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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在典型的 ABO 社会里,alpha 占据主导权,omega 只被当做生育资源掌握在 a 手里,没有自由,没有人权,


没有接受正常教育的权利,这辈子的主要任务就是大着肚子下崽。
omega 作为家族的棋子,嫁给了喜怒无常的高官丈夫。最开始的时候,他也幻想过白头偕老的美好夫妻生活,
但他的丈夫只把他当做一个宠物,一只漂亮能生的金丝雀,高兴的时候抱过来逗弄两下,不高兴的时候,就连发
情期也可以毫不留情地撇下呜咽流泪,发疯一样渴求 alpha 信息素的他转身离开。有时候,丈夫甚至还能很有兴
味地观赏着他伏在地上大汗淋漓地哭泣——因为他是顶级的 alpha,只有他影响 omega 到痛不欲生,没有 omega
可以束缚他的道理。
于是他也就慢慢死心了,他不再渴望丈夫的爱,只是专心做好一个花瓶妻子的职责。面对自己的丈夫,连笑
容都低垂着睫毛,不敢多看这个名义上属于自己的 alpha 一眼,丈夫也对他的表现很满意,认为他是一只称职的
金丝雀。
有一天,一种奇异的病毒忽然在 alpha 人种之间传播开来。
那天 omega 刚好出门散步,等到他回家时,却闻到了一股奇特的气味,那是丈夫冷淡霸道的信息素,却又比
平常浓烈了百倍,差点熏得他栽了个跟头。
他循着味道,一路摸到了自己的房间。丈夫对他向来是招之即来,挥之即去的态度,他忙于公务的时候,
omega 是不敢多打搅他的,只能自己偷偷卷了被子去小房间睡,时间长了,那里也就变成了他的专属。
小房间的门开着,omega 站在门口,惊讶地睁大了眼睛。
他的衣柜大开着,里面的衣服七零八落,基本都被抱了出来,他高大的丈夫蜷在他的小床上,将他穿过的衣服在
身边堆了一圈,像筑巢那样窝在中间,怀里还挤着他的睡衣。alpha 一边埋在衣领处拼命地嗅闻,一边肩头耸动,
喉咙里发出抽噎般的颤音。
omega 靠近的气味像电打过全身,alpha 猛地抬起头,眼眶和鼻子全都哭得红红的,嘴唇还在不停颤抖。望
见妻子不可置信,同时不敢靠近的眼神,alpha 终于委屈得受不了了,像一头缺乏安全感到了极点的野兽,呜呜
咽咽地哭嚎着猛扑过去,手脚并用地狠命纠缠住了 omega,撞得 omege 惊叫一声,两个人在地上滚成一团。
“你……你怎么现在……才、才回来……”omega 听见向来高高在上的丈夫,现在哭得声音都发抖了,“我、
我好怕你不要我了……”

omega 呆滞了。
人高马大的丈夫死死抱着他,把他使劲往自己怀里嵌,一边哭,一边口齿不清地呜呜咽咽,如果不是身体被
勒得生疼,他几乎要怀疑自己是在做梦了。
“先生……”他艰难地试探道,“您这是……”
笼中的金丝雀,没什么资格直呼主人的名字,他一般都叫自己的丈夫为先生,一个毕恭毕敬,又留有遐想余
地的称呼。
alpha 抽抽噎噎,哭得鼻头红红,唇上还沾着泪水的咸味,也顾不上擦一下,就去着慌地叼妻子的嘴唇,紧
紧吸他的舌头。信息素狂暴而焦躁,同时又是急不可耐地包裹着 omega 的身体,在 omega 后颈的腺体上磨来擦去,
似乎想要把那里完全打开,然后再完全入侵进去一样。
omega 满身的汗,僵在身侧的双手无处安放,只能用力揪住自己的衬衫衣角。他被 alpha 推搡着,整个禁锢
在小卧室的墙壁上,脖颈上的腺体隐隐作痛,被催命一样逼着,终于颤颤放出了一丝信息素。
但是很奇怪,被自己的 alpha 这样渴求,他仅仅是觉得自己的身体很热,像烧着了那样热,可却没有像昔日
那样,被迫在欲火焚身的难耐中苦苦煎熬。
alpha 是不是病了……?
在漫长而炽热磨人的唇舌交缠中,他神思恍惚,模模糊糊地想。
alpha 用力地吮吸着他的舌尖,百般纠缠,就是不肯松嘴。他吸完 omega 软软的舌尖,又去含他的嘴唇,同
时含含糊糊地说:“……你抱抱我……”
omega 抓着衣角的手抖了一下,他头脑昏沉,没有立刻按照丈夫的要求去做,alpha 好不容易松缓下来的表
情马上变了,他咬紧牙关,强忍从喉咙涌上来的一声抽噎,带着哭腔慢慢道:“你……你不抱我……你不……不
……”
omega:“……”
平日再怎么惧怕位高权重的丈夫,omega 心里最柔软的一块还是被此时此刻,眼前这个哭哭啼啼的猛兽诡异
地戳中了。他急忙抬起手臂,温柔地环抱住丈夫宽阔的脊背,在上面安抚地摸了几下。
“好了好了……”他像哄一个受冤枉的小孩子,“没事了,没事了哦……”
肯定是病了,他想,说不定还是被政敌给暗算的,这可不是一件小事,得马上联系科学院的医生才行。
alpha 额上全是哭出来的汗,湿漉漉的一片,把他往常梳得一丝不苟的头发都打湿了,凌乱地黏在脸侧,他
紧紧盯着 omega,小声说:“……再抱紧一点。”
“……嗯。”虽然生病了,但 omega 抽抽鼻子,就能从信息素里闻出来,现在的丈夫不太可能伤害他,估计
也不会像看一个玩物那样看待自己,于是大着胆子,依言抱得紧了些。
“再紧点好不好……”
“……嗯,好的。”
这个力道已经称得上大不敬了,就算在发情期,他也没有这么用力地纠缠过丈夫,但 alpha 把他压在墙角,
犹不满足地凑上来,被泪水糊在一起的长睫毛扑闪扑闪,粘腻腻地挨着他的脸颊,小小声地要求:“再……再…
…嗯,腿……”
腿?腿怎么了?
omega 费解地看着他,alpha 的喉结滚动,用早就硬得发疼的下身抵着他蹭,深邃俊美,向来神情喜怒莫测
的脸庞上,居然浮现出一丝红晕。
alpha 声如蚊蚋地说:“腰上……”
omega:“……不。”
alpha 瞬间发出了一声响亮无比的啜泣,随即又紧咬住嘴唇,仿佛受了委屈又不敢吱声似的,很快把自己的
脸憋得通红,就这么满眼泪意地望着妻子。omega 哪见过这种阵仗,一下脑子就懵了。
“我是说,我是说!”他赶忙费力地捋了几下 alpha 的后背,又不慎熟练地伸手,帮他把黏在脸上的额发拨
开,“您……咱们先去看看医生……”
“……不看医生!!”alpha 哭得快昏过去,“我不要看医生……我不要离开你,你不要走……不看医生,
我不看……”
“我不走!我也没说我要走呀,我不走的……”omega 头都大了,“我陪你,我到哪都陪着你,不走不走,
真的不走……”
他一边揉着 alpha 的脸,拼命安慰他,一边想把身体往通讯设备的方向挪,这时候还管什么上下尊卑呢,能
把事情解决了就好。
所幸他想往哪边走,alpha 就使劲贴到那个方向挤他,这倒省了不少力气,两个人搂搂抱抱,挤挤挨挨地过
去,omega 终于腾出手,胡乱按了一下呼叫的按钮。
……好了,这下就可以把难题抛给医生了。
只是不知道,他的丈夫如果恢复了,想起自己现在丢人至极的丑态,又会怎么对待自己呢?
omega 抱着这个在自己怀里拱来拱去,呜咽撒娇的 alpha,无奈地苦笑了。

二 .
“……什么,病毒?!”omega 抱着把头栽在自己怀里,眷恋地发出轻哼声的丈夫,诧异地大声问。
他的声音大了一些,alpha 吸了吸鼻子,有些不满意妻子的注意被别的东西吸走了,又一路蹭上去,在他线
条纤美的脖颈上轻轻地咬来咬去,想要把他的注意力拉回来。
omega 不得不赶紧安抚他:“好了好了,宝……咳,乖哦,医生这是再说你的事呢……”
好险,差点就说成宝宝乖了。
beta 医生离正处于发情期的 alpha 十米远。这种时候,遭到病毒感染的 alpha 是最危险,也是最温顺的野
兽。得不到伴侣的抚慰,会让他们极度缺乏安全感,进而变得脆弱无比,这时候,伴侣哪怕说重一句话,都有可
能引发 alpha 的心理崩溃;但反过来,假如有人胆敢在这时靠近他们的伴侣,无论那人是同性别的 alpha,还是
不会散发干扰信息素的 beta,或者是更加无害的其他 omega,都会遭受发情期 alpha 无差别的疯狂反击。
即便他是这位尊贵 alpha 长期的私人医生,即便他是信息素微乎其微的 beta,他也唯有一退再退,一直退
到红线之外,才敢和雇主的 omega 做远距离交流。
“事实上,”他举起话筒,“这是一种最近才被发现的,只针对 alpha 人种,尤其是与 omega 发生过标记关
系的 alpha 的病毒。早几个月,我们就收到过这样的病例,但是突然爆发的日期,集中在这几天。”
omega 一下一下地抚摸着 alpha 的后脖颈,想到自己在发情的时候很喜欢被丈夫爱抚这里,于是现在他也尝
试着这么做了,好在效果不错,丈夫很快就被 rua 成一摊只会抱着他抽泣呼噜的大猫,这让 omega 苦中作乐,居
然有些想笑。
“那要怎么缓解这种症状?”他问,“目前有办法吗?”
医生轻咳一声,隐晦地说:“释放您的信息素,omega 的发情期是如何度过的,现在的 alpha 也一样。”
omega 吃了一惊,他顾不得安抚 alpha,急忙问道:“那时长呢?”
“三天到五天不等,看 alpha 个人的体质,”医生说,“距我们观察,越是顶级的 alpha,发情期也越长,
这一点,和顶级的 omega 十分相近。”
omega 怔怔的,忽然意识到了什么:“可我的发情期……”
“您将不会再有传统意义上的发情期,”医生笑了一下,“结合热也不会再困扰您的神智,只有伴侣 alpha
的信息素会想尽办法,引诱您与他……交合。”
omega 低下头,与眼圈还红着的丈夫对视。
不再有结合热,也不再有难以抑制,定期到访的情潮……
alpha 探头过来,先是响亮地在他的嘴唇上亲了一下,然后又熟门熟路地去勾 omega 的舌头。他的信息素霸
道无比,几乎要裹成一个茧,让眼前的人做永远不得起飞的蝶。alpha 丝毫不顾及房间里还有外人,只是抽噎又
固执地缠住自己的 omega,把他按在沙发里使劲蹭。
医生有些尴尬,咳嗽了一声:“咳,您要是没有别的事,我就先走了……”
“……等等!等一下!”omega 又推右搡,总算让自己从磨人粘腻的热吻里挣脱出了一只手,“我还有个问
题关于先生……你先让我问完!你最乖了,最听……听话!”
艰难顶着 alpha 沉重炽热,如毯子一样严严实实压下来的身体,omega 还是勉强叫了一声:“……请问现阶
段有办法……解决吗?!”
“没有的,”医生离得远远的,一步一步地挪到门口,“您先生的手底下就有一个关于此类病毒的议案,学
者也在加紧攻克,但不管怎么说,现阶段是没有解决这个问题的办法了。”
“那他现在怎么办啊?!”omega 浑身是汗,“我知道 omega 在常规发情期根本毫无理智可言,但他……他
现在这样,那些工作要怎么处理,还有……乖,你乖,别哭,我再问一个问题就好了,马上就……还有那些需要
批示的文件,我不知道……啊!”
医生摇了摇头,恭敬而不失无奈地说:“还是那句话:以前的 omega 是怎么过的,现在的 alpha 就怎么过。
我言尽于此。”
“……就这样?”
“就这样。”
说完,医生拿着帽子,微鞠了一躬,转身便从玄关处离开了。
omega 愣住了。
以前的 omega 是怎么过的,现在的 alpha 就怎么过……他听着这句话,心里很不是滋味。
侧脸忽然一凉,一滴冰冰的水珠啪嗒一下,打在 omega 的侧脸上。
怎么回事,屋顶漏雨了?
他转头一看,alpha 伏在自己身上,还保持着被他推拒着的姿势。他的嘴唇发抖,全身也在发抖,眼泪更是
不住在眼眶里打转,复又汇聚着砸落下去,只是强忍着不说话。
omega 触电一样收回手,赶紧把他抱住:“啊对不起对不起,我刚刚是问医生问题,关心你的身体……”
“……你,你……”alpha 一抽一抽的,哭得胸膛像风箱一样响,“你不,不理我……我……好难过……我
要死死了……”
omega 叹了口气,生疏地凑过去,主动亲了亲他的侧脸。
alpha 哭声渐小。
omega 解开上衣的纽扣,金属碰撞的清脆声响起,他又解开了裤子的皮带,露出白皙光洁,此时因为热和汗
水而泛出诱人红晕的肌肤。
alpha 瞪直眼睛,缓缓地闭上嘴巴。
omega 问:“要不要?”
alpha 眼里含着一汪泪水,但已然忘记哭了。
他连话都说不出来了,扑上去就在 omega 的脖颈上狠狠舔了一下。

三 .
他第一次经历 alpha 的发情期,就差点让他以为这是人生中最后一次做爱。
alpha 的信息素完全沸腾地烧起来了,他的呼吸滚烫,健硕的身躯滚烫,连眼泪都是滚烫的,omega 被他抱
在怀里,就像被牢牢卡在了快感的火刑架上。
这次的开头也做得又快又猛,alpha 犹如一头即将饿死的野兽,先不管不顾,狼吞虎咽地按着吃了一
遭。他含着 omega 的嘴唇,有劲的腰腹先急不可耐地狠狠往前顶了几十下,粗糙的指腹亦握着伴侣的性器,像榨
精一样替他自慰。omega 求饶的尖叫被堵在喉咙里,好几天没做过的身体差点被他就这样撞碎了。他仿佛是猛地
投进烈火中的稻草,很快就被这样狠的干法逼出了断断续续的高潮。
“慢……”他的眼角洇出红晕,全身也在发红,哭着道:“慢点……啊!”
alpha 一边在他身体里射精,一边呜呜咽咽地亲他:“我好高兴……你是我的……我的……”
omega 被他做得腿都有些发颤,听见 alpha 还在哭,他真想说别哭了,我哭得还没你厉害呢。
有了第一次的缓冲,他们的第二次就耐心许多了。alpha 的眼睛湿漉漉、亮晶晶,他迷恋地吸吮着伴侣的嘴
唇,亲舔他的乳尖,很快就再次硬起来的阳具还插在 omega 的体内,不断地缓缓磨蹭。alpha 轻咬他的耳朵,含
糊不清地说:“我想……吃……”
快感如电流过遍全身,omega 被他揉在腿根的手弄得骨酥腿软,只剩下昏昏沉沉喘气的份儿,就听丈夫带着
鼻音抽泣的声音:“……好想把你吞下去……我不想出去,也不想和你分开……”
……那你还是快出去吧,讨命鬼,omega 有气无力地想,别折腾人了。
alpha 把 omega 舔得浑身哆嗦,方开始新一轮的抽顶。他的阳具重重撞到后穴深处的腺体,omega 瞬间爽的
眼前发黑,连带着腿根都痉挛起来,高潮的时候失神了几十秒钟,脑子里就像放烟花一样噼里啪啦的一片。
alpha 还没射,两人的信息素毫无隔阂、相互交融,令他的内心感到了一种无与伦比的安全感。omega 满脸
的泪水,既有自己的,也有伴侣落在他脸上的,alpha 一面抑制不住地流眼泪,一面深深顶进他的身体,差点又
把他送上一个濒临崩溃的小高潮:“舒服吗……舒不舒服……我、我还想再往里一点……好不好……”
omega 被干的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他抱住 alpha 的脊背,只能发出时断时续的喘息呻吟。见他不回话,
alpha 眼里含着泪水,又抽抽噎噎地去吸 omega 的舌头:“你、你理理我啊……”
直至感受到他勉力的回应,alpha 这才心满意足。他把伴侣抱得紧紧的,omega 哭吟得越神志不清,他就越
想把人往死里做。汗水、高温、灼热相贴的肌肤、激烈如海啸的情欲,omega 仿佛真的要被发情期的 alpha 干死
了,他微弱而恐惧地求饶:“不……不可以……不行……”
“行的,行的……”alpha 狂乱地亲他,舔他,“和我永远在一起,好不好……行的……你不能不答应…
…”
说着,alpha 又呜咽了起来,似乎害怕伴侣当真拒绝自己,他流着泪请求:“我……我可以射在里面吗…
…”
眼见 omega 嘴唇发抖,在快感的侵袭下说不出话,仅能发出一些无意义的短促音节,于是 alpha 一边哭,一
边把他死死钉在身下,在他体内深深地射出滚烫的精液。
omega 小腹哆嗦,险些昏死过去。

此后的几天,他们一直在不间断的做爱。
医生所言不虚,越是顶级的 alpha,发情的时间也就越长。他们在床上滚过了天昏地暗的五天,偌大的别墅
里,浓郁信息素的气味犹如烧开的沸水,满溢得到处都是。所幸以前为发情期做的准备都在,omega 还能靠每天
勉强咽到肚子里的速食和水度日。
到了第六天,alpha 的结合热还没有散去,omega 饿得眼冒金星,他的身体遍布红痕和指印,过多的精液射
到他肚腹发胀,双腿难以合拢。他们在浴室里勉强冲洗一下,还没走到餐厅,alpha 不肯安分的阳具便又蠢蠢欲
动,硬热地抵着他红肿的腿根。
alpha 哭唧唧的:“又……又想要了……”
“……别哭了,”omega 的嗓子嘶哑,无奈到没有计较的力气,“唉,别哭了……”
alpha 迷恋地抱着伴侣,漫长激烈的情事总算让他的情绪稳定了下来。但他伸手去够食物时,已经再次难以
抑制地吻住了 omega,同时撒娇着嘟哝“我不要和你分开”,把人压在料理台上结结实实地做了一次。
到了第六天傍晚,alpha 的发情期总算过去。结合热慢慢褪下,房间内部狼藉不堪,omega 和他彼此都像经
历了一场快感地狱的劫难,如今劫后余生,终于可以好好睡上个什么都不做的觉了。

第七日清晨,摆脱了发情期的 alpha 神思混沌,他勉力睁开眼睛,怀中躺着犹在昏睡的 omega。


……他怎么会在这里?
刚刚睡醒,头脑还有些不甚清明,alpha 诧异地挑起眉梢,正打算坐起来,太阳穴就是一阵钻心的疼,他倒
吸一口冷气,使劲按住了额头。
——霎时间,他想起了过去一周的所有。
异常的发情期,极致渴求信息素与 omega 抚慰的丑态,以及现在还残存在身体中的,被情欲浸泡太久的反应
迟钝的倦怠……
这时,omega 才迷迷糊糊地醒过来。他太累了,浑身上下就像被粗暴地拆过一遍,没有哪一处不是酸疼的。
看见 alpha 坐起来,正捂着额头,他强忍着不适,也艰难地爬起来,打算对 alpha 伸出手。
“……怎么样了?”他哑声问,“是不是还有点……”
他关切的话语蓦然断在唇齿间——alpha 的眼神冰冷无比,那其中甚至掺杂着欲将他除之而后快的杀
意,有如尖刀一般,剜剐着他裸露的肌肤。
“……闭嘴。”alpha 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他看着自己名义上的妻子,现在,他和他挨得如今之近,几乎
可以感觉到他身上温软的热度,但这加剧了他竟被一个 omega 操纵摆弄的愤怒情绪。alpha 的神情阴鸷,目光森
冷,显出十足的憎恶:“……给我滚出去,马上,现在就滚!”
他向来是喜怒不形于色的人,这已经是他少有的强烈语气了。
“……”
omega 的身体猛地一抖,瞬间清醒了过来。
他的嘴唇蠕动了两下,抓着被子的手紧了紧,他想说什么,却又什么都说不出口。
最后,他也只能垂下头,轻轻地,同时又是苦涩地说:“……好的,先生。”

四 .
长达六天的发情期,alpha 极其眷恋那间浸润满了 omega 气味的小卧房,哭着闹着要在那里占有自己的标记
伴侣,早早就把床单,墙壁,还有窗台搅和得一塌糊涂。omega 环抱着肚腹,只披着一件单薄的睡衣,从 alpha
的主卧里深一脚浅一脚地蹒跚出来,肌肤上的吻痕青紫,指印深红,斑斑驳驳地渗了一身。沿路全是他们这一周
胡天胡地的痕迹,信息素交融的淫靡气息仍然顽固地停留在空气里,无处不在,刺痛着他的眼睛。
alpha 的厌恶和暴怒就像一记劈头盖脸的耳光,这些纵情享乐的证据则是火辣辣的遗痛,令他头晕耳鸣,大
脑懵懂。
早该有心理准备了,他难堪地想,早就……有心理准备了……
omega 扶着墙壁,先忽略了那些乱七八糟的脏污,艰难地挪动到小卧房旁边的浴室里,打开热水,从上至下
地冲刷着疲惫的身躯。
热雾弥漫,水声哗哗,他靠在浴缸里,眼皮同时在不停地打颤。
……alpha 感到恐惧了,omega 望着水雾在磨砂玻璃上蔓延出无序的形状,他的愤怒,不过是为了掩饰自己
的害怕。
过去的二十来年,所有 omega 人种发展进化的几百年,他们一直饱尝这样的恐惧:体质羸弱,力量微薄,发
情期定时定点,从不迟到,总能精准无误地把他们变成没有 alpha 脱裤子就不行的性爱机器。他们就像菟丝花,
依附在 alpha 身上,难以挣脱,也无法挣脱。幸好 alpha 也会不受控制地被 omega 所吸引,两个人种才得以维
持一点微弱的平衡,苦苦纠缠至今。
被迫受制于人的代价是什么?
被本能抑遏着,必须对另一个人种低头躬身的滋味又是怎么样的?
omega 昏昏欲睡,出神地想着。
他的家族也算很有权势了,这样家族出身的 omega,尚且无法得到自由和尊重,那些出身底层的 o 就更不用
说了。在普罗大众眼里,omega 最大的价值,除了承担繁衍的重任,就是安抚 alpha 吧。毕竟,一支拥有如此大
的力量的人种,如果因为天性而暴动起来了,也是很麻烦的。
……所以,他才在害怕吗?
omega 迟钝地换了一个姿势,他跪在浴缸里,低着头,脊梁弯出一道优美的曲线,将手指伸到后面,艰难而
缓慢地清理着。
有了未知病毒的影响,omega 不会再有传统意义上的发情期,也不会再受到 alpha 的掌控;与之相反的,是
alpha 变得极度渴求标记伴侣的抚慰,并且极度缺乏安全感,充满暴躁易怒的尖锐攻击性……
omega 垂着眼睫,脸上的水珠一滴一滴地打下去,不知是疼出来的泪,还是热出来的汗。
世上怎么会有真正的感同身受?他为发情期逼迫,社会角色和家族责任沉沉压在肩头,标记自己的伴侣手握
大权,同样并不把他,把所有 omega 放在眼里,这么多年,这早已是他生活的常态。现在呢?仅仅是尝试了一次
这种滋味,alpha 便怒不可遏,自觉受到了冒犯和侮辱……
热水的温度很高,但他依旧冷得嘴唇发抖,悲哀的凉意从骨头里渗出来,让他不得不哆哆嗦嗦地抱成一团。
假如能永远缩在这里,永远不出去,这样就好了,他想。

另一侧,alpha 匆匆起床穿衣,第一次发情期,他就发疯吓退了家里所有的佣人,搞得现在根本摸不到手边
的干净衣服,只能先在腰间围个浴巾凑合。
缺席七天,要处理的文件和公务只怕早就堆成小山了。alpha 强压怒火,未接来电和未读通知整整攒了好几
页,他还没来得及看一眼,便又打进来了一个号码。
“有事就赶紧说。”他阴沉沉地道,“我现在很忙。”
好友永远带着笑意的声音从那头传过来:“知道你现在很忙!不过,我还是要问一声,感受如何?好不好
过?”
alpha 抬手就要挂电话,好友急忙告饶:“唉唉唉,就问一声而已!看你气成这样,上次不是嘲笑我嘲笑得
很欢吗?”
“病毒的解药研发必须提上议程,给予优先开发权限,”alpha 冷声道,“不能再拖了。”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会,或许是看他提起正事,好友的语气也正经了起来:“刚才我看了科学院递上来的研究
成分的报告,我觉得存疑吧,这玩意是不是病毒还两说呢。”
“怎么讲?”
“大部分研究人员,都认为这是一种新型病毒,监察官的倾向也偏这个,但还有一小部分人认为,这不是病
毒,是自然进化的方向。”
alpha 嗤笑道:“进化方向?这是哪门子的进化方向?”
“就……存疑吧,”好友说,“如果要把它当成病毒彻底解决,恐怕还是要从 omega 身上入手……他们决定
先把 alpha 专用的阻隔剂搞出来,这不是一时半会能解决的事情,你急也没用。”
“从 o 身上入手?”alpha 挑起眉梢,“怎么做,提取信息素吗?”
“反正最坏的可能,也就是切个腺体吧。”好友回答,“现在提出的两种设想,一是按照 omega 阻隔剂的原
理,如法炮制出 alpha 的阻隔剂,并且在这个基础上更上一层,说不定就能开发出有效的解药;第二种有点狠的,
直接从标记 o 的腺体中提取出足够巨量的信息素,然后一劳永逸……嗯哼,你懂的。”
alpha 已经重新调整到了喜怒不兴的状态,他淡漠道:“假如用第二种方法,omega 的腺体会遭受永久性损
伤吧。”
“是,所以我才说有点狠嘛。”好友说,“对了,还有件事,不过是小事。”
“说。”
“你知不知道,科院的人给这个病毒取了什么名字?”
alpha 勾起嘴角:“取了什么名字?”
“逆转。”好友回答,“他们叫它,逆转。”

五 .
“……逆转?”alpha 拔出笔盖的动作顿了一下,他平静地道:“口气不小。”
“但很贴切,不是吗?”好友笑道,“行了,你那边加快速度吧,这边已经开始起草法案了。”
alpha 嗤笑道:“那么,是关于发情的 alpha,确保他们在此期间做出的一切决定都没有法律效力的法案
吗?”
“倒也没有那么绝情吧,”好友大大咧咧地说,“不过,鉴于那种 omega 说什么你就挣着抢着去做什么的状
态,还是要防备一下的。要不然你想啊,假如你家的 omega 让你在那时候跳楼,你肯定也屁颠屁颠地去跳了。”
“这件事还是别太操之过急,”不理会他的揶揄,alpha 摇了摇头,“昔日针对 omega 发情期的提案来回修
改了整整三十四次,一直拖到 o 权协会出面,联合社会各界的舆论一起向政府施压,最后才勉强出台……”
好友不屑道:“那是那帮老东西太顽固了!说什么‘o 在发情期被上了就要和标记他的 a 结婚’,考不考虑强
奸和其它极端情况啊?再不济还能洗标记呢,哪来那么迂腐的想法……”
“所以?”alpha 反问,“现在出了逆转病毒的事,专指 alpha 发情期的法案就马上出来,表面功夫都不做
一下,不怕被人骂双重标准?”
好友被他问得噎了一下。
“这,这不是一回事吧?!”好友气急败坏地嚷道,“我们 alpha 在各个领域行业都是最顶尖的那批人,要
是被有心之人借机利用了,后果不堪设想好不好!就算你和我这种级别的 a 不用担心被 omega 和他们的家族胁迫,
可普通的 a 就没有 a 权了吗?!”
alpha 冷静地说:“我不想细数你这一段话有多少逻辑上的漏洞。或许你的想法能够代表 95%的 alpha 人种,
但恐怕只有 5%的 omega 人种能够认同你的看法……”
“omega 的建议和想法,向来不被主流社会所看中,”好友轻轻一笑,口吻变得十足轻佻,“他们只是极少
部分人……”
“那 beta 呢?”alpha 冷冷地抬起眼睛,“omega 的建议和想法,向来不被上流社会锁看中,这才是对的,
因为你我这样的 a 掌握着上层阶级的绝大部分权力,但 ABO 人种中占比最大的是谁,你是不是忘了?”
“……”好友不说话了。
alpha 继续道:“近年来的主流舆论中,倾向于 o 人种的声音早已成为一股不可小觑的力量,其根本原因,
正是因为 a 人种的力量和权势凌驾于其他两个人种。beta 数量众多,虽然默默无闻,可却越来越同情 omega 的
处境,愿意替他们在社会事件中发声……现在所有人都在关注逆转病毒的事情,政府火速出台的法案,只会引发
各界诟病……哪怕仅是表面上的诟病,没想明白?”
好友静默良久,终于“嗨呀”了一声。
“嗨呀,前几天才结束发情期,我现在的脑子还瘸着……行行行,你说的有道理,我去跟那边交涉。”
“你……”alpha 刚说了一个字,忽然就闭上了嘴唇。
在他的视线里,omega 穿戴整齐,衬衫的扣子一直扣到最上面的领口,脸色苍白,嘴唇红肿,头发也湿漉漉
的,看样子是洗过澡了。他抬手想要敲门,却蓦地对上了 alpha 漠然的目光。
“等会再跟你说。”alpha 挂了电话,他的身上只围了一条浴巾,便开始急急忙忙地处理手边堆积的事务,
此刻见到自己的妻子出现在面前,就像是见到了一个熟悉的陌生人。
他对 omega 的心情,实际上是有点复杂的。
年纪到了,地位和环境都要求他在家里摆放一个优质听话的标记伴侣,而 omega 的家族需要政治上的庇护,
于是这件事就这么成了。可能在婚姻刚开始的时候,这个比他年轻许多的 omega 还幻想过温情和爱,他看得出来,
他当然能看出来,很可惜,他需要的只是一个解压的小宠物,金丝雀,波斯猫……什么都好,疏解欲望,无论是
偶尔在兴致上来的时候能乖顺地舔舔自己的手背,还是赏玩他满脸泪水,哭得眼角晕红,苦苦哀求自己的模样,
都能令他感到掌控和摧毁的乐趣,这就够了,o 人种的责任和功能不就在于此吗?
所以,现在静下心来仔细想想,alpha 不得不对妻子的做法感到惊讶。
发情期时,AO 人种对信息素的敏感程度都会提高十几倍不止,而长达六天的发情期,他在妻子身上感受到的,
竟然只有温柔,以及包容到堪称纵容的……不,不是爱,说爱并不确切,他稍微思索了一下,那种情绪,应该称
之为“怜惜”。
“你来的正好。”alpha 的声线波澜不惊。
一个 omega,对 alpha 产生怜惜?
“有些事,我还是要警告你一声。”
天真的像个笑话。
“病毒的效果可能还会维持一段时间,在这段时间内遵守你的本分,以前是什么样,现在是什么样,最好不
要肖想不属于你的东西,明白吗?”
omega 的嘴唇肉眼难辨地发着抖,他沉默良久,最后还是什么都没说,轻声道:“……我明白的,先生。”

