还不够巧吗?),我们的心灵感应可以让其中一人感觉到另一人正在做些
什么。
该片的所有收益原本打算用于资助导演协会新大楼的建设,但是,直
到 1998 年初,大楼还没有动工兴建。该片在某些方面依然有所成就。许
多香港名流都参与了该片的演出,顶尖导演徐克和林岭东担任了联合导
演。
和好莱坞的特殊效果相比,香港的特技没有那幺出色,尽管动作仍然
如以往一样给人以深刻的印象。在汽车场进行的决战妙不可言。
演员:成龙、泰迪?罗宾管(Teddy Robin Kwan)、张曼玉、李奇(Nina
Li Chi)、菲力蒲?陈(Philip Chan)、大卫?强(David Chiang)、安东尼?陈(Anthony
Chan)、阿尔弗雷德?张(Alfed Cheung)、王龙威(Wang Lung Wei)、刘
嘉玲、徐克、林岭东、王晶、曾志伟、楚原、雅可布?张(Jacob Cheung)、吴思远
导演:徐克、林岭东
492 / 我是谁——成龙自述
制片人:泰迪?罗宾?关
动作指导:成尼
《西藏小子》(1991 年)
元彪扮演一位有魔力的和尚,他命中注定要推翻邪恶的巫师。这是
元彪导演的第一部影片。我在片中担任一个小角色。
演员:元彪、成龙
导演:元彪
《警察故事Ⅲ:超级警察》(1992 年)
该片是“警察故事”系列中规模最大的一部续集,差点就是最好的。
我扮演的警察在前两集里痛击了歹徒,因此,同事们戏称我为“超级警
察”。我奉命前往大陆阻止一宗毒品交易。这又是一份苦差事。我在片
中的搭档是相貌出众、一丝不苟的大陆警察杨汉娜,她的扮演者是杨紫
琼。我们装扮成匪徒打入毒品集团内部,秘密破坏由泰国丛林到马来西
亚大街小巷的交易,并且在一 xie 至今为止我拍摄过的最壮观的特技场景
里和匪徒搏斗。我凭借该片在台湾获得了最佳男主角的桂冠,成为动作
演员中获此奖项的第一人。能够在打斗和特技以外的领域里得到承认真
是太好了。
片中最令人胆寒的特技表现了我从一座建筑物跃上一副从直升机底
部垂下的绳梯。后拉的镜头显示了我在空中有多高;我们没有布置安全
网,如果我掉下来的话,想救我是没有可能的。杨紫琼是我如道的最勇敢
的女人。她也做了一些令人难忘的特技动作,其中驾驶摩托从斜坡跃上
行驶中的火车是最危险的一个。(试做这个动作的特技人摔断了一条
腿!)
演员:成龙、杨紫琼、张曼玉、蔡刚(Tsang Kong)、元华、罗莉、董骠
导演:唐季礼
执行制片人:何冠昌、成龙
制片人:陈自强、邓景生
我的电影作品年表 / 493
剧本:邓景生、马麦平(Fibe Ma Mei-ping)、李维意(Lee Wei yee)
动作指导:唐季礼
☆成龙获金马奖最佳男主角奖
☆该片获 1992 年香港电影大奖以下提名:最佳男丰角奖,成龙,最佳
动作设计奖,唐季礼
《西域雄狮》(1992 年)
我没有担任角色(这是徐克自行改编的黄飞鸿传奇的第二集,由李连
杰主演)。但是,我为该片录制了片尾的主题曲。
《阮玲玉》(1993 年)
这是我的威禾公司制作的又一部正剧,由张曼玉演绎香港第一位电
影明星阮玲玉的真实一生,她的一生极其短暂。去世的时候还不到 30
岁。张曼玉凭借该片获得了“最佳女主角”的崇高荣誉,尽管影片没有赚
到多少钱。
演员:张曼玉、托尼?梁(Tony Leung)、韦塞?李、卡莉娜?刘(Carina
Lau)
导演:斯坦利?关
制片人:成龙
剧本:姚截安萍
☆张曼玉获香港电影大奖最佳女主角奖
《城市猎人》(1993 年)
