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词话：叶嘉莹讲评本》叶嘉莹文字版 pdf电子书下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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目录
扉页
代序：谈诗歌的欣赏与《人间词话》的三种境界
编辑说明
人间词话
一
二
三
四
五
六
七
八
九
十
十一
十二
十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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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五
十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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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间词话未刊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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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
叶嘉莹品读王国维词
采桑子
鹧鸪天
蝶恋花
浣溪沙
临江仙
蝶恋花
附录
王国维年表
所涉人物小传
所涉词牌简表
扉页
© 王国维叶嘉莹 2021
图书在版编目（CIP）数据
人间词话 : 叶嘉莹讲评本 / 王国维著 ; （加）叶嘉莹讲评. -- 沈
阳 : 万卷出版公司, 2021.10
ISBN 978-7-5470-5741-4
Ⅰ . ①人… Ⅱ . ①王… ②叶… Ⅲ . ①词话（文学）－中国－近
代②《人间词话》－研究 Ⅳ . ① I207.23
中国版本图书馆CIP数据核字（2021）第176884号
出品人：王维良
出版发行：北方联合出版传媒（集团）股份有限公司万卷出版公司
（地址：沈阳市和平区十一纬路25号邮编：110003）
印刷者：河北鹏润印刷有限公司
经销者：全国新华书店
幅面尺寸：145mm×210mm
字数：250千字
印张：9.5
出版时间：2021年10月第1版
印刷时间：2021年10月第1次印刷
责任编辑：胡利
责任校对：高辉
装帧设计：付诗意
ISBN 978-7-5470-5741-4
定价：68.00元
联系电话：024-23284090
传真：024-23284448
常年法律顾问：王伟
版权所有侵权必究
果麦文化出品
代序：谈诗歌的欣赏与《人间词话》的三种境界
叶嘉莹/文
多年前偶然有几位青年学生向我提出过一个问题说：王国维先生
在《人间词话》中曾举过几段词，说那是代表古今成大事业大学问者
的三种境界，这三种境界究竟是指怎样的境界，希望我能为他们简单
解说一下。这篇小文就是对那几位同学的一个简单的答复。
王国维先生在《人间词话》中，曾说过下面一段话：
古今之成大事业、大学问者，必经过三种之境界：“昨夜西
风凋碧树，独上高楼，望尽天涯路。”此第一境也；“衣带渐宽
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此第二境也；“众里寻他千百度，
回头蓦见，那人正在、灯火阑珊处。”此第三境也。[1]
第一种境界所引者为晏殊《蝶恋花》之句，第二种境界所引者为
柳永《凤栖梧》之句，第三种境界所引者为辛弃疾《青玉案》之句。
若自原词观之，则晏殊的“昨夜西风”三句，不过写秋日之怅望；柳
永的“衣带渐宽”二句，不过写别后之相思；辛弃疾的“蓦然回首”
三句，不过写乍见之惊喜。这些词句与所谓成大事业大学问者，其相
去之远，真如一处北海一处南海，大有风马牛不相及之势，而王国维
先生竟比并而立说，其牵连绾合之一线只是由于联想而已。
“联想”原为诗歌之创作与欣赏中之一种普遍作用。就创作而
言，所谓“比”，所谓“兴”，所谓“托喻”，所谓“象征”，其实
无一不是源于联想，所以《螽斯》可以喻子孙之盛，《关雎》可以兴
淑女之思，美人香草，无一不可用为寄托的象喻，大抵联想愈丰富
的，境界也愈深广，创作如此，欣赏亦然。而且这种欣赏的联想更早
自孔子便已曾对之大加推许和赞扬了，《论语·学而》篇曾记载着孔
子与弟子子贡的一段谈话：
子贡曰：“贫而无谄，富而无骄，何如？”子曰：“可也，
未若贫而乐，富而好礼者也。”
子贡曰：“诗云：‘如切如磋，如琢如磨’，其斯之谓
与？”子曰：“赐也，始可与言诗已矣！告诸往而知来者。”
《论语·八佾》篇又记载着孔子与子夏的一段谈话：
子夏问曰：“‘巧笑倩兮，美目盼兮，素以为绚兮’，何谓
也？”子曰：“绘事后素。”曰：“礼后乎？”子曰：“起予者
商也，始可与言诗已矣。”
由以上所引的二段《论语》中的问答看来，一段是子贡由“贫而
无谄，富而无骄”，与孔子所说的“贫而乐，富而好礼”的两种不同
的为人的态度境界，而联想到了诗经所歌咏的“如切如磋，如琢如
磨”的诗句。另一段则是由子夏所问的“巧笑倩兮，美目盼兮，素以
为绚兮”的诗句，而引起了孔子以绘事为譬的回答，又引起子夏“礼
后乎”的联想。他们的种种联想，都与原诗句没有必然的关系，却都
得到了孔子的称美赞许，由此看来，可见孔子所认为“可与言诗”的
人，原来乃都是一些告往知来善得启发的读者，换一句话说也就是善
于自欣赏中引发联想的读者。不过欣赏者之联想与创作者之联想又微