六 .
此后研发解药的一个多月,omega 都被半强制地规划了活动范围,他不能与家族联络,也不能去离家太远的
地方,或者是参加以往惯例的 omega 聚会。他的通讯设备被监视,发出的所有文字需经审核,他不知道其他有伴
侣的 omega 是否也拥有和他一样的待遇,但丈夫比平日更加忙碌,往往一周才回一次家,这让他他失去了询问的
机会。
不,倒不如说,连询问都是徒劳的。他没有资格向丈夫问东问西,他的丈夫也不会如实回答他,只会用锋利
冷锐的眼角眉梢,和唇边意味深长的笑容,无声地命令他滚开。
事态的变化,出现在第五周的傍晚。
那天,omega 正在家中看书,看书是他这些天唯一必须坚持的事,因为即便身体受了限制,思想和心灵也不
能被禁锢在这方小小的世界里。不知为何,今天的气温似乎格外高,他坐在四面凉爽的家里,仍然在不停地冒着
汗。
就在他一边擦汗,一边看得入神时,家里的电话忽然响了。
omega 有些意外,是谁打来的?
他放下书,走了过去,就这么几步的路程,已经让他的后背渗出了一层薄汗。
“喂,您好?”他试探性地问,“请问……”
“……请您务必过来一趟!!”电话那头传来无比嘈杂的人声,其中还隐隐约约地夹杂着人群的惊呼,和一
种更低沉的,哀恸的嚎叫,打电话的人扯着嗓子大喊,差点一下震破 omega 的耳膜,“派遣的专车马上就到,您
的先生进入发情期了!!请您……快再调人上来!不要顾忌身份,上高压水枪!!……请您快点赶来,带上您的
衣物,拜托拜托,务必拜托!!”
……电话被仓皇地挂断了。
一场仓促的狂风暴雨,来得匆匆忙忙,结束得也匆匆忙忙,话筒中穿出“滴”的一声,让愣在原地的 omega
也跟着重重一颤。
alpha 的发情期?现在?!
他终于明白自己为什么一直在不停地出汗了,他以为是天气实在闷热难当的缘故,没想到,居然是他的伴侣
与他远隔百里,进入了可怕的发情期。
急切尖锐的刹车声于楼下响起,继而就是忙乱的脚步声,紧迫的拍门声。如果说刚才,omega 还对这件事情
的真实性抱有一丝丝的怀疑,那他这时已经可以肯定了,因为这几辆专车不仅从风中带来了机械冰冷的硝烟味,
还裹挟着 alpha 发情时才会有的,浓烈到藕断丝连的信息素的气味。
……他真的发情了。
omega 收拾了几件自己常穿的衣服,在门上输入自己的指纹。门打开了,外面一水全副武装的 beta——这种
时候,谁也不敢让 α 人种接送发狂 alpha 的伴侣,他们的信息素沾染在 omega 身上,只会造成更严重的后果。
“请您快点上车!”为首的 beta 男性戴着墨镜,额上全是密布的汗水,“我们会保护您的安全!”
omega 也紧张了起来,他点了点头:“好的,麻烦你们了。”
上了车,随行的还有一名满身大汗的 beta 专家,他擦着汗,立马就开始对 omega 进行心理辅导,言谈间的
意思无非是 alpha 的身份和地位有多高,他做出的种种决策和贡献又有多么重要,omega 不需要继续听下去,就
知道政府派来的人是什么意思。
他心烦气躁,标记伴侣的发情期不停侵扰着他,他不由睁开眼睛,轻声道:“说这么多,是怕我让他去自杀
么?”
beta 专家的神情顿时有些讪讪的,还想再说什么,omega 已然低声说:“不要再来打搅我了,我需要保存体
力。”
下车,进楼,上电梯,omega 早就被 alpha 满溢而出,狂暴无比的信息素包围了,沿途撞上的所有人都是容
色慌张,忙着给他开道。顶楼被清出了一片空地,隔着一层楼,他都能听见 alpha 愤怒的哀嚎,其中掺杂着数不
清,听不明的哭喊声,纵然是标记的作用,他的心还是一下子揪紧了。
……他们用高压水枪,将发疯发狂的 alpha 压制在了正中央。
周围的政府人员有男有女,αβ 两种性征人群各自站边,惊惧地望着中间这个被发情期影响至斯的顶级
alpha。他们的目光忌惮畏缩,讨论的言语沸沸扬扬,alpha 就伏在他们的眼神中,伏在他们的议论中,伏在震
天的强流中流泪哭嚎,像一头受伤围困的野兽。
他的心痉挛地一缩,犹如被烧红的针尖刺得剧痛。
“……停手。”omega 的声音发抖,“停手……我叫你们停手!!”
他尽力推偏了其中一台高压水枪,同时冲了上去,身后的人慌忙关上了四台喷射装置。他跪在冰冷的水里,
抱着嘴唇青紫,不停打颤的 alpha,自己竟也在无知无觉地流着泪。
“……老婆,呜呜……老婆……”alpha 哭得嗓子抖成了一条线,“我……我要……老婆……!”
他哭得那么伤心,仿佛受尽了天底下所有的委屈。omega 释放的信息素努力安慰着他,他抽抽噎噎地流了半
天的眼泪,好像终于缓过劲来了,蓦地嚎啕大哭起来:“你不在!你不在这里,你、你……你走了……你不要我
了!老婆……呜呜……老婆不要我了……”
omega 摸着他的脸,有如用力搂着一只浑身是伤,沉重万分的雄狮,他紧咬牙关,他的怀抱,衣物,alpha
死死圈上来,甚至把他抱疼了的手臂阻隔了周遭的一切,只在这里环出了一个寂静单纯的小小世界。他低声道:
“我来了,我在这里……没事了,没事了……”
alpha 一面大哭,一面语不成句地哽咽:“他……他们,用水,喷、喷我,好痛,好痛……我起不来,我要
去找你,他们不让我找……好难过,我快死了……好难过……”
omega 流着泪,勉力道:“你乖,这不是没事了……我来找你,我来找你了……你要乖,知道吗?你乖一点,
他们就不会这样对你了……”
察觉到他的泪水,alpha 仰起头,用咸咸的嘴唇去亲他的脸,将两个人的眼泪都融成了一个人的,抽噎着道:
“老婆……老婆不要哭……你不要哭,哭……”
omega 搂住他的头,泪流得愈发汹涌,先前的 beta 专家远远的站着,也不敢走上前来,就这么喊话道:
“先生他刚才打伤了十几个人,我们也是没有办法了,才出此下策,请您千万谅解!抱歉,抱歉!”
omega 摇了摇头,紧紧抱着自己的 alpha。他是为伴侣受伤而落泪的吗?他只看见他在众人的目光和议论中
做着困兽之争,就像一个孩子,蹒跚行走在偌大的世界里,不明白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不明白自己究竟做错
了什么,为什么要无端遭到囚禁和异样排斥的待遇。
“……我们回家吧。”他亲了亲 alpha 冰凉到冒寒气的侧脸,“我们回家,好不好?”
alpha 呜呜咽咽的,抽泣着说:“那我 我要睡你的床,盖你的被子,还要抱 抱着你……你不能走,不能离
开我……”
“好的。”
“一辈子……都不行……”
“……嗯,好。”
两个人浑身湿透,跌跌撞撞,同时又是相互支撑着坐上了回家的车。
alpha 伤得很重,这六天里,omega 只同意了一次他的求欢,剩下的时间都在照顾他,教他熬煮姜汤,给他
吃药,换药。
第二次的发情期,就这么过去了。
第七天的清晨,alpha 彻底醒过来之后,只觉得更加不可思议了。
……世上不可能有这么善良到愚蠢的人,他究竟想要什么?
越是不标价码的生意,就越是昂贵难明,alpha 很明白这一点,于是他命人叫来早早离开的 omega,打算问
个清楚。
“你想要什么?”他开门见山地道,“第二次发情期,你本来可以杀了我的,光是我自己就能想出不下十种
完美解决自己的方法,你居然什么都没做?”
omega 的脸色还是很苍白,他安静了很久,轻声说:“我熬了热姜汤。”
“……什么?”
“你……您不是很喜欢姜汤的味道,”他说,“但是在前几天喝了很多,就这样。”
alpha 注视了他片刻,方兴味十足地笑了笑:“你好像在敷衍我。”
“我……”
“大可不必,”alpha 盯着他,眼神极冷,“实话说,我不相信那种家族可以培养出一个天真无邪的筹码。
钱财、权势、政治上的承诺,什么都算一点,你的家族把你送过来,不就是为了这些?当然,我还是感激你的,
你救了我两次,即便是为了这个,我也应该奖赏你。”
omega 看着他。
alpha 说:“开价,我喜欢黑白分明地做生意。”
“我知道那是什么滋味。”omega 哑声说。
alpha 夹着一支雪茄,意外地挑起眉梢。
“我也实话说好了,看着先生挣扎在高压水枪下头,我很难过。”他说,“我就像看见了我自己,以前的我
自己。不由自主,被发情期推着,一直往前走……周围人都用很奇怪的眼神打量我,那是打量异端的目光,我知
道,我能感觉到……”
“你在同情我?!”alpha 森冷地拧起眉头,瞬间火起,“你的同情又低贱又愚蠢,如果我是你,我会抓紧
这个机会……”
“……可你不是我。”omega 抬起头,第一次冷冷地直视 alpha,“我知道那是什么滋味,我知道失去自由,
没有尊严,连性命和喜怒哀乐都被人捏在手心是什么滋味!正是因为知道,所以我没办法去做这样的事,做和你
一样的事!!”
alpha 愣住了。
“……狼天生吃肉,羊天生吃草,”他的眼瞳被泪水浸润得发亮,犹如燃烧着一团火,几乎是凶狠地瞪着他
的丈夫,“alpha 天生领导他人,omega 天生被他人领导……是,我恨我是 omega!我恨我没有抗争的基因,我
恨我的天性柔软懦弱,恨我为什么这么能感同身受,为什么不够残忍,不能像你一样,做个心狠手辣的人!!”
最后一句,他是放声怒吼出来的。
“……如果我像你一样狠心就好了。”omega 流着眼泪,“如果我能像你一样狠心,能像你一样,在发情期
的时候笑着观赏我满地打滚,哭着哀求伴侣的模样,就好了。”

七 .
“……”alpha 没有说话,像是第一次认识了眼前这个人。
omega 咬紧牙关,颧骨上浮出一道道挣扎的青筋,脸颊像烧着了一样涨红,他最终没有抬手擦一下眼泪,便
转身离开了这间令人窒息的房间。
……哪怕他会连累自己,乃至连累自己的家族,那也无所谓。
这些话,从他分化成 omega 那天开始,就在心中萌发了雏形,直至经历这场失败的婚姻,已经在心中酝酿攒
动了十余年了。
十年,春过了冬,夏覆了秋,四季的雨雪周而复始,南飞的燕子去了又回,他从少年长成青年,又从青年走
到这段没有指望的失败婚姻。
我不再爱你了,他茫然地想。
我已经……不再爱你了。
他的身体似乎有了一些力气,往乐观的方面想一想,他现在没有发情期,没有结合热,如果 alpha 愿意和他
离婚,那他洗掉自己的标记,就能天南地北,游历自己之前没有机会看见的景色,交自己以前没有机会结交的朋
友。发情期消失了,没有发情期的 omega 还需要担心什么?
他的下颔还坠着已经冷却的冰泪,嘴角已然用力地弯起来了。
看来,我得交几个 beta 的朋友,听听他们的生活是什么样的。
alpha 一直保持着原来的姿势坐在书房里,宛如一尊凝固的雕塑。
文字是有力量的,语言也是有力量的,尖锐的刀锋可以斩断粗壮的羊腿骨,尖锐的言辞同样能不见血地剖开
一颗心。现在,他仿佛就正对着那把又快又亮,刀身燃烧般滚烫的无形利刃。
刺痛,alpha 不想用这个词,但这些话,还有 omega 流着热泪,怒目而视的神情确实刺痛了他,让他的大脑
现在还是空白的。
……以前的 omega 是什么样的?
温驯,幽静,柔软,活脱脱一株名贵娴静的白茶,看见他的第一眼,alpha 就知道他和其他 omega 无甚差别,
都是简单得一眼就能看穿,乖顺得一手就能拿捏住的草包尤物。
既然都是草包美人,那娶这一个,或者娶另一个,又有什么不同?
于是,他也就真的把妻子当做一株用来赏玩的白茶花来看了。
接回家之后,omega 的反应更令 alpha 觉得有趣,他知道 Ω 人种接受的教育都是什么样的:相夫教子,看顾
家庭,可看到 omega 尽力想要朝自己靠近的时候,他仍然觉得费解,一个被家族当做置换筹码来到这里的礼物,
真的还能保持如此天真的心态吗?
到了这时,他才发现,这不是 omega 本来的模样,而是自己一直臆想的妻子的模样,他从来没有想过要了解
他。
现在 omega 站在这里,目光如炬,淌着无知无觉的泪水,并且一连温柔地宽恕了他两次。平心而论,这不是
一个小数字了,事情就像 alpha 刚才说的,换作是他,他一定会……
alpha 点着纸面的笔尖一顿,思绪亦停滞了一瞬。
……换作是他。
他忽然意识到,就连自己心里也很清楚,他曾经对 omega 做过的事,是正常人所无法谅解的,只不过,他从
来没有把依附于他,依附于家庭的妻子当成一个平等的个体看待罢了。
行,alpha 拔开笔盖,在纸上唰唰几笔,唇边重新带上了漫不经心的笑意。
他从不欠别人的债。

到了傍晚,alpha 破天荒地出现在了餐桌上,递给 omega 一张纸。


“……”omega 保持着面无表情的神态,尽量不泄露出内心的惴惴之情。这张纸上会写什么?是需要他签字
的离婚申请,还是……
他在浅咖色的围裙上擦了擦手,不发一语,轻轻接了过来。早晨那场爆发的冲突令他现在面对丈夫还觉得尴
尬和担忧,但他刚一打开,alpha 便说话了。
“这是一张免责声明。”他的神色看不出喜怒,“下一次发情期,你大可叫我远远滚开,不管我在被你推拒
的时候做出多么过激的事情,都与你无关。”
omega 大吃一惊,忍不住开口道:“可是……”
他想说,发情期的时候,alpha 根本就黏得走不动人,哪怕他说了,这也无济于事啊,而且为什么要这么做?
alpha 一眼看穿了他的疑虑,冷笑道:“不用担心,无论你说了什么,那时候的我都一定会去做的。”
顿了顿,他又道:“解药的研发陷入瓶颈期,如果短时间内实验失败,或者永远也研发不出解药,我起码希
望,自己不会在发情期变成一个没有 omega 就寸步难行的白痴。明白吗?”
omega 也说不出心里是什么感受,好像松了口气,又好像没有。
原来是针对发情期的训练。
“好的,”他点了点头,把免责声明收好,“我明白了,先生。”
……离婚的事,还是下次再说好了。
八 .
“这是什么?”alpha 看了面前打着格子的白纸半晌,才拿起来看,眼中带着嘲弄的笑意,“……训练……
计划表?”
omega 有些忐忑地坐在他对面,出于礼貌,还是诚恳地直视他的眼睛,尽量释放出善意的信息素:“是的,
是一个关于发情期的计划表。如果您想在解药还没研发出来的时候,尽量脱离发情期的影响,我觉得,最好还是
有一个比较稳妥的……方案,会比较好。”
alpha 锐利的目光轻轻扫过他白皙秀丽的面容,omega 的外表,大都带着些雌雄莫辨的美丽,但他琥珀色的
眼瞳澄净清澈,神情也平静而坦诚,反而冲淡了他身上应有的阴柔气质……看着看着,alpha 不着痕迹地转过眼
睛,将目光重新放到计划表上。
倒是写得一手好字……他在心中评估道。
见他久久不说话,omega 更是七上八下,觉得这估计要黄了。他本来想的是,假如丈夫可以早早适应发情期,
那离婚就不是什么不可能的难事,但他忽略了一点,α 本来就是极其独立,最不喜欢听人指使来去的人种,倘若面
对等级在他们之上的强者,那也就算了,唯独 omega 的建议,一向是不被放在心上的。他犹豫半晌,还是道:
“先生,如果您觉得不妥当……”
“……不用叫您。”alpha 含糊地说。
“……啊?”
alpha 吐出一口气,他垂着眼睫,omega 也瞧不见他是什么眼神,只能听见他说:“我说了不亏欠你……就
不会再把你当个摆设和花瓶看。”
剩下的话,则像是一个字一个字地从舌头上推出来的:“你不要钱,你的家族现在也没有什么隐患……以后
你在这个家里,有和我一样的地位,除了这间书房,其它东西可以任你处置,你也不用叫我先生,一口一个您的。
懂了吗?”
omega 有些发愣。
他确实不要钱,这不是说他是大富豪了,他自己有些积蓄,都是他从家里带来的,没要丈夫一分钱。他之所
以不要 alpha 的钱,实在是因为长在这个环境里,深知承诺是如何的不可轻信,一份契约又能有多大的空子去操
作,更别说吃人的嘴短,拿人的手软。如果他现在要了丈夫的钱,日后出了什么意外,又是剪不断理还乱的麻烦
事,与其这样,还不如不要。
当然,换作以前,他是真的愿意依赖他,愿意相信他的。
……那也只是以前了。
脑海中的思绪繁杂纷乱,到最后,omega 也只是轻轻地说:“不用了,先生,我觉得这样有些太没大没小了,
不礼貌。而且都叫习惯了,一时半会也改不过来……”
“……”alpha 没说话,他凝视着看似谦卑的妻子半晌,心里竟然说不出是什么感受。他将表格往前一推,
沉声道:“下午会有专人团队来家里,让他们完善一下你的计划表。”
“好的,先生。”omega 总算松了口气。

下午,趁着制订计划的 beta 专家在一旁小声地讨论,omega 总算可以抽出时间,打电话给自己的家人。


他还是不能擅自出家门,但通讯已经不被限制了。
“喂?”他在房间里焦急地踱步,这位同为 omega 的族姐与他关系最好,婚姻状况也不比他这么僵持,应该
能回答自己的一些疑问,“姐,是我,我有个问题想要问你。”
能接到他的电话,族姐也十分惊讶:“你能打电话啦!你问你问,刚好我现在去接孩子,路上有时间。”
omega 踌躇片刻,最终换了一下措辞,委婉地问:“姐,或许你知道……alpha 发情期的时候,是不是都会
哭啊?”
他对这个问题产生好奇,完全是因为那天在顶楼的事情。β 人种也就算了,一些同人种的 alpha,竟然也对
丈夫投去了诧异惊奇的目光,这让他心中产生了一个疑问:难道说,即便在发情的 alpha 里,丈夫的反应也是极
度特殊的吗?
族姐没说话,似乎是在斟酌措辞:“……嗯,不一定。”
“不一定?!”omega 惊讶道,“不是所有 alpha 都会哭的?”
“当然不会啦,小弟,”族姐理所应当地回答,“有的会哭,有的不会哭,比例大概一半一半吧,除了这个
之外,他们都会加倍地依赖自己的 omega,搞得班也没法上,活也没法做,要持续好几天而已。嘛,跟我们
omega 以前发情也没什么两样,呵呵,总算可以翻身农奴把歌唱了!”
omega:“这是你从哪得来的数据……”
族姐道:“我这边的太太聚会嘛!大家最近可有的聊了,狗 alpha,就是要让他们尝尝我们以前受过的滋味,
我才不会可怜他!”
omega 的思绪现在很混乱:“等等,有的会哭,有的不会哭……那,有哭得特别凄惨,快要脱水的那种
吗?”
族姐警觉道:“哪有这样的 alpha!或者就算有,他们的 omega 也不会往外说,也不知道做了什么亏心事了,
发情期哭成这样!”
omega:“………………”
omega:“……好的,我知道了……谢谢姐,我有空去就看看孩子,找你聊天……啊我这边还有事,先挂
了!”
手忙脚乱地挂了电话,omega 坐在自己的小床上,看着贴着淡蓝色壁纸的墙壁,陷入了沉思。
……果然,无论是发情期,还是发情期结束,alpha 都会保留自己的记忆啊。
他吁出一口气,心里只有苦笑。
转眼又是一月过去,alpha 的发情期,就快要到了。

九 .
专家轻轻扣了扣门,omega 收拾收拾心情,打开门出去,看他们定制的计划表。
“越是顶级的 α 人种,发情期的状况也就越多变而不可预测,”beta 专员的语气温和平缓,“从某些方面来
说,Ω 和 α 的相似点,其实非常多。”
omega 点了点头:“我明白。”
“有的喜欢筑巢,有的会在发情期到来前期焦虑地储存大量食物,有的则会对伴侣之外的所有人抱有发疯的
敌意,总之,每个人在发情期的表现都会有差异。其中不乏这样一种案例:夫妻感情不和之后,omega 想在发情
期哄骗自己的伴侣签署离婚证明……”
omega 心里咯噔一下,他的眼睫微微闪烁,保持表面上的镇静,问道:“然后呢?他成功了吗?”
专员有些踌躇,他没有直接回答他的问题,而是另起话头,道:“或许,您知道吗?人的大脑就像一棵树,
层层迸发的分支,构成思维上的选择和侧重,擅长思索问题的人,一秒能够产生上百种不同的念头。但发情期,
这个不可违抗的生理规律,它就像一种极其强力的收束器,想想看,您也有……您曾经也有发情期,您会在那时
候想些什么?”
在以前,询问 Ω 人种发情期相关的问题,会被视作一种窥私般的性骚扰,不过,他现在已经不必在乎这点了,
他想了想,道:“……伴侣。”
伴侣,结合,祈求他们的抚慰和爱怜,期望丈夫能够满足自己欲壑难填的渴求,血肉都被烧成一摊滚烫的糨
糊……平日里再怎么冷静理智,到了这时,假如没有药剂的帮助,omega 也只能变成一只被本能和信息素控制的
母兽。
“是的,伴侣。”专家道,“千万种思维的分支,到了这时,全部被强行合拢成一束,树枝的末端,名叫伴
侣。”
“只感知伴侣,所有神经的存在,只是为了感知伴侣的一切。有人评价 omega,包括现在的 alpha,一到发
情期,智商就会降低到幼儿的水准,那其实是不恰当的。因为到了这时,全世界在他们眼中都次要且廉价,唯一
重要的……”
“……就是他们的标记伴侣。”omega 喃喃道。
“对,”专员委婉地道,“所以,那个 omega……”
“他失败了,”omega 说,“他的伴侣一定能感知到他在想什么,他想做什么。”
专员笑了笑,他沉吟片刻,道:“算了,总之,这也不是今天讨论的重点,计划就在这里了。除此之外,我
们还希望您能记录一下,关于先生在发情期前后的反应。请您理解我们这帮研究者的难处……还有必要的好奇心
……”
“我明白,我明白。”omega 点点头,“麻烦你们了。”
beta 大大地松了口气:“感谢您的理解与配合!毕竟,像先生这样级别逼近巅峰的 alpha,我们在库的资料
和数据全都是一片空白……唯一能给出珍贵样本的,也只有您了。谢谢,谢谢!”
送走了专家团队,omega 对着计划表叹了口气,起身进屋。

越来越临近 alpha 发情的日子,有了上一次的教训,他也不敢离妻子太远,就一直在家中处理事务。到了傍


晚,omega 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就想着先去超市采购点东西,免得发情期准备不足。
正打算穿鞋出门,alpha 已经在楼上听见了底下的动静,不由撂了笔,下来警觉道:“去哪?”
“呃,先生?”omega 拿着包,迷茫地抬头望他,“去……超市,买点东西。”
alpha 抓紧了扶梯的把手,深深往胸腔里吸了一口气,他的发情期不知何时就会来,他此刻已经开始不安焦
躁起来了。
“我跟你一起去,”他说,“去哪的超市?”
omega:“……啊?”
“我说,我和你,一起去。”alpha 面无表情,居然再次耐心地重复了一遍,“听明白了吗?”
omega 还能再说什么?他只好浑身僵硬地坐上了 alpha 的车,用手指头尖给他点出导航。
“这里。”他低着头道。
他常去的超市没有多么高端, 就是一家普通的大型连锁超市,建在商城的地下两层。见 alpha 似乎有点在
意,他便勉强解释了一下:“……那的东西种类齐全,吃的也多,没什么不好的。”
“我没给你给钱?”alpha 用眼尾挑了一下他,语气平淡地反问。
给了啊,omega 在心里默默说,但你给钱跟我不用你给的钱之间有什么矛盾吗?
没有。
一路到了超市,omega 先熟门熟路地走到速食品区,这里卖一种味道很好的小火腿,稍微热一下就能入口,
包括可以扎口袋放好几天的土司面包,以及冷冻后口感更佳的葡萄糖糖球……也有针对发情期推出的速食品套装,
但里面大多是以高热高糖作为买点的产物,omega 并不是很喜欢。
他看着,一一将那些放进购物车,用不了一会,他的余光往旁边一望,alpha 居然也推了一辆购物车,并且
正在往里面放一整条腌制的火鸡腿!
omega:“?!”
他急忙赶过去:“先生?您在做什么啊?”
朝购物车里一看,omega 彻底晕了,里头堆得满满当当的,居然全都是体积巨大无比的肉类食品!
“囤积物资。”alpha 垂眼看着火鸡腿上的配料说明,口吻居然还很严肃,“这些应该都要用到吧。”
“……”omega 真想说你搞什么呢我好想拿火鸡腿敲在你这张好看的脸上啊!
“不,其实……”omega 艰难地解释,“我们根本就用不到这么多……”
“要把卧室堆起来。”alpha 直直看着他,俊美的脸庞喜怒不惊,但又是语气坚定地说,“堆满。”
“…………”堆满你个头……不,等等!筑巢期的本能会让作为顶级掠食者的 alpha 变得极其喜爱囤积食物,
丈夫刚才散发出的信息素还紊乱而焦虑,现在闻起来就镇定多了,莫非他刚才真的是为了没有储存足够的食物而
心烦意乱的?
omega 不说话了,他只好由着丈夫把那些自己半年都吃不完的东西堆到超市门口,然后光明正大地开特殊通
道,再心满意足地搬运回去。
……是的,心满意足。
alpha 没有叫伴侣动手,也无所谓包装袋上的油渍弄脏自己名贵的风衣外套,因为一到家,他就开始忙忙碌
碌地……筑巢了。
他把那些食物垒在外侧,成堆的毛巾纸巾全部围在床边,几乎在 omega 的小房间里建成了一堵矮墙。坐着这
些事的时候,他的信息素也在一点一滴地发生变化,变得更滚烫,更饥饿,也更粘稠。
omega 目瞪口呆地围观,实在很想转身拔腿就跑,他哆哆嗦嗦地拿出有 alpha 亲笔签名的计划表,仿佛拿着
一张大赦天下的圣旨。
现在,他高大的丈夫坐在小床边,眼睛水汪汪的,神情已经掺杂了不甚明显的小心翼翼,他就这么瞅着
omega,声音温柔得像是灼热的春泉。
“你怎么站在那里?进来啊。”alpha 渴望地问,像是随时随地都会流眼泪的样子,“我……我可以抱抱你
吗?”
omega 僵硬地抖开计划表:“那个……”
alpha 不甚关心地扫过那张纸,复又眼眶红红地凝望着他。
“请问,您是不是忘了……这个了?”

十 .
alpha 像一只绕在热锅上的蚂蚁,全身上下写满了“蠢蠢欲动”这四个字,他眼巴巴地看着 omega,见他依
旧满脸为难地拿着那张纸,嘴巴一抿,就要哭。
“呜……老婆……”他骨节分明的手指焦躁且用力地抓着床单,信息素咕嘟咕嘟,像空中烧开了一锅沸水,
“老婆……老婆!”
omega 呼吸着房间里的空气,也被信息素的滚烫气息搅得脑袋发晕,但他还是尽力守住了底线,坚持扒着门
框,大声道:“……不许动!就坐在那,不许动!”
omega 的命令像一道无形却牢不可催的铁索,alpha 浑如被捏住了后颈死穴的野兽,瞬间脊梁僵直,不敢再
动,只有眼睛无措地睁大了,呆呆地望着他淌眼泪。
“好了,好了,就这样……就这样,不可以乱动,知道吗?”omega 小心地慢慢挨近他,仿佛一个技巧生疏,
但是天赋能力十分高强的驯兽师,轻轻坐在了发情期的丈夫身边,“不能乱动哦……”
他坐下的动作宛如一朵飞花,不着痕迹地飘拂在野兽的尾巴毛上,但野兽还是像被烧红的烙铁狠狠烫了。床
垫剧烈一颤,alpha 浑身发抖,不敢转头,只有眼泪流得愈发汹涌,喉咙里也发出了抑制到极点的呼噜哭腔,
omega 毫不怀疑,假如现在解禁……自己一定会被失去理智的丈夫瞬间生吞活剥到肚子里。
“……”他胆战心惊,计划表已经被手心的汗打湿了。omega 尽量轻柔地说:“好了,坐过来对着我……没
事的,你乖哦……”
alpha 从鼻腔中呛出一声响亮的哭嗝,急忙扭过身看着他,身体不受控制地前倾着,渴望伴侣一个安慰的吻:
“老老婆……”
他的眼眶红通通,深邃眉宇下的眼眸也被泪水冲刷得发亮,他专注地凝视面前的爱侣,整张脸都被眼泪淹得
湿湿的,omega 真怕他会就此脱水。
他不禁用手摸了摸 alpha 的脸颊,笑容带了点自己也没感觉到的心酸:“怎么这么能哭啊……”
alpha 抽着鼻子,哭哭啼啼地回答:“没有老婆,怕老婆走……走……就要哭……”
“为什么怕?”omega 轻声问,“你……你记得以前发生的事,是不是?”
alpha 的呼吸一下停窒了。
他一口气憋在喉咙里,立刻把自己的脸颊堵的涨红,高大健硕的身体朝后瑟缩,好像要在纤瘦的妻子面前缩
成一个小团,目光怯怯的,就这么要哭不哭地望着 omega。
“老婆……”他流泪流得快背过气去了,“我我不知道,老婆不要问我……我不知道……呜呜……老婆…
…”
都这样了,还有什么不知道的呢?
omega 叹了口气,道:“算了,你……唉,你别怕,我不会伤害你的,靠过来吧。”
alpha 如蒙大赦地凑过来,一边哭,一边把头扎在 omega 怀里,倒是像被这个问题吓得狠了,没像平时那样
哭唧唧地要脱伴侣的衣服,急着求欢。
omega 抱着他,像抱着一头瘫软的老虎或者狮子,都是华美皮毛,一大团烫乎乎的热气,肌肉骨头千斤沉重。
他摸摸 alpha 的头发,耐心地哄着道:“知道错了吗?”
“知知道了……”alpha 紧紧挨着他,小声地呜咽道。
“知道错了,是不是得有行动?”omega 诱哄地问。
“嗯……嗯!”
“那来看看这个,”omega 展开计划表,“这可是你自己签名,自己同意过的,总不能不执行吧?”
说到这个,alpha 却仿佛发了脾气,他一声不吭,使劲摇了摇头。
omega 有些意外,柔声道:“怎么了,为什么摇头?”
“我不想答应,我不想答应……”alpha 只会使劲地哭,“那不是我签的名字,不是我签的!我要老婆!”
omega 沉默了。
没想到,还有耍赖这一招啊……
他硬着心肠,劝道:“乖,你乖乖的,咱们就把第一天的计划先做了,做了奖励亲亲,好不好?不听话的话,
我就不抱你,也不亲你了哦!”
有了强有力的威胁,alpha 总算抽抽噎噎地坐起来,等着听第一条计划。
omega 用信息素安抚着他的后颈,计划表的安排循序渐进,最终目的就是为了让 alpha 在没有伴侣的情况下
也能正常生活,出门做事,因此第一个七天,专家计划,能让 alpha 稍微适应在家中走动。
“等一会你就坐在楼下的餐桌上,行吗?”omega 问,“我去厨房做饭,然后你在那等我,时长大概……”
他刚要说“时长大概半个小时左右”,alpha 的表情已经完全不对劲了,他揪着衣角,哭得全身哆嗦,这让
omega 赶紧改了口:“就一会!很快,马上!不哭不哭,乖乖不哭……”
领着 alpha 一步三回头地出了他筑巢的小窝,omega 早就出了一身的汗。他安顿丈夫在椅子上坐下,为了让
他不至于太焦躁,omega 还在他怀里放了一件自己的衣服。
“我去做饭了,”omega 叮嘱道,“很快就出来,你就坐在这里,别进厨房,知道吗?”
alpha 含泪点头,但眼看伴侣转身迈步,气息和体温都在逐渐远去,他却只有抱着一件衣服,马上就急得快
在原地打转,哀哀哭叫了。
omega 走到料理台旁边,又把磨砂玻璃的推拉门合上,开始背对着丈夫准备迟来的晚饭。alpha 的信息素几
乎能够化成实体,凝成一双焦急在门上拍打的手掌,omega 也只有狠心不理。过了十来分钟,锅里煮着热腾腾的
汤,他正要转身拿调味瓶的时候,冷不防吓了一跳。
omega:“……!!!”
门外,alpha 哭得凄惨无比,将脸牢牢贴在玻璃上,泪水四处蔓延,甚至在磨砂玻璃上印出了一个清晰且扭
曲的人脸。
omega:“………………”
他把头扭过去,肩膀发抖,无声地笑了足足三分钟,连眼泪都笑出来了。

十一 .
总归时间也差不多了,omega 急忙把门拉开,他刚一钻出来,就被被呜呜咽咽的 alpha 一把抱了个满怀,箍
得骨头都疼了。
“……老婆!呜呜……老婆……”alpha 大声痛哭,一边哭, 一边还要坚持断断续续地说话:“你在在做什
么……呜……呜呜……”
omega 好容易把手抽出来,摸着他水淋淋的,可怜巴巴的俊脸,啼笑皆非道:“你不是就看着我吗?别哭啦,
别哭啦……奖励亲亲,好不好?”
alpha 立刻止住了眼泪,打了个哭嗝,抽抽搭搭地说:“好好……”
omega 环住他的后颈,把他的脑袋拉低,男人的嘴唇被泪水染的湿乎乎,咸涩涩,他也不甚在意,先是响亮
地亲了一下,问道:“可以吗?”
“不……不可以……”alpha 小声说,“嗯,不可以……”
omega 眼含笑意,他弯着好看的眉眼,缓缓凑过去,不熟练,但是很温柔地与伴侣接了个吻。他用双手捧住
丈夫的脸庞,一被含住下唇,仿佛在两人相触的地方过了阵电,alpha 的脊椎立刻酥了一截,他从鼻子里撒娇般
地“嗯”出一声。唇齿深切地相依,温暖的肌肤相互依偎,他的心也好像要化了一般砰砰直跳。
良久唇分,alpha 睁着泪意闪烁的眼睛,似乎还没回过神来一样,怔怔地望着 omega。
omega 的脸也红透了,他咽了咽嗓子,两个人交融的信息素的气味火烧火燎,快把整个家点燃了。他强装镇
定道:“……还不可以?”
alpha 看了他好久,嘴唇微微颤抖,过了好久,却突然嚎啕大哭起来。
“老婆,老婆……老婆!”他哭得那么伤心,让 omega 始料未及,吓了一大跳,“呜呜……老婆!我……我
……呜呜呜……”
“怎么了怎么了?”omega 陪着他哭也不是,忍不住笑出来也不是,只能急忙询问原因,“还要亲亲吗?不
哭不哭……不哭哦……”
alpha 哭得话都说不出来,omega 一头雾水,最后也没能问出这是到底什么情况。有了这个小插曲,alpha
执行计划表的动作倒是乖顺了很多,虽然仍旧没有达到专家要求的目标,不过,这已经非常让 omega 感到惊奇了。
第三个发情期,终于鸡飞狗跳的结束了。

第七天清晨,alpha 躺在自己的床上,甫一睁眼,便黑了脸。
残留的记忆让他记得清清楚楚,昨晚他是怎么被 omega 骗上床,又是怎么被他一边读故事书,一边哄睡着的
……太丢人了。
他坐起来,按住额角,只觉得头痛欲裂,这是每次发情期过的后遗症,他总要适应好一会,才能完全想起六
天到底发生了什么。
“…………”记忆犹如潮水,哗然涌入 alpha 的脑海之中,他捏住了鼻梁,面无表情地沉默了很久很久。
omega 早就回去了,他身边的位置只留着一个早就没有温度的浅浅凹痕。不知道是不是发情期遗留的影响,
alpha 深吸一口气,按捺下心中升起的淡淡不悦,自行起床换好衣服。洗漱完毕之后,他叫来自己的妻子,望着
omega 低垂柔顺的眉目,他淡漠地问:“没什么结果,对不对?”
omega 无法在他面前隐瞒,脱离了发情期的 alpha 重新披上威严的外衣,变回了那个杀伐决断的领导者,他
也无力在这样的丈夫面前遮掩什么,唯有回应说:“是的,您好像……不太能适应这样的计划。”
alpha 平静地看着他,居然什么都没说,仅仅点了点头:“我知道了,你下去吧。”
omega 顿感意外,他犹豫了一下,还是决定问出那个想了很久的问题。
“先生,”他轻声呼唤,“请问……”
alpha 的笔尖悬停在纸上:“说吧。”
“……请问,”omega 再三斟酌,才开口发问,“专家之前告诉我一件事,有个 omega,想趁发情期欺骗自
己的丈夫在离婚证明上签字,您知不知道,他到底是怎么样了?”
alpha 挑起眉梢,用深邃漆黑的眼睛将妻子定定看了一会,道:“为什么问这个?”
“因为他最后也没告诉我,结果到底怎么样了,”omega 说,“我觉得……很好奇。”
alpha 沉吟片刻,从桌子底下抽出一份崭新的报道,扬手撂到 omega 怀里:“自己看。”
omega 手忙脚乱地接了,展开一看,上面只有一条新闻,是用红线画出来的,他不由困惑地喃喃道:“……
前日晚,一名男性 omega 在家附近散步,不慎被大型猛犬咬伤腿腹部,伤势严重……在此提醒广大居民外出小心
……我看过这个?可是这跟离婚的关系……”
他脸色苍白,蓦地闭上了嘴唇,一下说不出话来了。
“明白了?”alpha 微微一笑,那笑容暗藏讥讽,也不知道是在嘲笑那个 omega,还是为了伴侣的抛弃而失
去理智,与野兽无异的 alpha,“这就是结果,经过重重压制,美化过后的新闻原貌。现在满足你的好奇心了
吗?”
omega 的额头上,已经沁出了一层汗。
望着妻子转身离开的背影,alpha 下笔欲写,但那笔尖已经在空气中停留太久,导致出墨凝滞,笔划不畅,
他随手将那只镶嵌着名贵珠宝的笔甩进废纸篓,重新拽了一支出来。
太慢了,这个进展。
是该采取一点……新的办法了。

十二 .
omega 捏着那份报道,从丈夫的书房,一路走到自己的小房间。
……没有改变,一切都没有改变。
丈夫的轻轻的,奚弄的笑声就像一串钢鞭震颤空气的余韵,现在还在 omega 的脊梁上不停跳动。
他被威胁,被警告,甚至是被看穿了,omega 有理由这么坚信,政客用以达到目的的手段有无数种,他甚至
什么都不用说,仅是借一条短短的报道,就能重新把自己逼回到原来困顿的角落里。
“逆转”病毒得不到解决,他就永远不能从这段婚姻关系里脱身。
他垂下眼睛,望着被汗水打湿的简报,慢慢蜷紧了手掌。
不难想象,那名 omega 是怀揣着怎样的勇气,最终决定要在发情期迫使自己的丈夫和他分开;那名 alpha 又
抱着怎样被遗弃的绝望和疯狂,将自己的妻子噬咬成重伤。他原本是想吃了他的,兽类本能占据上风的瞬间,他
不会思索别的,谁抢走他的伴侣,他就杀了谁,即便那个人就是伴侣自己。
……但是说到底,alpha 在乎的也只是“伴侣”这个角色而已,不管要在发情期和他离婚的人是谁,是别的
omega,是 beta,乃至是同性别的 alpha,都会遭受他无差别的扑杀。他并不是爱那个 omega 本身,爱他这个
人啊。