该片是打入日本市场的一次尝试,因为我的角色是日本炙手可热的
滑稽图书及卡通片人物——“城市猎人”寒雨良。身为私家侦探,我受雇
于一名大人物寻找他出走的女儿。我追踪她来到了一艘游艇前,结果,我
自己也上去了(还带着我那位漂亮、且嫉妒心很强的助手)。但是,在我抓
住那个女孩之前,游艇遭到了劫持,我被迫丢下自己的任务,转而去救那
些乘客,更别提与把位貌美的卧底侦探及其搭档打情骂俏了……
494 / 我是谁—— 成龙自述
影片还不赖,不过,我并不喜欢它。笑料的取材很广,这是导演王晶
的风格:其中一场是对那套深受喜爱的街头游戏的模仿,加里?丹尼尔斯
(Gary Daniels)和我在打斗的过程中不停地装扮着一个又个一“街霸”人
物!(我甚至男扮女装,扮成春丽的模样!)另一场戏表现了我在和两名其
高无比的歹徒搏斗同时,从李小龙身上领悟格斗技巧的情量:银幕上放映
的刚好是李小龙在《死亡游戏》(1972/78)中和卡利姆?珂普度-贾巴尔打
斗的悟景。
演员:成龙、加里?丹尼尔斯(Cary Daniels)、理查?诺顿(Richard Norton)、
姚舒清(Chingmy Yau Shuk-ching)、乔伊?王(Joe Wang)、五岛久美
子、里昂?赖(Leon Lai)、王敏德
导演:王晶
动作指导:秦遂同(Ching Sui Tung)
《s 计划》(1993 年)(又名《警察故事Ⅳ:超级警察Ⅱ》)
杨紫琼继续扮演地在《超缴警察》的角色——大陆警察杨汉娜。她被
派到香港去打击犯罪同伙,但是,地并不知道自己的男朋友就是这个团伙
的首领,结果,她面临感情和荣誉的两难选择。当然,为了配合超级警察
的形象,地选择了荣誉。我只有一个小角色,扮演的还是《警察故事》里的
人物,在筋疲力尽的情况下粉碎了一起珠宝劫案。
演员:杨紫琼、王敏德、埃米尔?周(Emil Chow)、迪克?韦、于荣光、成

导演:唐季礼
制片人:成龙
《重案组》(1994 年)
该片根据一名香港商人被绑架的真实放事拍摄而成。我扮演一名严
肃的警察。由于最近和恐怖分子遭遇时发生了流血事件,我的情绪摇摆
不定。我奉命前去解救那名遭到绑架的商人。这对情绪的稳定性和做警
察的能力是一次考验。
我的电影作品年表 / 495
这是一个非常压抑的故事。起初,我并小喜欢它,但是我现在认为,
扮演如此戏剧化的角色对自己来说还是很有好处的。自从多年前拍摄
《龙的心》以来,这还是第一次。
演员:成龙、郑则仕、潘玲玲、伍咏薇、柯受良、斯蒂芬?陈、卢慧光、钟
发(Chung Fa)、马斯、肯?罗
导演:黄志强
制片人:蔡澜
剧本:陈文强
动作指导:成龙
☆成龙获 1994 年台湾金马奖最佳男主角奖
☆该片获 1994 年香港电影大奖以下提名:最佳男主角奖,成龙;最佳
导演奖,黄志强;最佳动作设计奖,成家班
《醉拳Ⅱ》(1994 年)
这又是一部黄飞鸿冒险的系列片,它是我第一部获得巨大成功的影
片的续集。当我和师父一起旅行时,被英国人的阴谋诡计弄糊涂了,参与
丁走私中国古代珍宝的活动。在一名满族老官员以及我继母(梅艳芳饰)
的帮助下,设法挫败了这一计划。
有趣的是,梅艳芳和狄龙在该片中扮演了我的父母。狄龙在现实生
活里只比我大 7 岁,而梅艳芳比我年轻得多!但是,大家的注意力都在电
影上,梅艳芳几乎用她的表演抢去了一些镜头。
片中的打斗镜头包括了我最得意的部分动作编排。在我使用醉拳的
第一个场景里,梅艳芳斜拿着一瓶酒让我喝。以便让我更快地把歹徒打翻