有不同之处。创作者所致力的乃是如何将自己抽象之感觉、感情、思
想，由联想而化成为具体之意象；欣赏者所致力的乃是如何将作品中
所表现的具体的意象，由联想而化成为自己抽象之感觉、感情与思
想。创作者的联想我们可以找到两个简明的例证。其一是李后主《清
平乐》词中的二句：“离恨恰如春草，更行更远还生。”其二是秦少
游《减字木兰花》词中的二句：“欲见回肠，断尽金炉小篆香。”自
“离恨”到更行更远还生的“春草”，自“回肠”到金炉断尽的“篆
香”，这当然是联想。而“离恨”和“回肠”是抽象的感情，“春
草”和“篆香”则是具体的意象，使读者自此具体之意象中，对抽象
之感情、感觉、思想，得到鲜明生动的感受，这是创作者之能事。至
于欣赏者的联想，则我们自《人间词话》中就可以另外也找到两个例
证，其一是评南唐中主《摊破浣溪沙》词的话，王氏云：“‘菡萏香
销翠叶残，西风愁起绿波间’，大有众芳芜秽，美人迟暮之感。”其
二是评冯延巳《鹊踏枝》词的话，王氏云：“‘终日驰车走，不见所
问津’，诗人之忧世也，‘百草千花寒食路，香车系在谁家树’似
之。”自“菡萏香销翠叶残”到“美人迟暮”，自“百草千花寒食
路”到“诗人之忧世”，当然也是联想，而“菡萏香销”和“百草千
花”是具体的意象，“美人迟暮”之感和“诗人忧世”之心则是抽象
的感情，自作品具体之意象中，感受到抽象的感情、感觉和思想，这
是欣赏者之能事。这种由彼此之联想而在作者与读者之间构成的相互
触发，形成了一种微妙的感应，而且这种感应既不必完全相同，也不
必一成不变，只要作品在读者心中唤起了一种真切而深刻的感受，这
就已经赋予这作品以生生不已的生命了，这该也就是一切艺术作品的
最大的意义和价值之所在。当然，我这样说也并不是以为欣赏单只着
重联想，而便可以将作者之原意完全抹杀而不顾，我只是以为一个欣
赏诗歌的人，若除了明白一首诗的词句所能说明的有限的意义之外，
便不能有什么感受和生发，那么即使他所了解的丝毫没有差误，也不
过只是一个刻舟求剑的愚子而已；但反之亦然，若一个欣赏诗歌的
人，但凭一己之联想，便认定作者确有如此之用心，那么即使他所联
想的十分精微美妙，也不过只是盲人摸象的痴说而已。所以我以为对
诗歌之欣赏实在当具备两方面的条件：其一是要由客观之理性对作品
有所了解，其二是要由主观之联想对作品有所感受。《人间词话》三
种境界之说，当然只是王国维氏由一己主观之联想所得的感受，但王
氏的可贵之处则在他并不将一己之联想指为作者之用心，就在这一段
三种境界之说的后面，王氏就曾自作说明道：“遽以此意解释诸词，
恐晏、欧诸公所不许也。”这种态度就比专以寄托说词的清代常州诸
老明达得多了。而且这种说词的方法还有一点好处，就是他能以他自
己的感受给其他读者一种触发，将其他读者也带入了一个更深广的境
界，虽然每个人之所得仍不必尽同，但每个人却都可以各就其不同的
感受而加深加广，这种触发的提示岂不是极可贵的么？
现在我且就我个人一己之所得，对这三种境界略加解说。
第一种境界，也就是“昨夜西风凋碧树，独上高楼，望尽天涯
路”的境界。在台湾，四季无鲜明之变化，此三句词所表现之境界颇
不易体会得到，而在中国的北方，每当玉露凋伤金风乍起之时，草木
的黄落变衰是一种极其急促而明显的现象。长林叶落，四野风飘，转
眼间便显示出天地的高迥。新寒似水，不仅侵人肌骨，而且沁人心
脾。偶尔登高望远，一种苍茫寥廓之感，会使人觉得爽然若有所失。
在人之一生中也会经过这一个类似的阶段，这时人们会觉得自己既已
无复是春日迟迟时的幼稚和满怀惊喜，也已无复是夏日炎炎时的紧张
和不遑喘息，是黄落的草木蓦然显示了自然的变幻与天地的广远，是
似水的新寒蓦然唤起了人们自我的反省与内心的寂寞。这时，人们会
觉得过去所熟悉的、所依赖的一些事物在逐渐离去，逐渐远逝。虽然
人们对此或许不免有一份怅惘之感，但同时人们却又会觉得这消逝的
一切原来早已经不复能使他们得到满足了。这种凋落，拓展了他们更
广更远的视野，使他们摆脱了少年的幼稚的耽溺和蒙蔽。他们开始寻
求一些更真实更美善的事物，一种追求寻觅的需要之感自心底油然而
生，所以在“昨夜西风凋碧树”之后，紧接着便是“独上高楼，望尽
天涯路”。“独”者，可视为写此境界中之孤独寂寞之感；“上高
楼”者，可视为写对崇高理想之向往；“望尽天涯路”者，则可视为
摆脱一切幼稚的耽溺蒙蔽以后，对更广远的境界的追求寻觅和期待。
然而四野寥廓，瞻顾苍茫，所追寻者竟渺不知其在何许，如果有人正
在这种茫然无绪的感觉中，那么他无须困惑，也无须悲哀，因为这正
是成大事业大学问者的第一种境界呢。
第二种境界，也就是“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的境
界。柳永原词只是写恋爱中的相思之苦，但这种择一固执殉身无悔的
精神，却不仅于恋爱时为然，屈原曾说过“亦余心之所善兮，虽九死
其犹未悔”，孟子也曾说过“所欲有甚于生，所恶有甚于死”，这些
正是古今仁人志士所共同具有的一种情操。“爱其所爱”的感情是常
人都可有的感情，但“择一固执殉身无悔”的操守却不是常人都可有
的操守。第一难在“择一”，第二难在“固执”，第三难在“殉身无
悔”。《九歌·少司命》有句云：“满堂兮美人，忽独与余兮目
成”，美人虽众，而情有独钟。人们如何自这些学问事业的多歧多彩
的途径中，选择到自己“所善”“所爱”的理想，这是极重要的一件
事。“所善”该是出于理性的明辨，“所爱”则是由于感情的直觉。
知其“可善”而不觉其“可爱”，则无固执之感情；觉其“可爱”而
不见其“可善”，则无殉身之价值。这种选择偶有不当，则一切所谓
“固执”与“殉身”也者，都将成为虚妄的空谈，所以说第一难在择
一；而既经择定之后，便当“生死以之”“造次必于是，颠沛必于
是”。虽然在此追求之时期中，其成败得失之结果往往尚在茫不可知