他坐在床上,疲惫地出了口气。
难道真的要用这个方法?
不,这还不是绝境,没有必要做到这种地步,omega 随即否决了这个念头,这方法和鱼死网破没什么区别,
就算要离开,也得留住身体做本钱。
omega 抬起眼睛,望向前方,他仿佛下定决心,瞳孔中亦点亮了一把明火,映得他面容温和,神情却坚毅无
比。
太慢了,这个进展。按照计划表的进程速度,他什么时候才能重获自由?
……是时候,该采取一点新的办法了。

傍晚,alpha 有一个需要应酬的宴会,omega 也得跟着同去。不得不说,逆转病毒的出现,无形中强制了社


会结构的再次洗牌,Ω 人种不再随时随地散发香甜勾人的信息素,会被 α 人种当做可以随时采撷的猎物,更不再有
发情期,引得一个街区或者更多的 alpha 发狂。现在,他们也能出入这种 α 人种众多的公开场合,并且生涩地参
与到以往没有资格参与的社交活动中去。
衣香鬓影,珠光宝气的金色大厅里,omega 环顾四周,觉得这种转变非常新奇有趣。不过,他悄悄嗅了嗅丈
夫此刻散发出来的气味,觉得他似乎有点动怒。
……也是,曾经独属于自己的舞台,如今却站上了新的成员,自然会产生领地被入侵,蛋糕被分走的不悦了。
不光是他,在场的其他 alpha 或多或少也表现出了同样的情绪。omega 十分想念自己的族姐,于是,他假装
没有察觉出这种微妙的情感变化,小声对 alpha 说:“先生,请允许我……”
alpha 眼尾一扫,同样瞄到了那张和妻子有相同血缘关系的脸,他点点头:“可以,去吧。”
“好的!”omega 礼貌的微笑总算带了点真情实意,“谢谢您,我会尽快回来的。”
他没什么留恋地快速转身,匆忙朝着家人走去,alpha 望着他离去的背影,不由深吸了一口气。不知为什么,
妻子不在身边,本应更适合谈论一些不宜被 Ω 人种听见的决议和政策,但现在,他的心情却加倍糟糕了起来。
omega 这时才不管,也不关心丈夫心中有多少想法,他脸上带了笑容,快步走向族姐,在惊喜的寒暄声中和
她相互拥抱了一下,沾了一脸的香水味。
“来啦老弟!”族姐喜气洋洋地道,“天啊,真是好久没见你了!”
“……”omega 擦了擦额汗,无语道:“你这是什么口音……姐夫呢?”
族姐不屑道:“嗨,谁知道跑哪去了,不知道不关心不在乎,现在是他围着老娘转……看什么看?”
族姐拢了拢身上油光水滑的昂贵皮草,凤眼一横,瞪回去一个目光异样的年轻 alpha 男性,“小小年纪没点
家教……”
“好了好了,”omega 哭笑不得,“你也没多大啊,搞得你是什么长辈了一样,别凶人家。”
族姐推推发髻上的宝石发卡,面色不虞道:“再怎么青春年少,我也是两个孩子的妈了……唉,狗男人,就
是个祸害。”
族姐没嫁人时就性子野,家族分配婚姻之后,丈夫的地位虽然不低,就是性格寡淡非常,对其他事都漠不关
心,像是马上要隐居山林了,刚结婚时,omega 没少听她在电话里骂。眼下,把人一瞪走,她就立刻拉着 omega
站在桌尾的角落,紧张地低声问:“你……你那天没说错吧,你真想离婚?”
“没错啊,”omega 点点头,“我心里已经有个大致的设想了,就是不知道怎么实施……”
“老弟,你……你之前不是还爱的要死要活吗?”族姐不可置信地问,“跟我这取了多少婚姻真经爱情宝典
……现在说离婚就离婚了?”
omega 轻轻笑了一下:“你也说了,是以前。”
族姐转着手指头上的钻戒,不吭声了。
半晌,她忽然道:“也是,你看你这一身素的,连个婚戒都没……唉,你婚戒呢?!”
突然被注意到这个细节,omega 不由吭哧了一下,“他不习惯那个,我也不好戴,而且这些年瘦了些,指环
有点大了……嗯,反正……”
其实不是不习惯,他就压根没戴过。现在 alpha 习惯在手上戴的那颗鸽血红,是他家族权柄的象征之一,是
死亡,财富和滔天威仪的血光。与花瓶妻子的婚戒又是什么东西,也值得他在手上占个位置吗?
“……行了,”族姐面色阴沉,低声道,“我知道了,也看得出来,他是个位高权重的大人物,我老公都不
好说话,我就更没辙了。但咱们惹不起,到底躲得起,你有什么想法,先说出来听听,我们一块想想办法……”
她一愣,忽然推了推 omega 的手:“哎哎,先回个头,大人物被人性骚扰了。”
omega:“?”
他回过头一瞧,只见丈夫被几个年轻貌美,表情倾慕的 omega 围在正中央,虽然碍于他的积威,以及刺骨弥
漫的信息素的气味,,那些 omega 还不敢太往前走,但放在以前,这已经是放肆至极的举动了。
逆转病毒的出现,似乎让 Ω 人种也有了做猎手的资格,而且,他们的家族也鼓励他们这么做。
alpha 依旧是一副喜怒不形于色的态度,他的脊梁挺直,宛如一柄永不弯折的名贵宝刀,为他俊美的容貌更
增添了十分的锋芒。他微一转头,眼神忽然对上了远在人群之外的妻子。
omega:“??”
alpha 抬起手,居然在一群艳光四射的美人中挑了一个,接过了他的酒杯,并对那个面容秀丽的少年微微一
笑。
四周微小的议论顿时腾然升起,那美人的家族成员更是喜上眉梢,纷纷用咳嗽来掩饰自己的心情,只有族姐
瞪圆了眼睛,差点气得火冒三丈。omega 望着那边,发觉丈夫做完这一切之后,眼风若有若无,总在自己这边晃
悠过来,晃悠过去。
omega:“???”
……呃?
他满脸问号,这又是干什么?

十三 .
omega 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场上的氛围似乎变得很微妙。
“你在做什么?”族姐双眼喷火,咬牙切齿地低声问他,“要么就冲上去干,要么我们转身就走,管他什么
逢场作戏……等等,我们可以转身就走啊!然后你伤透了心,借此提出离婚……”
“太早了,姐,”omega 哭笑不得地说,“你觉得家里会让我因为丈夫在晚宴上接了一杯别人的酒,就算那
人是别的 omega,就同意我和他离婚吗?”
“恕我直言,你为家族带来的利益和荣耀已经够多了,”族姐冷冷地说,“这位大人挑中你,并非是你的幸
运,却是整个家族的幸运。他们还有什么不满意?”
omega 苦笑一声:“人嘛……总是不知足的。”

他们在桌尾小声说着话,完全没有注意那边的风起云涌,少年笑逐颜开,往 alpha 身边凑得更近了,其他


omega 不甘示弱,纷纷在一旁争奇斗艳,暗搓搓地使出浑身懈数,气味各异的信息素你来我往,宛如当场开了个
人体的香水铺子。
这边的形势愈演愈烈,alpha 端着那杯酒,忽然觉得自己很蠢。
他在干什么,是被无关 omega 的信息素冲昏头脑了吗?就在刚才,在十分之一秒的瞬间,他忽然生出了一个
愚蠢的想法:假如妻子看见这样的场景,又会做出什么样的反应?
他这么想着,也这么实施了。可事态的发展却出乎 alpha 的意料,妻子明明看见了这里的动静,却一直在和
别人低声说着什么,没有生气,也没有伤心,更没有朝自己走过来,赶开这些冲自己献媚的未婚 omega,他到底
在想什么?
他瞥了一眼底下这群笑容嫣然的小美人,唇边的弧度不变,眼神已经阴沉下去了。

“糟糕。”omega 嗅了嗅空气,急忙放下手里的酒杯,“他……他生气了。”
“哈?”族姐一怔,“他生什么气?”
omega 整了整衣襟,打算现在过去:“或许是觉得那群人一直围着他,让他感到厌烦了;又或者是觉得他们
表现出的某种企图过于明显,他需要一个有用的挡箭牌。但不管怎么说,假如我不过去,他们和他们的家族很快
就得遭殃……我很快回来!”
“神经病啊,这是什么我行我素的独裁者?”族姐惊呆了,“最开始不是他勾勾搭搭,对那群小妖精释放信
号的吗,现在觉得烦了,又要搞人家?”
omega 摇了摇头,没说话。
几年的婚姻,丈夫已经在自己的生命里我行我素了好几年了,他早该习惯了。
他走过去,笑容温柔而沉静。悄然弥漫的信息素宛如清晨松间的雨露,湖上蒸腾的白雾,澄净而柔和地笼罩
在团团芬芳的小 omega 们身上,无声拂开了那些纷杂凌乱的香气。
谄媚的话语失了声息,爱慕的眼光诧异转开,众人惊讶地看着面前这名身形纤长,神态温文尔雅的 omega。
就在这一刹那,alpha 的信息素同样强悍地释放出来,犹如一个君王的领域,领域之内,一切皆被驱逐在外,只
有雾雨和雪松的气息能够自由地徜徉四溢,与它水乳交融地合在一起。
小美人们脸孔煞白,齐齐发出一声惊恐的呼喊,被顶级 alpha 的气息逼得连连后退,就差抱在一起瑟瑟发抖
了。omega 叹了口气,微笑道:“抱歉,这位先生我就先借走了,祝各位有个愉快的夜晚。”
alpha 冷冷地从鼻子里出了一口气,到底还是被妻子挽住胳膊,从另一侧迈步离开了。

“你到底在干什么?”一远离人群,alpha 便先发制人,沉沉地发问,“为什么不早点过来?”
“……”omega 叹了口气,“您为什么这样问?只要您说一句话,他们马上就会赶紧走远,不会在您眼前多
耽搁一秒,完全不需要我啊。”
他在心里偷偷地说:再不济,像刚才那样释放信息素也可以,小美人们一定会尖叫着跑远,也没有必要等自
己过来了再这么做吧。
alpha 深深呼吸,一股无名的恼怒正在他的身体内横冲直闯,冲击着他的理智,他正欲开口,却忽地顿住了。
……没错,确实是这样。
他说一句话,使一个眼神,便能把人从身边赶开,但是他为什么要做出这种举动,等着看 omega 的反应?
妻子说了实话,他又为什么会觉得气血上头,急于反驳?
alpha 沉默半晌,松开了 omega 的手。
“你说的对。”他说,“看来,你倒是很好地遵照了自己的本分……值得嘉奖。”
omega 摇了摇头:“不,我就是想……呃,您还有别的事吗?如果没有的话,我……”
“下去吧。”alpha 低声道,“这里不需要你了。”
omega 朝他微微一笑:“好的,先生。”
望着妻子再次转身离开的背影,alpha 心中短暂而模糊地浮上了一个疑问,很快又被他自己按下去了。
他还……
不,没有必要深究,这是无意义的问题。

omega 本来想原路折返回去,再找自己的族姐。顺着扑鼻馥郁的白藤花和沿路茂盛缠绕的鸢萝,一旁的露台
上人影绰绰,立着两个男人的身影。
或许是晚宴的客人吧,他不在乎地转过身去,正打算离开。
“……你觉得怎么样,你会为那个可能的议案投票吗?”
“针对另一性别的人种,你是说反对票,还是赞成票?”
……等等。
omega 站住脚步,借着繁多的花木,隐蔽地站在角落。
四下无人,两名 alpha 政客的声音较为清晰地传到他的耳畔:“科学院的消息也分成两派,一派认为逆转是
可治愈的,另一派认为逆转是发自基因的改变,转变一旦发生,那就终生不能再做更改……你觉得呢?”
另一名政客道:“站在男人的立场,我当然赞成提取标记伴侣的信息素研制解药,可是难题就出在这里,假
如逆转真的是不可改变的,那么我就不得不站在政客的立场看待这个足以改变历史的大事件……”
“……我们现在就得开始拉拢 Ω 人种,争取到他们手里的选票。”
“对,没错。”
omega 无声站立,凝视着面前一株孱弱瑟瑟的白藤花。
两名政客沉寂良久,忽然道:“A 先生的立场是什么,是赞成,还是反对,抑或中立?”
突然听见丈夫,omega 的呼吸不由一滞,心也不由自主地提了起来。
“你看不出来吗,当然是赞成了。”另一个人回答道,“科学院的研究经费一直从 A 先生那边批,他也根本
不相信逆转是基因上的变异这种说法。他的标记伴侣出身并不显赫,就算说要把腺体切了,还不是只能乖乖照做
……”
此后的话,omega 听不下去,也不用再听下去了。
他离开了偷听的角落,快步走到族姐身边,见到他过来,族姐面色揶揄,急忙抓住了他的手:“我等你好半
天了!我跟你说,我刚才仔细想了一下,你家那个大人物好像不是要红杏出墙吧!嗨,他怎么那么幼稚,那一看
就是想让你……”
“我想到办法了。”omega 面沉如水,打断了族姐的话。他的眼瞳暗沉而明亮,就像在黑暗的旷野烧起了一
把火,“如果必须要这么做,那我已经下定决心了!”
族姐一怔:“什……什么?”

十四 .
“你疯了。”族姐说,“你一定是疯了。”
omega 道:“我已经想清楚了,解药的研制出现瓶颈,不花点代价就能从他身边离开,怎么可能呢?”
族姐一把抓住他的手,力道之大,让她身上披挂的珠宝首饰都激越地泠泠作响。她面色冷肃,拽着 omega 走
到僻静无人的拐角房间,咬牙道:“就为了终结你和他的婚姻,值得你做到这一步吗?!”
omega 低下头,没有肯定,也没有否认。
看他似乎是在考虑的样子,族姐语重心长:“你还年轻,你知不知切割道腺体意味着什么?那玩意儿是和脑
子连在一起的!你会失去 omega 的身份,也不会再有孩子,你整个身体的平衡系统被破坏掉,你会折寿的!”
“o 的身份,很重要吗?”
族姐看着他:“你不会以为我要说什么‘不是 o 就没男人要以后也嫁不出去孤独终老’之类的屁话,对吧?
你是 omega,从分化到至今,你就是 omega,假如你切了腺体,那你没有信息素,也不能感知他人的信息素,你
既不是 o,也不是 b,更不是那些高高在上的 a,你过去十几年受过的教育,你的生活经验,统统都要推翻重塑,
你……你知道社会身份,和定位倒错的感觉吗?”
omega 说:“我明白,姐,我知道你的意思……”
“那你还在搞什么?!”族姐几乎在怒吼了,“你又见过那种因为疾病和心理原因切除腺体的 omega 没有?!
他们的寿命会缩减十年,起码十年!不过是一段失败的婚姻,值得你做到这个地步?!”
omega 抬起头,注视着她的眼睛。
族姐的胸脯剧烈起伏,她同样凝视着弟弟的眼睛,凝视着那双美丽的,悲哀的,宁静清澈的眼睛,她的愤怒
就像是突然浸在泉水中的火炭,猝然熄灭出了一股白烟。
她疲惫地叹出一口气,仿佛一下子老了好几岁:“……说吧,到底是怎么回事?我以为……我以为他只是看
不起你,看不起我们家……这到底是怎么了?”
omega 笑了笑,说,怎么说,要从哪说起才好?
“……他不是看不起我,也不是看不起我们的家族,他是看不起一切 omega,一切低于他,弱于他的
人。”omega 静静地道,“没有这场逆转病毒,他这辈子都不会多看我一眼,假如我们的婚姻能持续到那时候的
话。”
“我爱他,我确实爱过他。他是顶级的 alpha,英俊,高大,深不可测,权势一手遮天,他对你笑一下,那
可真是……什么叫受宠若惊呢?他对我笑一下,我好像一眨眼,过完了十八年的春天。”
“……他毕竟是我的丈夫啊。”
族姐不说话了。
无言的寂静中,她讷讷地说:“他……不爱你?他对你的感情,没有丝毫回应吗?”
“没有,”omega 回答,“甚至连一点怜悯也没有。他只需要花瓶,需要宠物,唯独不需要一个独立的人。
他不常回家,就算在家也不和我说话,我用尽方法,有时候,我都感觉我是旱天的灾民,像祈求神佛的垂怜,苦
苦祈求一场阴晴不定的雨那样,恳求他给我一点回应。
“我在发情期提心吊胆,他就坐在椅子上,西装革履,衣冠整齐,不肯碰我。我记得自己是怎么伏在地上,
浑身都要烧起来,烧着了,抓住他的小腿哀嚎流泪的。我连求饶的话都说不出来了,你知道那种感觉吗,姐?”
族姐面色苍白,涂着丰润口红的嘴唇嗫嚅哆嗦了好几下,没能吐出一个字节。
她知道的,受过标记的 omega 倘若没有伴侣的安抚,会在发情期有多么痛苦,那是自我受刑,用欲火焚身尚
不能准确浅薄的形容。发情期是一个交互的过程,omega 的信息素将泛滥如洪水,从身体里失控地泄洪出去,几
乎可以把全身的水分,血肉都泄空,只剩下一张干瘪的人皮,只有 alpha 的信息素,alpha 的体液灌注进他们的
身体,这场脱水致死的刑罚才会得以缓解,并且伴随快感的奖励。
但如果长期得不到伴侣的抚慰,omega 先是会短促的尖叫,张大了嘴,从喉咙里喷出像产妇分娩那样惨烈的
哭嚎,继而这哭嚎也会很快衰竭下去,变成生不如死的痉挛和抽搐。在沙漠里暴晒十几天的活死人是什么样的?
在真空袋里抽到每一丝经脉都纤毫毕现的风干肉又是什么样的?
没有人能愿意让自己的伴侣承受这种苦楚的,没有人。
“……不,不可能,他和你是标记伴侣,你们俩是有连结关系的!他又不是个死人!”族姐的眼泪夺眶而出,
“你受苦,难道他就不受影响了?他……!”
“他就是不受影响啊。”omega 轻轻地说,“他是……顶级的 alpha,只有他控制影响别人,别人对他的影
响向来是微乎其微的,即便我是他的标记伴侣。”
族姐语塞了。
是的,顶级的 alpha。从出生起,全世界的大门就为他们敞开着,什么是特权阶级?这就是特权阶级了,这
甚至跟财富和权力无关,是人种上的优越。有一种人,天生就比其他人更聪明,更强,更有能力,他们又能有什
么办法呢?

“……几次了?”她哑声问。
“大概……也有个……”omega 笑了笑,“算了,没数过,也不想去数,看他的心情吧,他好像还挺喜欢拿
我消遣消遣,排解心情的。”
族姐流着眼泪,望着她的弟弟,精致的眼线和脸上昂贵的妆容都没有花,只有两道水珠滴在她的披肩上,一
溜烟地顺着滑下去。
族姐哽咽道:“所以,你早就知道,这个疯子不会轻易让你走……”
omega 摇了摇头:“一切逆转,解除标记的过程,应该也是 alpha 受苦吧?更何况,我和他的匹配度算是比
较高的了,如果要通过信息素研发解药,他没道理不选我……还不如我先提出这个条件,用我的腺体,换我的自
由。”
“……我们干脆跑吧!”族姐的神情悲恨而决绝,她握住 omega 的肩膀,期盼地看着他,“你去洗掉标记,
我给你钱,你整容,换脸,什么都好,跑到一个没人认识的地方去,想去哪就去哪!我的耳环,戒指,胸针…
…”
她一边说着,一边胡乱把那些冰冷沉重的珠宝摘扯下来,塞到弟弟手里,“这些你拿着,我……”
“不,姐!你先冷静一下,我不用这些!”omega 重重抓住她的手,诚恳地看着她,“我不能逃避这个!我
跑了,你以为他查不到你身上,不会迁怒家族吗?”
族姐发髻凌乱,她看着弟弟,终于嘴巴一扁,低低地哭了。
“……那你要怎么办呢?”她哭着问,“啊?你要怎么办啊?你要去殉道吗,你能不能别那么圣母,凡事都
替别人着想啊!你发情期哄着他,想着他,他以前折磨你的时候管你去死了吗?你家有替你提供一点后援支撑吗?
还不是就会吸我们的血,吸你的血啊!”
“……”门外传来路过侍者交谈的声音,omega 沉默着,好半天没有开口。
“是,这话我也跟他说过一遍。”omega 注视着姐姐的眼睛,平静而温和地说,“我确实恨我自己是
omega,我生活的环境可以让我耳濡目染,但是我所受的教育,我的身份,都不允许我染指 alpha 的领域。争夺
财产,争夺地位,学校和我妈教过我最多的,也就是怎么给自己谋取利益,帮助家族谋取利益。我没有学过那些
更……更广大的,更开阔的事物,我也不知道要怎么用宏观的目光,政客的手段去为少数群体争取权益,如果可
以的话,说不定我还能站上政坛,去和我的伴侣抢民众的选票呢。”
他尽量轻松地笑了笑,可族姐知道这话里未尽的意思:但他不可以,也不行。
“所以,”omega 说,“起码让我尽我所能地帮帮身边的人吧。让我去试试这个逆转病毒,一半一半的几率,
假如它真的是基因上的改变,是进化的新方向呢?现在还没有 omega 主动提供腺体去做这个尝试,如果我是对的,
那你们也能彻底解脱了,何况,我还能从婚姻里脱身出来,得到我想要的自由。”
族姐怔怔松开了手。
“你……你真的决定好了。”她喃喃地说。
他一点头:“是,我决定好了。”
omega 帮她把耳环戴好,乱发拢好,重新别上宝石花枝的发卡,翠鸟的胸针也佩戴整齐,理了理她的皮草披
肩,低声道:“走吧,姐。我没事,宴会该结束了。”

回去的路上,alpha 坐在车里,omega 坐在他对面,他佯装不经意地道:“刚刚你去哪了?”


“……啊?”心事重重,思绪骤然被问话打断,omega 急忙道:“啊,因为感觉空气不通畅,我就出去走了
走……”
“嗯。”alpha 应了一声,过了一会,又开口道:“如果觉得室内不舒服,通风不好,下次让他们办成露天
的就行了。”
omega 心里有事,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是胡乱点了点头。
“怎么,有心事?”
omega 好久没吭声,久到连 alpha 都抬眼看他了,他才说:“先生,有件事,我想说……”
“说。”信息素的气味陡然紧绷,alpha 放下手里的杂志,看着他道。
“我想……”omega 的声线发着抖,“如果……我决定切割腺体,提取足够的信息素来制作您的解药,您会
同意和我离婚吗?”
“……什么。”
alpha 面无表情,直直盯着他。
“你刚才说……说什么?”
omega 鼓足勇气,紧紧抓着身下座椅的铺着的厚重毛毯,再次重复道:“您……您会同意跟我离婚吗?”

十五 .
omega 凝视着自己的丈夫,他的瞳孔抖,嘴唇也在抖,但他依旧尽力坚持,低声道:“可以吗……先生?”
alpha 和他目光相接,脸上的表情没有丝毫变化,甚至有些僵硬了。他变成一尊木塑石刻的雕像,轻声说:
“……为什么,给我一个理由。”
话都说出口了,就算再害怕,还能怎么办,难道要遮掩自己只是一时兴起,开了个玩笑?
固然心里打战,omega 仍咽了咽嗓子,声音低哑地说:“逆转病毒的研究出现瓶颈,按照计划表上的
进度走,肯定不能让您完全摆脱发情期的影响吧?”
alpha 不发一语,像整个被包裹进了巨大的松脂中,凝固地盯着他。
“……所以我的意思是,如果想一了百了,彻底解决这个问题,那就得……得有足够的信息素,标记伴侣的
足够的信息素。刚才在宴会上,我也听两个人说了……”
“谁说的。”alpha 的嘴唇没有动,这声音是从他的喉咙里挤出去的,“身份、名字,告诉我,谁说的。”
omega 向后瑟缩了一下。
就在刚才,他突然闻不到丈夫的气味了。狭小的空间内什么都没有,连心跳和呼吸都被湮灭得无影无踪,
深海般令人窒息。
“……也、也不是什么重要的角色……”omega 脸色苍白,恳求地望着他,“这方法肯定会很有用,也会很
快的。就从我的腺体里提取到足够信息素,一定能……”
“可以知道计划二,一定是能接触提案,或者有消息渠道探听到提案内容的角色。omega 基本排除,出于天
然的性别壁垒和利益冲突,不会有 a 会把计划二的内容透露给自己的妻子,或者没有继承权的子嗣;”alpha 不
为所动,盯着 omega 说,“beta 同样排除,避免插手 AO 事务是他们的工作准则,如此敏感的内容,两个级别足
够出入这个宴会的 beta 绝不会在公开场合或者私下探讨;那么剩下就是 alpha。”
omega 愣住了,他完全插不进丈夫紧绷到极致的推理过程,也不知道他为什么会在这时执着于两个无辜的
alpha。
他试图辩解:“不是的,您听我说,我现在的提议和这个根本没有关系……”
“……两名,可以,接触到,计划二的,alpha。”没有用,丈夫完全进入了自己的世界,omega 听见他一
个词一个词地轻声往外蹦,仿佛子弹从枪膛一颗颗悄然溅落地面,“你和我分开之后往回走,你走的那条路有白
藤花的装饰。你必然偷听了他们的谈话内容,不会有 a 蠢到在人前谈论这个。花木足够繁茂,才能遮住你的身体;
花香足够浓郁,才能盖住你的气息,所以他们没能察觉出有人就在旁边——在路的尽头,两名 α 人种的政客,站
在隔壁的露台上。”
车停在别墅花园的门口,omega 瞠目结舌,已经完全呆住了。
alpha 说:“行,马上我就会知道这两个人是谁了。”
车门打开,他披着一件黑色的大衣,抬腿就往花园里走,形势急转直下,omega 实在无法想象,他们的交谈
结果怎么就变成了这样。
alpha 丝毫不在乎自己提出的建议——与其说他是不在乎,不如说他是在刻意回避,并且直接将火撒
到了那两个毫不相干的政客身上。
“先生……先生!”回过神来,omega 赶紧跟着下车,火急火燎地赶在 alpha 身后,“您听我说,先生!”
alpha 大步流星地走在前头,omega 便匆匆忙忙地缀在他的衣角上,“先生,我觉得这个提议很有效,您为
什么不考虑一下?一劳永逸,很快就不会再有发情期干扰您……先生!”
他一边说,一边恍惚觉得,这场景十足荒诞。
他好像一个商家濒临倒闭的销售员,拼命往外推销着自己的腺体,alpha 反倒将拒绝的意思摆得十足明显,
不肯接受他的馈赠。
然而,omega 无心深究,也拒绝深究这其中的意思,他们的婚姻有名无份,早已到了摇摇欲坠的边缘。
“先生……啊!”
门打开,alpha 一把抓住了他的胳膊,将他重重拽进了家。
omega 现在才看清楚他的脸,赤红双目,愤怒与狰狞混合的僵持在他的唇齿间艰难磋磨,信息素犹如千万把
推出刀鞘的利刃,于 alpha 身后凛冽地绽开了。
“……你想干什么。”alpha 隐忍地,一字一句地说,“说清楚,你到底想干什么。”
omega 尽力放出自己的信息素安抚他,但都被伴侣恶狠狠地推到了边缘,“我没有别的意思!我只是想…
…”
“离婚,你想离婚,对吗?”alpha 步步紧逼,“为了和我离婚,你甚至不惜用自己的腺体做筹码,就是为
了和我离婚,对吗?”
如此强大的威压,甚至能在旷野震慑饥饿的狮群。omega 的嘴唇发白,他感觉自己面对的不再是人,而是亟
待屠城的龙。
他吞咽着嗓子,竭力说:“我以为您、您不会在意我的腺体……”
他一步步地往后退,不慎被脚下过长的羊毛毯绊了一下,狼狈地向后跌进沙发里,于是勉强用 alpha 没有抓
着的那只手继续撑着朝后撤:“……因为您当时也认为这个计划表的进度太慢了,所以今天一听到这个,我就觉
得可以一试……”
alpha 的声音嘶哑,仿佛胸膛里压抑着滚动的雷霆:“你用自己的腺体做筹码,做代价,求得的结果为什么
是离婚?!你不清楚这会对身体造成多大的损伤,你就这么想走?!”
室内空旷,他咬牙切齿的咆哮回荡其中,余音不肯消止。
“……为什么?”alpha 的吐息发颤,又问了一次,“上赶着折寿……你的命就这么贱?”
omega 在黑暗中与他对视,与黑暗对视,面对丈夫的连番质问,他的声带宛如被什么沉重的,好笑的东西堵
塞住了,让他脑海中思绪万千,临到嘴边,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我的命不贱啊,我也是个和你一样的人。我是个曾经被爱你的心,打断过脊梁的人。

十六 .
客厅的墙壁上只开着一盏朦胧的小灯,浆果般饱满光润的灯坠,边缘缀着白色的花和叶,这是 omega 当时亲
自挑选的款式。家里不少边缘的装饰,都是以前的他去精心采购的,似乎想要籍由这些甜蜜优雅的小东西,为伴
侣冰冷的心增添一些不切实际的软化。现在,他就笼罩在这幽茫的灯光下,抬头望着身上的 alpha。
“我……我的命贱?”他声音颤抖着重复,“您现在问我这种问题,又是为什么?”
alpha 沉沉地注视他,似乎没想到他会反问。
“您现在大发脾气,又是为什么?就因为我提出要切割腺体,以此做离婚的筹码?”omega 的眼瞳里盛着晃
动的水光,像一汪欲碎的星星,“这未免太可笑了……太可笑了……”
alpha 的喉结上下滚动,他看着妻子,听见他说:“既然这样,那我就在这里直说吧,我要用治愈您的发情
期,主动提供腺体,研究逆转病毒的价格,换取一个离婚的机会。您接不接受这笔交易?”
“您喜欢黑白分明的做生意,那我就跟您黑白分明的做生意。”omega 哑声说,“毕竟我想离开您,已经想
了很久了。”

alpha 在极度的震惊中,已经不自觉地松开了钳制他的手。
“你……宁肯损害身体,也要终止我和你的婚姻关系,”alpha 嘶声问,“为什么,给我一个理由。”
“您没有爱过我。”omega 说。
alpha 觉得这个理由简直可笑到了极点:“我没有……爱过你?”
他向后退开,犹如一只忍而未发的暴怒雄狮,在原地躁动地转悠了好几圈,平日喜怒不惊的面具也早已在和
妻子的对峙中裂开。他厉声道:“爱?你能不能清醒点,不要再天真了?利益的结合胜过一切口头和书面的联盟,
我以为这是你的父母老师在你三岁的时候就该教会你的东西!我为你的家族提供保护伞,让他们能大胆地伸手到
他们以前没有资格伸手的领域,去那儿的蛋糕上分一杯羹,我给你地位,给你金钱,钻石、珠宝,只要你想,从
现在开始,它们卖出的每一分钱,其中都有你的股份,你想吗?只要你想!”
alpha 余怒未消,他望着眼前的伴侣,他的信息素犹如悲伤的雾雨,笼罩在北国丛林的雪松之中。alpha 忽
然觉得,自己和他之间,横贯着一道无法逾越,也不可被打破的高墙,从前他们不能相互理解,现在他们同样无
法相互理解。人和人是有差别的,正如 omega 不得窥伺 alpha 的世界,他也不能明白妻子的内心在一秒钟之内可
以演绎多少种柔软愚蠢的想法。
“心照不宣的规则,遍布你我身边的一切。”他疲惫地说,“永远的敌人和朋友都是不存在的,只有到手的
利益是一切的根本……而仅是因为我不爱你,你就想利用病毒出现的契机,和我离婚?”
omega 静静地看着他,他的神情依旧平静,只有一滴残余的泪水,顺着他的眼角滚落。
也只有凝固干涸的一滴。
“因为我爱你啊,先生。”他不再使用敬语,而是温柔地凝望着 alpha 俊美深邃的五官,犹如在看自己深爱
的情郎,“我爱你,我曾经爱过你的,你忘了吗?”
alpha 的神情暗沉,他的心口火烧火燎,轻声重复:“曾经。”
“但是您不爱我,您不爱任何人。”omega 接着道,“因为您看不起我,也看不起他们。您是君临世界的强
者,我在见您第一面的时候就知道了,规则支配我身边的一切,而您支配规则,也支配我。”
“世上哪来真正的感同身受呢?”他坐直身体,缓缓抹去衣服上的褶皱,“实话说……如果我不是足够逆来
顺受,足够取悦到您,您也不会纵容我的家族,允许他们借着您的由头得到利益吧?”
omega 抬起干净的眼睛,alpha 似乎又在他的瞳孔中看见了那天的火光,明亮锐利,永不熄灭地燃烧着:
“看我在发情期的时候如何失控,如何苦苦恳求,您不是很开心吗?您不能理解发情期对 omega 和一般 alpha 来
说意味着什么,但是看见我用尽所有力气去哀求您垂下一只手,您的信息素也会立刻活泼地翻腾起来,那像是在
轻轻地笑……我能感觉到,我能想象到啊!”
alpha 的呼吸稍微急促了一些,谈判的优势正在发生偏移,他急促地说:“我愿意道歉补偿,可你并不接
受。”
“没有经历过的人,永远有最天真的恶意。”omega 不理会他的辩解,他坐在那盏造型优雅的小灯下头,一
如坐在审判台打下的一束灯光中,同时被灌注了破釜沉舟的勇气,“请您原谅我用了天真这个词,因为这通常是
您用来形容我的词语。小孩子撕下蝴蝶的翅膀,把金龟子串在一根烧红的针上,他们那时候有多开心,您那时候
就有多开心,他们那时候有多残忍,您那时候就有多残忍。我无意向您多费口舌,描述发情期的我有多难受痛苦,
语言和文字到底有壁垒,人类的悲喜无法相通……您看,您不能明白,现在有了逆转病毒,您才能体会到发情的
折磨和难熬之处,对过去的我产生一点微薄的愧疚。”
alpha 看着他,他应该尽量寻找妻子话语中的破绽和缺陷,再用他精湛的话术技巧一一击溃,以此结束这场
不祥的辩论,这是每个政客的基本功,可他望着妻子的眼睛,居然难以开口。
omega 说:“您不爱我。不是每天黏在一起,如胶似漆才叫爱的……您没有爱人的心。权衡利弊,做精妙的
筹算,您是最顶尖的政治家,可是您不爱我。您消遣我的爱,把它视作幼稚的玩笑,您看我,像看一只肚子饿的
猫打滚乞食,一只嗓子干涸的鸟大叫着想要喝水,可是我……我真的……”
他声音发抖,用力深深呼吸,才勉强压下汹涌的泪意:“……但我是真的快要死了,快要被发情期杀了,您
知道吗?”
alpha 站在原地,没有说话。
omega:“您是知道的吧,不然也不会在发情期哭得快要脱水,清醒之后又来质疑我的动机——您不相信我
会以德报怨。”
alpha 哑声说:“……你说你曾经爱我。”
“我以前爱您,先生,虽然您连婚戒都不肯戴。”omega 说,“我现在仍然对您抱有怜惜之心,我愿意为您
折损寿命,去切割一个腺体,可我已经不想……不想再为您做每天的早餐了。”