在地。观众第一次感受到了流畅的动作,这是醉拳的根本。这个动作要
求时间把握得恰到好处:我必须把酒瓶扔向空中,很快地挥舞几下拳头;
接住酒瓶,挥动一下,然后再打几拳!当然,这是我与肯?罗(Ken Lo)的决
战,我让我的角色放开手脚表演。由于我意外地喝下了酒精,不是酒,我
的武打风格变得更加狂放,几乎有些疯狂。这场戏花了 4 个月才完成,尽
管我在看了经过剪辑的片子之后认为,每一秒钟都是值得的。
496 / 我是谁—— 成龙自述
《醉拳Ⅱ》的总收入超过了 2200 百港元,创下了香港的新纪录。导演
刘家良(Lau Kar-leung)在我出道很久以前就是邵氏公司的明星了。虽
然他和我最终在指导的方法上存在分歧,作为导演和演员,他还是在该片
的拍摄中有出色的工作,而且我也从他的纯熟技巧里获益匪浅。
演员:成龙、刘家良、梅艳芳、狄龙、肯?罗、罗伟功(Lo Wei Kong)
导演:刘家良
动作指导:成龙
☆刘家良及成家班获 1994 年香港电影大奖最佳动作设计奖
☆张玉憧获 1994 年香港电影大奖最佳剪辑奖提名
《红番区》(1994 年)
我凭借该片声势浩大地打回了美国。我扮演的香港警察康击纽约旅
行,并且帮助我的叔叔管理他的杂货店。店址在布隆克斯区下等地段一
个叫“阿帕奇堡”的地方。我到那里的时候,叔叔已经结婚、退休并且把店
铺卖给了一个朴实随和的女人伊莱恩(梅艳芳饰)。买卖刚刚成交,商店
就遭到了一伙歹徒的突然袭击。他们偷盗伊莱恩的商品,并且向她索要
“保护费”。出于责任,我留在那里协助她抵御歹徒。这使我卷进了一场
走私钻石的阴谋。
出于对影片制作的考虑,我们让温哥华做了市隆克斯区的替身。是
的,我知道纽约没有山!开始的时候,我们还试图让人们保持那是在纽约
的错觉,避免采用有可能拍摄到山脉的摄角。我们甚至还雇人涂抹墙壁,
但是,我们得为此花上一整天的时间。最后,我决定不再为模拟纽约的事
情操心,我想,人们无论如何不会像关注动作那样注意背景画面的……
在香港,《红番区》是 1995 年度最卖座的影片。该片于 1996 年在美国
上映的时候,第一周就赚到了 1000 万美元。
演员:成龙、梅艳芳、董骠、叶芳华
导演:唐季礼
剧本:邓景生
制片人:董韵诗
我的电影作品年表 / 497
动作指导:洪金宝、成龙
☆该片获 1996 年香港电影大奖最佳动作设计奖
☆该片获 1996 年香港电影大奖以下提名:最佳男主角奖,成龙,最佳
女主角奖,梅艳芳;最佳女配角奖,叶芳华;最佳剪辑奖,张玉憧;最佳动作
设计奖,唐季礼及成龙
《霹雳火》(1995 年)
我酷爱汽年,而且总是梦想着以赛车手的角色拍摄一部电影。机会
来了。我的角色在做线人之前是一名汽车机械师,他协助警方进踪进行
非法赛车的车手。一个黑帮劫持了我的两个妹妹。为了搭救地们,我被
迫参加了一项高风险的车赛。如今十分走红的前香港小姐袁咏仪扮演一
名急于想了解我的记者,并且最终迷上了我。
该片耗资 2 亿港兀,或者说是 2500 万美元,是香港电影史上耗资之
最。单是报废的汽年就价值 200 万美元!它并不是我最喜欢的作品,但
是,它在上映的第一天就赚到了创纪录的 400 万港元。
演员:成龙、袁咏仪、王敏德、肯?罗、楚原、杜逊?尼可
导演:陈嘉上
制片人:何冠昌
剧本:陈嘉上、陈庆嘉、郭伟钟
动作指导:成龙、洪金宝、陈勋奇
汽车特技指导:陈勋奇
《警察故事Ⅳ:简单任务》(1996 年)(又名《成龙之简单任务》)
超级警察再次登场,而这一次,我是在为美国拼搏!至少海报是这么