之数，然而韩偓有两句诗说得好：“此生终独宿，到死誓相寻。”在
这遥远的追求的路途中，那些“见异思迁”的人固然轻浮不足与有
言，“知难而退”的人亦复懦弱不足与有为。所以说第二难在固执。
然而在学问事业的路上常是追求的人多而成功的人少，写诗歌者固不
尽能如李、杜二诗人之光照古今，学物理者也不尽能如李、杨二博士
之名扬中外，如果竟然“赍志以殁”，岂不“遗恨终生”？但这并不
在志士仁人的顾虑之内，因为他们既已有了“殉身”的热情，便早抱
定“无悔”的决心了。而这种“择一固执殉身无悔”的情操，便正是
成大事业大学问者的第二种境界。在此境界中，虽不免困勉之劳、艰
苦之感，但我确信真正体验到这种境界的人，必能从困勉艰苦中，体
会到情愿心甘之乐的。柳永此词前一句之“衣带渐宽”四字，就正写
出了追寻期待中的艰苦之感，而“终不悔”三字则表现了“殉身无
悔”的精神，至于下一句的“为伊”则表现了选择的正确与不可移
易，“消得”者乃是“值得”之意，唯有“择一”之正确选择的人，
才能领会到纵使到衣带渐宽斯人憔悴的地步也终于不悔的精神和意
义。这种艰苦的固执追寻，岂不是成大事业大学问者的第二种境界？
至于第三种境界，也就是“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
在、灯火阑珊处”的境界。如果说第一种境界是写追求理想时的向往
的心情，第二种境界是写追求理想时的艰苦的经历，那么第三种境界
所写的则是理想得到实现后的满足的喜乐。虽然曾国藩有“莫问收
获，但问耕耘”之说，但这只是为在第二种境界中的人说法立论，使
之不致因艰苦困难而退缩避馁。但无论如何，“耕耘”都该只是一种
手段，“收获”才是目的，如果夸大一点说，我们竟可以说人类生命
的价值意义之所在，就在此第三种境界之获得。只可惜我国诗歌中，
描写这种境界的作品似乎并不多，我想其原因大约有两点：其一是因
为这种境界原不易获得，因为在此世上能有真正完美之理想的人已经
不多，而复能不辞艰苦以求达成的人更少，且一般人所自认为理想而
加以追求的，常只是一种浅薄的欲望，而欲望则绝无达成完美境界之
可言者也；其二是因为获得这种境界的人并不写之于诗歌，因为这种
境界原不易于写，而在此境界中的人亦不暇于写，《佛典》有云：
“如人饮水，冷暖自知。”冷暖之感慨不易于言说，饮水之时亦不暇
于告人。但这种境界确该是真实存在而且极可珍爱的，只是想在诗歌
中觅得表达这种境界的句子颇为不易罢了。首先我曾想到《诗经·唐
风·绸缪》中的“今夕何夕，见此良人”二句，这两句诗确能予人一
种无缺憾的美感，其满足之意，其欣喜之情，都极真切感人。只是这
两句诗所表现的似只是意外之惊喜，而未能表现出艰苦卓绝以达成愿
望之精神；其次，我又曾想到一首佛家偈语：“到处寻春不见春，芒
鞋踏遍岭头云。归来笑撚梅花嗅，春在枝头已十分。”此诗首二句颇
能写出追寻之艰苦与意愿之坚定，后二句亦颇能表现出在第三种境界
中的完美与欣喜，只是这种完美欣喜充满了得道之人的“自性圆明，
不假外求”的意味，与成大事业大学问之向外追求者似亦颇有不同。
在此两个例证的比较下，我们才可看出王国维先生以“众里寻他千百
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三句，喻为成大事业大学问
者的第三种境界的见地之高与取譬之妙。“众里寻他千百度”者，紧
承第二种境界而言，具见对此理想追寻所经历的种种艰苦；“蓦然回
首”者，正写久经艰苦一旦成功时之惊喜；“那人”虽仅寥寥二字，
然而绝不作第二人想，可见理想之不可移易，更使人弥感获致之可
贵；“却在灯火阑珊处”者，“阑珊”乃冷落寂寞之意，一位同学在
作文中曾经写过说：“耶稣在求真理的路上踽踽独行”，如果确有值
得追寻的“那人”，我们知道他必定是在“灯火阑珊”之处的。但愿
每个追求理想的人，在经过“众里寻他千百度”之后，都能够获有发
现“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之一日。这种境界该是至完
整、至美善、至真实的一种境界。
最后，我要说明，我之所说未必与王国维先生原意完全相同，读
此文者之所得，也不必与我完全相同。然而这种差异，实在无关紧
要，我们只是由联想引发联想，在内心最真切的感受中，觅取和享受
彼此间一种相互的触发而已。
[1]“回头蓦见”原词作“蓦然回首”，“那人正在”原词作“那人却在”。
编辑说明
本书《人间词话》原文以北京大学出版社2014年5月版《人间词话
七讲》为底本；《人间词话未刊稿》以上海三联书店2013年9月版《人
间词话汇编汇校汇评》为底本。
在编校过程中还参考了以下资料：
《人间词》《人间词话》手稿印影本浙江古籍出版社 2005
《王国维先生全集初编》台湾大通书局 1976
《人间词话新注修订本》齐鲁书社 1986
《人间词话疏证》中华书局 2011
《汉魏六朝诗鉴赏辞典》上海辞书出版社 2016
《唐诗鉴赏辞典》上海辞书出版社 2013
《宋词鉴赏辞典》上海辞书出版社 2013
《元明清词鉴赏辞典》上海辞书出版社 2017
《白香词谱》上海古籍出版社 2001
人间词话
本卷在作者生前既已发表于《国粹学报》（1908-1909），共64
则。其中63则由作者自125则手稿中重新排列修订，并另补充1则。
王国维《人间词话》手稿
一
词以境界为最上。
有境界，则自成高格，自有名句。五代、北宋之词所以独绝者
在此。
所谓“境界”实在乃是专以感觉经验之特质为主的。换句话说，
境界之产生全赖吾人感受之作用，境界之存在全在吾人感受之所及，
因此外在世界在未经过吾人感受之功能而予以再现时，并不得称之为
“境界”。如外在之鸟鸣花放云行水流，当吾人感受所未及之前，在
物自身都并不可称为“境界”，而唯有当吾人之耳目与之接触而有所
感受之后才得以名之为“境界”。或者虽非眼、耳、鼻、舌、身五根