十七 .
alpha 咬着牙,感到一阵被愚弄的惊怒。
“如果我不同意呢?”他阴沉地问。
他的妻子看着他,眼神重新忧郁下去:“那么,您爱我吗?”
alpha 顿了顿,没想到他会突然问自己这个。
见他没有立刻回答,omega 轻声说:“或者说,您是出自发情期的驱使,出自 a 对 o 占有的本能,还是其它
的原因?”
alpha 看着他,omega 感到他剑拔弩张的信息素逐渐后撤,犹如出鞘的利刃重新收敛刀锋。
“我明白了。”他心中的怒火和惊诧一齐艰难地,缓慢地平复下去,面对妻子的疑问,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
的镇静再次回到他身上,alpha 轻声说:“激怒我,然后再借此提出你的要求……这是谁教你的把戏?”
“没有人教我,”omega 说,“上面说的所有,全部发自我的真心。”
alpha 冷静了下来,他强迫自己必须冷静。他伸长手臂,按开了客厅的水晶吊灯,一瞬间的光明大放,刺目
的金白色有如潮水,碾碎了那盏小小的壁灯发出的亮光。
他又拽过一把椅子,坐在妻子的对面,审视地打量他隐含憔悴的面容。

压抑良久,alpha 十指交叠,缓缓开口。
“是,你说的确实有道理。”他说,“只有一个问题:你之前说的那些话,你是在责备我么?”
omega 摇了摇头:“我不过是陈述事实。”
“羊天生吃草,狼天生吃肉,我天生领导他人,你天生被他人领导,”alpha 靠在椅背上,翘起二郎腿,
“不错,你说得很对,世上没有真正的感同身受,这话说得也正确。不可否认,以前是我忽视了你的……你的优
点吧,你很有思想,而不仅仅是一个好看的花瓶。”
明明是在夸赞,可 omega 的脸色却愈发苍白,继而晕上气血翻涌的红——他感受到了一种被评估,被掂量价
钱的轻蔑。
主场优势又回到了 alpha 手上,他的傲慢,以及被挑衅后反击的权威,为他强势抓回了谈判的主权。
“但那又能怎么样?”他按捺不悦,轻柔地发问,好整以暇地微笑,“这本来就是一码换一码的交易世界。
钱权可以交易,才色可以交易,你嫁给我,本身也是一种交易。”
“你本来,就是我买回来的东西。明白吗?”
omega 的瞳孔重重一颤,仿佛刹那间被狠而重的刀子剌了一记。他深深呼吸,抑制住发抖的唇舌,低声说:
“您……”
“一手交钱,一手交货。就像金子是货币,钻石是货币,更有意思的共识告诉我们,高级别的 omega,同样
是一种昂贵的货币。”alpha 站起来,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他走近标记伴侣,犹如抚摸一只浑身战栗的小宠物,
用修长有力的手指,狎昵地滑过妻子的脸颊,“所以,是你的家族用你,在我这里购买了可以不被砍手的特
权。”
他看着 omega 煞白的面孔,越是恼火,说话的语气也就越柔软,越让人胆战心惊:“没什么毛病,你的质问
确实振聋发聩,引人深思。不过,既然已经说了那么多了,我不妨再教会你一个常识。”
alpha 的指节下陷得愈发用力,在留下一个难以消褪的青痕之前,他便松开了手,让 omega 的身体狼狈地一
晃,疼得发出哆嗦的闷哼。
“在牌桌上,永远不要试图跟发牌的人讲道理。就像我现在认为,我完成我对你家族的承诺,还没有把你玩
死,就已经是极大的仁慈了;可你却觉得,我不……不爱你?没有把你当成一个人来看。双方的牌面都摊不到一
张桌子上,这还怎么玩?”
妻子低垂着头,在他高大身躯的阴影下瑟缩发抖,这时,alpha 心中的郁气似乎才消散几分。方才短暂的在
意和兴趣全被伴侣接二连三的拒绝反驳翻旧账给浇熄了,他甚至在心中对自己产生了恨铁不成钢的愤怒,为自己
之前的动摇慌乱感到羞耻。
不过是一个 omega。
……不过是一个 omega。
谈话到此结束,他想,不是谁都能来挑战他的权威的。正当他想要转身就走,妻子却用纤瘦的手指揪住了他
的衣摆。
alpha 听见他微不可闻的声音:“……那么,先生应该没有理由,不同意我解除标记,用腺体研制解药的请
求……”
他的身体一顿,omega 继续说:“……如果谁都一样,谁都可以,那请您答应我……”
他的呼吸难捺颤动,重重地说:“……答应我的要求,和我离婚吧!”
过了很久,alpha 也分不清,他究竟是在犹豫,还是为这不识好歹的条件感到发昏的好笑,最终,他听见自
己讥讽地说:“随意,你要自己找死,我不拦。”

十八 .
自那天的谈判之后,omega 便从家里搬了出来,在科学院治下的机构里,他一直在吃一种助于分泌信息素的
药剂。他与 alpha 签订了一纸合约,除了最后答应的离婚,alpha 还给他的家族许诺了一些别的好处,“就当是
为了奖励你到位的售后服务。”他漫不经心地说。
omega 不停地签字,免责声明、自愿捐献腺体说明、婚后财产分割说明……alpha 的家族,或者说他本人,
同时拥有一个庞大的法律顾问团队,他们早早制定了无懈可击的条款,为他们的主人谋取最大化的利益。面对这
样精密运转的智囊帝国,omega 的诉求从始至终,一直十分坚定:切割腺体的一切风险,他已经彻底知晓,他只
求事后断绝与丈夫的一切关系,并且不牵连到自己的家人。
好在他不至于孤军奋战,他的族姐为他联系到了 o 权保护协会的出面插手。作为第一个主动提供腺体的代表
性案例,他的个人信息立刻被爆炸性地宣传出去,社交网络和媒体一天二十四小时滚动播出他的名字,他为手术
做准备的进度。同时,这件事引发的舆论声浪也是极其可怕的,出于避嫌的要求,alpha 不得不暂时和他的妻子
分开居住,并且,如果没有那些繁多的自愿说明,政敌弹劾以“利用权势逼迫标记伴侣献出腺体,罔顾 o 权”的
罪名,早已成功把他的名声败坏干净了。
可是,那又如何?alpha 讥讽地勾起嘴角,都是一路货色,想借着政治正确的名义给他扣帽子,他们自己手
上就是干净的了?
——逆转的世界开始转动,时机到了,既然要玩,那就玩个大的吧。
疗养室里,族姐正陪着 omega,她坐在疗养室的床边,心疼地看着弟弟后颈的腺体,此时,那里已经慢慢地
膨胀肿大起来,像一个磨过的水泡,软软地凸起在原本光润的肌肤上。
“……疼吗?”她噙着眼泪问。
切割腺体的手术不算复杂,但是要加上提取信息素,就会让过程变得比较麻烦。他需要吃药,吃大量对身体
有害的激发类药物,以此在短时间内催生出足够多的成熟信息素,便于术后研究。科学院的医师告诉他,为了保
证信息素的纯度,alpha 的团队禁止他使用缓解痛意的抗炎药和止疼药,等到后期,他的腺体会变得比现在红肿
几倍不止,甚至会拖得他难以抬头。
“不疼。”他微微一笑,“想要什么东西,总要付出点代价的。”
族姐吸了吸鼻子,像小时候那样,伸手揉揉他的头发:“我都给你打点好了,家里也查过了,只要后期保养
得当,也不会……不会少多少年的命。离手术时间还有几天?”
omega 想了想:“大概还有两个多月吧……等在他发情期之前,我就动手术,他发情期一来,解药估计就能
送到他手里了。”
族姐嘴唇翕动,好像喃喃地骂了些什么,末了,她强颜欢笑道:“行……行!到时候你要去哪都行!我记得
你小时候不总说什么,想到处走走,最后安顿下来了,就选个阳光明媚的地方,买个小房子,再养只猫,养只狗
……我已经给你选好地方了!特清净,人也少,离这远远的,就是房子还没选好,你……你去那一看就知道了…
…你去亲自选个房子,去看看就知道了……”
她越说,眼泪就止不住地往外掉,omega 鼻子也有点酸,他伸手,抹去姐姐脸上的湿痕。
“我没事,姐,这是我自己选的路……我没事。”
“……反正,”族姐擦了擦眼泪,未施粉黛的容颜,看上去仍然艳丽非常,“你也不用再顾忌家里,你爸妈
又不管你,他们也有他们的 alpha 儿子,这几年可好好得把你的血吸够了。你一做完手术,咱们就去那里,风景
好,气候好,人也懒散,不适合打拼,就适合好好过日子……咱们去那过小日子去,不管这些烂摊子了!”
纵使后颈的腺体灼痛难耐,一抽一抽地疼,omega 还是不由露出了向往的笑容,轻声说:“好。”

两个人又说了几句,omega 道:“对了,姐,问一下。”
“怎么了?”
omega 思虑片刻,低声说:“我现在在这,每天接触外界的机会有限,我想知道……现在的情况怎么样
了?”
说到这个,族姐的面容也沉肃了下来,她说:“你明面上允许放出来的信息,已经被人扒得差不多了,除了
那位大人物不受影响,各方都有动荡。”
她现在对 alpha 憎恶入骨,始终不肯把这个讽刺挖苦的外号换掉。
“是吗?”omega 有点吃惊,“闹这么大?”
“就是要闹大罢了。”她苦涩地笑了笑,“你嫁得太高,丈夫的势力太大,如果没有社会各界和 o 权协会的
关注,你早被吃得骨头渣子都不剩了,现在引得几方一块出手,才是制衡的关键……他坐的那个位置也够让人忌
惮,总有看不惯,害怕他的人吧。”
omega 一阵恍惚,他望着窗外逐渐西斜的金红色晚霞,不由轻声问道:“当时,想嫁给他的人那么多,他为
什么就选了我呢?”
不等族姐回答,他自己已然苦涩地笑了起来:“也是……在他眼里,谁不是一样低微的出身?肯定也就是随
便指名一个,就像在我们眼里,黑猫和白猫一样,都只是宠物而已。”
族姐摸着他柔软的黑发,望着他美丽清澈的眼睛,咬着牙道:“他会后悔的!我跟你发誓,他一定会后悔
的!”
omega 叹气说:“可是,我早就不需要他后悔了。”
“你需不需要是一回事,他后不后悔又是另一回事。”族姐信誓旦旦地说,“等着看吧,这个蠢货……他永
远不会知道他失去了什么。”

十九 .
此后的日子,针对逆转的解药研究进度不停,外界针对它的激烈争论同样不曾停歇。alpha 有了确定且合法
的腺体来源傍身,就像持有了一面心安理得的盾牌,竞争对手指使的私人病毒实验,黑市中大肆流通的违法抑制
药剂,以及越发猖獗的 omega 人口贩卖生意……这些统统被他大范围地连根拔起,垒成了脚下血腥层叠的政绩阶
梯。他面向社会发表演讲,目光深邃,神情肃冷,他说:“……我们尚不能确认,‘逆转’究竟是自然选择的结
果,还是人为恶意的促成,但我在这里,向所有的 omega 同胞担保,你们的人身安全,一直是政府和国家看重的
要务……”
到最后,他的面容徐徐柔和下来,眼神中亦掺杂了一丝难以察觉的情意,仿佛凛冽的刀锋上,柔软地转下一
瓣令人怦然心动的桃花。
“……同时,我要感谢我的妻子,感谢他对全社会的付出,对‘逆转’的研究突破,做出的不可磨灭的贡献
……”
omega 坐在床上,目光复杂地望着他的丈夫。
有了这样一枚引发轰动,人人瞩目的腺体,对他来说无异于如虎添翼,连番建功后的演讲更是将他的支持率
推上了顶峰,用权势逼迫妻子更是不存在的污蔑。他的宣传团队为 omega 打造出了一个身患罕见重病,不得不告
别自己高等级的腺体,但是为了全人类的发展,又决意将其献出的无畏形象。随后的虚幻鲜花和不实欢呼响彻云
霄,如潮水纷至杳来,全都为 alpha 脚下的猩红枯骨点缀了肤浅的滤镜光晕。
能把一个单人私下赠予腺体的行为炒成全境轰动的攻克病毒议题,他一直是最优秀的政客,最顶尖的政治家。
……一直都是。

后颈传来的痛苦愈发明显,omega 望着面前发亮的屏幕,勉强动了动手指,关掉了它。神经的疼痛更甚于皮
肉的疼痛,它牵连着他的大脑,犹如在骨血中吸附了一大团边缘被烙铁烫红的菟丝子,烧得他一抽一抽,整个人
昏昏沉沉。短短几周过去,连饭也吃不下了,身上更是消瘦得可怕。
族姐经常过来看他,回去就以泪洗面,连带着夫妻关系也降至冰点;alpha 则依然不被允许来看望自己的妻
子,因为他仍有嫌疑。
omega 闭上双眼,模模糊糊中,他似乎闻到了熟悉的气息,冰冷无情,从走廊的那头推进过来,就像……就
像……
他勉力睁开眼睛,望着门口。
……就像他的标记伴侣。
隔着一扇门,alpha 披着大衣,犹如隔着重症监护室的围栏那样看着他,身后乌压压的保镖和助理,与他俩
相差好几米远。
说曹操,曹操到,omega 忽然觉得好笑。他想问,你还需要保镖吗?但是现在的他太虚弱了,虚弱到不想和
离他愈来愈远的伴侣打趣。
看起来,是演讲和实绩打动了 o 权保护协会的审核标准,alpha 终于被允许探望自己的妻子。

“你看上去……不太好。”双方都沉默良久,最后,是 alpha 拿起通讯仪,率先说了一句。


omega 张开嘴唇:“……是啊,有点难受。”
疗养室此时早已被他浓郁到糜烂的气息填满了,打开这扇大门,喷涌出去的信息素将会化作一场海啸,足以
淹没附近的十条街道,alpha 只能与他这么交流。
男人锐利的眼睛轻轻一动,omega 的腺体犹如一个沉重晶亮的巨大水泡,软塌塌地托在仪器上。岂止是有点
难受,仅用肉眼看,他就知道,这一定是常人难以忍耐的剧痛。
他小心地吸气,然后呼气,alpha 的眼皮也跟着一跳,仿佛叫什么东西扎了一下,立刻就转移了目光。
不知为何,alpha 竟然觉得很不舒服,心头沉甸甸的,犹如压了一块石头,直压得他后背汗毛倒竖,浑身都
焦急不安起来。
“……如果,”alpha 开口说,“你现在后悔,我可以现在叫人停药,再给你止疼……”
“后悔?”omega 有些诧异,“路是我自己选的,我不后悔。”
被不轻不重地顶了一句,alpha 眸色转深,他笑了一声:“还在赌气?”
他观察着伴侣虚弱的脸庞:“看来,你确实是很想离开我。”
omega 默不作声,听见 alpha 口吻阴郁,接着道:“既然这样,我应该可以放开枕边的名额,重新挑一个更
有用的妻子人选了?”
“……啊,我真的不是赌气,”omega 应了一声,他的嗓音柔和,带着病重时的朦胧,缓缓地说,“祝您接
下来的婚姻幸福美满,只是我……实在需要一点自由的空气和时间……”
alpha 连日来的好心情顿时被这一句话烧得不见踪迹,omega 继续道:“我会遵守保密协议,不对外说关于
离婚的任何一个字,谢谢您这四年来的照料……希望先生以后也仕途平坦,心想事成……”
满腔的火被堵得发不出来,omega 无力地笑了笑:“抱歉,不太会说话……您还有别的事吗?”

alpha 就像一拳打在了棉花上,浑身的力道无处发泄,全部返还回来,在自己的身体里狂躁乱窜。他俊美的
面容毫无波动,只有后槽牙缓缓地咬紧了,在两腮上浮现出一道紧绷的青筋。
……这是什么意思?
假如他是自己的对手,那无疑会是一个最难缠,最棘手的敌人,可他不是,他只是一个躺在病床上,瘦弱不
堪的 omega。
“……没有了。”男人深邃的眉宇犹如雕塑,眼底沉着阴鸷的暗火,“好好养身体吧,逆转的解药,我等
你。”

二十 .
距离手术还有一周时间的档口,族姐再次前来探望。
这时的 omega 已经连话都说不出来了,他断断续续地发着高烧,意识时而清醒,时而混沌。在 alpha 一手操
纵的局面下,他就是甘愿为了社会前景做出贡献的英雄,实际上,在所有自愿捐献的 omega 中,他的等级也是最
优质的。众人都在夸赞他高尚的品格,少数质疑的声音也被压在了赞誉的浪潮中。
“逆转”究竟是需要治愈消灭的病毒,还是不可阻挡的进化方向?一切期盼答案的目光,似乎都压在了他的
腺体,以及 alpha 的治疗结果上。
自然,这其中不乏另外一种声音:omega 是出于某种隐秘的利益交易,背叛了自己的族群,要将社会地位好
不容易才提高一些的 Ω 人种重新打回原形。
这种声音一度甚嚣尘上,传得沸沸扬扬,几乎在舆论风暴中分割出了另一个漩涡。但 α 人种毕竟掌握了大部
分的话语权,并且会在这件事上本能地维护自己的利益。alpha 无动于衷,仅是冷眼旁观,他的政敌打算另辟蹊
径,却没能从 alpha 手上讨得了好去,反而被同人种的天然立场压下了势头。

“他确实是可怕。”族姐在疗养舱外,看着 omega 苍白如纸的脸庞,“我们朝他撒网,是指望对他使个绊子,


没想到他毫发无损,随随便便就把我们的网扯过去,还顺手兜了一堆大鱼……”
omega 无声地笑了一下,声音微弱,从发声器中弥漫出来:“他本来……就很聪明啊……”
族姐心不甘情不愿地悻悻嗤笑,转移了一个话题:“他最近来看过你没有?”
omega 半闭着眼睛,嘴唇翕动:“没有……了……他来看过我两次,后面就……没再来了……”
族姐叹了口气,又想了想,道:“最近外面的言论,你也别放在心上。哪怕逆转真的从你身上治好了,或者
……从你身上找到突破口了,姐也不会怪你,人不为己天诛地灭,这是你做的决定。”

omega 轻轻摇了摇头,纤细的脖颈瘦骨伶仃,把后方肿大的腺体衬得愈发可怖,他用雾蒙蒙的眼睛望着族姐,
吐出一个字:“不。”
“不?不什么?”
“我……有种预感……”omega 费力地说,“我能感觉到……你感觉……到了吗……”
族姐依旧十分迷茫:“感觉?”
omega 长长地出了一口气,说:“吃的药越多……身体的状况越糟……我就越能感觉到……这不是……普通
的病毒……”
族姐眉梢一跳:“什么?”
弟弟的等级远比她高,不然,也不会放进优质候选人的名单,提交给 alpha 供其挑拣。但是高等级的
omega,真的可以预知到逆转的未来吗?
“……假如是病毒,而……他们靠我破解了它,那我不过是将……将早该发生的结果提前……所有的非议,
他不担,我来……担。”他的气息一声长,一声短,说得分外艰难,“可是……我能感觉到……这不是简单的…
…”
“你是说,这很有可能是进化的方向吗?”族姐屏住呼吸,低声问。
“……我不知道。”omega 说,“听天由命……我只不过是……绝不回头。”
族姐沉默半晌,叹了口气。
“手术那天,给你多加一倍的安保,”她转换心情,换了一个话题,“最近大人物做得太过火了,像要凭借
这个机会把其他人全部赶尽杀绝一样,恨他的人多,恨你的人也绝不会少,谁知道那群疯起来的 alpha 政治家会
干什么呢?”
见 omega 点了点头,她的手在疗养舱上轻轻地抚过:“好好休息,一切都会过去的。”
omega 望着她,勉力笑了笑。

紧接着,伴侣最后一次的看望随之而来。alpha 站在门外,抓着手里的通讯仪器,看起来,他已经度过了一
次难熬的发情期。
说是难熬,也不算太贴切的形容,他借着打击黑市违法抑制剂的名头,不知将多少对手斩于马下,自己作为
胜者,却是绝不能错过这个免于吃苦的机会的。即便 α 人种的抑制剂问世时间短暂,不如 omega 专用抑制剂钻研
得完善,可应付一个六天的发情期,仍然绰绰有余了。
“今天一过,你就再也没有反悔的余地了。”alpha 沉声说,嗓音略微嘶哑,眼角下也凝着一圈干涩的红。
不知是不是发情期的残留依旧影响他的心神,他看上去格外疲惫。
这两个月,他一共得到了四次探视的机会,每一次,他都在问自己的 omega:你要不要终止腺体的捐赠?你
要不要放弃离婚的决定?
omega 每一次的回答,都是不,我不终止,也不放弃,我绝不回头。
alpha 问了三遍,他也如此回答了三遍。
“……不。”omega 的意识朦胧涣散,软刀子割肉一样的烫痛烧得他昏昏沉沉,熬煎得他全身骨肉分离,他
轻缓地,第四次从嘴唇间呵出了这个字。
他的脸颊凹陷下去,全身形销骨立,干枯得可怕,然而,他投向落地窗外的目光,仍旧宁静平和,一如往昔。
这是毫无破绽的温柔,哪怕 alpha 核平整座城市,也无法在这样的温柔上留下一圈蜻蜓点水的涟漪。
alpha 感到一阵气血上涌的头晕。
这个愚蠢的……愚蠢的……
千言万语堵在心头,他反倒无话可说了。alpha 一遍遍的问自己,他自己都不把自己的命放在眼里,你又有
什么必要不停地给他台阶下?就算这场交易没有可笑的爱,也换足了彼此想要的酬劳,就这么一个中规中矩,身
边所有人都数见不鲜的,再平常不过的婚姻,他居然决心要用命去和它作切割,岂不可笑!
有一瞬间,alpha 心中爆发出一股强烈的冲动,他甚至想强行破开面前这堵透明的墙壁,把里面那个 omega
抓攫出来,塞进回家的车驾,将他按在浴缸里,用冷水好好喷清醒了再说。不过,他控制住了,身为金字塔尖端
掠食者的骄傲和当前的局势都不允许他完成这个设想,alpha 强捺怒火,冷冷地开口。
“我试用了一下抑制剂,想知道我的使用感想吗?”
omega 一愣:“啊……”
“说实话,感觉很奇怪,”alpha 自顾自地说了下去,“就像你变成了一团燥热的气体,而抑制剂就是一个
牢固的玻璃罩子,把你看管在原地。”
“不过此后,因发情期引起的生理反应都得到了有效的控制,我不再流泪,不再高热,不再有强烈的攻击欲
和交合欲……”他盯着 omega,那虚弱的,奄奄一息的模样刺得他双眼生疼,他甩开这些不必要的情绪,隐忍地
问了他最后一遍:“未婚妻的人选已经定下了,凭借抑制剂,我在发情期也可以变得和正常人一样。你的腺体没
那么有价值,所谓的奉献牺牲也变得像个笑话,现在终止手术,我和你考虑离婚的事,怎么样?”
omega 费力的呼吸声停缓了片刻,在面罩上冷却出一片微白的雾花。
“……不,不用了……”
他轻轻地说。
“……希望您……一切都好……”
alpha 慢慢睁大了眼睛,他俊美锋利的面容生冷得像一刃出鞘纯白的剑,眼眶上的红却纠缠着爬到了眼珠子
里。
“……好。”男人一点头,嘴角轻微抽搐,冰冷地往上挑,“好。”
他转身就走,再没有回一次头。

距离手术开始的时间,还有最后七十二个小时。

二十一 .
“意识还清醒……”他的面前仿佛打开了无数盏炽亮的大灯。
“先不要开排气出口!全通道消毒!”沉重的疗养舱在洁白无瑕的大理石地面上无声而快速地滑动,比一片
羽毛的动静还要沉默。
“……让那些 alpha 安保全部退出建筑物三百米,病人现在由科学院正式接管,别来找麻烦。”医师雪色的
纤薄橡胶手套一声弹响,紧绷在肌肤上。

omega 半昏半醒地仰躺在疗养舱内,手术开始前的二十四小时,他所在的房间便受了一次全方位的彻底清洗。
他的信息素浓郁如雾气,不受控制地从肿胀膨大的腺体中崩泻而出,凝结在空气里。这是能够杀人的剂量,足以
把一名正值壮年的 alpha 绞得呼吸系统崩溃,信息素感知器官失灵。omega 戴着呼吸面罩,听见专家欣慰地对他
说,到现在为止,他的腺体状态保持得依旧十分稳定,手术成功的可能性很大。
漫长的,仿佛永无止境的疼痛,身体的感官早已迟钝得不能再迟钝了,omega 像是躺在白茫茫的沸水里,神
志沉沦挣扎之间,他甚至想要感谢他的 alpha,感谢他曾施加给自己的旷日持久的磋磨和苦难,让他这时能忍耐
下这一切。
房间里的人来了又去,没有带来分毫异样的气味——他们都是 beta。
“您好,o 先生。”有一个人在他的疗养舱边坐下了,语气温和,有种冷静而精准的克制感,“本次手术,将
会有三位高等级医师负责您的安危,我既是是您的主刀医师,也是为您的丈夫制订腺体计划的研究人员之一。距
离手术时间还有不到四个小时,您紧张吗?”
omega 问:“这是……术前疏导吗?”
“是啊,”负责人叹息着回答,“腺体摘除会有什么结果,我们都很清楚,而在这基础之上的,为了催生大
量信息素而展开的手术,前期的痛苦更是常人难以想象的。实际上,您能支撑到现在,仍保有一丝神智,我只能
说,真不愧是级别优越的高等 omega 啊。”
omega 勉力笑了一下,没有说话。
beta 医师推了推眼镜,似乎是为了让患者清醒一些,他主动提起了另一个话题:“那么,您了解科学院
吗?”
……科学院?
omega 用眼神表达了自己的疑惑。
“说起来也有点好笑,自从成立以来,科学院和其它领域代表机构没什么不同,全是 alpha 占据主导地位。
不过,随着时代的变迁,冷静,平和,不会被发情期影响,更适合投身研究的 beta,逐渐成为了科学院的中流砥
柱。当然了,科学技术是第一发战力嘛,所以,β 人种的社会地位也随之提高……啊,这听起来就像是 beta 的发
家史,对不对?”
鲜有 beta 会和 omega 说这些,他听着,嘴角的笑意也浓了几分。
“很……有趣……”
beta 医师的笑容依然温和:“但是,就算是汇聚了最顶尖人才科学院,也有它的沉疴痼疾之处。大家的初衷
和使命从未变化,一直是为掌控世界的人种,也就是 alpha,而且是占据大量财富和权势的那批 alpha 服务。明
明是 beta 占据大多数的机构,却不能由 beta 做主……啊,这也是各行各业的通病吧。”
这个话题实在有些敏感,它超过了医生给病人消遣排解的话题范畴。omega 惊异地望着他,好在负责人没有
接着说下去,他话锋一转,换了一个更关键的问题:“不小心说得有些远了……我们还是来聊聊别的吧。不过,
我非常好奇一个问题,您作为高等级的 omega,可以不吝赐教吗?
“……请讲。”omega 轻声说。
“十分感谢。”负责人看着他枯槁的容颜,omega 的脸色苍白无比,又为这种枯槁蒙上了一层朦胧温柔的宁
静,“您认为,逆转真的是一种病毒吗?”
omega 愈发惊诧,他想了想,觉得自己的看法没什么好隐瞒的:“……人们都说这是病毒……但我能感觉到,
它没有……这么简单……”
负责人笑了:“是吗?也是,主流声音说它是病毒,因为主流人群希望它是病毒。唯有真相统一思想,在真
相未知之前,众人的看法,都是纷杂驳乱的。”
看见 omega 的眼神,他接着叹了口气:“即便在科学院内部,仍然有一小部分人不愿意相信自己看见的,要
为主流人群的声音正名。但说到底,我们这些 beta,不过是置身事外,围观这场 AO 战争的看客而已。”
聊天的时间快要结束了,他站起来,宽慰道:“这就像一场豪赌,而您是场上最重要的资本方。一切都会过
去的,您无需害怕,就像……蝴蝶用尽自己一生的力量,也能飞过沧海,达到看似绝无可能的终点。”
“……就像这场豪赌,我们都在以小博大。”
负责人的话语意味深长,连带着这场看似无意义的闲聊一起,哪怕 omega 被疼痛折磨得衰弱无比,也有了片
刻的分神,察觉到一丝不可察的异样。

现在,omega 第一次真正意义上地离开了那间他睡了两个月的房间,他的手边摆着一本未看完的书,族姐在
焦急等待着他的消息。他回想着书中戛然而止的故事情节,医护人员已经在他身边忙碌起来了。
“不用害怕。”同属 beta 的女性医师柔声安慰,“只是睡一觉……很快就好了。”
打完了镇痛药和麻药,几名医师一直留意着 omega 的状况,难以忍耐的剧痛第一次离开了他的灵魂和身体,
令他仿佛飘在云端,轻松得整个人都要飞起来了。
紧接着,冰冷锋利的刀尖没入他的后颈,犹如一下剜挑进了他的灵魂深处。他的本能在剧烈地挛缩、抗拒,
连带着身体肌肉都难以自抑地抽搐起来。omega 哭了,他像一只受伤的,毫无抵抗能力的小动物,在刺骨寒冷的
手术刀下呜咽抽泣。麻醉剂遮掩了他的痛苦,麻痹了他的躯体,同时释放了他向来压抑着的什么东西。
他的头脑一片空白,泪水却一直流个不住,这是天性操纵的眼泪,女医师看了他一眼,只是在心中叹息。

二十二 .
三个小时之后,手术结束了。
术后的成果被妥善保管在冷冻装置内,omega 依旧昏迷,接下来的工作,就只有将冷冻装置和病人一同送往
科学院,等待最后的解药研发。
负责人摘下血迹斑斑的手套,长出了一口气,他跟随被推出的 omega 一起走出手术室,不慎和一位迎面而来,
举着托盘的护士撞了一下。
“小心点。”他轻皱起眉头,为了确保万无一失,参与此次手术的人员全部都是训练有素的 β 人种,这么毛
毛躁躁,哪有 beta 的专业素养?
护士戴着口罩,露出来的一双眼睛低垂着,“对不起,”她立刻道歉,“是我太莽撞了。”
负责人本不欲理会,却忽然察觉到她的眉眼间带着一丝陌生的气场。
“等等,你是新人?”他心中升起一丝怀疑,皱眉问。
护士身体一顿,老老实实地站定了,转身道:“不,我是……”
“喂,”女医师忧虑道,“时间很赶,别在这种小事上浪费时间了。管她是不是新人,直接移交给安保,让
政府那边的人去操心……”
负责人放开推着病床的手,走到护士身前,手指尖拨开托盘上那层薄薄的白色纱布,底下都是普通的医疗清
洁用具,没什么异样。
“不,不用了。”他定定地看了一会,低声道,“我想起来了,我之前在科学院见过她……一块过来吧,我
们刚好缺一个可以在路上照料病人的 beta 女性。你的分化成熟期过去多久了?”
护士迟疑了一瞬,立刻回答:“三年零两个月,先生。”
女医师抓在病床护栏上的手指紧了紧,开口道:“三年两个月,可以,能经得住高等级 omega 的信息素干扰。
还不快跟上?”