写的。我奉命执行一项国际任务,卷进一场前情报局特工和克格勃之间
的核子阴谋,并且因为谋杀而身陷囹圄。董骠在该片中扮演我的上司,尽
管我剧中角色的常任女朋友张曼玉并没有露面(也许在下一部里会的)。
该片给人一种“邦德片”的感觉,我甚至还开玩笑地说,我在一个场景
里感到自己就是邦德。片头一场追逐戏的灵感直接来源于邦德片:我脚
498 / 我是谁——成龙自述
踩雪板滑下山坡,身后有装备着雪橇和雪地车的歹徒在紧紧追赶。当然,
我的结束动作比邦德要好。我冲出悬崖,抓住了一架直升机,结果,它被
击落了。为了不至于被炸成碎片,我及时脱离了飞机,穿过冰层,掉进了
冰封的池塘里,我差点死于体温过低。
演员:成龙、楼学贤、吴辰君、董骠、尤里?彼德罗夫、特利?吴(Terry
Woo)
导演:唐季礼
制片人:董韵诗
剧本:唐季礼、尼克?特拉蒙特纳(Nick Tramontane)
动作指导:唐季礼、成龙
《一个好人》(1997 年)
我就是片名指的那个好人,一个能说会道的厨师。一天,我发现了一
盘可疑的录像带,它和我自己的录像带混在了一起,那上面记录了一个匪
徒谋杀仇人的情景。突然之间,我发现自己受到了那个匪徒的追杀,他想
抢回录像带。这是 80 年代以来,三毛指导我的第一部影片。我们师兄弟
重新走到一起的感觉真好。
演员:成龙、理查?诺顿(Richard Norton)、加布里尔?费兹帕特里克
(Gabrielle Fitzpatrick)、卡伦?马克里蒙特(Karen Mclymont)、彼德?林策
(Peter Lindsay)
导演:洪金宝
剧本:邓景生
《好莱坞烈焰》)(阿伦?史密斯公司出品)(1997 年)
这是一部猛烈抨击好莱坞影视制作中黑暗及肮脏内幕的作品。我担
任的只是一个小角色。这部影片看上去很荒唐,但是,我出镜的目的只是
为了能跟我的朋友席尔维斯?史泰龙合作。
演员:席尔维斯?史泰龙、埃里克?爱德(Eric Idle)、胡比?古德堡
(Whoopi Goldberg)、成龙
我的电影作品年表 / 499
导演:阿瑟?席勒(Arthur Hiller)
剧本:乔?埃兹特哈斯(Joe Eszterhas)
制片人:乔?埃兹特哈斯(Joe Eszterhas)、本?米龙(Ben Myron)、安德
鲁?瓦耶纳(Andrew Vajna)
《我是谁》(1998 年)
一个走私团伙掌握了一种石头,它们可以被用作一种新型大规模杀
伤性武器的重要原料。我扮演的特工力图挫败这帮歹徒。我从飞机上摔
了下来,丧失了记忆,并且在丛林里迷失了方向。为了弄清我是谁,我又
和那帮走私分子搅到了一起,跟着他们从南非来到了荷兰。当然,片中最
壮观的特技还是我从鹿特丹一座 21 层楼房的侧面滑下来的镜头。除此
之外,还有一些精彩的场面,尤其是在狩措的那场戏里,我全身涂抹着部
落的战斗色,和一群野兽周旋。我通过影片想传达这样一个信息:我们必
须保护大自然,保护环境。因此,丛林的镜头对我来说十分重要。影片获
得了巨大的成功,它在亚洲的某些国家甚至还超过了《泰坦尼克号》!我
想,成龙可以打破 2 亿美元的神话和任何冰山……
演员:成龙、法拉美穗、山本未来
导演:陈木胜、成龙
剧本:邓景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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