对外界之感受，而为第六种意根之感受，只要吾人内在之意识中确实
有所感受，便亦可得称为“境界”。
王国维提出“词以境界为最上”是有他的用心的。其中一个主要
的区别就在于，诗有一个言志的传统；而词在最初兴起的时候，写作
者却没有这种用心。……他只是要写一首漂亮的歌词，拿给漂亮的歌
女去演唱。这就是诗和词最大的区别。所以当批评诗的时候，你可以
批评它的思想、意识和内容。可是词都是写男女相思，都是写伤春怨
别，你用什么标准来衡量它的好坏呢？王国维提出了一个特殊的衡量
标准，那就是“词以境界为最上”。什么叫做“境界”？“境界”就
是说，同样写男女的相思爱情，可是有一类词可以从所写的男女相思
爱情之中引起读者的一种感发、一种联想，使读者产生更深一层的体
会。它所传达的不是一个感情的事件，而是一个感情的境界。
按：“境界说”是王国维评词理论的核心。作者特用“境界”二字来建立自己的
评词理论体系，在书中通过举例、推敲、批评、赞美、实践等来完善理论。纵观
词史，五代与北宋词最为自然神妙，难以超越。
二
有造境，有写境。此理想与写实二派之所由分。然二者颇难分
别。因大诗人所造之境，必合乎自然，所写之境，亦必邻于理想故
也。
静安先生既又曾提出“造境”与“写境”乃是理想与写实两派之
所由分，我们对这一点自也当略加解说。首先我们需要说明的是静安
先生所提出的“理想”与“写实”二词，实在不过只是假借西方学说
理论中的这两个词语来作为他自己立说的代用品而已。其所谓“理
想”，与西方伦理学中之与快乐主义、利己主义相对待之理想主义既
不相同，与西方美学中之与形式主义、印象主义相对待之理想主义也
并不相同。即使就西方文学理论而言，静安先生所提出的“理想”与
“写实”之分别，与西方文学中理想与现实二大流派的一些义界纷然
的各种理论，也并无太大的关系。他所着重的原来只是二者之“所由
分”的一点根本上的差异而已，而其差别之处，则在于取材于现实中
实有之事物者为“写实”一派之所由起，而取材于非现实中实有之事
物，但出于作者意念中之构想者，则是“理想”一派之所由起。
按：此处讨论的两种创作方式和两种文学流派，本质上相互关联，难以割裂。
三
有有我之境，有无我之境。
“泪眼问花花不语，乱红飞过秋千去” “可堪孤馆闭春寒，杜
鹃声里斜阳暮”，有我之境也。
“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 “寒波澹澹起，白鸟悠悠下”，
无我之境也。
有我之境，以我观物，故物皆著我之色彩。无我之境，以物观
物，故不知何者为我，何者为物。古人为词，写有我之境者为多。
然未始不能写无我之境，此在豪杰之士能自树立耳。
他所说的“有我之境”，原来乃是指当吾人存有“我”之意志，
因而与外物有某种对立之利害关系时之境界；而“无我之境”则是指
当吾人已泯灭了自我之意志，因而与外物并无利害关系相对立时的境
界。
蝶恋花〔宋〕欧阳修（一作冯延巳《鹊踏枝》）
庭院深深深几许，杨柳堆烟，帘幕无重数。玉勒雕鞍游冶处，楼高不
见章台路。
雨横风狂三月暮，门掩黄昏，无计留春住。泪眼问花花不语，乱红飞
过秋千去。
堆烟：形容柳絮纷飞，缭绕如烟之态。
玉勒：玉制马衔。
雕鞍：雕花的马鞍。
游冶处：指歌楼妓院。
章台：汉长安街名。唐天宝进士韩翃与名妓柳氏相狎，别后韩翃曾赠柳氏《章台
柳》词。
乱红：凌乱的落花。
踏莎行〔宋〕秦观
雾失楼台，月迷津渡，桃源望断无寻处。可堪孤馆闭春寒，杜鹃声里
斜阳暮。
驿寄梅花，鱼传尺素，砌成此恨无重数。郴江幸自绕郴山，为谁流下
潇湘去。
津渡：渡口。
可堪：哪堪。
驿寄梅花：南朝诗人陆凯与友人范晔分别千里，只能托凭驿使带去一枝梅花。
鱼传尺素：古人认为鲤鱼能传书信。尺素，书信。
郴江：河川名。位于湖南省郴县，北流和耒水同入湘水。
幸自：本自，本来是。
潇湘：相传湘水流域为娥皇、女英哭舜而投水自尽的地方，所以潇湘常被用来指
代伤心地、相思地。
饮酒二十首（其五）〔晋〕陶渊明
结庐在人境，而无车马喧。
问君何能尔，心远地自偏。
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
山气日夕佳，飞鸟相与还。
此中有真意，欲辨已忘言。
结庐：构筑房舍。
日夕：傍晚。
颍亭留别〔金〕元好问
故人重分携，临流驻归驾。
乾坤展清眺，万景若相借。
北风三日雪，太素秉元化。
九山郁峥嵘，了不受陵跨。
寒波澹澹起，白鸟悠悠下。
怀归人自急，物态本闲暇。
壶觞负吟啸，尘士足悲咤。
回首亭中人，平林淡如画。
分携：分手、分别。
乾坤：天地。此处形容天地苍茫壮阔。
清眺：人的视野。
太素：形成天地万物的元素。
秉：操持、掌握。
元化：自然发展变化。
了：完全、根本。
陵跨：跨越、翻越。
壶觞：借指酒。
四
无我之境，人惟于静中得之。有我之境，于由动之静时得之。
故一优美，一宏壮也。
无论是“有我之境”或“无我之境”，当其写之于作品中时，则
又都必然已经过诗人写作时之冷静的观照。“无我之境”既原无
“我”与“物”利害关系之对立，自开始就可以取静观的态度。所以
说：“无我之境，人惟于静中得之。”至于“有我之境”，则在开始
时原曾有一段“我”与“物”相对立的冲突，只有在写作时才使这种
冲突得到诗人冷静的观照，所以说：“有我之境，于由动之静时得
之。”又因在“有我之境”中，既有“物”“我”利害之冲突，所以
其美感乃多属于“宏壮”一类；而在“无我之境”中，既根本没有
“物”“我”对立之冲突，所以其美感乃多属于“优美”一类。由此
可知，静安先生所提出的“有我”与“无我”两种境界，实在是根据
康德、叔本华之美学理论中由美感之判断上所形成的两种根本的区
分。
按：“无我之境、有我之境”的关系与“静、动”相关。“无我之境”，诗人处
于忘我状态，因此心境平和，形成一种悠远、优美的风格。“有我之境”，诗人