有了这么一个小插曲,一行人赶路的速度更是匆匆,白袍的袍角在风中飞扬,负责人问:“准备工作都做好
了吗?”
“差不多了。”女医师说,“三倍的安保,全程戒严,据说所有媒体只能在距离路线街道两百米外的地方进
行等候报道。”
“整条街?”负责人问。
“准确点,通往科学院的整条道路。”
他喃喃道:“嗯,的确是大人物,大手笔啊……”
通往地面的专用升降梯准备妥当,两名医师独自推着病床,进入一旁的隔离室,在这里,他们要为这个特殊
的病患做最后的预防工作。
长达两个月的激素催发,已经极大程度上破坏了 omega 体内的循环系统。过溢的信息素渗入了他的血液,长
期接触高浓度的异常空气,则让他的头发,指甲和肌肤也彻底沾染了信息素的气味。换句话说,他就像一块长年
累月,腌制入味的香肉,而所有嗅觉灵敏的未婚 alpha,在他面前都会变成饥肠辘辘的野狗,轻易就能被这种味
道勾得发疯发狂。
冰冷纯白的房间里,最后一位 beta 医师望着他们,目光略微阴郁,声音压得很低。
“你们来得太慢了。”
“路上出了点事,”女医师说,“他们的小动作太多。”
负责人耸了耸肩膀:“往好里想想,不是每一个 omega 都能得到像总统一样的待遇的——虽然这指的是被刺
杀的待遇。”
“你们应该挑好他的替死鬼了吧。”医师打开清洁灯,“这是关键中的关键,一定不能出岔子。”
女医师手脚麻利,同时又是轻柔无比地为犹在沉睡的 omega 处理着身上。她专心致志,没有回话,负责人讥
讽道:“谁能想到呢,原来 beta 也会造反杀人。”
“我们推进变革的手段够迂回谨慎了,流点血又算什么?”医师冷笑着说,“起码 omega 不会对不熟悉的领
域指手画脚,或者罔顾规则,一意孤行。”
“那科学院派出的第三方检验官员?”
医师嘴角的笑意更盛:“大人执意铲除所有势力相当的异见者,树敌确实是多。第三方人士并不需要我们动
手,就已经被拖住了。”
女医师手上的动作一顿,她警告道:“别说了!他……他要醒了。”
旁边递送工具,检测环境的两名 beta 男性顿时闭上了嘴,冷静地打量病患现在的情况。

朦胧中,omega 似乎听见有人说话。
他虚弱地呼吸,微弱地呻吟,他仿佛被活生生打碎了,而后又被人粗糙地拼接在一起,每一道巨大破裂的缝
隙,都在往里灌着,往外吹着剧痛的冷风。尤其是他的后颈……他甚至感觉不到那里的存在了,他似乎飘在光滑
雪白的天花板上。如果他的躯壳足够沉重,说不定还能为灵魂提供一个降落下来的,垒实的港湾,可是,他的身
体一样轻飘飘,轻得像是空心的。
这时,omega 才恍惚想起来,他的腺体已经被取走了……他们从他身上剜掉了一块肉……他从此不再是完整
的人了。
他极力想要蜷缩在一起,没有人抱住他,他还可以自己抱住自己……只是,这也是不可能的奢望。强力麻醉
的药效还未完全过去,他浑身的肌肉骨头宛如溶解的一摊,连动动小手指的力气都涣散得干干净净。
“是术后知觉幻痛。”医师判断道,“开始释放标记伴侣的信息素。”
雾状的稀薄光影开始在 omega 的头顶弥漫,alpha 的信息素强大而冰冷,同时又是十足霸道地笼罩下来,逐
渐贴合在他的伤口处。
“没事了,没事了……”女医师柔声安慰他,“针对腺体的手术过后,omega 或多或少都会出现知觉幻痛的
症状。这不过是大脑施加给人体的幻象,实际上您是安全的,您不会有事。相信我,这是真的……”
omega 置若罔闻,张开的嘴唇不住颤抖,他哭了。
他哭泣的声音很小很小,连抽噎也像是间歇的,恐惧的发抖。泪水从他干涩的眼眶里涌出来,流淌到枕套上,
洇开一团一团如云的暗色。
三名高级医师围着他,负责人观测他的情况,拧眉道:“情况不太妙啊……病患的痛觉看上去没有减弱,为
什么?”
“知觉幻痛是心理上的病症,如果标记伴侣的信息素也暂时不起作用,那很有可能是需要伴侣的言语,或者
肢体安慰。”女医师握住 omega 的手,急促地小声道,“实在不行,就去联系那位大人吧,再这样下去,伤口会
裂开的!”
难以形容的,巨大的疼痛席卷了他的身体。标记伴侣的信息素只是暂时减缓了他所经受的磨难,然而更多的,
更加无法排解的寒冷紧接着从心底翻涌上来,omega 用力地拼命呜咽,从涩痛的嗓子里挤出哆嗦的哭腔,好像这
样就能引来他想要的人的注意力。
“……好冷……我好……好冷……”
他的手指在被单下痉挛,如果麻醉剂没有发挥作用,他早就缩成了渺小的一团。
“……救……救我……”

二十三 .
“……怎么办?”医师问,“他醒得太早了,可是他的 alpha 现在还不能和他近距离接触。”
女医师摸着 omega 的头发,短暂又漫长的两个月,他原先柔软光润的黑发中,竟已掺杂上了星星点点的白色。
她心软了,这压抑的哭声摧心断肠,仿佛一个受了伤害,却无力反抗的孩子,只能趴在地上,一边哭,一边
弓着身子,用他脏脏的小手指头,把伤口里的沙子和碎石慢慢拨蹭出去。她于心不忍,多方博弈的暗流汹涌中,
这个 omega 本就是最无辜的那一个牺牲品。
女医师抬起头,轻声说:“联系一下吧。最后的时刻了,我们不能让他有事。”
负责人思虑片刻,转身按开隔离室的门,然后走出去,对门外等候的助手说:“病人要求和他的伴侣视讯,
拉个屏过来。”
这时候,alpha 也在耐心等待这场手术的结果,收到 omega 想和自己联系的消息时,他不由愣了一下。
“和我联系?”他的专车距离医院很近,眼下他就坐在车里,身上披着一件大衣,漆皮的黑手套也未曾摘下,
时刻准备做出一副匆忙的样子来。他忽地想起之前翻阅过的资料,了然道:“怎么,我的信息素不起效果?”
负责人低声回答:“是的,病人现在十分需要伴侣的陪伴,但手术刚刚结束,您还不能进入医院的范围内…
…”
“我知道了,”alpha 打断了他的解释,“接视讯吧。”
纤薄的光屏闪烁亮起,女医师松开了握住 omega 的手,一直向后退去,退到了屏幕看不见的角落。
“其实,”医师以旁观者的口吻说,“假如标记伴侣之间的感情和睦,根本就不需要术后的言语安慰……”
“慎言吧。”女医师小声打断了他的话,“这话不能乱说。”
两边接通了,alpha 捏住手套的指尖遽然一紧,呼吸也停滞了刹那。
他从未想过,omega 会变成这个样子。
他的身躯纤薄,肌肤青白,似乎随时要碎裂在空气里,那脸颊流淌眼泪,嘴唇无声地一开一合,犹如一条落
在海滩上的鱼,马上就会因为缺水而死亡。
“你……”alpha 咬紧牙关,感到一股窒息的郁气堵在胸口,继而便是无名的愤怒。你宁肯把自己搞成这种
模样,也要从婚姻中脱身出去,现在你又得到了什么?你所谓的自由?!
他听见 omega 病弱的啜泣,他被疼痛折磨得发抖,哭着说好疼啊,好冷啊,于是他的怒火也愈发沸腾,烧得
他的心像焦黄的秋叶一样卷起了边。
“……这就是你想要的?”掩在车座的阴影中,他俊美的容颜亦晦暗无比,alpha 沉沉地道:“我问了你四
次,你要不要放弃和我离婚的念头,你都告诉我,不。”
他俯身靠近屏幕,低语和怒意全部在唇齿间磋磨:“那现在,你再来告诉我,你到底有没有后悔?”
女医师的脸色变了,她正欲焦急地出声提醒,病人现在受不得刺激,然而负责人一把按住了她的小臂,用严
厉的眼神喝止了她的行为。
你疯了吗?他以口型示意,不要有多余的动作!
女医师不得不闭上了嘴,她忧心忡忡地看着眼前的景象。

……后悔吗?
omega 在泪水和寒冷的间隙竭尽全力地想,漫长的,仿佛没有尽头的痛苦,他耗尽了心血和体力,在每日关
于未来的念想中竭力挣扎……后悔吗?
“不……”他断断续续地抽噎着,“我……不……后悔……”
——痛苦只在一瞬,快乐也只在一瞬,毕竟人生就是这样短暂如露水的东西啊。
alpha 隐忍的目光彻底冷了下去。
“是吗。”他轻柔地说。
男人的信息素到底起了一点作用,他们还没有切断连结,随着时间的推移,omega 逐渐感到了一点聊胜于无
的安慰,稍微冲淡了残缺感带来的剧烈痛楚。
……正是因为短暂,所以拥有的好东西才是有限的。既然已经求不到你的爱了,不如就此放自己去追求另一
样更重要的东西,才不至于在求而不得的折磨中蹉跎了一生。
我不后悔……我绝不后悔。我曾经爱你的心是真的,我现在想要离开的心也是真的。从前我用尽一切去爱你,
我在你面前身无分文,唯一可以称道的身份还是来自你的赠予,但我依旧想用持之以恒的包容和温柔去打动你。
不过,你是个多残忍的人啊,你先是摔碎了我的尊严,又用逆转摔碎了我经年累月的天真幻想,你告诉我这世上
人与人既不能相互理解,也无法感同身受,因此我对你的怜惜是可笑的,我对你的爱也是可笑的。
你不是可以用来爱的人……我明白了,我要走了,你为什么又要一遍遍地问我后不后悔?
连喜欢你这件事我都没有后悔,又怎么会为现在的决定后悔?
千言万语堵在胸口,化作不成型的混沌碎片,在他的脑海中盘旋。omega 望着伴侣怔怔流泪,只是说不出来。
alpha 则面色漠然地盯着他,缓缓扯掉了左手的手套。
他的中指上,环着一枚优雅简练,镶嵌碎钻的男士戒指。
omega 神色恍惚,默默地凝望着自己的丈夫。
戒指在光屏和阴影交织的空间内闪烁着令人心惊的璀璨光芒,alpha 淡淡地说:“我不再需要你了。我保证,
从现在开始,你所求的都会得到,再见。”
他关掉了视讯,omega 面前的光源骤然熄灭了。
那是……什么?
omega 勉强转动着吃力的思绪,思索着那枚戒指的含义。
他为什么没戴那枚红宝石的戒指……是换掉了吗?新戒指的款式好素啊,都有点压不住他的气场了……
三名 beta 医师的脸色都很难看,女医师回过神来,面容有一瞬间的扭曲,她不可置信道:“那不是……!”
“别说!”负责人呵斥了她,“什么都别说,现在上去岔开话题!”
男医师走过去,阴郁道:“现在你们该明白,alpha 为什么让人又怕又烦了吧。”

二十四 .
“请你……告诉我……”omega 的脸上泪痕交错,他用指甲挂住女医师的衣角,“怎么了,什么意思……他
换了……戒指……”
……那是一枚新的订婚戒指啊,女医师近乎怜悯地看着他,实在忍不下心告诉他真相。倘若可以的话,她真
想对那位大人说:您的妻子,他只是一个体质脆弱的 omega,他为您忍受了长达两个月的药物折磨,刚刚从手术
台上下来,差点为此断送了自己的性命,就算没有爱也罢,又有什么深仇大恨,要对他做出这种诛心的举动?
但最后,她也只是轻轻地为他换下干净的被单,穿上崭新的病服。
“那没什么,”女医师说,“您的丈夫很爱您,请您相信这一点。接您的人要来了,您该睡一会了。”
她用温暖湿润的布擦干净他脸上咸咸的水迹,这股蒸汽氤氲的暖和与身上的残留的疼痛交织在一起,竟酿出
了烈酒一般的恍惚醉意。omega 努力地胡思乱想,可那些碎片化的思绪全部沉入了深沉的海底,他渐渐合上了眼
皮。
“早知道,就直接给他使用镇静剂了。”
负责人低声道:“倒也不用替他难过,计划成功之后,他自然有大把报复的机会。”
“受了伤害,再去报复又有什么意义?”女医师忍不住摇头感慨,“我明白,我不会破坏计划的。”
负责人点了点头,他再次打开房门,对门外同样消毒清洁完毕的一群护士招呼:“可以了,进来吧!”

身形高挑的护士们有条不紊地披上信息素防护服,进入了隔离室,先前那名 beta 女性也赫然在列,在她经过


时,负责人忽然抬手,拍住了她的肩膀。
“等一下。”
她警觉地抬头,听见男人说话的声音,犹如从地狱尽头传来的喑哑讯息:“从几个月前混入科学院起,你…
…就应该想过,失败会有什么代价了吧?”
护士的瞳孔骤然缩紧了。十分之一的瞬间,连眨眼也敌不过这样的闪电疾速,她已然交错抬手,袖口刀光雪
般锃亮,朝负责人的喉头发力插去!
“求仁得仁,你的牺牲绝不会白费。”负责人的目光沉静,腰杆笔直,纹丝不动,仿佛一点都不惧怕死亡的
来临,“或者说,他们根本就是拿你来送死的。”
那一刀没能插进负责人的咽喉。
beta 杀手瞪大眼眶,胸膛剧烈地起伏,她距离目标不过寸余的指尖颤抖,手臂颤抖,身躯亦在颤抖。那哆嗦
的唇齿间溢出一线乌黑的血渍——她中毒了。
剩下两名高级医师神情冷淡地望着她,护士们齐齐带着浅蓝色的口罩,盯住她的目光亦如冰水般寒凉平和。
在死亡降临的刹那,杀手忽然明白了一件事。
——在政客们见血不见血的激烈交锋中,在权势和欲望熊熊燃烧的火光中,另一股力量已经悄然崛起,窥伺
着战况,时刻等待加入。
……科学院,过去几个世纪,beta 们都在力图争取的实权殿堂。
她最后才明白了这个道理,可是已经太迟了。她和她的雇主一直认为这些科学家是温和无害的,她的目标只
有这名高级别的 omega,以及自他身上提取出来的腺体,他们从来不曾提防科学院的动作,直到现在。
……太迟了。
毒液如流淌在血管里的火,放肆燃烧着她的生命。杀手的视线一片模糊,全身仿佛筛糠一样猛烈地打摆子,
绑在小臂上的合金刀刃胡乱划开了她自己的肌肤,流下来的血皆是泛青的红。
……已经太迟了。
她踉踉跄跄地后退,沉重地扑倒在地,死时犹睁着眼睛。
护士目睹了这场悄然结束的杀机,她们没有丝毫慌乱,犹如安静的工蚁,在这一刻展示出了惊人的默契和效
率。她们褪去杀手的护士服,使她像洁白赤裸的羔羊瘫在地面,omega 曾经穿过的病服接着轻盈地套上尸体,伪
造信息素和掩盖容貌的仿生面具同时流水线一样交递过来。她们扫去脸颊上青黑的死气,快速地剪短女人的长发,
为她缚紧胸部,微弱的脉冲电流令她短暂地拥有了活人的心跳和温度……不过短短几分钟,一具仿佛正在沉睡的,
与 omega 别无一二的苍白身体,已然出现在了原地。
另一名体格与她相仿的护士戴好口罩,轻快地修饰了自己的眉形与眼眸,换上了杀手的鞋子,站在旁边。
男医师走到 omega 的床头,他伸手向下一探,摸索了一阵,轻轻摘下了一枚精巧的,黏着在金属上的剔透芯
片。
“是最新材质的微缩纳米炸弹……”女医师道,“有心了,用了这个,在启动的那一刻,半径一米内的所有
东西都会被炸成一团粉末,倒是方便他们绝了后患。”
“——只不过,不太方便我们操作。”负责人把芯片接过来,小心地推上一个增幅器,“改成五至八米……
就能让事态变得好看很多了。换床。”
他沉声下令,omega 旋即被男医师抱到一侧,杀手经过伪装的尸体则盖上被单,叫人沉默地运了出去。

“一切顺利。”负责人对门外等待的助手说,“把他放进疗养舱,不要惊扰了病人。送上车之后,所有人立
刻下车,不得在车上停留。”
助手有些犹豫:“可是先生,机构的第三方视察人员……”
负责人转脸一看,这才发现,不知何时,门外站着数位面容陌生,全副武装的黑衣专员,皆是分化成熟的
beta 男性。
不是科学院派遣的人。
“什么意思?”他面色一沉,心也跟着一沉,“你们是什么身份,敢来妨碍医生的工作?”
为首的专员礼貌而冷漠地一点头,对他说:“里面的病人是政府要员的合法标记伴侣,他的腺体将会决定逆
转的研究。于情于理,都应受到绝对的重视。”
负责人没有再说话。他明白了,眼前这些人,全部隶属于那位 A 先生的势力。科学院的检验官员被他的政敌
所牵制,于是他就亲自派出这些体能不逊于 α 人种的 beta 专员,前来确保标记伴侣的安全。
……这个人刚才为妻子展示了手上的新订婚戒指,暗地里却安了这一出,他到底在想什么?
负责人面色不虞,沉声道:“那么,请不要用机械探测仪器在病人身上晃来晃去,而且动作必须要快,手术
后的二十分钟之内,他一定要进入疗养舱!”
beta 专员神情不变,语气也是不变:“很抱歉,我们有我们的操作流程……”
“我看你们是疯了吧?!”女医师怒目圆睁,没有摘下口罩,作为一名 beta,她罕见地发了火,“你们的操
作流程?这里是中心医院,我们是科学院就职的高级研究人员!病人的身体已经非常虚弱了,任何金属射线的检
测仪器都会对他的康复造成影响,你们有这个闲工夫,不如去检查疗养舱,看看上面有没有被人安炸弹才是要紧
事!”
她的语气咄咄逼人,象征高级医师的金百合纹章在她的胸前闪着锋利的光。专员沉默片刻,道:“我们已经
检查过疗养舱了,上面没有任何问题……”
他的话第二次叫人截住,男医师大步走出隔离室,阴恻恻地说:“准备的两个月内,贵方明码开出的条件,
是不允许病人使用镇痛剂或者止痛药,这样产出的信息素质量确实很高,但对病人来说,却是不小的负担。现在
你们还要罔顾医生的建议,对他使用金属射线探测仪……你们究竟是想保护病人,还是想害死病人?”
面前挡了三名来自科学院的主治医生,专员的表情发生了变化,他僵持片刻,最后做出让步:“我们的动作
会很快……”
“那就快点。”负责人面沉如水,“不要再节外生枝,耽搁时间!”
“……是。”
呼吸微弱,昏迷不醒的病患躺在病床上,很快过了一遍检测仪器。确认一切无误之后,助手弹紧橡胶手套,
点了点头,几个人一前一后,将病床推近救护车,又将病床上的人小心托举到冷气盎然的舱内。第二辆车则装载
了盛放腺体的冷冻箱,紧跟着第一辆车,缓缓驶出医院的大门。

“……出、出来了!”
“两辆!手术结束了!”
“快拍,拍啊!”
两辆救护车一前一后,遥遥出现在人们的视野和镜头前——这不光意味着手术的成功,也意味着“逆转”破
解治愈的曙光很可能就在眼前。不知中心医院里发生了什么事的记者团团堵在封锁线之外,闪光灯和压抑不住的
喧闹声平地轰然,继而接连不断地疯狂响起,但那两辆车却不曾为他们停留,而是稳稳当当地转上了大街。
“……看起来手术成功了!两辆特制的防弹救护车,一辆安置着我们的腺体捐献者,一辆安置着关键的腺体
……”直播镜头紧急移动,跟随着追逐播报的记者一路向前,“……我们可以看到,他们正去往最终的目的地,
在那里,逆转的研究即将迎来新的进展……”
族姐在家中坐立难安,她猛地站定了,望着新闻直播的画面,紧张地攥紧了手指。
不能有事啊,千万不能有事啊……
纵然无数家前线媒体都想从这次的大新闻中分一杯羹,但安保的数量还是坚牢地压制住了激动的人潮。
alpha 冷冷地瞧了许久,他的左手依旧抓着那只手套,没有重新戴好。
“跟上。”他漠然道,“注意保持距离。”
漆黑色的车身犹如一尾长鱼,悄无声息地滑进街道正中央,很快的,也有人发现了这个特殊的来客,很快对
着它猛烈拍摄起来。

二十五 .
从中心医院到科学院,救护车会穿过将近小半座城市的距离,alpha 凝神盯了好一会,才低下头,看了看自
己手上的戒指。
他和 omega 就没有这样一枚仪式感十足的订婚戒指。他们认识得仓促,结合得仓促,只有两枚婚礼上象征性
互换的对戒,随意瘫在丝绒的小小礼盒里。
……现在想想,他的婚戒是什么样的,alpha 自己也忘得差不多了。他从未戴过他们的婚戒,omega 之前倒
是常把它环在自己的手指头上,铂金的圆圈,仅有一粒微粉的钻石镶在中间闪光,素得太过了些。后来,他也不
经常戴了,大约是收起来了?
想到这里,alpha 反倒有点莫名的不自在,正儿八经的婚戒都没戴过,现在戴这个做什么?
方才回击的快感似乎也变得索然无味起来,alpha 摘了戒指,随手搁在一旁。他想到这次的结婚对象,那同
样是个政客世家的 omega 女儿,娇美、小巧,说话叽喳悦耳,像只天真烂漫的小黄鹂,披肩缀着流苏,快乐地跳
来跳去……不过,也仅仅是这样而已。和他的标记伴侣不同,那是个真正透明得像白开水,一眼就能从头看穿到
脚底板的 omega,就连那种自认为小聪明小心机的行为举止,也是他最熟悉的 omega 模式。
……这才是合格的联姻筹码,而不像他现在的妻子,把自己折磨成那个鬼样子,就是为了逃开和他的婚姻。
alpha 有些烦躁地吐了口气,他戴上手套,留心看向前方。

族姐睁大眼睛,死死盯着实况转播的画面,她用力攥紧了裙摆,精致的水晶指甲将织物的纹理都扯得变形了。
“不能有事,一定不能有事……”她在脑海中陈列着安排的防护措施,他们已经沿途请离了人群,封锁了道
路,蜂拥而来的媒体都被控制在百米之外,安保人员更是多调动了一倍;手术方面,负责的医师也是最顶尖的
beta 医师,各界关注,各界重视……明明每个方面都已经做到了万无一失,可她的心为什么依旧不安地砰砰直跳,
撞击着自己的胸腔?

“……一只亚马逊河流域热带雨林中的蝴蝶,轻轻扇动几下翅膀,便可以在两周后,引起大洋彼岸的一场龙
卷风。”女医师摘下口罩,平静地说。
他们正在下降,隔离室的地面向两侧平滑分开,好像一枚洁白光滑的蛋壳,朝着对准它的刀叉露出其下真正
的内容,升降装置的轴心无声转动,带领三名科学院的高级成员,以及他们真正的病人来到更加隐秘,更加鲜为
人知的所在。
“平时我很讨厌这些烂大街的比喻,不过这次,我就当你说了个恰如其分的笑话好了。”男性医师低低地笑
了两声,“蝴蝶效应,不错……倘若变革真正开始,这只蝴蝶,就是其中最重要的,也是最不起眼的关窍。”
负责人垂下眼睛,说:“这个时间似乎很适合来一杯,然后发表一个冷酷而又算计的演讲,带着邪恶的弦外
之音,一个关于政治、关于秩序、友爱、权利的演讲。但是竞选的时候才需要演讲,现在需要的……是行动。”
他手上拿着增幅器的开关,对他的同伴说:“你们还有什么要补充的?”
女医师沉默了一会,说:“……少看点 Rick & Morty。”
男医师也跟着点了点头:“嗯,少看点 Rick & Morty。”
负责人:“……”
负责人恼羞成怒,挥舞着手中的开关咆哮:“瑞克莫蒂怎么了?!我在 IMDb 上给第三季第七集打了满分!满
分!最后的台词难道不值得整段背诵然后在关键时刻拿出来……啊。”
“……啊。”
“啊。”
负责人缓缓摊开手掌,在沉默的升降梯中,和其他两个下属大眼瞪小眼了好一会。
“……反正时间也到了,一不小心按下去……好像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吧?”
——万众瞩目之下,第一辆平稳行驶的车身猛地一晃,轰然在烟尘中炸开了如云滚滚倾泄的巨响!
世界一片寂静,继而是震天的尖叫和动乱,一部分人以为遇到了暴恐袭击,拼命逆着人群往后退;一部分人
大喊着救人,拼命逆着人群往前挤。负责安保的工作人员居然一时间没能控制住局面,陆陆续续的围观者冲破了
封锁,朝事发地拔足跑去。
alpha 的瞳孔刹那收缩,他一把撞开车门,大衣甩过的下摆将随手放在一边的戒指猛地抽到了车座底下,摔
出一声细碎的清响。
“……既然你已经炸了第一辆,那干嘛不把第二辆也跟着炸了?”女医师嘴角一抽,无语地看着脑子突然短
路的上司,“反正里头的东西也是假的。”
“对啊,一块炸了呗。”男医师回头看着他,“改明儿我们就是院里人尽皆知的爆炸三人组,也不在乎炸多
炸少的问题了……”
负责人皮笑肉不笑地看着他们,还不等他按下第二个开关,远处又是一声隐隐约约的爆响和地面摇晃的动静,
他悚然一惊:“怎么回事,那帮人为了摧毁腺体,连命都不要了?!”
“他们一定以为,第一辆车爆炸是自己人的手笔,于是跟着引爆了第二辆。”女医师冷静地分析,“既然产
出信息素的主体已经没了,索性来个一了百了,总之,他们是不会让 A 先生拿到解药的。”

第一次炸的是车,第二次引爆,则来自车下的地皮。冲霄而起的火光和震耳欲聋的炸响声中,天空苍白的日
光亦黯淡了一瞬。令人窒息的高压同时朝着周边放射,仿佛十几枚凝聚在一起的汽油弹齐齐释放,在平地里膨胀
了巨大的,球状的花,绽放时每一片花瓣都在向外溅射燃烧的碎片和火雨,相比起来,第一次袭击只能算温和的
闷响,第二次才是致命的杀手锏,堵住了整条街道的去路!
先前冲上去的人们纷纷往后惊恐大叫着后退,所有正在做现场直播的主持人都惊呆了。剧烈噼啪的燃烧声中,
人群四散呼嚎,警笛嗡鸣,一名女主持表情失控,精心打理过的发型被强热风吹得一塌糊涂,语气难掩惶恐地对
着镜头叫道:“……意外、意外发生了!我们可以看到,前后两次爆炸,捐献者以及所在的车辆全部被吞没在了
燃烧的火焰中!救援人员此刻正在赶来的路上,目前现场人员的伤亡数量仍是未知……”
族姐愣愣地看着屏幕,脱力地松开了自己攥着裙摆的手指。
一定……不会有事的……她的弟弟……她的,她的……
“……备车!!”她发疯般地尖叫了起来,“备车、备车——!”
她只穿着拖鞋,披头散发地跑了出去,诺大的别墅与花园,她的声音浑如尖锐的哨响,刺耳地传彻所有地方。
就在这时,她丈夫的专车停在大门前,男人从车上急急忙忙地跑下来,在花园中央抓住了歇斯底里的妻子。
“你要去哪?!”他的神情严肃,“现在外面都乱套了,路堵得一塌糊涂,你知不知道?”
“放开我,放开我!”她目眦欲裂,对着自己的丈夫怒吼,“我要去找我的弟弟,我得去找他,我要去保护
他啊!”
“你就算到了那,又有什么用?”丈夫拧起浓黑的剑眉, 素来缺乏表情的脸上,竟泛出了些许怒意,“你肩
不能挑,手不能提,体力比一般的男性 omega 还要差一些,你又能做什么?!”
族姐的容颜扭曲,眼中烧着淬毒的火焰,她蓬头素面,一字一句地颤声说:“既然这样,那你就去死吧……
如果非要死人,我宁肯死的人是你,是你们!”
丈夫的身体一颤,仿佛被妻子的眼神和话语狠狠烙了一下,连握住她的手都松了些许,他怔怔道:“你……
你说什么……?”
族姐毫不留情地挣脱开他的手,她怒目切齿地盯着眼前人,流着眼泪冷笑道:“难道我说的不对吗?你们这
些不把人当人看的东西,压根就不应该出现在这个世界上!我们,哈,当然了,我们这些不被人当人看的东西,
也压根不配活在这个世界上……要是一起死完了,这儿就干净了,我觉得可以,你觉得呢?”
丈夫面色苍白,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她再没有看他一眼,只穿着一双拖鞋,便径直向外跑去,飞快消失在了
花木掩映的尽头。

二十六 .
第一次爆炸发生的时候,alpha 的脑海是一片空白的,等到他回过神来,自己已经被第二次爆炸的热浪向后
推出了好几米远。秘书和保镖从后匆忙地跑来,在喧嚣中大声劝阻他:“先生!别再往前了,救援马上就到
了!”
alpha 拂开了秘书想要拉住他的手,秘书也是个成年的男性 beta,居然被他这一下搞得向后仰倒,踉跄着跌
到了地上。
“……滚。”他嘶声说,顶级 alpha 的力场犹如笼罩在这里的领域,令人无法违抗他的所有命令。
alpha 脱下大衣,在上面直灌了两瓶水,然后罩在自己头上,就这样直直冲进了沸腾燃烧的火海内。咆哮的
火焰从四面八方围拢过来,就像翻涌在空中的岩浆,随时准备烧死闯入的来犯者。但 alpha 的体能与耐力皆远超
常人,甚至远超与他同人种的其他 alpha,他浑如一头扑入烈火的雄狮——或者野豹,周身席卷着破开高热的飓
风,在救援部队赶来之前,便已经狂奔到了燃烧屏障的另一侧。
心中再没有其他念头了,alpha 直视熊熊燃烧的残破车体,由于前后遇袭的距离太过接近,两辆车的车头和
车尾彻底怼在了一起,他没想去抢救那枚珍贵的腺体,而是冲着第一辆车,直接伸手扯住了被火舌舔舐至滚烫变
色,在爆炸后依旧坚固的驾驶位车门。
……如果他已经醒过来了,并且爬到前座去了呢?
alpha 的手掌都烫出了皮肉滋啦的焦响,可他仿若无知无觉,全身上下的肌肉如群山般隆起,以寻常人难以
想象的力量,生生撕开了前座的钢铁之门!
运送捐赠者和他的腺体的救护车,车体都是特制的,这完全是为了防止有人从外部一枪狙进要害,即便它承
受了两次爆裂的袭击,这也是一座难以入侵的移动堡垒,没有人会想尝试着徒手撕开它。然而,那坚固的金属逐
渐扭曲、断裂,alpha 的骨骼和血肉也在发出令人牙酸的颤响,他的脸颊上浮起道道青筋,浑身都是被烈焰灼烧
过的烟味,发尾亦飞扬着枯焠的火星。一下又一下强有力的撕扯,车门就像一张坚硬而有韧性的厚重卷饼,被他
硬是拉出了刺耳的摩擦声,变形堆在了一处。
alpha 想要松手,他张开手掌,张了一次,张了两次,却没能把手从沥青般炽热粘稠的金属上拽下来。
他没有理会这个,他的眼睛从车里看过去,那里只有两个倒在驾驶座上,卡在车座间垂死呻吟的司机和助手,
根本没有他要找的人,于是 alpha 直截了当地把手从车门上撕立下来,血肉黏连的水声,车门上已然贴了一块蜷
缩焦黑的皮肉。
血流滴滴答答,alpha 却好像完全感觉不到这样的痛,他茫然地想:他到底在找什么呢?这生死未卜的是即
将要和他离婚的妻子,可他却如同被什么偏执的力量驱使着,一定要来这里看见他最后一眼……自己到底在找什
么?
他不顾再次爆炸的危险,掰开了车座,将司机和助手全部不甚在意地扔在身后,执意要探进这座摇摇欲坠的
熔炉废墟,去拉住那个人的手。他不是很伤心,也并非悲痛欲绝,只不过,他的思维异常空茫,好像在爆炸发生
时,他心里的什么东西也跟着粉碎成了随风而逝的灰烬,全然消失在了天空的另一端。
……随时都会有再次受到袭击的危险,你要为了这个 omega 去死吗?
alpha 一言不发,深邃的面孔上擦着焦黑的灼烧印记,他继续以惊人的力量掰开合金护栏,血流不停地溅在
炙热的空气中,又被烫出了缕缕的烟。
……他对你真的有这么重要吗,他不听话,又固执又愚蠢,一次一次地拒绝你的好意,坚持要从你身边离开
……他真的有这么重要吗?
alpha 还想再深入探进疗养舱的位置,耳边却传来了遥远的呼喊。
“……他在这!看见了,他在这!”
“……快把先生拉出来,太危险了!!”
随即,alpha 的腰腹被什么东西圈住了,大量降温的冷雾狂灌进来,水汽蒸腾的声音像某种动物拖长的垂死
尖叫。他宛如一头被人打搅了睡梦的狮子,蓦地暴怒咆哮起来,身后十几个人一拥而上,将他七手八脚地拖离了
危险地。
“滚、滚!”他怒吼道,“这种事不用你们管,滚开!”
如果不是 alpha 之前耗费了太多体力,只是这些人,根本就按不住他,两位助手不敢插手 alpha 之间的搏斗,
只能在一旁苦苦劝说:“先生,救援已经来了,马上就能把太太救出来了,请您冷静一点啊!”
“您受伤了,还是先包扎伤口吧!”
空中疯狂喷洒的冰水犹如从天而降的豪雨,那一瞬间,人群的吵闹和世界的喧嚣皆在离他远去,雨幕隔绝了
他耳畔的动静,也将 alpha 当头淋了个清醒。

——我在做什么?
——我像是疯了一样,我的情绪应该很冷静才对,为什么我会突然发怒?
——他们又在做什么……?
渐渐的,他不再挣扎了,与他搏斗得快要精疲力尽的保镖稍微迟疑了一下,缓缓松开了对他的钳制。乌黑湿
透的发梢黏在 alpha 的侧脸,焦味扑鼻的街道上,他看着那些人扑灭火焰,处理残余的爆炸物,再沿着他之前撕
开的豁口,用工具切开车体……他就这么看着,冰水混合着他身上的血,渗进焦黑的地面。
我到底……在做什么?

二十七 .
“……中心大街,搭载捐赠者的车辆忽然发生爆炸……”
“……在现场,我们可以看到,因为这起事故,前后两辆救护车撞击在了一起……”
“……现场情况十分混乱!不断还有针对人群的爆炸事件发生,请附近居民也尽快撤离原地……”
世界在整个混乱地旋转,她仿佛在万花筒里挣扎逃窜,无数双人类的眼睛,beta 的 omega 的 alpha 的信息
素汇流在一起,惊恐和猜忌的味道杂糅在一起,不同嘴唇吐出的相同叫嚷混合在一起……族姐晕头转向,小腿上
留着一道被折断树枝划出的伤口,血红得触目惊心。
她扯下耳垂上的金珠耳环,逆着人流冲向一辆停在路边的车,狠狠在车窗上拍打,车主是个中年男性 beta,
被她仿佛发疯雌虎一样的做派吓傻了,愣愣隔着窗户于他对视,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开门!送我去……送我去那个地方!”族姐上气不接下气,用手指着街边到处都是的,循环滚动播放的光
屏,“我给你钱……我给你很多钱,多到让你这辈子都不用再上班!开门!”
中年男人哆哆嗦嗦地放下车窗,在吵闹的人群中,他扯着嗓子,对面前这个鬓发凌乱的女性 omega 喊:“小
姐,你的 alpha 呢?现在到处都乱得很,车都开不过去啊!你给我钱有什么用,太危险了!”
族姐的眼睛猩红,她把手上光润璀璨的金珍珠强行塞进男人手里,瞪着他说:“你看见没有?这是拍来的,
南洋金珠,据说是什么皇室流亡的公主戴过的,花了我好几十万……可谁他妈在乎这东西以前被谁戴过呢!对了、
对了,他也夸我戴这个好看,你知道他是谁吗?他是我弟弟,你带我去找他,这个所谓的公主戴过我也戴过的耳
环就是你的,钱、我不在乎钱,只要你……你总知道哪里有人少的近路吧?”
她说得语无伦次,中年男人瑟缩在座位上,瞧着她的目光也更加惊惧,就在这时,她的手臂被什么人轻轻拉
住了。
中年男人望着她身后,睁大了眼睛。
她的丈夫就站在她身后,正在静静地凝视着自己的妻子——那目光如此沉默,静得都不像个 alpha 了。
族姐惶然道:“你……!”
“别说了,先把鞋子穿上吧。”高大的 alpha 蹲下身体,拉起她的脚踝,看见小腿上的血痕时,动作顿了顿,
继而拿掉她脏兮兮的拖鞋,给她穿上平底的软鞋。
穿完第一只,丈夫要去捞她另一只脚时,族姐往后避了避,低声道:“我自己穿。”
于是丈夫站起来,黄昏如血的暮色中,他的容貌也被蒙上了一层近似悲伤的暗淡天光。他对中年男人点了点
头,说了声抱歉,接着便对自己的妻子说:“有私人通道,我带你走。”
族姐不发一语,她让丈夫拉着手,转身走向那辆漆黑的车。
“你不会骗我?”良久,她忽然问。
过了很久,丈夫说:“不会。”

连环爆炸的势头已经止住了,alpha 的手上包着纱布,面色喜怒不兴,平静地注视着眼前的一切。
微缩炸弹、一瞬间、粉末、无可挽回、节哀……这些化作碎片的词语在他的脑海中来回飘荡,他看着面前的
一片狼藉,想说什么,却什么都说不出来,末了,他只是心想:早知如此,那时就不该对他说“你想要的都会得
到”,如果说些你永远不会称心如意的话,是不是还能避免这个不祥的凶兆?
心中念到这里,alpha 又想起“那时”也不过是一个来小时之前。他与他还能隔着一面冰冷光滑的屏幕对话,
omega 的四肢又瘦又细,他伏在病床上流泪,皮肤比床单还要再苍白透明一些,好像用指头一捏就会碎裂成一段
一段的……这样一个弱小的东西,依然哭着对他说不,说我拒绝。
这样一个弱小的东西……不过转眼之间,便让强横的外力摧毁成了一堆混杂在火焰中的余烬。
谁是摧毁他的人?
谁是……需要清算的凶手?
alpha 完全失神了,在他身后,秘书小心翼翼地凑上来:“先生……”
“……这是,一场暴恐袭击。”越来越多的人出现在这里,维持现场秩序,保护他的安全……但 alpha 不管
不顾,继续喃喃道,“现在立刻把腺体送到科学院,现在去,还能保住一个……”
“先生……”秘书的声音迟疑地发着抖,他感到了一种奇异的,令人胆寒的恐惧,“太太的事……请您千万
节哀,可是您现在需要在明面上关心的,不能只是腺体的问题啊……”
耳后传来凄厉的哭喊,alpha 麻木地转过去,看见妻子的姐姐……那是他的姐姐吧?扯开了封锁线,正朝着
边跑过来,旁边站着她的标记伴侣。alpha 无动于衷地盯着她,看着她暴跳如雷地狂奔到自己面前,然后一个耳
光劈头盖脸地打了过来。
换在平时,他能毫不费力地躲开,亦或是反击这种进攻。不过眼下,他的力气似乎从体内全然消失了,他承
受了这记耳光,脸庞只是稍微侧了侧。
“畜牲!就是你害死了他!!”女人疯狂大骂的声音也离他很遥远,过了好一会,热而麻的触感才从皮肤上
蒸腾起来。
保镖纷纷哗然,她的丈夫过来护在她身前,alpha 依旧神色淡漠,只是转过头去,对自己的秘书问:“那我
应该关心什么?早日抓到凶手吗?”
秘书活像见鬼了一样望着他,喉头颤动不休,吐不出一个字。alpha 自顾自地点了点头,权当他回应了自己。
“行,也行。还有什么其它建议?吩咐下去,就照你说的去做吧。”
说完这个,他便闭上了嘴唇,继续盯着不远处的车座废墟,遥遥的青烟从城市上空升起、升起,一路袅袅地
飘摇到沉郁浓艳的晚霞中去了。

二十八 .
“疯了。”女医师说,“真是都疯了。”
“从表面上来说,这是一场不折不扣的同态报复,权势使所有人疯狂。”负责人的笑容戏谑,“王乘着无往
不利的战车,朝他的敌人们碾压过去,身后的旗帜闪耀正义和公平的光辉,他的敌人确实避无可避,并且也不能
承受这样的攻势,于是有一天,所有人都在花园里发现了王后的尸首——古典的悲剧,轮回中有迹可循的规律…
…”
说着,他转过身去,对着病床上的 omega 柔声道:“您醒了?您再一次醒了。”
omega 模模糊糊地睁开眼睛,视线中仿佛有无数重叠的影子在摇晃,令他短时间内仅能瞧见一片柔和晕开的
白光。
他张了张嘴,发现喉咙涩痛难耐,自己什么都说不出来。
女医师走过去,这间房间明亮宽敞,洁净似雪,采光非常好,窗外的太阳漾起窗边系住的轻纱,使室内就像
在发光一样柔软朦胧。
她喂 omega 喝了一些药汤,梨子清新甜美的香气渗进他干渴的咽喉,使他一下感到了清凉的,重获新生的慰
藉。
“谢……谢谢。”刚做完手术,他的脑子还不是很清醒,omega 迟疑地望着眼前的两个人,“我现在……是
在科学院吗?”
“可以说是,”负责人笑着说,“但确切一点,也可以说不是。”
omega 有些糊涂了,他看向窗外,远处青翠的群山连绵,隐隐还能听见鸟鸣,这明显不是城市里了,这是哪?
见他眉头微蹙,负责人笑道:“实际上,这也是科学院的房产,被我们专门拿来改造成度假疗养的地方,怎
么样,很不错吧?”
omega 稍稍安心了一些,他看见天空飞过的一排小鸟,手术后的记忆随即隐约地泛了上来。他想起知觉幻痛
发作的苦楚,想起 alpha 居高临下看着他的冰冷眼神,想起他手上的戒指……啊,自己果然是疼糊涂了才没能想
起来,那分明是一枚崭新的订婚戒指啊。
想到这里,omega 心里说不上是什么滋味,失望和难受交杂在一起,当中也有松了口气的轻盈。丈夫……前
夫选择了一段新的婚姻,自己用腺体换来的自由,终于实现了。
想到这里,他不由微微地笑起来,并且将手伸到脖颈之后,用手指头去轻轻地触碰那里。
当然,我也不再是个 omega,我得到了真正的解脱,不会再有被信息素和等级操纵的爱情……
他脸上的笑容一僵。
……怎么回事?
他没有……他完全没有摸到什么萎缩下陷的痕迹,结束了水肿和炎症的脖子很轻松是没错,可也不能是这样
平平的,连剜掉一块肉的迹象都看不出来啊!
“看来,您已经发现了症结所在了。”女医师在他床边坐下,“是的,您的腺体,没有被割除。”
什么……什么?!
omega 平地里遭了一记晴天霹雳,他瞠目结舌地望着眼前的两位 beta,仿佛他们是两个外星人。
“请不要惊慌,也不用觉得是我们,是科学院背信弃义,违背了与您的诺言——”负责人也在另一侧坐下,
“请您,倾听我们的解释。”

“为什么?”过了好一阵子,omega 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为什么会这样?”
女医师与负责人对视一眼,他沉吟道:“就让我们从逆转开始讲起吧,毕竟,这才是一切的根源。”
“逆转并不是突然降临在我们的生活中的,早在一年以前,我们就发现了它的踪迹。”女医师接着道,“它
的存在感是那么稀薄,又那么……那么宏大广袤。从波德平原上跑过的一只鼹鼠,到西西伯利亚生根发芽的一株
冰草,再到鄂尔多斯飞过的一群天鹅,我们研究的越多,发现的就越多。它好像是一夜之间出现在这个星球上的
奇妙神迹,等你反应过来时,海陆空早已遍布它的足迹。听起来很令人无所适从,对不对?”
omega 道:“……这么说,它,它根本就不是病毒?”
“没错,”负责人回答了他,“不是。”
他比划了一个手势:“到最后,我们将目光放到了……海洋,最古老,最神秘,孕育万物之海洋,我们才得
以隐隐窥见逆转的前身,它与人类,出自同源的摇篮。”
omega 无法相信自己听见的:“不……不,既然这样,你们为什么不把这些说出来,告诉所有人,逆转不是
病毒,它是自然的选择,它……”
他蓦地顿住了。
omega 想到负责人在手术前对自己说的那句话,仿佛就是在为今天的争论作铺垫。
——主流声音说它是病毒,因为主流人群希望它是病毒。唯有真相统一思想,在真相未知之前,众人的看法,
都是纷杂驳乱的。

“是的,是的……”负责人叹息道,“可能您也猜到啦,逆转不是病毒,而是自然的选择?omega 从此与
alpha 的地位调转,可以在发情期到来之际掌控自己的丈夫?这怎么可以呢?这种说法简直侮辱 alpha 的尊严,
侮辱 alpha 的地位啊!只是人类愚蠢,越聪明的人越愚蠢!总有这种罔顾真相,罔顾真理,自以为能够掌控一切
的大蠢货存在!而科学院,已经在这样的蠢货手中支撑了好几个世纪,好几个!世纪!”
他说话的语速越来越快,语气也越来越激昂,他的双目放射出熊熊的怒火,声音就像在咬牙切齿的吼叫:
“一切为权威,而不是为科学服务……这样的机构有什么未来可言,有什么发展可言!他们愿意自欺欺人,愿意
骗自己,可我们已经不愿意再陪他们玩这种弱智的把戏了!!”
女医师额上冒汗,一个劲地打手势:“冷静、冷静……”
“omega 就是骑在 alpha 头上了!他们就是能在发情期吊打你们这些 alpha 了!我说了,怎么了?!”负
责人崩溃的咆哮在室内回荡,“别再对我说什么,我不要你觉得这是自然选择,我说这是病毒就是病毒,你所谓
的真相会让社会大乱动荡,听我的,我就是要把它当做病毒治愈,方法总是人想出来的……不要再对我说这些了!
我不想听,我不想听——!!”
他筋疲力尽地吼完,就像一头斗败的公牛,颓然瘫倒在椅子上大口喘息,满脑门都是汗。
omega:“…………”
女医师:“…………呃,你,你还好吧?”

二十九 .
“啊我……我明白了……”omega 被震得一愣一愣的,“那个,你要不先喝点水……”
负责人把端给他的药汤牛饮完,继续瘫在椅子上喘气,女医师擦了擦汗,弱弱道:“算了,接下来我来说吧
……总之呢,科学院的结构自一开始,自根本上就有问题,beta 处处受限,它的操纵者和指使者依然是 α 人种,
而我们没有可以与 alpha 相抵抗的力量。不过,逆转的出现,给了我们这个机会,让我们选中了……您的丈
夫。”
“我的丈夫?”omega 很惊诧。
女医师点了点头:“不错,虽然一开始他就在我们的候选名单上。他的家族古老煊赫,本人也年轻有为,手
握大权,更重要的是,妻子的家族势力薄弱,确实是个理想型的人选。当然了,最重要的,还是您。”
“……我?”omega 愈发糊涂了。
“既然他们不承认逆转是自然的选择,惧怕这种选择会让他们天然的领导地位和性别红利受到损失,那我们
就顺水推舟,促成他们的掩耳盗铃和这种天真的狂妄,让他们看看逃避的下场好了。”女医师的笑容温和平静,
是最典型的 beta 表情,但 omega 却不由感到一阵骨子散发出来的寒意,“您的丈夫,是最罕见的顶级 alpha,
说他是造物主偏爱的神也不为过了。您瞧,您也是极其优质的 omega 了,他却不会受到您信息素的影响——即便
你们互为标记伴侣,对不对?”
omega 哑口无言,无从反驳她的话语。
“稀有的 alpha,生来睥睨众人,家族又是那么古老强大……他会打败所有新老狮子,成为狮群中的王者,
也是可以遇见的结果啦。”女医师意味深长地笑了起来,“可问题就出在这儿了,假如首先尝到逆转苦果的人,
正是这位天之骄子自己呢?”
omega 愣住了:“苦果……什么意思,什么……苦果?”
“您的腺体没有被割除,因为毫无必要,逆转无法被彻底根治,哪怕是标记伴侣的腺体也不可以,所以,我
们只是从您身上提取了足够多的信息素而已。”女医师说,“这些信息素会制成所谓的解药,交到这位狮子王手
上,他会使用的,他一定会使用的,这点毋庸置疑。然后呢,这只能短暂的抑制他的发情期……啊,大概只能坚
持上三个月吧,不过,这支信息素浓度极高的解药,会在他的体内形成一个单方面的标记。”
“分离的时间一长,您的标记就会解除了,但是他的还在。逆转会无休止的折磨他,然而一切都无济于事啊!
这位大人永远地失去了他的妻子,他再也不会见到他了。”
“……到那时,他就能明白,不听科学和真相的声音,会是一个多么错误的决定。”女医师轻轻地笑了起来,
“固然到那时,这位大人应该早就在怒火和失去的痛苦里扫除了一切曾经伤害过您的人——包括他自己。他会坐
上王位,他会成为我们手中无形无名的利剑,斩断所有顽疾和腐肉。”
室内静悄悄的,omega 震惊地望着他们,脑子都快转不过弯了。
“可是……可是,我……你们要把我藏起来?他总会找到我的啊!”他好不容易找回了自己的声音,磕磕绊
绊地说,“而且,你们怎么能肯定,他会按照你们的计划走,不会比之前那些人更过分?”
负责人休整完毕,站起来说:“不会的,先生,他不会找到你的,永远不会了。”
omega 反问:“……为什么?”
女医师在他的床头轻轻一点,对面雪白的墙壁上,弹出一道散发出莹莹蓝光的屏幕。
“——因为,您已经死了。”

omega 怔怔地望着屏幕,爆炸、混乱、四下逃窜的人群、主持人用惋惜口吻报道的措辞……他就是再转不过
弯,这时也该想明白了,他难以置信地说:“你们居然策划了我的假死……就因为这个,你们直接把我的社会身
份抹掉了?!”
他又气又急,差点从床上跳起来,而后立刻冲出这个囚牢,负责人及时按住了他的手:“冷静点,先生!您
以为始作俑者是我们吗?”
“不是你们做的,那是谁做的?”
女医师望着他说:“我们承认,第一辆车确实是我们的手笔,但是,车上代替您粉身碎骨的那个人,原本就
是来暗杀您的刺客。”
“刺客……”
“第二辆车,以及后续的连环爆炸,都不是我们的做为。”负责人说,“短短几个月,您的丈夫动了太多人
的蛋糕,逼得太多人无路可退,同样也有太多的人,想要您的命。”
女医师道:“他们是不会让您丈夫拿到腺体,完成对逆转的破解的,无论成功与否,这都是一笔大政绩,足
以拉开他和所有人的距离。您在那两个月经历的暗杀,几乎和您的丈夫一样多。他对您的保护还是有疏漏,假如
没有我们插手,您早就结束了。”
“所以你们……顺水推舟,策划了我的死。”omega 喃喃道。
“想想看吧,这对双方都有益处。”负责人耸了耸肩,“您要自由,试问还有什么比一个死人更自由?反正
敌人也不会放过您的。而我们要变革,要新鲜血液,试问还有什么,比一个痛失所爱的君主更加锋利?”
omega 觉得这事简直荒唐,他不禁哑然失笑。
“我承认,”他说,“我确实很想离开他,但是痛失所爱……算了吧,我配不上这个词,你们选择我,压根
就是个错误的决定。”
“配不配得上,就让时间去证明。”女医师微微一笑,“α 人种的命运会永远掌握在他们自己手中吗?我们拭
目以待好了。接下来,请您好好休息吧。”
见他们要离开这里,omega 不由喊道:“等一下!”
“请讲。”
“我什么时候……可以见我的家人?”想起族姐,omega 有些担心,他自己的亲生哥哥是 alpha,父母也更
加看重,自己的死讯大概不会让他们伤心太长时间,但是他的姐姐……
“我不能让她难过,也不可能永远向她隐瞒我的死因。”
“很快了,我们可以保证。”负责人承诺,“等到您的身体完全康复,可以去往任何一个国家的时候,我们
就会让您与家人团聚。还有什么事吗?”
omega 坐在床上,疲惫地想了一会。
“没有了。”他实在不知道说什么好,“……谢谢。”

三十 .
白昼之下的礼堂是深蓝色的,没有去过那里的人,永远无法想象那蓝有多静谧。优雅芬芳的花艺无法掩盖这
种蓝色,人们黑色的伞和礼服不能掩盖这种蓝色,洁白的大理石也无法掩盖这种蓝色,它是一道沉默的藩篱,在
人的心上罩了无言的黑夜。
omega 的葬礼在这里举行,虽然他被炸得连像一捧海滩上的沙,握紧了只会从指缝间流下,但前来吊唁的人
还是络绎不绝,他们陋劣的悲伤也像是廉价的肥皂泡沫,从墓园上空源源不断地飞起来,飞起来,谁飞得越高,
就能被越多人看见。
——或者对于这些人来说,能够参加这次葬礼,本身就是一种荣誉和身份的象征。

omega 的父母站在最前方,身边则是他们的 alpha 儿子,一家人穿着整整齐齐的黑衣,对着每一个来到这里


的人低声问好。
“挺虚伪的,是不是?”族姐坐在首排,她披着黑纱,黑曜石的发卡固定着那些带着精美花边和蕾丝的,水
波一样的纤薄布料,使她不像是来参加葬礼,更像是参加一个盛大的宴会,她的脸庞一动,耳边坠着的金珍珠也
随之艳光照人地一闪,“把儿子卖了几年,一句话都没有关心过,现在人死了,又在这里假惺惺的……”
她低声说着话,语气戴着亲昵的调笑,听上去就像在和多年老友聊八卦,一点都看不出来,她在几天前刚赏
过身边的男人一记狠辣无比的耳光。
alpha 纹丝不动地坐在原地,脸上的表情不变,也没有开口。
族姐不理会他,接着笑道:“更多时候,人的命运就是这么好笑。我猜,你从来没有因为性别受过苦,对不
对?”
连浓密的眼睫都不曾颤动一下,alpha 仍然看着前方。
“你没有体会过发情期的痛苦,不知道 omega 的难处,没有经历 beta 在日常生活被忽略轻视的感受,当然
了,你也看不起同人种的其他 alpha,你支配一切啊,皇帝。你不在权势上称王,也是基因和天资的王……你从
来没有因为性别举步维艰过,对不对?”
alpha 终于开口了,他说:“你不甘心?”
族姐愣了一会,差点在葬礼上大笑起来:“哈哈,好苦啊,好苦啊!他受的罪好苦啊,竟然爱上一个你这样
的人!”
她的眼睛里含着泪水,继续吃吃地笑道:“我以前对他说,我说你的丈夫会后悔的,他永远不会知道他失去
了什么,但我现在收回这句话。”
alpha 的表情淡漠,不发一语。
“——你永远不要后悔,”每一个字,都像是从族姐的唇齿间碾磨出来的,“永远不要后悔。你最好马上把
他忘得一干二净,永远不要回头,不要往后看,因为你想他想得越多,你就完得越快。权力、威望、民心……你
想要的唾手可得,所以不要后悔,知道吗?”
alpha 的眉梢轻轻一动,倒像是为这话而感到意外。
“我甚至才知道你不允许他在催生信息素的时候打止痛剂,因为这样会污染腺体,”族姐喃喃地笑着,“评
价这样的行为下贱,会不会冒犯到你呢,先生?”
alpha 回答:“或许吧。”
族姐站了起来,她是自己一个人来的,“那这个词语就送给你,再见,先生。记住我今天说的话。
“——别后悔。”
说完,她摇曳着裙摆,不顾还在进行中的葬礼,径直从弟弟的灵堂中离开了。

腺体被毁了,但提取出的足够多的信息素还在。逆转的解药研制得很顺利,但是能否算作成功,还要看后续
的疗效。如此大量的高等级的 omega 信息素可堪珍稀,科学院的人在实验动物身上经过谨慎地再三确认,终于可
以肯定,这是有效果的。
alpha 那边,不见血的战争犹在继续,omega 的惨死人尽皆知,他终于有了开战的最佳借口,还有谁能阻挡
他呢?不管他做什么,手段有多过激,只要不触动大众的利益,都是可以被谅解的,毕竟,他是痛失伴侣的
alpha 啊。
现在,“痛失伴侣”的 alpha,正在和他的未婚妻坐在摩天大楼顶层的餐厅里,窗外是雪色纯净的天空,流
云自他们身边一缕一缕地飘过。
这里本来只是他一个人的专属位置,但是他的未婚妻不知道从哪冒了出来,然后就一边欣喜地叫着先生,一
边快乐地坐在了他的对面,身上的首饰琳琅作响,像一只伴奏的小小乐队。
“先生,原来您也在这里!”她脱下手套,露出手指上的订婚戒指,同时将目光期盼地扫向 alpha 骨节分明,
现在还包着纱布的手掌,让她失望了,alpha 手上空无一物,仅有一枚血红的宝石,宛如一只不怒自威的瞳孔,
凝视着低于它的万事万物。
alpha 冷漠地看了她一眼,开口道:“如果你不是那么蠢,就应该知道在公共场合该做什么,不该做什
么。”
未婚妻抿起红润的嘴唇,被他这一句话伤到了,嗔怨地说:“先生……那我,我也是想您了啊……”
alpha 索然无味地注视着她,她的小心思,她来打探自己行踪的种种举措,所有的所有,全部肤浅愚陋到无
可救药:“你知不知道,你的处境很危险?”
他漫不经心地切下一块鱼肉:“他没死之前,我和你父亲的契约还算是名正言顺,他死了,你的存在就变得
异常致命……无论是对我,还是对你的家族。我不是一个惯于违背诺言的人,所以我还能继续许诺你一个几年后
的婚姻,但是。”
他抬起眼睛:“别做多余的事,别说可笑的话。爱?你说爱……”
alpha 嘲讽的眼神不经意间瞥过旁边空无一人的桌子,桌上的花瓶簪着一束芬芳硕大的白玫瑰,花朵含苞欲
放,圆圆的露珠在花瓣上缀着。
“好美,”耳畔徐徐吹来一个温柔的声音,“是白玫瑰。”
他看着那些玫瑰,心中的弦似乎被无声地拨弄了一下。alpha 想起自己以前和妻子来这里用餐, 他就是
眼巴巴地望着隔壁桌子上的白玫瑰,转眼便用期待的眼神望向自己。
“你想要,那就拿过来吧。”他的回答倒是纵容,omega 于是把花瓶抱着,正正放在餐桌中间,笑道:“玫
瑰又香又好看,摆在桌子上,真是浪漫。”
“一会还要吃饭,和菜味混在一块就不浪漫了。”他嗤之以鼻,但妻子依然笑着,对他轻声说:“先生怎么
一点道理都不讲?玫瑰可是爱呀。”
……爱。
未婚妻愣怔地看着他,委屈道:“先生,我没说爱,我只说想您……”
她的嗓音娇娇俏俏,说是出谷黄鹂也毫不为过,只是当下,这一声犹如老鸹刺耳嘶哑的尖叫,当即将 alpha
震得神智回笼,呼吸困难,他发力攥紧了手中的刀叉,几乎是下意识地直直看向未婚妻的脸庞。
“……而且,我也爱您啊,”未婚妻没有注意到他的惊骇,接着说,“您以后会是我的丈夫,我当然爱您了,
妻子爱丈夫,那不是天经地义的吗,您也不用嘲笑我呀……”
美人的眼眸水光盈盈,含情带泪地凝视着自己——这是任何一个男人都无法抵挡的诱惑,但 alpha 居然只是
笑了两声。
“你们 omega,”他放下刀叉,缓缓地,喑哑地问,“是不是都很习惯对一个初见没几面的男人说喜欢和
爱?”

三十二 .
未婚妻被他问得呆住了:“什么……您是什么意思?”
alpha 还在为方才突如其来陷进去的回忆心烦意乱,早已失去了和她沟通交流的兴趣,他沉声道:“滚!”
alpha 陡然竖起的信息素屏障恍若一堵钢铁刀锋的高墙,未婚妻没有 omega 的等级高,也不如 omega 那么
能忍耐,她只是短促的尖叫了一声,还未来得及给自己再多辩护一句,就狼狈地跌倒在地,脸色煞白,呜呜咽咽
地哭了起来。
吵闹的未婚妻被人带走了,男人继续拾起刀叉,割着盘子里的肉。
原来每一个 omega 都一样啊,他冷笑着想,那你给我的所谓的爱,又有什么特殊特别之处吗?那甚至连真正
稀有的好东西都算不上,居然还敢给自己脸上贴金,说什么……
意识到自己的嘴角也跟着勾起了一个嗤笑的弧度,他猝然止住了思绪,猛地把餐具往桌子上一撂。
人都死了,还想什么?
他拿起外套,往身上一披,抬腿便往外走去,自己还有很多事要做,没必要接着吃一顿不愉快的午餐。
alpha 大步向外走去,走得急且快,但是他也分不出来,这到底算一种尽快将回忆抛至脑后的方式,还是真
的为了事业尽快去忙碌。

很快的,时间就走到了他服用解药的日子。alpha 看向手中透明的玻璃瓶,里面摇晃着可能拯救所有 α 人种
——包括他在内——的药剂,想到这是用 omega 的命换回来的,他内心的情绪不由复杂难言。
“如果 alpha 染上的逆转病毒,都需要牺牲一个匹配度高的伴侣,那代价未免也有点太大了。”他无不嘲弄
地说。
在他身边的另外两个 alpha 笑了,这都是科学院的实权人物,他们的家族世代都担任着监察官的职责,同时,
他们也是坚持认定“逆转是可治愈的病毒”这一观点的坚决拥护人之一。
“先生,对于您妻子的事,我感到很抱歉。”监察官礼貌地颔首,“只是,事情就是这样的事情,先达到那
个可能的结果,再慢慢改进达成结果的方法,这不是更好,更有希望的做法吗?”
另一位比他还要轻佻一些,便笑道:“况且,您家庭的新成员是那么可爱,我觉得,就算解药不成功,她也
能帮您度过接下来的难……!”
半明半暗的光影里,alpha 森冷地凝视着他,红宝石的权戒恍若蛇信的火光,在寂静中咝咝作响。
监察官一下哑火了。
他们都是狼群中的头狼,是天生的人上人,然而眼前这位大人,是簇拥鬃毛的雄狮……抑或更加强大的恶龙。
血统与力量的绝对压制,让他们立马噤若寒蝉,不敢再调笑一个字,哪怕 alpha 的新婚姻在他们的世界里早已算
不得什么隐秘。
“叫医师进来。”alpha 冷声道,他吃了很久的抑制剂了,必须使用解药的关头,起码需要专业人士的指点。

监察官们不敢再造次,门外等候的 beta 医师们随即鱼贯而入,恭恭敬敬地对他说了注意事项,alpha 将这


支精致的玻璃器皿在指尖转来转去,半晌低低地笑了一声,拔掉瓶塞,仰头喝了。
他喝得这么随意,又这么干脆,瓶中的液体没有味道,只是十分清凉粘稠。末了,里头还有一点挂边,他顺
手拿了一旁的纯净水调了调,把稀释后的瓶底也喝光了。到了这时,解药真正的味道才顺着喉管,顺着牙缝,于
舌头上里应外合地弥漫上来,他仿佛含着一整片湖水,一整个冬天郁郁的雪松,alpha 的喉结滚动,缓缓地把它
们都咽了下去。
……就像咽下去了 omega 的整个人,他想,这药是把他提炼了,萃取了,凝结出了这一小瓶东西,然后让自
己给喝了。
“药效的挥发,大概就在这三天之内。”医师小心翼翼地说,“三天之后,您应该有很大概率,可以摆脱逆
转的影响了。”
科研人员说话,一般都是谨慎的,alpha 听着,鬼使神差地问了一句:“如果失败了呢?”
仿佛是为了挽回方才的面子,不等医师回答,监察官已是豪放地笑了起来:“没有的事!逆转不是病毒,那
还能是什么?咱们的性命,从此可就全交到您手上啦!”
alpha 可有可无地笑了笑:“是么。”
他什么都没说,便站起来,朝门口走去。
……不知为何,他有些累了。

三十二 .
对比以前紧绷的生活,omega 现在的日子倒是十分清闲。他一直在山中静养,虽然没有切除腺体,然而长达
两个月的病痛,他的身体受了很大损伤,一次性提取了过多的信息素,也让他有些吃不住。幸而这里的环境好,
条件也好,omega 除了忧虑姐姐之外,再没什么需要再挂心的了。开头几日,他还做过好一阵 alpha 发现他没死,
要继续抓他挖腺体的噩梦,后来住得时间长了,他在这养花逗鸟摘松子,能干的事情又多,渐渐的也就不怕了。
因为他的假死,几位参与过他手术的主治医师都吃了处分,被发配出了科学院的中心,负责人更是叫人拎走
接受调查,原本 omega 还有点担心,不过,女医师照旧是一副悠哉悠哉的模样,反而掉过头安慰他:“没事啦,
都是小事,我们上头有人的。”
“真的没事吗?”
“没事啊!”女医师手里拿着水壶,正在和他一起给一丛白玫瑰浇水,“那些 alpha 都是一群胸大无脑、感
情用事,容易被信息素操纵的蠢货罢了,你理他们呢。”
熟悉了之后,他们也不对 omega 您来您去地叫了。
omega 沉默半天,说:“你这也是一种刻板印象哦……”
“刻板刻板,大家一起刻板!”女医师毫不在乎,“omega 柔弱纤细、贤妻良母,以嫁个好男人为终生目标;
beta 审时度势、谨慎胆小,最没存在感;alpha 高大威猛、专横独断,是人群中最闪亮的霸道总裁直 A 癌……人
活在世上,不就是得被人往身上贴标签吗?”
omega 哭笑不得:“你倒是看的开。”
“那可不,”女医师仔细检查着花叶上有没有虫眼儿,又调了调日光的亮度,“虽说做人就是要打破常规,
但有时候,在这种社会角色高度标签化的时代,我们能利用这种刻板印象,做成很多事……”
她眯着眼睛,揪下一片枯叶,“比如,谁能想到一个柔柔弱弱的 omega 会杀人?谁能想到几个恪守成规的
beta 会发动行业变革?又有谁能想到,一个生来就是统治者的 alpha,会在不久后的将来摔下云端……”
“好啦好啦,”omega 急忙打断了她,“又在说什么没根据的话呢?”
女医师抱怨道:“你看,你总是不让我把话说完,或者说,你的恐惧心理和自卑心理阻止你去幻想那个有
90%的可能性发生的结果。”
omega 理所应当地说:“我不是怕,也不是自卑,而是……唉,你们真的不懂,他是不可能愧疚,也不可能
爱我,更不可能痛苦的!他……你要怎么让他从没有经历过的事情上生出痛苦愧疚呢?就因为他的发情期不能治
愈,而我不在他身边吗?”
女医师稀奇地盯着他:“喔……你还挺有想法的,是个不太一样的 omega。所以你觉得,他招招手,就会有
大批的 o 前仆后继,发情期对他不会有影响,是不是?”
“……那不然嘞。”

女医师沉思片刻,突然问:“你老公……嗯,你前夫恨你吗?”
“……不啊,”omega 一怔,“应该不,我又没对不起他,他顶多对我无感,或者觉得我不可理喻吧。”
女医师问:“那你的发情期,他对你好吗?”
这个问题猝不及防,omega 喉头瑟缩,瞬间不说话了,捏着水壶的手亦不由自主地发紧,发酸。
不管他去到哪里,过了什么样的生活,那段记忆……那段被折辱,被取笑践踏的爱,永远是他见不得光的伤
痕。或许用尽一生,得到多多的,多到能够把自己淹没的爱,这伤才能痊愈。
“……不好。”他轻描淡写,干巴巴地讲了两个字,接着就把自己心上血淋淋的伤口继续厚厚地掩起来了。
女医师看见他骤然发白的脸色,有些吃惊地说:“他……他伤害你了?”
omega 没有再回答,女医师叹息一声,心里仿佛印证了一个不堪的答案。
“那,”她接着问,“他的发情期,你是怎么对他的?”
“还能怎么对……就,抱着他,然后……安慰他吧。”omega 结结巴巴地说。
“没有要求他做什么?”
“没有。”
“没有给自己谋取利益?”
“当然没有。”
“也没有……报复他?”
“……没有。”
这一下,女医师是真的吃惊了,她急忙反问:“为什么?这应该是个千载难逢的机会才对啊?”
omega 笑了笑,又摇了摇头。
“没什么好报复的,”他说,“我还是不够狠心,吃过苦,就不想让别人再尝试了。那种被人掌控尊严和性
命,痛不欲生,却又不能真的去死的感觉……我没法狠下心,就是因为知道,所以我才没法狠下心。”
女医师愣愣地看着他,没有说话。
“怎么了?”他笑了笑,“觉得我很……很滥好人么?”
女医师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不,你不是滥好人,你是个不折不扣的好人。”
“……谢谢。”
她转过头,叹了口气,用 omega 听不到的声音嘟囔道:“这下麻烦了啊……这样看的话,他以后岂止是受苦,
简直得发疯发狂了。把人藏严实点还好,如果被他找出来,计划铁定打水漂,我们全都得完蛋……”
omega 不解地看着她:“啊?你说什么?”
“没什么!”女医师急忙道,“来,我继续教你养花儿!白玫瑰也就算了,这花可是娇贵!”
“哦哦。”
“还有,再过一段时间,你就可以见到你姐姐了……”
两个人一边交谈,一边往前走,最终逐渐消失在了郁郁葱葱的繁茂花骨朵里。

三十三 .
从吃了解药的那天开始,alpha 就进入了一种……极其奇怪的状态。
那冰冷的,粘稠的药剂似乎以一种诡异的方式填补了他的身体和心灵,发情期的影响确实被消弭了,取而代
之的则是餍足和饱腹的充实感。他好似一头饮了过量的血,吞了过量的肉,在河岸边懒洋洋漫步的野兽,甚至短
暂失去了捕猎的欲望,任何送上门来的 omega——包括他的未婚妻在内,只要闻到他们身上散发出的信息素,他心
里的野兽都会厌弃地呲了獠牙,然后不耐烦地转头走开。
副作用……这就是解药的副作用?
不知为何,他总觉得这感觉不妙。
除此之外,更多的回忆也从他的脑子里不受控制地奔涌出来,满溢形成了嚣张沸腾的幻觉。有天晚上,
alpha 正在书房办公,管家上来敲门,咚咚咚,只有三声,恍惚间,他即刻回到了过去无数个黄昏与暮色交叠的
时刻,omega 就是这样轻轻地走上来,然后小心敲敲门——他的动作总是这样轻,温柔得极有涵养,然后他马上
就会探头进来,然后笑得弯了眼睛,问:“先生,晚餐是吃番茄炖牛腩,还是喝鲫鱼汤?今天的鱼好鲜呀。”
软嫩多汁的牛肉,乳白的鲜浓鱼汤,热腾腾的香气立马就从那扇打开的门,跟着妻子一块漫进来了。即便是
他,唇边的笑意也带了几分柔软的温情,他接着就会说……
“……今天的鱼好,那就喝鱼汤,辛苦你了。”
管家愕然道:“先、先生?”
alpha 的手背像被电打了一下,瞬间疼得有点发麻。他猛地抬头,缩小的瞳孔倒映着管家有些仓皇的神情。
“先生……是客人来了。”
alpha 如坠梦中,又如梦初醒。他深深呼吸,这才发现,自己居然已经说出了这句话:他要喝鱼汤。
“……是么。”他平复了不自然的语气,“你让他在下头等我,我马上就过去。”
“好的,先生。”管家鞠了一躬,向后退走到黑暗中去了。
……副作用,这是解药的副作用。
他在脸上疲惫地抹了一把,如此说服自己。

他走到楼下,好友已经脱了外套,正在客厅等他,一见他下来,立刻笑道:“哟,大忙人来啦!”
“……少说这些吧,”朋友来了,他心里多少轻松了一些,“我是挺忙的,你看不出来?”
“看出来啦,怎么可能看不出来。”好友脸上笑嘻嘻的,他也是 α 人种,虽然级别够不上自己,但毕竟是从
小一块长大的玩伴,再怎么样,两个人之间的情谊还是有的。
见他坐下,好友脸上的笑意也收敛了几分:“前些天说要来看你,不过你确实是事多……现在呢,你……好
点了没有?”
“好什么?”他颇有点莫名其妙,“你说病毒的事?”
好友拧起眉头:“不是啊!是你……你……”
他斟酌再三,犹豫地压低了声音:“是你太太啊……”
alpha 被他这副小心翼翼的模样逗笑了:“人没了就没了,怎么你们都是一副天要塌下来的样子?”
说着,他就手将桌上的空丝绒盒子拿起来,撂到好友怀里:“喏,新订婚戒指的包装盒。戒指不知道被我扔
哪儿了,装戒指的盒子还在,给你瞻仰一下?”
好友拿着空盒子,脸上的表情十分复杂,像是不知该咂摸出什么滋味儿才好。
“你……你真没事?”他把盒子放到一边,“你的手……也好了?”
alpha 这才垂下头,看着手掌上的浅褐色伤口。有医生在,他手上的伤好得很快,但那天高温和火炎弥留的
痕迹依然盘桓在皮肤上,跟着他当时不要命的行为一起,成了深情好名声的又一有力佐证。
“好得差不多了。”他轻描淡写地说,“那时候也不知道中了什么邪……你今天来就是为了这事?”
“啊,啊……”没来由的,好友望着他,说话突然开始磕巴,“就、就看看你呗……反正……嗯,挺担心你
的,看你那天的精神状态……”
alpha 嘲笑他:“有什么可担心的?人没了就再换,又不是什么大问题。”
见他这副样子,好友越发觉得诡谲惊恐,昔时那副失魂落魄,活像要把全世界撕碎的模样犹在眼前,自己还
不在现场,只是根据报道看了个大概,都觉得心惊不已,现在他这个样子,怎么越看越像是……他不敢说,也不
敢往下想,遂换了个话题道:“我听说,解药是不是也有副作用?”
alpha 脸上的笑容淡了几分:“有吧。”
他没说是什么副作用,好友已是叹了口气:“我早时候都告诉你了,科学院自己都对逆转有很大的争论,虽
然更多人认为,它是可以治愈的病毒,但也有少部分人,坚持声称逆转是自然的选择,说得还有棱有角的。你太
心急了,怎么就慌里慌张让人去割腺体……”
“是我叫他去割的吗?”alpha 豁然坐起,漆黑的眼瞳仿佛有阴鸷的火在烧,“是他自己坚持离婚,说要用
腺体去换什么自由,是我逼他去割的吗?可笑!”
被他疯了一样的信息素一激,好友浑身的鸡皮疙瘩都刺起来了,他受不了地嚷嚷道:“冷静、冷静!你这一
发火可真他妈的……那要离婚,你就离啊!人不想跟你过了你干嘛拽着人不放,你离就完了,怎么还真让人把腺
体割了,最后又被那群狗娘养的暗杀……”
“……凶手已经确定了。”alpha 往后一靠,他慢慢收回了信息素,整个人却一下变得异常疲惫,“他们在
我眼里早就是死人了,等到时机成熟,我会让他们所有人,尖叫得很凄惨。”
说到这里,他变得烦躁起来,头顶上的浆果灯散发出柔润的光,他便仰头看着它发亮的枝叶,喃喃道:“我
不是想让他死……可他为什么要离开我?他说他以前爱我,但是我不爱他,把他当一个玩物,所以他想走……奇
怪啊,难道我没有履行我的职责和承诺,我没有给他的家族好处吗?他家用婚姻取悦我,我给钱给权,这不是很
公平的交易?”
他又坐直了,朝向自己的好友:“你说,哪里有问题?”
“……”好友目瞪口呆,哪里有问题?你还能问出这句话,这简直是……简直是无处说起啊!
他望着 alpha 迷惑不解的疲累面容,知道他的困惑不是装装样子,他是真的不明白这件事哪有问题,又是哪
出了差错。

他静默少顷,琢磨着开口道:“老朋友,是这样的:我们……我们彼此都出生在……用个俗套点的词吧,上
流社会,权贵家庭,对不对?我们父辈的积累深厚,你……你家,你家族的财力权势就更厉害啦。然后巧不巧,
我和你又分化成了 alpha,你……唉,你的情况又更可怕了,顶级的 alpha!百年难遇,千年一见!所以我天生
就比一般人更强,更优越;你,你比我这样的 alpha 还强,还优越。只是……”
“……只是,”他叹了口气,“人天然不平等,这谁都得承认,说平等、公平,对我们来讲都是屁话!ABO
的世界,我们就是特权阶级啊!但人不把人当人看,那到底是有点不应该的,老朋友。你太太说他爱你,我信,o
mega 不就是这样么,以夫为天的,可你却没把他当人看,你把他当了一个……交换的物件,对吧。所以我觉得…
…”
“他爱我,我就得把他供着么?”alpha 依然觉得这事不可理喻,“爱莫非是什么免死金牌不成?”
好友哑口无言,讪讪看向他。
“你看,我说人,我说人格、尊严,你每年还要为了政绩跟弱势群体拉关系呢,干毛不能理解一下自己的老
婆啊!”好友急眼了。
alpha 道:“哦,我懂了,你觉得我欺凌弱小。”
“我……”
“所以,我没给他花钱吗?”alpha 问,“你知不知道他家每年能偷偷摸摸地从我这得多少好处,他把我伺
候高兴了,我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你……行了行了!”好友一口气堵在心口,他也累了,争论不下去了,他恨恨道:“你老婆没在发情期把
你弄死,我看就是他太好心!”