处于情景交融的状态，情感激越，无法正视事物的客观性，形成一种激烈、宏壮
的风格。
五
自然中之物，互相关系，互相限制。然其写之于文学及美术中
也，必遗其关系、限制之处。故虽写实家，亦理想家也。
又虽如何虚构之境，其材料必求之于自然，而其构造，亦必从
自然之法则。故虽理想家，亦写实家也。
任何一个事象，当其被描写于文学及艺术作品时，由于作者的直
观感受作用，它已全部脱离了在现实世界中的诸种关系及时间空间的
各种限制，而只成为一个直观感受之对象，于是它之存在于作品中也
就不是单纯的“写实”的结果了。这种观点的产生实在是源于叔本华
的美学理论。
按：自然万物相互关联、牵制，当被表现为文学和美术作品时，依然因袭了这些
关联和牵制。虚构作品的素材源于自然，运用也符合自然规律。因此写实与虚构
是密不可分的。
六
境非独谓景物也，喜怒哀乐，亦人心中之一境界。故能写真景
物、真感情者，谓之有境界，否则谓之无境界。
《人间词话》中所标举的“境界”，其含义应该乃是说凡作者能
把自己所感知之“境界”，在作品中作鲜明真切的表现，使读者也可
得到同样鲜明真切之感受者，如此才是“有境界”的作品。所以欲求
作品之“有境界”，则作者自己必须先对其所写之对象有鲜明真切之
感受。至于此一对象则既可以为外在之景物，也可以为内在之感情；
既可为耳目所闻见之真实之境界，亦可以为浮现于意识中之虚构之境
界。但无论如何却都必须作者自己对之有真切之感受，始得称之为
“有境界”，如果只是因袭模仿，则尽管把外在之景物写得“桃红柳
绿”，把内在之感情写得“肠断魂销”，也依然是“无境界”。
按：境界不单指景物，除景物之外的人类的情感（喜、怒、哀、乐）也是境的重
要组成部分。
七
“红杏枝头春意闹”，着一“闹”字，而境界全出。“云破月
来花弄影”，着一“弄”字，而境界全出矣。
我们如果仔细加以比较就会发现，若把“闹”与“弄”二字换成
一般的动词或形容词，则此两句词便只成了对于外在景物的死板的叙
述或记录。有此二字然后才表现出诗人对那些景物的一种生动真切的
感受，一种自我的经验。此静安先生之所以说“着此二字”然后能使
“境界全出”也。此种表达之能力，乃是欲求作品中“有境界”的第
二项条件。所以一个作者必须首先对其所写之对象能具有真切的体认
和感受，又须具有将此种感受鲜明真切地予以表达之能力，然后才算
是具备了可以成为一篇好作品的基本条件。
按：作者年少时，其父王乃誉曾以宋祁“红杏枝头春意闹”为题，命他赋诗，因
此这句词在作者心中酝酿多年，别有感受。
玉楼春·春景〔宋〕宋祁
东城渐觉风光好，縠皱波纹迎客棹。绿杨烟外晓寒轻，红杏枝头春意
闹。
浮生长恨欢娱少，肯爱千金轻一笑，为君持酒劝斜阳，且向花间留晚
照。
縠（hú）皱波纹：形容波纹细如皱纱。
縠皱：即皱纱。
棹（zhào）：船桨，此处指船。
晓寒：早春清晨的寒气。
肯爱：怎肯吝惜，即不吝惜。
晚照：夕阳余晖。
天仙子〔宋〕张先
时为嘉禾小倅，以病眠，不赴府会。
水调数声持酒听，午醉醒来愁未醒，送春春去几时回。
临晚镜，伤流景，往事后期空记省。
沙上并禽池上暝，云破月来花弄影，重重帘幕密遮灯。
风不定，人初静，明日落红应满径。
水调：曲调名。
流景：如水一般流逝的光阴。景，日光。
后期：以后的约会。
记：思念。
省（xǐng）：省悟。
并禽：成双成对的鸳鸯。
暝：天黑，暮色笼罩。
八
境界有大小，不以是而分优劣。
“细雨鱼儿出，微风燕子斜”，
何遽不若“落日照大旗，马鸣风萧萧”。
“宝帘闲挂小银钩”，
何遽不若“雾失楼台，月迷津渡”也。
此处所提出的境界之大小，则就其所举之例证来看，实在应当乃
是就作品中取景之巨细及视野之广狭而言的。……再就境界之大小与
作品之优劣的关系来看，王氏之意盖以为境界之大小与作品之优劣并
无必然之关系。
何遽不若：哪里就不如。
水槛遣心二首（其一）〔唐〕杜甫
去郭轩楹敞，无村眺望赊。
澄江平少岸，幽树晚多花。
细雨鱼儿出，微风燕子斜。
城中十万户，此地两三家。
去郭：远离城郭。
轩：长廊。
楹：柱子。
赊：长，远。
后出塞五首（其二）〔唐〕杜甫
朝进东门营，暮上河阳桥。
落日照大旗，马鸣风萧萧。
平沙列万幕，部伍各见招。
中天悬明月，令严夜寂寥。
悲笳数声动，壮士惨不骄。
借问大将谁，恐是霍嫖姚。
东门营：洛阳东有“上东门”，军营在东门，故曰“东门营”。
河阳桥：在河南孟津县，是黄河上的浮桥，晋杜预所造，为通河北的要津。
列：整齐排列。
幕：帐幕。
浣溪沙〔宋〕秦观
漠漠轻寒上小楼，晓阴无赖似穷秋。淡烟流水画屏幽。
自在飞花轻似梦，无边丝雨细如愁。宝帘闲挂小银钩。
晓阴：早晨时天阴。
无赖：无聊，无意趣。
穷秋：晚秋。
宝帘：指缀着珠宝的帘幕。
“雾失楼台，月迷津渡”句
见前文秦观词《踏莎行》（雾失楼台）。
九
严沧浪《诗话》谓：“盛唐诸公唯在兴趣，羚羊挂角，无迹可
求。故其妙处，透澈玲珑，不可凑拍，如空中之音、相中之色、水
中之影、镜中之象，言有尽而意无穷。”余谓北宋以前之词亦复如
是。
然沧浪所谓“兴趣”，阮亭所谓“神韵”，犹不过道其面目，
不若鄙人拈出“境界”二字为探其本也。
所谓的“兴趣”应该并不是泛指一般好玩有趣的“趣味”之意，
而是指由于内心之兴发感动所产生的一种情趣，所以他才首先提出
“诗者，吟咏情性”之说，便因为他所谓的“兴趣”，原是以诗人内
心中情趣之感动为主的。而“兴”字所暗示的感兴之意，当然也包含
了外物对内心的感发作用。
所谓“神韵”者，盖当指自山水景物之叙写中，可以表达一种情
趣，使人有所体悟的作品。
境界之产生，全赖吾人感受之作用；境界之存在，全在吾人感受
之所及。因此外在世界，在未经吾人感受之功能而予以再现时，并不
得称之为境界。
按：《沧浪诗话》，盛唐诗人因为创作动机纯粹，全凭自己兴趣创作，所以作品
生动灵活，意蕴深远，而非堆砌之作。
严沧浪：严羽，自号沧浪逋客，世称严沧浪。