发情期,这个词仿佛是个无形的开关,即刻给 alpha 的大脑强塞进雪片般纷纷扬扬,破碎清晰的片段。他被


噎了一下,眼瞳中流露出不自觉的心虚,以及愧疚。
“……是,”他承认了,“这点上……我确实欠他很多人情。”
好友与他相识多年,太了解他是什么人了,见到他突然这么老实的认了,联想到之前“玩物”、“欺凌弱
小”、“花钱”之类的只言片语,愈发觉得他没干好事,而且瞧这架势,omega 在发情期估计也是以德报怨,摸
着良心也挑不出错的,现在人都死了,解药也吃了,alpha 仍旧念念不忘……他越想,越觉得这是个不祥的征兆。
好友皱紧了眉头,听见男人问:“……我想不明白,我真的做错了吗?”
“没!”他一个激灵,飞快即答道,“你就……你就按你的想法走就行了,就算你想还他人情,人也不在了,
对吧?别想那么多,我觉得你做的……呃,还好吧,你也没虐待他嘛,对不对?”
alpha 欲言又止,好友强忍着良心谴责,接着说:“就这样吧……我就是来看看你怎么样的,你要没事就行
了。他的事呢,你也别想太多,真的不能想太多,真的。你是活人,你还得往前走,熬过这一波,下一届铁定你
独揽大权,看好你兄弟!”
好友都这么说了,alpha 也就把心里的那点不安暂时抛到脑后,他笑道:“说什么废话,这就走了?”
“走啦!”好友心说这还不走呢,再不走就得聊出事了,“我老婆还在家等着我吃饭呢,下次约个饭局,咱
们再好好说吧。你注意身体啊,保重!”

送别了朋友,alpha 站在客厅,他忽然觉得,房子空寂得似乎有些过头了。
omega 的遗物还没叫他的家人收走,此刻这里犹留存着他生活过的一点一滴,alpha 的目光从浆果灯上头掠
过,他骤然回想到,那天晚上,妻子就是坐在这里同他据理力争,提出用腺体换离婚的要求的。
“先生……”佣人站在一旁,因为惧怕他身上过于凌厉可怖的气场,嗓音颤颤的,“晚餐做好了。”
“……做的什么?”他随口问。
佣人回答:“菜单上的原都没换,管家给新添了一道鲫鱼汤。”
“……”他的步伐一下停住了。
“倒了!”谁也说不出什么缘由,alpha 心头蓦然火起,这种情绪像极了恼羞成怒,一下便把他撩到了爆发
的边缘。他厉声说:“别再让我听见餐桌上有这道菜!”
佣人被吓得飞跑出去,急匆匆地传达他的命令,alpha 连吃饭的心情都没了,他抬腿上楼,关门时罕见地没
控制住力气,摔得整栋别墅都震了一下。

三十四 .
胜利的滋味如此轻而易举,民众的爱戴和掌声环绕着他,政敌亦在他的手下节节败退。明面上,他是失去了
爱人的丈夫,暗地里,未婚妻的世家同时给予他坚定的支持。夜深人静之时,那些恭贺的讯息和投靠的忠心全都
飞越重重阻碍,想要传达到他的耳边。
光环加身,alpha 却有些确定不了方向的茫然,他走到今天这个地位,然后呢?他还需要些什么?成功的果
实唾手可得,他反而在树下狐疑地徘徊不定,张望起远方将颓的暮色。
“宴会、舞会、宴会、饭局……”他喝了过多的酒,嗤笑着,在半梦半醒间把那些殷勤的请柬当做回旋的扑
克牌投掷出去,“我是什么,司仪吗,请得这么勤快?”
“那是人家欢迎你啊,”身边有人这么说,带起一阵雾雨般的清凉气息,“你不想去?”
alpha 晚上确实喝了酒,但没醉到大着舌头说话的程度,他的脑袋稍微发晕,高深莫测的笑容倒是保持得很
好,他说:“没大没小的,叫先生。”
对方笑了,宛如觉得他很可爱似的,一面笑,一面将冰冰的湿布放在他的额头上:“好,先生。先生要不要
喝醒酒汤?”
alpha 伸手过去,想抓住那人的手,看看它是不是也凉凉的,不过,他抓了个空,只摸到自己额头上盖着的
湿漉漉的毛巾。
“靠过来一点。”他不满地说,醉意朦胧的时刻,心里也有什么东西被释放出去了一样。他感到一具温暖的
身体挨了过来,方才没有抓到的手,这时也安慰地摸着自己的脸颊。
omega 比他年纪小,没满二十岁就戴了结婚的戒指,与他一齐生活了五年多,他是个合格又不太合格的妻子,
出于情份的要求,alpha 也得对他说:“蠢货们把锅推到恐怖袭击上,但我知道是谁做的。我很快就能给你报仇
了,别急。”
“我没急,”omega 轻声笑了,“我也不觉得痛苦呀。那时候,我还昏睡着呢,死亡都是刹那发生的事情,
我只觉得身体忽然轻飘飘的,四周也很亮……”
alpha 拧着眉头,沉声道:“够了。”
omega 不说话了。
“不用向我描述你的死亡过程,我不想听。”alpha 不耐烦地说,眉间微微跳动着,又让人看出一丝焦虑的
躁动。
omega 叹了口气,说:“先生其实不用自责的……你说了,我想要的都会得到,现在我已经得到啦,我想去
哪就去哪,天空和海洋都在我的一念之间——先生对我许诺的自由,我不是正牵着它的手么?”
alpha 一下变了脸色,他遽然从床上坐起来,声色俱厉地道:“你拉着谁的手?!你给我放……!”
他怒火勃发的声音在卧室里飘荡来去,头上的湿毛巾也掉在了床单上,寂静的寒夜浑如没头没脑劈来的一个
巴掌,将他抽得身体重重一颤。
——他身边没有人,没有人同他温言软语的说话,没有人抚摸他汗湿的脸颊,也没有人……没有人。
……没有人。
雪松和湖泊飘渺水汽的味道从他的舌苔上迟缓涌动,alpha 捂住自己的脸,那一口气高高地吊起来,再也放
不下去了。
……副作用,这是解药的副作用。

他向后仰倒,把自己摔进被子里,可过量的酒精令他的思绪不受控制地胡乱游离,各种各样的声音自记忆的
各个角落冒出来,爬出来,跑出来,喧闹地乱成一团。
“……你愿意接受他作为你的伴侣吗?你会爱他、忠诚于他,无论他贫困、患病或者残疾,直至生命的尽头,
你是否愿意?”
——白鸽飞过天光漫荡的恢宏穹顶,他疲乏地闭上眼睛,别吵了。

“先生,我很喜欢你,你会喜欢我吗?”
——omega 的眼眸纯净温润,盈满盼望的笑意,他向后坠,向后坠,别吵了。

“好美,先生你看,是白玫瑰啊。”
——花朵嘈杂纷乱,犹如雪色的噪点,他咬紧牙关,别吵了。

“……先生,您今晚会回来吗,我……我煲了汤……”
——粘稠的香气从鼻尖划过,别吵了。

“……不要、不要!!……救救……我……先生……饶了我……我想……死……”
——室内昏暗,信息素泛滥如潮水,别吵了。

“没事了,乖,我在这,不哭……你乖,不要哭……”
——别吵了。

“是,我恨我是 omega!我恨我没有抗争的基因,我恨我的天性柔软懦弱,恨我为什么这么能感同身受,为
什么不够残忍,不能像你一样,做个心狠手辣的人!”
——别吵了……

“如果……我决定切割腺体,提取足够的信息素来制作您的解药,您会同意和我离婚吗?”
“我爱您,我曾经爱您,到现在仍然对您抱有怜惜之心……”
“……答应我的要求,和我离婚吧!”
“不,我绝不后悔……”
——别吵了、别吵了、别吵了!

“你最好马上把他忘得一干二净,永远不要回头,不要往后看,因为你想他想得越多,你就完得越快。”
——“别吵了,闭嘴!全都给我闭嘴!!”
额头上,手背上的青筋绽起,alpha 撕碎了捂住耳朵的枕头,在飞扬的雪羽中放声咆哮,犹如一头被火把和
尖刀逼到角落里的负伤狮子。黑夜一片寂静,房间一片寂静,世界一片寂静,他颤抖地喘息,抖动哆嗦的指尖上,
静静落下了一片纤细的雪白绒毛。
万籁俱寂,他的耳廓旁悄然响起最后一个声音。

“……我愿意为您折损寿命,去切割一个腺体,可我已经不想……不想再为您做每天的早餐了。”
“……希望您……一切都好……”
——他重重地闭上了眼睛。

三十五 .
再次醒来的时候,alpha 躺在了医院的病床上。
雪白的空间纤尘不染,大得叫人害怕,好友坐在他身边,好歹给这里增添了一点颜色。
“劳累过度,外加宿醉,朋友。”他摇头道,“血糖低得可以,难怪你进了这儿啊。”
alpha 很想抬手捶他一拳,但头还疼着,最后作罢了。
“劳累过度,宿醉?”他冷冰冰地笑了,“秘书呢,我现在就要出院。”
“哎哎哎,你别,”好友急忙拦住,“你就在这好好休息一天吧,媒体都快把你传成马上就会过劳死的情圣
了,外头堆得全都是花,可真够不要命的……”
alpha 面不改色:“我没生病。”
“得嘞,您没生病!”好友满脸嫌弃,“您就是用工作麻痹自己想要忘了爱……别别别哥,我开玩笑的,别
打!”
alpha 放下斗大的拳头,瞥了他一眼。
好友正儿八经地劝阻:“我说真的,三个月,逆转解药的复查期要到了,您这悠着点吧,普天之下的 alpha
兄弟还等着您的实验结果解救呢,别把自己直接搞死了啊。”
“不用管我。”alpha 低声道,“我要回去。”
“回去?”好友还是不能理解,“你说你这个情况……”
“我要回去。”alpha 坚持道,“我必须要回去。事情是做不完的,这我知道,我只是单纯不想在这待。”
他一再坚持,谁也不敢违抗他的决定,alpha 回了自己的家,幻觉仍然不曾消散,他穿过花园,似乎还能听
见那人在花丛里拔掉杂草的动静,沙沙的响;他走进家门,耳畔又是一声“先生,您回来了”的问候,alpha 置
若罔闻地走过来,再走过去,将一切声音关在门外。
他与对手的斗争还没结束,便称病在家待了三天,三天后他计划好了一切,然而所有计划都赶不上从天而降
的变化。
——他的发情期,来了。

在这三个月里,他隐约已有了这样的预感,每时每刻,他的饱足感都在下降,“解药”没能治愈逆转的症状,
只是暂时给他的身体造成了一种得到弥补的错觉。第四天的早晨,alpha 满身的汗,从睡梦中仓皇惊醒,醒过来
的第一件事,就是伸手去捞身边的人,自然而然的,他没能捞到那个人。
alpha 双目赤红,从床上狼狈地滚下去,他仿佛行走在火上,行走在沸水中,他用尽力量,猛力将床柜的抽
屉扯成一堆破碎的木头,又在这堆小小的废墟中扒拉出了一管浅黑色的药剂——那是 α 抑制剂的颜色。
他直接用牙齿咬碎了外侧厚重的玻璃,混着细碎锋利的碴子,将里面苦涩的液体咽了下去,然后等待着抑制
剂生效。然而,没有任何用处,热潮仅是短暂地退缩了片刻,便接着从他的血肉和骨髓里翻卷灼烧——发情期被
抑制得太久了,就算是特制的抑制剂,也没能把 alpha 从理智崩溃的边缘捞回来。
……完了,他的神智最后清明地闪烁了一瞬,拍下警报器的时候,只能想到这个词,完了。

难以言喻的饥饿和空虚席卷了他,这不是靠吃饭和喝水就能缓解的痛苦,他的腹腔好像整个空了,必须要抓
住一个人,狠狠亲吻他的脸、嘴唇、手心、身体,把他舔舐吞咽着吃进肚子才能治愈——或者让他亲吻自己的脸、
手心、嘴唇,把自己吃进肚子。紧接着,滚烫的泪水从他的眼眶中涌出来,滴落在衣料褶皱的阴影里,洇开大片
大片的水痕,alpha 的喉间挤出一声压抑的哽咽,他的人……他要的人呢?
心脏真疼,像是快要开裂了一样疼。他艰难地从地上爬起来,思绪混沌,高大的身体微微弓着,这是一个很
害怕的,瑟缩的状态。alpha 站在原地,断断续续地哭了一会,他什么都不记得了,什么都想不起来了,只有一
个身影在脑海中愈发清晰,他勉强张了张嘴,小声抽泣道:“老……老婆……”
房间里还残存着 omega 的气息,只是已经很淡了,alpha 要哭不哭地慢慢找了一圈,潜意识告诉他,现在的
世界很危险,已经没有人会抱住他,保护他了,因此他必须要非常小心才行。
“老婆……”出于这种直觉,alpha 不敢大哭出声,他咬住自己的指节,把抽噎逼回喉咙里,“老婆,我…
…你在哪……我好害怕……我怕……”
怎么会没有人了呢?怎么会没人保护他,没人来抱住他了呢?老婆还在呀,他明明就能感觉到的……
心口剧烈地疼着,alpha 小心摸出了门,循着气味,从走廊一路摸向 omega 原来住的小房间,早在他信息素
溢出的第一时间,管家就带着佣人们惊慌失措地逃了出去,他们不是 omega,这样高强度的信息素,对他们来说
等同于空气中弥漫的硫酸。
他哭着抓住了小房间的门把手,嘴里的声音终于大了一些:“老婆,老婆……你在哪……你、你不要我了吗
……”

房间里没有人,佣人日日打扫,omega 的气息也早就淡得闻不见了,alpha 望着妻子常睡的小床,眼睛不由


跟着发亮,连哭声一时间都止住了。他高高兴兴地爬上床,体重将床榻压得嘎吱一声,然后拿了 omega 的被子拥
在身上,光是被子还觉得不够,他又跑去衣柜跟前,将伴侣留在这里的衣物全部抱出来,心满意足地堆在床上,
拱了个圆形的巢出来。其中,里面有几件穿过洗净的内裤,alpha 目光灼热,咬着下唇将其看了好久,心中的兽
性蠢蠢欲动,十分想用舌头尝尝味道,可又害怕老婆生气——以前的时候,omega 也不是没因为这个说过他,于
是犹豫了半晌,还是紧紧地攥在手里,一心一意地等着老婆回来。
时间一点点过去 ,alpha 等得累了,也等得怕了。衣物上的气息到底不能彻底缓解他的饥渴,难道 omega
真的不要自己了吗?想到这里,憋了好久的眼泪终究是忍不住,alpha 缩在里面,满脸都是滴流的水痕,哽咽着
说:“老婆,你在哪……我很乖了,我听你的话,我不哭了……你、你怎么还没回来……”
他很想再去别的地方找一找自己的 omega,可是舍不得这个衣物堆成的窝,犹豫了半天,左右为难,到最后,
他还是浑身颤抖,撕心裂肺地痛哭了起来。

解药失效了——这个消息立刻长了翅膀,飞遍了科学院上下。负责人坐在审讯室里,他看主审的一位监察官
忽然停止对他的威胁和人身攻击,出去再进来之后,眼神与信息素便难掩惊慌,于是也不当锯嘴葫芦了。他俯身
笑道:“啊……三个月,节点到了,解药没用,对不对?”
监察官变了颜色:“你……!”
负责人只是咧嘴,望着对面的所有人笑。

三十六 .
“我?”他歪了歪头,“想知道我是怎么知道的?我的笔记和个人终端已经被你们翻了个遍吧,你们还得不
出答案吗?”
盯着对面几个人极其难看的表情,负责人一字一句地说:“因为,逆转它,根本就不是病毒啊。”
“不可能!”alpha 监察官拍案而起,活像要把他撕了,“逆转肯定是病毒!一定是你,你在手术的时候动
了手脚!”
“嗨呀,”负责人摇头,“难道这么大一个机构,都查不出我上交的信息素有什么问题么?何况,现在人都
没了,再要找比捐赠者等级更高的 omega,科学院找不到,也找不起了,您应该比我更清楚这点。作为科研人员,
我有我自己的操守,不会拿如此珍贵的原材料开刀的。”
监察官的脸色红一阵,白一阵,负责人接着说:“连那么优质的信息素,都没办法研制出解药,长官啊,我
只能说,是您的研究方向出错了,彻底出错了。逆转并非什么可治愈的病毒,它是自然的选择,逃无可逃,避无
可避……”
监察官额上的青筋抽搐,他不愿相信眼前这个 beta 的话,可是已经没有办法了,再花时间花代价去研究解药,
alpha 也不会原谅他的失误和疏忽,alpha 的家族更不会放过他们!
“……把他处死。”监察官豁然站起来,口吻狠毒,“这个人犯了泄露机密罪,已经没有宽恕的余地了!”
负责人的镜片一闪,两名科学院驻守的士兵立刻走了过来,准备伸手提起住他的胳膊。
“喂喂,不是吧,玩不过就掀摊子了啊……”他的额上见汗,“您要是现在承认错误,说不定我还能给您补
救一下,这样是不是不太好……呃啊!”
“堵住他的嘴,不要让他多说一个字!”监察官厉声道。

“然后,您这是打算杀人灭口?”审讯室门外,一个声音突然插了进来,监察官回头一看,数名身穿黑衣的
男人站在外面,为首的人同样是一名 beta,带着金丝边眼镜,礼貌向他递出一张名片:“我是 A 先生的私人秘书,
我来带走一个人。”
监察官神情一变,但秘书没有理会他,转而对被两个士兵提起来的负责人说:“就是您,先生,请您跟我们
走一趟。”
负责人虎口逃生,总算松了口气,他表面感激地笑道:“谢谢!要解决那位大人的发情期问题,你们算是找
对人了!”
此刻,alpha 已经被控制了起来,控制他的过程倒不像之前那么艰难,因为他不会破坏 omega 的房间,这种
时候,先哄骗他出来,再来一枪强效麻醉剂,一切就都解决了。
“……是的,是的,我坚持了,我说逆转绝对是自然的选择而非病毒,但是没有人愿意相信我!”负责人竭
力扮演着一个为科学失了智的狂人形象,“他们如果早听我的,主流社会如果早听我的,事情不会落到今天这个
地步,我说真的!”
秘书与他耐心周旋了半天,问道:“好的,好的,所以最后,请问这种情况该如何解决?”
负责人装模作样地沉思半晌,说:“理论上来说,最好快点组建一个新的标记关系。你看,我这里还有剩余
的捐赠者信息素,我可以拿它制成一支小一些的解药……或者不能叫解药,就叫它缓解剂吧!它可以帮这位先生
再撑过最迟一个月的时间,只要在这段时间内……”
他使了个眼色,秘书马上心领神会:“……只要在这段时间内,覆盖一个新的标记……”
“唉,对对对!”负责人连连点头,“逆转是没什么可能治好了,但是这个方法,一定能确保他少受点
苦!”

三十七 .
——解药没有效果,逆转不是病毒,而是自然进化的方向!
这个消息一出,犹如一枚炸弹投进表面平静的油锅,轰然将舆论炸了个底朝天。alpha 的团队面对这种暴风
雨,展示出了无懈可击的公关涵养,在他们一手打造的故事里,omega 为三个人种做出难以磨灭的贡献,却在暴
徒手中失去了年轻的生命,alpha 则失去了自己的爱侣,随时有生命垂危的可能。
舆论的漩涡疯狂旋转,不过,这都跟 omega 没什么关系了。他的身体恢复状态良好,在手术结束的三个月后,
用一封亲笔信叫来了自己的姐姐。族姐当时直接昏了过去,醒来之后放声大哭了几个小时,用 omega 的衣服,把
脸擦得一片黑黑红红。
等到心情稍微恢复一些,族姐哭着道:“我早就给你在别的好地方买好房子了,就我上次跟你说的那个小城,
你要是愿意住,你就去住,不愿意住,咱们周游世界去,不在这个鬼地方待了!”
omega 啼笑皆非,抱着姐姐道:“这会出国,我觉得还是太显眼了,就去你说的那个小城吧,我在那住上一
两年,等安顿下来了,我就带着你出去玩。”
“好,行!”族姐使劲擤了擤鼻子,“只要人活着,就比什么都强!”
两个人又说了一会话,omega 忽然想起来,道:“对了,我在这,也没怎么看外头的新闻。我家里人还好
吧?”
族姐不屑道:“他们有什么好不好的,一家子好吃好喝,美着呢!顶多良心发现一点,给你把葬礼办得能看
过眼,死后也没去找你前夫要这要那的罢了!”
听她说起 alpha,omega 不由问:“那 A 先生呢,也还好吧?”
族姐抬起头,瞪着弟弟道:“你问那个扫把星干嘛?”
“我,我就问一下……”omega 被她的过激反应吓了一跳,“他要是过得好,肯定没那个闲工夫想东想西,
最后想到我头上;他要是过得不好,那肯定胡思乱想,最后死了都不让我安神啊。”
“呸呸呸!”族姐往地上吐了好几口,“什么死不死的,你放心吧,就他那副样子……哼,天生就是争权夺
利的坏种,没有心的!他这种人,当然过得比其他人都要好了!”
“……那就好。”omega 先是叹气,旋即灿烂地笑了起来,“以后就和他桥归桥,路归路了,拥抱新生
活!”
族姐瞪了他一眼,也撑不住,带着一脸脏兮兮的化妆品,和他就像小时候那样哈哈大笑了起来。

另一边,alpha 的日子却不算太好过。
负责人带给他的药剂暂时结束了他痛苦万状的发情期,这也意味着,他因为利益挑选的未婚妻,终于可以光
明正大地摆上桌案,来到大众的视线面前。
“不。”alpha 面色阴沉,竟断然拒绝了这个提议。
“可是,先生……”秘书有些不解,“您需要一个新的标记……”
“别让我重复第二遍。”alpha 说,“在这件事情上,我不会信任任何人,出于利益的交易而已,我不可能
让一个陌生 omega 在发情期陪伴我的。你以为所有人都是……”
话到嘴边,他惊觉自己想说什么,急忙闭紧了嘴唇,胸口那股快要窒息的痛意却再次尖锐地逼上来,直逼得
他脸色煞白。
他连续深深地呼吸,一连喘了好几次:“……总之,我不会允许她在发情期出入我的家门,告诉他们,这件
事没得商量。”
秘书急得团团转了,他完全能理解上司的顾虑,发情期的 alpha 会对 omega 言听计从,这确实是一处致命的
缺陷,尤其像上司这样的权贵人物……可要在短时间内找到太太那样不计得失的正人君子,谈何容易啊?
任凭未婚妻的家族干瞪眼到跳脚,也不敢违抗 alpha 的指令。就这样拖来拖去,短短月余的时间也过去了,
第二次没有 omega 抚慰的发情期更是来势汹汹,毫无征兆地降临在了 alpha 头上。

哪怕他遣散了别墅里的所有佣人,自己独身一人埋进 omega 的所有衣物里,也阻挡不了那种快死的饥渴,它


们海啸一般朝他当头打过去,扼住他的咽喉,掐断他的声音,试图将他活活溺死在高热和得不到抚慰的剧痛地狱
里。alpha 扣着自己的喉咙,连绵的泪水像窒息的豪雨,在他脸上爬满了沉重的河流,他气若游丝,哭都哭不出
声音了,唯有一声声地叫着伴侣的名字,叫着老婆。
好难过……好难过……
探知不到,寻找不到,哪里都没有 omega 的踪迹,alpha 的信息素狂暴地泛滥出去,一个声音在心里告诉他:
你的 omega 没有了,不见了,从此这世上只剩你一个人了;另一个声音便加倍激越地反驳:你在撒谎!老婆没走,
他很爱我的,他会永远和我在一起,因为他从来没有伤害过我,是他一直在保护我!
在身心都要撕裂成两半的剧痛漫长磋磨,alpha 下意识选择相信了第二种声音,他不得不选它。那么,他的
omega 到底去哪了呢?
他似乎从这样混混沌沌,模模糊糊的猜想中获得了一点力量,他挣扎着哭出了声,就像一个受尽了天底下所
有委屈的小孩子:“……老婆,我好痛,我好痛……你在哪……你、你来摸摸我……你不要我了吗……”
“我要老婆抱,老婆……老婆!”当然不会有人回应他的哀求,于是他哭得愈发大声了,“老婆……别走…
…别不要我!呜呜呜……老婆……我怕呀,我怕……”
就在这时,门口的位置,居然当真出现了一丝朦胧的闪光,混合着一股实实在在的,omega 的信息素的味道。

三十八 .
alpha 在那个瞬间欣喜若狂,宛如看到了最后的希望,他凄惨地嚎叫了起来:“老婆、老婆!!”
但是,来的人自然不会是 omega。
——他的未婚妻艰难行走在最高级别的 alpha 的汹涌信息素里,犹如行走在盘旋的刀锋暴雪中,稍有不慎,
她的信息素感知能力就会被凌迟成破碎的一团。虽然、虽然,她如此安慰自己,虽然她靠家族的贿赂,拿到了这
栋别墅的准入证,可她已经是屋子主人的未婚妻了,为什么不能来安慰自己未来的合法丈夫?
哪怕她的四肢全在恐惧地发抖,为了家族和她未来的利益,她今天也必须要成功。
“我……”她颤颤地张开嘴唇,迎面便被 alpha 汹涌在空中的信息素呛得差点干呕,“……我在这!”
alpha 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困惑地甩了甩头,这不是……这不是他要的人的声音……不是……
未婚妻小腿战战,好容易爬上了二楼,努力释放出自己的信息素,以求得 alpha 接受她:“我、我在这啊!
我就是你的……”
她将心一横,索性连“未来的”都不说了,直接道:“我就是你的妻子,你看看我啊!”
她慢慢靠近 alpha,尽力温柔地说:“我来了,你不哭,乖,不哭……”

alpha 顿住了,这似曾相识的两句,和 omega 以前安慰他时说的话多么像!


可是,气味一点都不像他,太甜了,而且,也没有那种温暖的感觉……
见他老实了下来,眼泪汪汪地凝视着自己,未婚妻心里依然惧怕,但面上已是难掩喜悦得意的笑容。我的等
级果然没问题!就算是最顶尖的 alpha,也不能从我的手底下逃出去……
她一面想,一面亢奋得浑身颤抖,情绪的剧烈变化随即影响到了信息素的气味,alpha 定定盯着她,连眼珠
子都不曾错开一下,专注得令人恶寒。
如果 omega 在这,一定会提醒她快跑,可未婚妻没有丝毫应对 alpha 的经验,她只当这是成功的先兆,继续
诱哄着问道:“你说,我是你的什么呀?”
alpha 迟疑片刻,含糊地问:“老……婆?”
未婚妻脸上的笑意更深:“再坚定一点嘛!我是你的什么呀?”
——她胸前的钻石胸针一闪一闪,这是某种录音设备。
alpha 不肯回答了,盯着她的瞳孔已经缩到了针尖大小。
未婚妻生怕引起他的怀疑,只得暂时放弃这个念头,转而问道:“你会和我很快结婚,对不对?”
alpha 从喉间发出痛苦的咕噜声,他的神智短暂地回笼了,这不是他的伴侣,他爱的人,不是……她在利用
他,伤害他……
他咬紧牙关,泪流不止,心脏撕裂的伤口已经疼得发麻、发木了,未婚妻仍以为这一声咕噜是对她的应答,
欢欢喜喜地继续问道:“所以你会对我好,对我的家族好……对不对?”
“你……你会很爱我,很爱我,对不对?”
alpha 的脸颊涨得通红,她说的每一个字,这种混合着引诱的信息素的,蛊惑般的每一个问题,都像是插进
他流血伤口的利剑,叫他无处可躲,无处可退。
omega 就不会对他问这种夹杂着肮脏烂泥的问题,omega 看见他哭,只会心疼地抱着他,对他说不哭了,我
在这;他被高压水流冲到关节冻僵,血肉结冰的那天,omega 也哭了,他的眼泪一滴滴打在他脸上,像火一样纯
粹,像火一样滚烫……他是不会伤害自己的,就算……就算自己以前……在发情期那么痛的时候折磨他,他也没
有……没有……
alpha 咬着牙,他的双目血红,面容压抑得扭曲至极,可如何能按捺下胸口快炸开,快搅碎的痛楚?

他压着心脏的位置,颤抖地,重重地喘息,就算再怎么迟钝,未婚妻也该察觉到不对劲了,她愣道:“先…
…啊,你怎么了……”
alpha 伏在地上,从脊梁到手臂,连着一道山峦般强健流畅的肌肉线条,他宛如一头野兽,一只择人欲噬的
虎豹,发情期催化了他的兽性,让他现在只想见血。
“……你骗我,”愤怒没能盖过肝胆俱裂的疼痛,反倒让他变得更有攻击性了,“你居然……敢骗我……然
后装作他的身份……”
兴奋的血色霎时间在未婚妻脸上消退了,她惊恐地尖叫一声,这才后知后觉,她根本没有办法从这样的顶级
掠食者身前逃开!面对这样的 alpha,她是真的感到了切实的恐惧——从血统,从基因上压制过来的恐惧。
未婚妻努力支起两条瘫软成烂泥的腿,连滚带爬地朝后爬去,一边爬,一边大哭着说对不起。在这个途中,
她的钻石胸针早就不知道碎到了哪里,最后一下,为了逃命,她的手脚全都不听使唤,直直从台阶上滚了下去,
不知摔断了几条腿。

入侵者既然已经滚出了自己的领地,alpha 也不想再下楼去追,因为这样会离开充满了伴侣气息的爱巢。他
回到 omega 的衣物堆里,从狮子重新变回了一只呜咽流泪的小狗,哭得心都要碎了。
是伴侣一直在保护他……他挡在自己和世界之间,他不觉得 alpha 有多强大,他保护着自己所有的弱点……
所有的,所有会被人伤害的地方……他没有拿这个反过来伤害自己,也没有……
他哭得快要昏过去了,被泪水糊成一片白的世界里,依稀有一只手,温暖而温柔地伸过来,摸着他的脸颊。
“怎么又哭了?”
alpha 晕头转向,分不清这究竟是幻觉,还是真实的馈赠和恩赐,他哭得话也说不清了,都不知道自己在嚷
什么,可 omega 就是明白了他的意思,笑着说:“是啊,是啊,那真的很难过啊,所以我就是不够狠心嘛。我受
了苦,再用同样的苦去报复你……我真的做不到的。唉,你是不是又在笑我蠢了?”
没有的,老婆,没有的……我爱你,我爱你……
“嘘、嘘!”omega 仿佛很怕听见这话似的,急忙打断了他,“什么爱,你不过是在愧疚而已。不能爱,记
住,一定不能爱啊。”
……为什么?我觉得这就是爱啊,一想起你,我的心就很疼,我想抱着你,想亲你,想……
“不能说了,你再这样说,我可就走啦。”omega 威胁他,“你好好睡一觉,等到一觉起来,就什么都好了,
知道吗?”
哦,好吧……
“这样就好了,你乖一点,别哭了,眼睛要哭坏了,知道吗?”
知道了,我爱你。
“……唉,”omega 沉默了很久,最终还是叹息了一声,“睡吧,睡着了就好了。”

——奇迹般地,没有伴侣抚慰的第二个发情期,alpha 就这么捱过去了。
他在一堆凌乱的衣服中醒过来,身体像生锈的机器,发出迟缓的闷痛。
没有 omega,没有任何人,一楼摔下去的未婚妻……前未婚妻,估计也靠手臂撑着,爬出门获救了。alpha
抱着妻子的衣物,缓缓走回小房间,在那里,他通过镜子,看见了自己在初升朝阳下的模样。
双目赤红,面容憔悴,原本漆黑的发丝间,竟然已经掺杂了一缕心血将尽的枯白。

三十九 .
第二次的发情期,给他带来的变化是肉眼可见的。他捏着鼻梁,重罚了管家,辞了一批佣人。婚约取消了,
alpha 客客气气地对那位断腿小姐的父母撕毁了协议,对方看着他一夜之间增出的凄凉白发,多的话一句不敢说,
唯有自认倒霉,打落了牙齿和血往肚里吞。
发情期对 omega 来说,究竟意味着什么?
alpha 第一次认真地思考这个问题,秘书领造型师来见他,斟酌着怎么才能把那些白头发处理得不那么憔悴。
造型师业内驰名,是一位容貌艳丽的 omega 女士,对着眼前的几个人,他不咸不淡地问:“你们知道发情期对
omega 来说,意味着什么吗?”
秘书和助手们都没反应过来,只有女士端详着 alpha 的面容,意味深长地说:“意味着很多,先生。”
“总的来说呢?”
他的神情太平静,语气太平静,就像在讨论一个严肃的公共议题,没有给人丝毫冒犯的狎昵之感,于是女士
只当这是政客的随机调研,她沉吟了很久,用精致的梳子拨了拨 alpha 的额发,说:“总的来说,意味着交付性
命,先生。”
alpha 怔怔地坐着,好久没有说话。
“……交付性命。”他缓缓道,像在艰难地咀嚼着这个词语,“何以见得?”
“您不是也才体会了这样的时刻吗?也许缺失伴侣的情况不能把您这样的超人打倒,可是在以前,放到我们
身上,是完全可以去自杀的惨事。过去每年有多少起因为 A 抛弃 O,O 就去自杀的案例,您应该比我更清楚才
对。”
“据不完全统计,仅是去年一年,在感情纠纷中身亡的 omega,就达到了一万三千多人。”秘书终于发挥了
自己的专业素养,“是的,一个很可怕的数字。”

女士的笑容带着稍微的怜悯,她扫过这个大人物的脸庞,低声说:“何况,omega 还要孕育家庭的孩子,
alpha 的孩子,这同样是九死一生的事情。科技发展了,时代也在飞速进步,只有生育还是那么可怕的鬼门关。
有的 omega,即便得到伴侣的呵护和宠爱,在生产时没撑过去,那也就没了……”
“他们很难选择别的人生。”alpha 说。
女士挑剔地选择着自己的工具:“有人说‘不生孩子不嫁人,也可以做别的’,但在我眼里,说这种话的人,
有这个想法的人,都是何不食肉糜的混蛋。请您原谅我言语粗鲁,不过,事情就是这样……人们即便不能相互理
解,也要尽力体会他人的难处和苦处。做到这一点,我认为,这才是作为人应该具备的基础涵养。请您稍稍偏头
……向左,对。”
女士把剪子递给身后的助手,欣慰地笑了笑:“有构思了,让我设计一下,一定能达到您需要的效果。”
alpha 点头的弧度微不可察,秘书连忙走到一边,彬彬有礼地再把人领了出去。

……交付性命。
他的脑海中回荡着这四个字,他们是没有孩子的,因为现在还不到要孩子的时候,政客就是连这一点都需要
精密计算,当成一种手段。适才的对话,只有这个词狠狠刺痛了他,猝然打碎了他的防线——交付性命。
心口突如其来的剧痛痉挛甚至带动了气管的闭塞,他闭上眼睛,大口喘着气。失去伴侣的发情期,再来一次
就能要了人的命,那伴侣在身边,却眼睁睁地看着……看着自己在地上匍匐翻滚,拼命求饶的感觉,又是什么样
的?
回忆宛如被震动的弦,拼命要从他不愿去想的角落里震落出一角不堪的罪孽。他的哭嚎,他的眼泪和绝望,
他抱着自己时温柔疲惫的低语……一切逆转了,世界为之颠倒,日月交错着悬挂在人间的湖,而他用瘦弱柔软的
血肉之躯,在自己和反转的一切中间,组成了一道悲悯的保护墙。
那么脆弱,手指轻轻一捏,都会在白皙的肌肤上留下难以消退的红痕,他的妻子,是那么……那么脆弱的人
……
alpha 与生俱来的傲慢像遍布毒液,环绕在身侧的荆棘,他用它深深刺伤了身边的人,直至命运和星辰全在
苍穹盘旋倒错,这刺和毒便转而插进了他的血肉骨髓,狠戾得不留余地,一击毙命。

“先生!先生!”
“来人,先生的状况很不好,快再来几个人!”
焦急的呼喊,匆匆跑动的人影,皆在他耳畔眼前远去,他听见一连四声“你有没有后悔”的问题,听见冷酷
下令“既然要求纯度,那就禁用镇痛药”的声音;看见他的 omega 躺在病床上,因为疼痛而呜咽抽泣,看见星星
细碎冰冷的光从天幕飞下,在他的手指上绕成一个璀璨的圆环,然后他摘下遮挡星光的手套,冷笑着展示给他的
omega 看。
……停手,停手!
他一直不理解自己为什么会在听妻子提出离婚时感到暴怒,为什么百般刁难妻子离婚的请求,为什么要一次
次地问他是否后悔,又为什么会在滔天的火海中失去理智……
“先生,振作!”
“呼吸机,先上呼吸机!”
……原来,在他还没有意识到自己的心意时,他的潜意识,他的身体,就已经自发地用尽愚蠢手段,去挽留
那个人了。
“医生来了!”
“前面的人让开道,让医生过去!”
不再有人张开怀抱,用爱和与仇恨对抗的勇敢保护他,倒悬的世界犹如在他头顶潜伏了几十年的毒蛇,终于
张开獠牙,对他吐出了第一个生效的诅咒——
一片混乱中,alpha 蜷缩在地上,从落地镜的余光中,看见从自己脸上滚落的泪水。
彻底的黑暗淹没了他,淹没了一切。

四十 .
没有来过贝加尔湖畔的人,压根无从想象它的浩瀚与广博。omega 从帐篷里探出身体,用眼神丈量着一望无
际的粼粼波光,心旷神怡地喘了口气。
“真好啊,贝加尔湖!”他张开双臂,笑着大声说。
此时,距离他做完手术,离开家乡的日子,已经过去了整整三年。
这三年里,他只与族姐和科学院的三位医师保持着联络,一有空了,族姐还会从家跑出来,陪他玩一段时间,
再回小城住上一段时间,每次 omega 问姐夫没事吗,族姐就会从鼻子里挤出一声冷哼,说:“谁管他!”
这一跑,就过去了三年。这三年里,他见识了极地的绚烂极光,深海百米之下的瑰丽景象,火山喷发的可怕
美丽之处……以前被禁锢在家庭之中,没能见过的玩过的,他全都经历了一遍。旅途中,也不乏有人热烈地追求
他,但 omega 全都一笑置之,没有生出发展感情的其它心思。
他这一生的心和爱,早就决定好,不再拿出来给别人看了。

……自然,omega 会时不时地听见那个人的消息。在他离开帝都一年后,负责人给他寄了一封信,信上什么
都没写,只画了一只比着“yeah”的手。
于是他知道,beta 们梦寐以求的科学院改革,终于由一把无往不利的刀锋完成了。

第二年时,omega 听见的消息就越发离奇古怪了,他居然得知 alpha 正在推动 AO 人群的同校教育,他要让


O 也学到 A 所学的知识。在一家啤酒旅馆的模糊的,小小的显示屏上,alpha 深邃的眉宇越发冰冷,越发深不可
测,他低垂着眼睛,鬓边竟已有了几缕雪色的银发,看上去反倒有了几分饱经风霜的淡泊和成熟男人的魅力,他
说:“……担当、勇敢、自我、果决……这是 alpha 人群过去所受的教育;冷静、严谨、理智、和平……这是
beta 人群过去所受的教育;温柔、敏感、纤细、善良……这是 omega 人群过去所受的教育。但我们未来的后代,
是否要一直沿着既定的路线走下去?我觉得不是这样。”
omega 睁大了眼睛,听见他说:“成为你想成为的人,不要成为他人眼中你应该成为的人。”
只有一个词可以形容 omega 当时的感受,就是震撼。
……这、这是他的前夫?那个、那个顶级 alpha,自认站在世界之巅的人会说出来的话吗?!
“摄政王疯了吧?没了老婆以后他就越来越疯,”旁边一个叼着烟的 alpha 说,“这样下去,社会岂不是乱
套了?”
“摄政王”是民众为他取的代称,比起他的名字,omega 听见更多的人这么叫他。
“嗨呀,行了老兄,”另一个 alpha 说,“逆转开始之后,整个社会早就乱套了,也不差这一点。”
只有啤酒旅馆的老板喃喃地笑开了,说:“干得漂亮,伙计,这世界就该是这样的!”

第三年,聊八卦果然是人类的天性,就连族姐也不可避免,在露营帐篷里对他大发惊叹:“靠,你说你前夫
是不是真疯特了,不光改了婚姻法,以前开给 ABO 三类人群的特殊专业课,他居然也放开了标准,可以让学生们
自由选课!家长都快气死了!”
“气什么呀?”omega 问。
族姐幸灾乐祸:“哈哈,跳得最高的还不是那些 alpha 家长,觉得他们孩子的金融课啊策略课啊企业管理课
啊之类的叫 BO 的孩子学去了呗!我呸哦,alpha 了不起一样的,到头来还不是得在发情期哭着喊老婆!”
omega 就开怀大笑,笑完了又转头看着姐姐,问:“他还没结婚啊?”
“没呢,”族姐漫不经心地说,“据说一个月关自己五天,五天后出来继续工作……嘛,购物狂魔一样,你
是不知道,他现在是真的很喜欢买戒指。”
omega 越听越想笑:“可以可以,变得爱美了。”
“什么爱美!”族姐嫌弃得要命,“他买的都是对戒!”
“对戒?”omega 一愣。
“是啊,他好像是喜欢收集那玩意吧……”族姐警觉地瞥他一眼,“你不许再回去找他啊!知道上当受骗了,
这狗 alpha 非把你活撕了不可……”
“知道啦知道啦,”omega 宽慰她,“我这样回去,不是自投罗网嘛。”
族姐哼了一声,没再说话了。

其实,她还有好多事情没有告诉她的弟弟。
以前她去象征性地给墓园送送花,alpha 十有八九都在那站得一动不动,只是垂头看着雪白的墓碑,嘴唇轻
轻地动,也不知道说了什么,一群保镖和秘书远远地等着。后来,他就把弟弟的墓碑从墓园迁走了,他的父母不
敢阻拦,她也懒得去说,总之,她早就警告过他了:永远不要回头,不要往后看,因为你想他想得越多,你就完
得越快。
而且,除了对戒,他似乎也开始热衷养花,没养别的,光养的白玫瑰,先在盆里种好了,花一长成,就移到
花园里去。据说他的花园已经有一大片白玫瑰了,不过,他不给任何人看他的花,只有一次,在和自己擦肩而过
的时候,他低声说:“我养了很多玫瑰,长得都很好。”
她一怔,随即不冷不热地回:“是吗,那很好啊。”
——除了那一记耳光之外,这就是她和这个男人有过的,短暂的交流。
只是,这个就没有必要告诉她的弟弟了。

四十一 .
“唉,朋友,你说说,你把这些戒指都买完了,我等到金婚纪念的时候买什么啊?”好友无语地看着眼前的
男人。
alpha 垂了眼睛,手上戴着一枚朴素的戒指,铂金的圆环,只在中央镶了一颗白钻,他看着图册上的一款,
漫不经心地道:“还金婚,等你能活到那时候再说吧。”
好友被噎了一下,正欲出言不逊一下,就见男人的目光凝实在了图册的某一处,呼吸骤然加深,眼瞳也放射
出某种狂热的,妄诞的光芒。
他立刻闭嘴了,他知道,这种时候,alpha 是不能被打搅的。
“……好看吗?”男人哑声问,“他的手指是很细,很白的……蓝钻戴在他手上,肯定很漂亮……”
他虽然在问人,可绝不是在问别人,这是一种神经质的自问自答,好友很清楚。果然,下一秒,他已经皱起
了眉头,不满道:“戒环有些粗了,按照他的尺寸,戴上不方便弯手指,会不舒服……”
“你把那个钻换个戒环呗……”好友小心翼翼地说,“这不是很简单嘛。”
解决了这个大问题,alpha 的眉宇立刻舒展了,面上也带了欣慰的笑意:“对,你说得对。”
他一边赞许,一边立刻吩咐去做,拇指还爱惜地摩挲着手上的戒指,笑容隐隐带了点奇异的病态:“他会喜
欢的,这颜色很合他的肤色。”
好友这才松了口气,alpha 近一年虽然不怎么发疯了,可要真的发起疯来还是要人老命的,十个 a 都不一定
能按住他一个人。

他太太走之后,alpha 的疯病才从骨子里一点一点地蔓延上来的。开头第一年,他认为是自己害死了妻子,
白天拿刀划自己的后颈,到了晚上就呆呆地流眼泪,自言自语。昔日在车上安炸弹的从犯,再到街上安炸弹的幕
后主使,包括科学院误判的一群监察官,他全都没有放过。人一旦没了底线,那真是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好友想起那些血淋淋的场景,这才后知后觉地领悟到,他的太太或许就是 alpha 当时不自知的底线。就像他
自己说的,在世界逆转之后,是 omega 一直保护着他,他以前还不能理解那种保护,可是当这层缓冲的避障彻底
消失了,他才意识到,那种温柔的真心有多珍贵,而他践踏了这种珍贵,又把它给毁了。
——他为此发疯地惩罚自己。

第二年,alpha 在政绩上越发突出,感情上也越发神秘。只有亲近的朋友知道,他疯得越来越严重,也越来
越瘆人。他经常对着镜子说话,那些温柔的,饱含爱意的喃喃自语,足矣打动世界上任何一个人,却无法令他最
爱的那一个人回应一句。
也就是从这时开始,他有了收集对戒的嗜好,不光是对戒,还有其它尺寸相合的华衣、珠宝之类,他把它们
堆在家里,像堆龙的财宝。好友知道,他都是给那个人买的,他偏执地花钱,给那个早就死去的人花钱,好像这
样就能让自己心里的空洞不那么大。
“你买这么多,有什么用呢?”他也忍不住劝他了。
“那我赚这么多钱,又有什么用?”alpha 神情专注,喃喃地反问,“我给他花啊,这些都是给他的……他
会喜欢,肯定会喜欢的……”
好友悻悻闭上了嘴,他的后背发寒,再也不敢多说一个字了。

第三年,alpha 的疯病好像终于有所好转了,虽然有时候好友带着妻子去他家,偶尔可以看见他对着镜子下
跪,练习求婚的场景……不过,总体还算是稳中向好的恢复状况。
就在这时候,出了一件不大不小的事:有位政府要员的太太生病了。
这位太太每年固定要出去旅行两次,这次的病也是旅行带回来的,一开始是风寒,后来不知怎么回事,忽然
加重了,不光她丈夫慌了神,社交圈也小震了一下。
这倒不是因为这位太太的身份多有来头,只是因为,整个世家圈子里,也只有这么一个女人,敢甩 alpha 的
脸,给发疯的男人喂巴掌,alpha 一句话不能多说,清醒了还得上门说谢谢,后续十有八九会被人从家里赶出去。
——是的,族姐生病了。
本来确实只是小小的风寒,后来一不注意保养,就在夜里发起热来,让家里人也跟着慌了。由于病得重,原
本约了要和弟弟一起完成的计划也不得不违约。omega 左等右等,等不到姐姐的消息,私人通讯又打不通,索性
一个电话叫到了姐姐家里,等着佣人接。
这时候,alpha 正好上门拜访。
他手上不见鸽血红的权戒,仅仅戴着那枚朴素的铂金指环,径直便从花园踩着雪进来了。由于女主人生病了,
男主人正照顾着,给家里其他人一千个胆子也不敢赶他出门,于是急忙恭敬地请他坐下,alpha 挑起眉梢,觉得
以前可没这待遇,还在心中稀奇了一下。
此时此刻,客厅旁边的古董挂耳式电话响了,族姐家里不兴用太多人,这会人人都在忙着,竟没有一个人分
出手来管这通要命的电话,alpha 坐了半天,这电话铃也响了半天,颇有种不接不休的架势。
见它响个没完,alpha 想了想,居然纡尊降贵,自动坐到电话旁边,把话筒拿起来了。
“喂?”他懒懒地问。
omega 措手不及,要把一句话憋回喉咙去,实在是太困难了,他吞了一口刺骨的冷风,仅从嗓子眼里闷出了
一个短促的“嗯”来。
alpha 握住话筒的手紧了紧,心头当即一动。
……这是谁接的电话,声音怎么这么耳熟?
omega 则在心里疯狂大叫,他对这声“喂”实在太熟悉了。早些年,他在家里……前夫家里的书房坐着,
alpha 接起电话,就是这副危险而斟酌的腔调,听过一次,就绝不会忘记。
难道是他接的……不,不可能吧!他怎么会在姐姐家接电话啊!姐姐怎么可能让他进家门!
他久久不开口,alpha 淡淡道:“说话。”
omega:“……”
哦哦哦哦我的妈啊果然是他这算什么不是冤家不聚头吗你叫我说什么话啊 hello 你好我是你三年前在街上被
人炸死的前妻现在我打个电话回来你还好吗你还记得我吗——难道是说这种话吗!
令人尴尬的沉默持续了很久,omega 不敢随意挂断,他怕对方起疑心,然后按着这个信号地址查过来,可是
也不敢捏着嗓子多讲几句,他还怕被听出来;alpha 也不好随意挂断,这毕竟不是打给他的电话,可是他也不知
道该说什么,只是觉得对方那一声“嗯”让他有些在意,再接着问些“你叫什么”“你是来找谁的”之类的问题,
对方全都一概不回答,让他不由越发感到奇怪。
最后,救星终于来了,一个年轻的女佣人看到 alpha 拿着电话,急忙飞奔过来,诚惶诚恐地道:“给您添麻
烦了!请由我来接吧!”
alpha 看着她,手捏了好一会,还是把话筒递给了女佣人。
“那你接。”
佣人接过来,那边好像小声说了什么,她一边答应,一边道:“实在是太太生病了,走不开身……”
那边一定非常惊讶,连连追问了好多下,alpha 听见女佣人回答:“不是不是,是普通的风寒,后来加重了,
晚上就发起热来……先生在帮忙照顾呢……啊,您客气了,不用不用……”
还能问到家庭成员身上了……alpha 不动声色地旁观,等到佣人挂了电话,他才轻轻说了一句:“贵府上的
客人……性格很别致,接了电话,都不肯开口的。”
女佣人魂差点吓飞了:“啊不是的!这是经常和太太一起出去玩的朋友,平常都是跟太太联系,只是这次,
因为太太生病了……所以、所以……”
“这样吗。”alpha 点了点头,没再说什么,心里虽然记挂着刚才那种莫名的悸动,不过到底不好在这里久
待,秘书放下了探病的礼品,不等男主人下来招呼,他便转身离开了。

四十二 .
另一边,挂了电话的 omega 内心虽然惊骇非常,可更多的是担心姐姐的身体状况,他想了想,连夜给负责人
——他现在已经是半个科学院的负责人了——联系了一下,问他自己现在方不方便,能不能回去一趟,看看姐姐
的病是什么情况。
“行啊,”负责人沉吟道,“也不是不行!年底了,你前夫只会越来越忙,而且你姐姐平时和他水火不容,
你回来一趟,再连夜离开……我觉得没什么不行。”
“……”omega 心里实在没底,到底能不能行了?刚才在他老姐家接电话的不是别人,就是他水火不容的前
夫啊!
要说不回去,能让全家乱成一团,这个病一定不是什么小病,他实在做不到干等着……
一咬牙一跺脚,omega 道:“那你给我换个脸,我现在就回去!”
“行呗。”负责人一口应承,“现在离你最近的科学院站点,已经有一个五官微调过的面具给你寄送过去了,
你回来,然后我给你安排连夜走的车。”
“谢了!”omega 挥了挥手,利落地关掉了视讯,临走前,又去附近的一座有名的古庙里求了两个平安符,
揣着上路了。

连续两天的路途辗转,他终于还是回到了这里。姐夫见到他的第一眼,平素冷淡的神情便是一惊:“你怎么
来了?!”
对妻子的这个弟弟,他心中的感情一向复杂,得知他原来是假死之后,他不得不帮着妻子隐瞒这个惊天的秘
密,那位失去伴侣的 alpha 浑如一头失去了宝珠的龙,每每遇上和伴侣生前有关的事就会发疯,这已经不是什么
新鲜消息了。现在他居然独自一个人来到了这里……
“路上没遇到什么人吧?”姐夫问。
“没呢,”omega 摘下帽子,露出一张修饰过的脸,“我听说姐姐病了,病得重不重?”
“你来得太快了,”姐夫叹口气,“她前天把佣人凶了一顿,说他们不该放那个人进家门,也不该告诉你她
生病了,没想到,你今天居然就到了。”
omega 宽慰道:“没事呢,我今天晚上就走,不在这过夜的。”
男人领着他,走到卧房跟前,说:“其实你不来也没事,这两天吃了药,她恢复得很好,只不过病一开始来
的凶,家里也跟着忙了一阵子……”
他敲敲门,轻声唤着妻子的小名,道:“人来了,你别生气。”
omega 笑了笑,对他们夫妻间的相处方式感到很有趣,他走到卧房里,叫了一声:“姐。”
好半天,天鹅绒的帐幔里才飘起一个有气无力的声音:“……小兔崽子,想气死老娘是不是……”
“哪的话,”他忍住笑,走过去坐在床边,“你违约了,我肯定要来看看你的。而且,我不在这过夜,今天
晚上就走了。”
族姐哼笑道:“兔崽子……我看你是不怕死……小心让老虎抓了,把你的骨头渣子都吞干净……”
这三年来,她从未对弟弟说明过 alpha 的心意,因此,omega 也无从得知他的回心转意和被爱与亏欠折磨到
疯狂的痛苦模样,他只当姐姐是在威胁自己,“好了好了,我这不是担心你吗?既然你没事,那好好养身体,我
们的探险计划先推迟,我等你。”
他掏出口袋里的平安符:“喏,我特地求了两个符给你,就在我们上次说的那个庙里头求的……”
不料这符的体积小,找了半天,只找出来一个,遂作罢:“算了,就当你一个,我一个吧。”
族姐翻了个白眼,无可奈何,骂又骂不得,她听见 omega 说:“晚上临走前,我打算再去家里看一眼,好久
没回去,也不知道家里人都怎么样了……”
“……行。”族姐说,“应该的,你去吧,小心点,别被人发现了。”
“嗯,我知道。”

冬天的夜晚,总是比夏天黑得快,街上下了层不薄不厚的雪,踩在脚底下的触感脆脆的,他看完家里人,回
来的途中,走了一条偏僻的小路,正好经过墓园。
omega 看着,心头不由跃跃欲试地蹦哒了两下,墓园啊……他的墓碑是不是也在里头呢?不是所有人都能有
这个机会,在活着的时候看见自己的墓吧?
他咬住嘴唇,趁左右无人,直接溜了进去,在一排排雪白的长眠之地中寻找着自己的踪迹,可找来找去,就
是找不着自己的。
奇了怪了,难道自己的墓在别处?
正在疑惑之际,他的身后忽然传来一声轻轻的响动。
“谁?”他身体一僵,忙不迭地把刚刚摘下透气的薄薄的面具抓起来往脸上放,“先说好,我可不是……”
他仓皇回头,顿时凝固在了原地。
“……鬼。”
——在他身后,alpha 的神色喜怒不惊,平平淡淡地凝视着他。
……鬼啊啊啊啊!!
霎时间,omega 不知用了多大的力气,才抑制住自己想要尖叫和拔腿就跑的冲动。他的心跳快到崩溃,重如
擂鼓,几乎要从口腔里蹦出去,假如不是三年前那场手术限制了他的信息素产出水平,此时此刻,他的腺体应该
已经因为情绪的极度惊恐而憋炸了。
双方对视半晌,就在 omega 快要给前夫跪下的时候,alpha 轻声说:“你来了。”
……呃、呃?我来了?什么我来……哦,莫非他以为我是鬼吗……
长时间保持手贴着脸的牙痛状也挺累的,omega 把面具在掌心揉成一小团,若无其事地把手插进裤袋,点头
道:“嗯,回来看看。”

四十三 .
这话一说出口,omega 的心态就有点崩了,回来看看个屁啊你以为你在说相声吗……
但 alpha 居然没有感到任何不对劲,他身边也没跟着别人,只是走过来,低头看着他,声音和目光都堪称温
柔至极。
“那么,可以陪我走走吗?”
他好像真的没看出来我是个活人啊……omega 的心情有些复杂,他点点头:“好啊……我们也好久没有一起
散步了。”
“谢谢。”alpha 笑了,借着夜晚的月光和旁边的灯盏,omega 近距离看见了他的鬓角,更觉得吃惊了,这
绝不是什么为了拉风或者接地气做出来的造型,这是真正的,心血耗尽的白头发。
“先生的头发……怎么了?”许久不叫这个称呼,omega 却叫得自然而然,“是太累了吗?”
alpha 与他小心地保持了一个距离,他又想用指尖去触碰这个珍贵幻觉的手,又怕挨得太近,幻觉消失的时
候也更疼。他说:“是啊,太累了。学会爱人,太累了。”
omega 与他并排走在墓园的小路上,闻言,呼吸不由往上一提。
这话从他嘴里说出来,还真是……奇妙。
“是吧,”他赞同地点点头,“有了爱的人,虽然有了铠甲,但同时也多了需要看护的软肋,爱人就是很累
啊。”
“那你当时爱我,也是这么累吗?”alpha 问得毫不顾忌,语气温和坦诚,他谈论这件事,就像在谈论每天
黄昏的晚餐。
这样的月光,这样宁静平和的,下着雪的夜,omega 也笑了:“当时可能是觉得……很难撑下去,但是现在
想想,都过去了,也没什么好说的。”
两人沉默了一会,alpha 忽然道:“我一直有个问题想问你。
omega 说:“请讲。”
“你为什么会爱我?”alpha 问,“我到底哪里值得你喜欢?”
omega 愣了一下,继而“噗嗤”一声笑了。
安静的雪花从路灯下缓缓飞旋下来,雪越下越大,整个世界都像是水晶球中的圣诞,风雪刮过时,有糖霜的
甜味。

“喜欢、爱,需要讲什么道理?”omega 踩着脚下的雪,“鱼为什么在海里游?马为什么在地上跑?花为什
么是香的,草为什么是绿的,为什么有人一见就能钟情,有的人在耄耋之年才能遇见自己挚爱的伴侣?”
alpha 静静地凝视着他,此刻,omega 还未注意到他手上的戒指,依旧快活地笑着:“既然爱是不讲道理的,
那我爱你深谋远虑,爱你容貌英俊,爱你身体健康肌肉好看,爱你每次垂下眼睛,再勾起嘴角,都能让我的心砰
砰直跳……难道这些理由还不够吗?”
被这样一记直球迎面打中,alpha 的心脏猛地抽搐了两下,脑子也有些幸福地发晕了。他眼睛里灼烧的烈火
若能化作实体,足以把整座城市沦为焦黑的废墟,滔天的火海中仅有两个人能够存活,一个是他,一个是眼前他
如饥似渴爱着的,亏欠着的人。
他的嘴唇张了又张,最后只是哑声说:“……后来我也尝到了苦头。”
“这样啊……”omega 点了点头,“那我们就算扯平了。”
“……你说过,世上没有真正的感同身受。”alpha 继续说,“我现在正在尝试学习它,学习……切身体会
其他人的难处。我还做了一些事情……你有没有看见?”
omega 说:“我看见啦,你做的那些决定很了不起。换作以前,我都想不到,那是你的成就。”
听见逝去的爱侣夸赞自己,alpha 很想笑一下,但他的嘴角颤抖,只能勉强露出个笑的模样,他说:“我已
经……在改正了,当时我对你……对你……”
他的声音已经开始发抖,omega 急忙回头,惊讶道:“哎你别哭,你别哭呀!”
透明的泪水从眼眶中滴滴往下坠落,alpha 望着他,这时,omega 才看清他的眼神——悲怮的,绝望的,痛
苦的,爱意沉重的眼神。
他的心也跟着一块沉下去了,他从来没想过,事情居然会是这样一个展开。
他的目光缓缓放到男人的手上,他的手指根没有别的,仅存一枚铂金色的戒指,于雪夜里微微地闪着光。

omega 实在不知说什么好,他低声道:“当时……有句话,我没对你说,我刚做完手术,躺在床上,浑身都
没有力气……”
他说到这,男人又开始抽搐哽咽,他急忙道:“所以你问我后不后悔,我当时就想告诉你,我从来,从来没
有因为自己的决定后悔过,就像我不后悔用腺体换离婚的自由,我也从来没有后悔爱过你。”
“……就这样。”他说,“你现在爱我,我觉得很遗憾,毕竟我们早就……嗯,错过了。当然!你开始去体
会以前没有接触过的新东西,这很好,我觉得挺好的……”
男人用手捂住脸,他终于撑不住了,泪水不住从指缝间溢流出来。面对这一席话,他该说什么呢?说是我害
了你,我折磨你,想用痛苦逼迫你遵从我的傲慢和自尊,还是说我看不起你的爱,我认为那天真愚蠢,可事到如
今,我才明白那是我拥有过的,最干净最宝贵的东西?
要说这些吗?要对着虚假的,过去几年内出现过无数次的幻觉说这些吗?就算这是墓园游荡的鬼魂,是他午
夜回到人间的恩赐,自己又怎么好对他说出口,怎么把这无穷无尽,自作自受的痛苦说出口?
“如果我说,我原谅你,这会不会让你好受一点?”omega 问,接着又自己回答自己:“呃,看起来不会…
…”
他长出一口气:“好吧、好吧!那你听好了哦。”
他走到 alpha 面前,本来想抱一下这个缩紧了身体,像忏悔犯一样的高大男人,最后还是皱着脸想了想,改
成拍了拍他的肩膀。
“我恨你。”他说,并且摸到男人的肩头在自己的掌心中一阵哆嗦,“你侮辱我的心,伤害我的身体,我会
恨你的,从我生命结束的那一刻,到死去的现在……我还没有原谅你。”

真奇怪啊,听了这些话,alpha 因为罪恶和自我责罚而感到疼痛难耐的心脏突然松了一隙,男人抬起头,在
月光下看着妻子的白皙光润面容——他是奔跑在人间的另一个月亮。
“再见。”omega 说,“我的时间快到了,你好好生活,好好吃饭,脚步不停地往前走……但是记住,我恨
你。”
他与他挥别,像是告别一个过去的老朋友。
“再见!”
月光和雪色相互交织,alpha 站在原地,看着他跑向墓园深处的黑暗中。雪花继续飘落,掩盖了他的脚印。
“再……”他向前一步,嘴唇蠕动着,却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完整的“再见”来。alpha 也想大步流星地追上
去,哪怕就这样走进死人的国度,他也甘之如饴,可是,他好像踩到了一个什么东西,微微柔软,不像石子。
他下意识低头,向后退步,躬身将那个东西拾起来,放到了自己的掌心。
……那是一枚小小的,小小的平安符。

四十四 .
回去之后,omega 没把这件事告诉姐姐,他们完成了今年的最后一次旅行,终于回到了居住的小城。和前夫
在墓园中的意外再见对他来说只不过是一个无关紧要的意外小插曲,omega 更需要做的,是整理各地带回来的特
产,再好好浇浇家里的花,然后就着海滨小城温暖的晚风,在夕烧烂漫的阳台上吃一碗冰冰凉的甜豆花。
“生活真美好啊!”他由衷感慨,“以前得不到的,想要的,现在好像都有了……”
族姐咬着勺子,挖着碗里热腾腾的咸豆腐脑,口齿不清道:“你也不看看你以前受了多少苦。”
“世界逆转了,虽然还不知道前路怎么样,不过,我觉得总归是光明的,”omega 笑了,“只要前方是亮的,
一切就都还能好起来,吃苦也值了!”
族姐评价:“傻。”
想了想,她还是呼出一口气,偏头看着自己的弟弟,说:“唉,有个事,我觉得还是得跟你说一声。”
“什么啊?”
“就,你前夫……嗯,”族姐欲言又止,“他,就,好像疯了。”
omega 的身体立刻战术前倾,差点被不小心吸到气管里的豆花噎死。
他咳了好半天,骇然道:“啊?!”
他以为这姐要说什么“他还爱你”“他后悔了”之类的话,没想到上来就是一个疯了?
族姐咂了咂嘴巴,不甘心地承认道:“好啦好啦我就是找不到人讲八卦嘛!你是不知道,我当时都快笑死了,
恨不得普天同庆到街上去撒钱,可是又没人陪我聊这个,憋死我了!”
她喃喃的骂了句脏话:“领证的老公也是绝了,床上干得越狠话越少,问就是我爱你给钱花,连个起伏顿挫
的回应都没有……”
“打住打住!”omega 惨叫,“我不想听你俩夫妻生活,打住!”
族姐使劲一拍大腿:“……你知不知道我最恨他像个木头一样!”

两个人吱哇乱叫了一阵,族姐接着八卦:“然后然后,我跟你说,他这个疯劲儿,发作起来简直了,没法形
容,就在地上嚎啊,浑身发抖,嘴里光知道叫老……唉叫什么不重要!没人比他等级高,他力气又大,十个人都
按不住……”
omega 听得不知说什么好,只能追问:“然后呢,最后是怎么解决的,他有没有去看医生啊?”
“鬼知道他有没有看医生,他这个心病,估计看了医生也好不了,”族姐道,“听说他的幻视幻听也挺严重
的……总之,我当时就在场,我捋着袖子我就上去了……”
“你?”omega 吓了一跳,“他……他有时候,情绪控制不住了,还是挺可怕的……”
“呵呵!”族姐哂笑一声,“我管那么多呢,我上去照脸就是一耳光,啪!”
好狠,omega 的身体也跟着哆嗦了一下。
“然后我就骂啊,我就指着他的鼻子骂啊,你这样要死要活的,他难道就能回……嗯,总之,我对他又打又
骂,可算出了一口恶气,要不然憋死我了。”
omega 就笑,他望着天边的晚霞,摇头道:“一切都过去了,已经没事了。”
族姐哼笑着,不置可否地看着远方的大海,碎金色的海浪宛如波动的锦,与天穹的金霞连结在一处,一时让
人分不清天海的交界在哪里。
海鸟声声鸣叫,未来是无限的好时光。

第二天,族姐就启程回了家,出人意料的,alpha 居然再次找上门来,仿佛是掐好了时间的,她心里顿感不
妙,一如往常那样,并不打算让他进门。
“干什么?”她冷冷地问,“你知道的,我不太喜欢让陌生人到家里来。”
不过,alpha 似乎也没打算进来,他俊美锋利的面容还是有些病态的苍白,但在一瞬间——只有一瞬间,族
姐发觉,他的眼神忽然亮了。
就像点燃的火把,和烧起的星辰,他唇边习惯性的笑容也带了几分真心实意的感激,族姐正不明所以,他已
是微微颔首,说:“不用进去,这样就可以了……谢谢。”
他道谢道得郑重其事,族姐反倒不好伸手去打笑脸人,而他在说完这句话之后,便转身离开了,好像只是为
了上门来看一下。
又过了几天,她早就把这事抛到脑后去了,丈夫忽然接到了一个要前往度假胜地的轻松差事,以往都是她跟
着弟弟跑出去玩,如今有机会了,怎么着也要和家人放松一下,遂通知了 omega 一声,全家一同过去玩了。
再一周后,一家三口乐得忘乎所以时,她忽然接到了一封来自 alpha 的国际邮件,她皱眉拆开一看,发现里
面只有一样东西——小小的平安符。
什么……她一头雾水,一个转身,忽然看见了自己外衣上挂着的平安符,和这个一模一样。
族姐:“……………………”
族姐如遭雷击,霎时间快晕过去了。
族姐:“啊啊啊啊我要杀了那个狗男人啊啊啊啊——!!”
丈夫闻讯赶来,得知事情原委,哭笑不得道:“这……我早就说了,瞒得了一时,瞒不了一世,你还是让他
们自己去解决这个问题吧,这是最好的办法了。”

又是一个空气清新的清晨,omega 从阳台上探出身体,惬意地吸了吸花香。
今天倒是没听见隔壁搬家的动静了,“从南方来的巨富看中了他们的房子,花了重金买下”这种搬家理由,
还真是让人羡慕啊。
他舒展身体,做了几个扩胸运动,正打算进门,听见旁边的阳台门轻轻一响,似乎是有人打开了。
要和新邻居打个招呼吗?
omega 想了想,正要转身,一架折得整整齐齐的纸飞机忽然从一旁准确无误地飘过来,停靠在他种得繁茂的
紫藤上。
他有些惊讶,伸手去接了,打开一看,上面只有一行龙蛇竞走,神采动人的字迹。
——“早安,今天天气很好,很高兴认识你。”
omega 心头一动,他睁大了眼睛,蓦地回首看去。
海鸟划破雪白的流云,一往无前,朝着广阔的碧海蓝天展开纤尘不染的双翅。
天光明朗,又是一年的好时节。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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