羚羊挂角：传说羚羊夜宿时把角挂在高枝上，脚不着地，这样猎人便无迹可寻。
此处指不落痕迹，无迹可寻。
阮亭：清代王士祯，号阮亭。
十
太白纯以气象胜。
“西风残照，汉家陵阙”，
寥寥八字，遂关千古登临之口。
后世唯范文正之《渔家傲》、夏英公之《喜迁莺》，差足继
武，然气象已不逮矣。
“气象”二字除了指作品中不同之精神与意象以外，原来还有兼
指规模之意。太白之所以被称为“纯以气象胜”，便正因为其“西风
残照，汉家陵阙”两句，所表现的精神与意象既然都极为寥廓高远，
而其时间感与空间感所呈现的规模也极为宏大的缘故。
太白：唐代李白，字太白。
关：闭。
范文正：北宋范仲淹，谥号“文正”，世称范文正。
夏英公：北宋夏竦，封英国公，世称夏英公。
差足继武：勉强可以媲美。
逮：到，及。
忆秦娥〔唐〕李白
箫声咽，秦娥梦断秦楼月。秦楼月，年年柳色，灞陵伤别。
乐游原上清秋节，咸阳古道音尘绝。音尘绝，西风残照，汉家陵阙。
秦娥：指秦国女子弄玉。《列仙传》载，萧史善吹箫，得到秦穆公女儿弄玉的热
爱，婚后每日教弄玉作凤鸣召来凤凰，秦穆公为作凤台。数年后，夫妻随凤凰飞
去。
梦断：梦被打断，即梦醒。
灞陵：在今陕西省西安市东，是汉文帝的陵墓所在地。当地有一座桥，为通往华
北、东北和东南各地必经之处。
乐游原：又叫“乐游苑”，在长安东南郊，是汉宣帝乐游苑的故址，其地势较
高，可俯视长安城，在唐代是游览之地。
清秋节：指农历九月九日的重阳节。
咸阳：秦都，在长安西北数百里，是汉唐时期由京城往西北从军、经商的要道。
古咸阳在今陕西省咸阳市东二十里。唐人常以咸阳代指长安。
音尘：一般指消息，这里是指车行走时发出的声音和扬起的尘土。
残照：指落日的光辉。
汉家陵阙：汉朝皇帝的坟墓和宫殿。
渔家傲〔宋〕范仲淹
塞下秋来风景异，衡阳雁去无留意。四面边声连角起，千嶂里，长烟
落日孤城闭。
浊酒一杯家万里，燕然未勒归无计。羌管悠悠霜满地，人不寐，将军
白发征夫泪。
边声：边塞声，如大风、号角、马鸣等。
角：号角。
嶂：群山。
燕然未勒：指边患未平。汉窦宪击匈奴，至燕然山刻石记功而还。
羌管：羌笛。古代羌族的一种乐器。
寐：眠，睡。
喜迁莺〔宋〕夏竦
霞散绮，月沉钩。帘卷未央楼。夜凉河汉截天流。宫阙锁清秋。
瑶阶曙，金盘露。凤髓香和烟雾。三千珠翠拥宸游。水殿按凉州。
未央楼：汉代有未央宫。这里指代皇宫中的楼房。
河汉：星河、银河。
瑶阶：美玉做成的台阶。这里以宫殿比喻神仙居所。
金盘露：汉武帝曾做承露盘，承接天上的露水来饮用，以求长生不老。
凤髓：香名。
珠翠：指代装扮华美的宫女。
宸（chén）：皇帝居所。按：演奏。
凉州：歌舞名。
十一
张皋文谓飞卿之词“深美闳约”，余谓此四字唯冯正中足以当
之。
刘融斋谓“飞卿精艳绝人”，差近之耳。
张皋文的《词选》与王国维的《人间词话》对于飞卿之所以有不
同的评价，便因为张皋文往往把自己的偶然之联想便指为作者之用
心，因此便不免有牵强附会之处，而王国维则只从飞卿词之纯艺术性
之成就立论，因此只评飞卿词为“句秀”，称其“精妙绝人”，又以
“画屏金鹧鸪”来比拟飞卿的词品。“画屏金鹧鸪”原来就是一种不
具生命和个性的，徒以其精美之外型供人赏玩的艺术品而已。而中国
诗中有一部分作品，如南朝的宫体诗、晚唐五代的艳词，它们的性质
就很像这种徒然供人赏玩而并无鲜明之个性的画屏上的金色的鹧鸪
鸟。飞卿词在这一类作品中，虽然乃是表现之艺术最为精美，予人之
联想最为丰富的一位作者，然而在风格上言之，他毕竟仍然是属于晚
唐五代徒供歌唱赏玩的艳词之作者，不过，他确实乃是所有的“金鹧
鸪”中最精美的一只，而且是美到具有着某种象喻意味的。至于端己
的成就，则在于他能把个人之生命感情带到了不具个性的徒供歌唱的
艳词之内，写成了真正属于一己抒情的诗篇，他的好处第一在于感情
之深挚真切，其辞藻虽不及飞卿之精妙绝人，然而清新劲健，别具活
泼之生命与鲜明之个性，所以《人间词话》乃称其“情深语秀”，而
且将之比拟为“弦上黄莺语”，“黄莺语”自然是有活泼之生命的，
即使那乃是人所弹奏出来的如“黄莺语”一样的弦音，这一分流利生
动的弦音中也是充满着弹奏之人的感情与生命的，而这种鲜明真切的
个性的表现便正是端己词的特色。从不具个性的艳曲，到具有鲜明个
性的情诗，这是晚唐五代词在意境方面第一度的演进。至冯正中的
词，则独以意境之深美闳约见长。我在前面已曾把正中与端己作过比
较，说端己所写的乃是感情之事迹，是有拘限的，正中所写的则是感
情之境界，是没有拘限的，斯固然矣，但是我却未曾把正中与飞卿在
这方面作过比较，其实飞卿词之易于引起人丰富之联想，从表面看来
似乎也是不为现实所拘限的，与端己之写现实情事者当然不同，而与
正中之不为现实所拘限者反若有相似之处，我想这也许正是张惠言
《词选》之所以把“深美闳约”四字的评语归给飞卿，而《人间词
话》却要将这四个字的评语归给正中的缘故。其实飞卿之不为现实所
拘与正中之不为现实所拘，虽看似相似，其实乃大有不同之处。飞卿
之不为现实所拘，乃因其根本不作主观现实之叙写，往往只是一些纯
美的意象的组合，他的词之所以能引起读者某一种深美闳约之感受可
能只是由于读者对那些纯美的意象所生的一种联想，而并不能因此就
指为作者一定有此深美闳约之意蕴。张惠言一类的读者就是因为把自
己的联想便认为是作者的意蕴，所以乃把“深美闳约”四字的评语归
给了飞卿，而王国维却因为飞卿词除了精美的辞藻外并不能证明其确
实有如张惠言所说之意蕴，因乃认为飞卿不足以当此四字之评语，而
把这四个字的评语归给了正中，因为正中之不为现实所拘限，才确实
乃是因其本身具有深美闳约之意蕴而非仅是由于读者之联想而已。正
如我在前面所言，正中词所表现的乃是一种经过酝酿提炼以后的、有
着综合性体认的感情之境界，他的情意虽不为现实所拘限，然而是确
实有着某种主观深挚之情意的，也就是说如果以作者真正具有的意蕴
而言，正中才是当得起“深美闳约”四个字评语的一个作者。
按：“深美闳约”表示文学作品兼有精深宏大的内容和简约美赡的内涵。
张皋文：清代张惠言，字皋文。
飞卿：唐代温庭筠，字飞卿。
冯正中：南唐冯延巳，字正中。
十二
“画屏金鹧鸪”飞卿语也，其词品似之。
“弦上黄莺语”端己语也，其词品亦似之。
正中词品，若欲于其词句中求之，则“和泪试严妆”殆近之
欤？
他以温词中“画屏金鹧鸪”一句来拟喻其风格，而温词风格之特
色确实乃在于华美浓丽而缺少鲜明生动的个性，恰似画屏上闪烁着光
彩的一只描金的鹧鸪。又以韦词之“弦上黄莺语”一句来拟喻其风
格，而韦词风格之特色确实乃在于诚挚真率、出语自然，恰似弦上琴
音之如枝上莺啼的自然真切。又以冯词之“和泪试严妆”一句来拟喻
其风格，而冯词风格之特色确实乃在于善以秾挚之笔表现悲苦执著之
情，一如女子之有和泪之悲而又有严妆之丽。
词品：词的品级、格调。
端己：五代韦庄，字端己。
更漏子〔唐〕温庭筠
柳丝长，春雨细，花外漏声迢递。惊塞雁，起城乌，画屏金鹧鸪。
香雾薄，透帘幕，惆怅谢家池阁。红烛背，绣帘垂，梦长君不知。
漏声：漏壶滴漏声。一说指雨声。
迢递：遥远。
画屏：有图饰品的屏风，为女主人公居室中的摆设。
金鹧鸪：金线绣成的鹧鸪，可能绣在屏风上，也可能是绣在衣服上的。谢家池
阁：泛指美丽的少妇之家，此处借指女主人公的住处。
红烛背：背向红烛；一说以物遮住红烛，使其光线不向人直射。
菩萨蛮〔唐〕韦庄
红楼别夜堪惆怅，香灯半卷流苏帐。残月出门时，美人和泪辞。
琵琶金翠羽，弦上黄莺语。劝我早还家，绿窗人似花。
堪：“哪堪”的省文。
香灯：即长明灯。
流苏帐：饰有流苏的帷帐。
金翠羽：指琵琶上用黄金和翠玉制成的饰物。
弦上黄莺语：此句是指琵琶之声犹如黄莺的啼叫。
菩萨蛮〔南唐〕冯延巳
娇鬟堆枕钗横凤，溶溶春水杨花梦。红烛泪阑干，翠屏烟浪寒。
锦壶催画箭，玉佩天涯远。和泪试严妆，落梅飞晓霜。
娇鬟：柔美的发髻。
杨花梦：春梦、美梦。
锦壶催画箭：喻指时光流逝。
玉佩：佩玉之人，即思念之人、心上人。
严妆：浓丽整齐的装束。
十三
南唐中主词“菡萏香销翠叶残，西风愁起绿波间”，大有众芳
芜秽，美人迟暮之感。
乃古今独赏其“细雨梦回鸡塞远，小楼吹彻玉笙寒”，故知解
人正不易得。
“菡萏”出于《尔雅》，这个词比较生疏、古雅；“翠”字则可
以使人想到珠翠、翡翠，还有“香”字所表现的馨香和芬芳；它们都
能给人一种珍贵、美好的感觉。而这些美好的东西却结合了“销”和
“残”两个动词，于是就造成了一种效果——传达了世间美好的东西
同归于消逝和残破的短暂无常的悲慨！这头一句还只是菡萏和翠叶本
身的消逝，而“西风愁起绿波间”则是这美好而短暂之生命的整个的
生存环境，它如此的凄凉和动荡不安！如果就作者而言，则“细雨梦
回鸡塞远，小楼吹彻玉笙寒”，可以说是南唐中主李璟写这首思妇怀
念征人之词时的显意识；而当时南唐这样一个小国，进不可攻，退不
可守，朝不保夕，处于风雨飘摇之中，这是南唐中主的隐意识。他这
种隐意识于无意之中流露在写思妇的一首小词中，而恰好这种“众芳
芜秽、美人迟暮”之慨与这首词中显意识所写的思夫的悲慨也暗中有
相合之处，王国维正是掌握了这一感发的生命的本质，所以说那开头
两句大有“众芳芜秽、美人迟暮”之感，而且敢十分肯定地以“解
人”自居。
南唐中主：南唐李璟。
众芳芜秽、美人迟暮：出自屈原《离骚》：“虽萎绝其亦何伤兮，哀众芳之芜
秽”“惟草木之零落兮，恐美人之迟暮”。众芳芜秽、美人迟暮比喻因日趋衰落
而感到悲伤怨恨。
摊破浣溪沙〔南唐〕李璟
菡萏香销翠叶残，西风愁起绿波间。还与韶光共憔悴，不堪看。
细雨梦回鸡塞远，小楼吹彻玉笙寒。多少泪珠何限恨，倚阑干。
菡萏：荷花的别称。
韶光：美好的时光。
鸡塞：古塞名，为鸡鹿塞的简称。此处泛指边塞。
彻：大曲中的最后一遍。“吹彻”意谓吹到最后一曲。
玉笙寒：玉笙以铜质簧片发声，遇冷则音声不畅，需要加热，叫暖笙。
十四
温飞卿之词，句秀也。
韦端己之词，骨秀也。
李重光之词，神秀也。
飞卿之所谓“句秀”，自当指其词句之华美如“画屏金鹧鸪”之
“精艳绝人”。端己词之所谓“骨秀”，则当是指其本质上的内容情
意真挚之美而言，至于辞藻一方面则端己词但以本色自然为美，绝不
同于飞卿词之藻绘修饰，故称之为“情深语秀”而以“弦上黄莺语”
拟之。不过端己之以情意真挚之本质取胜者，虽曰“骨秀”，然而其
情意却又不免过于落实。至于李后主词则其眼界之大、感慨之深，以
及气象之广远，有时竟然可以不为其所写之现实情意所拘限，而有着
以精神之生动飞扬涵盖一切之意，故曰“神秀”也。所以按照《人间
词话》的例证来看，则所谓“句秀”当是指词句藻饰之美，所谓“骨
秀”是指情意本质之美，而所谓“神秀”则当是指精神之生动飞扬足
以超越现实而涵盖一切的一种美。
十五
词至李后主而眼界始大，感慨遂深，遂变伶工之词而为士大夫
之词。周介存置诸温、韦之下，可谓颠倒黑白矣。
“自是人生长恨水长东”“流水落花春去也，天上人间”！
《金荃》《浣花》能有此气象耶！
李煜《乌夜啼》词“林花谢了春红”一首，自“林花”之谢直写
到“人生长恨水长东”，由微知著，由小而大，转折自然，口吻直
率，而生命之短促无常、生活之挫伤苦难，皆在“林花”与“风雨”
之叙写中，作了极为深刻也极为真切之表现。然后由“胭脂泪”一句
拟人之叙写，将“花”与“人”合而为一，遂归结于“人生长恨水长
东”，写尽千古以来苦难无常之人类所共有的悲哀。王国维《人间词
话》称李后主“俨然有释迦、基督担荷人类罪恶之意”，盖即指此一
类作品而言者也。然而李煜在词中虽曾写出全人类共有之悲哀，但其
所表现之人生，却实在并不出于理性之观察，而全出于深情之直觉的
体认。即如此词中所叙写的由林花红落而引发的一切有生之物的苦难
无常之哀感，李煜之所以体认及此，即全由于其自身经历过的一段破
国亡家之惨痛的遭遇，而并非由于理性之思索与观察……三位词人
（温庭筠、韦庄、冯延巳），其风格成就虽各有不同，然而自外表观
之，则其所写似仍局限于闺阁园亭之景、相思怨别之情。独李煜之
词，能以沉雄奔放之笔，写故国哀感之情，为词之发展中之一大突
破，其成就与地位皆有值得重视者。故王国维曾云：“词至李后主而
眼界始大，感慨遂深，遂变伶工之词为士大夫之词。”此实为有见之
言，固不可以某些论者之以其前期作品为“淫靡”、后期作品为“伤
感”而妄加轻诋也。良以“淫靡”及“伤感”皆不过为外表之所见，
而李煜词在词史之演进发展中，其真正的成就，则为外表情事以外之
一种艺术表达之手法与境界。吾人称誉其艺术之成就，并不等于赞成
其“淫靡”之生活与“伤感”之情绪，此则不可不加以辨明者。
按：词兴于晚唐、五代，盛于宋。早期虽多有文人（士大夫）如温庭筠等参与创
作，但多为娱乐雅兴而致，词调也多由乐工（伶工）谱曲。五代以后，“词”才
作为严肃的文学体裁登上大雅之堂，与“诗”并驾齐驱。作者认为李煜词在这个
发展中起到关键作用。南唐后主李煜身为亡国之君，一生经历诸多坎坷，其词往
往结合自身经历情感创作，因而题材丰富（眼界始大），情感真挚（感慨遂
深），格调（气象）也更高。
周介存：清代周济，字介存。
乌夜啼〔南唐〕李煜
林花谢了春红，太匆匆，无奈朝来寒雨晚来风。
胭脂泪，相留醉，几时重？自是人生长恨水长东。
春红：泛指春天开放的花朵。
胭脂泪：形容被雨打湿的红花如同女子和着胭脂的泪水。
自是：本是，原是。
浪淘沙令〔南唐〕李煜
帘外雨潺潺，春意阑珊。罗衾不耐五更寒。梦里不知身是客，一晌贪
欢。
独自莫凭阑，无限江山，别时容易见时难。流水落花春去也，天上人
间。
阑珊：衰残。
罗衾（qīn）：绸被子。
一晌：一会儿，片刻。
江山：指南唐河山。
十六
词人者，不失其赤子之心者也。故生于深宫之中，长于妇人之
手，是后主为人君所短处，亦即为词人所长处。
李后主的词，虽然在他外表的风格上我们可以把它分成后期和前
期的不同，但是作为他的本质来说，他基本上的一点，就是以他的真
纯的——王国维所说的赤子之心，他的锐敏的深挚的心灵和感情的一
种投注。不管他写什么，不管他所经历的是什么，他都把他最真纯
的、最锐敏的、最深挚的心灵和感情全心全意地投注进去。这是李后
主的一种特色。
十七
客观之诗人，不可不多阅世。阅世愈深，则材料愈丰富，愈变
化，《水浒传》《红楼梦》之作者是也。
主观之诗人，不必多阅世。阅世愈浅，则性情愈真，李后主是
也。
静安先生所举为客观之代表作的《红楼梦》一书，就其叙写所取
之态度言之，虽可谓之为客观之作，然而若就其表现的主题，宝玉之
意志与外在环境之冲突一点而言，则此书之大部分实在仍当属于“有
我”之境界。由于如此，静安先生在其《〈红楼梦〉评论》一文中，
便曾明白提出说：“此书中壮美之部分较多于优美之部分。”[1]然则
“主观”与“客观”之绝不同于“有我”与“无我”，岂不也是显然
可见？
我们先从其阅世浅与不失赤子之心的一面来说，后主之为人与为
词的最大的好处原来就在于他的真纯无伪饰。我尝以为中国历代诗人
中最能以任真的态度与世人相见的，一个是陶渊明，另一个就是李后
主。不过渊明之“真”乃是阅世甚深以后有着一种哲理之了悟的智慧
性的“真”，后主之“真”则是全无所谓阅历，更无所谓理性的纯情
性的“真”；渊明在任真中，仍然有着他自己的某种反省与节制的持
守，后主之任真则是全无所谓反省与节制的任纵。渊明与后主之所以
为“真”的内容虽然不同，然而他们之全然无所矫饰的以真纯来与人
相见的一点表现态度，基本上是有着相似之处的。而且渊明在六朝诗
之演进的文学史方面的成就，以及后主在五代词之演进的文学史方面
的成就，都是具有超时代的意义的。渊明的诗不是六朝诗所能拘限
的，后主的词也不是五代词所能拘限的，他们之所以能有如此超越时
代的成就，我以为他们之不假矫饰、不计毁誉的任真的态度乃是极值
得注意的一点因素。
[1]《王国维先生全集初编》第5册《〈红楼梦〉评论》。
十八
尼采谓，“一切文学，余爱以血书者。”后主之词，真所谓以
血书者也。宋道君皇帝《燕山亭》词亦略似之。
然道君不过自道身世之戚，后主则俨有释迦、基督担荷人类罪
恶之意，其大小固不同矣。
李煜的一首也是写故国之思的《虞美人》词……一共不过只有八
句，而前面六句却将永恒常在与短暂无常作了三度对比，从宇宙的大
自然，到个人的事例，再到具体的物象，于是此一无常之悲感，遂形
成了一种使人觉得无可逃于天地之间的网罗笼罩而下，因而遂逼出了
结尾二句的“问君能有几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的涵盖了全人
类之哀愁的悲慨，所以王国维乃称李煜词“俨有释迦、基督担荷人类
罪恶之意”，而认为其与赵佶相较“大小固不同矣”。王氏所说的
“释迦、基督”云云，自非李词之本义，王氏只不过是以之喻说李词
的感发力量之强大，可以引发天下人共有的一种哀愁长恨而已。
尼采：弗里德里希·威廉·尼采（1844—1900），德国哲学家、语言学家、诗
人。
宋道君皇帝：宋徽宗赵佶，尊信道教，自称“教主道君皇帝”。
释迦：释迦牟尼，佛教的创立者。
基督：此处作者指基督教创始人耶稣。
燕山亭·北行见杏花〔宋〕赵佶
裁剪冰绡，轻叠数重，淡著胭脂匀注。新样靓妆，艳溢香融，羞杀蕊
珠宫女。易得凋零，更多少、无情风雨。愁苦，问院落凄凉，几番春
暮。
凭寄离恨重重，者双燕，何曾会人言语。天遥地远，万水千山，知他
故宫何处。怎不思量，除梦里、有时曾去。无据，和梦也新来不做。
冰绡：轻薄洁白的丝绢。此处指杏花花瓣如白丝绢一般。
匀注：均匀涂抹。
靓妆：明艳的装扮。
蕊珠宫：传说中的道教仙宫。
者：这。
无据：无所依凭。
和：连着。
十九
冯正中词虽不失五代风格，而堂庑特大，开北宋一代风气。与
中、后二主词皆在《花间》范围之外，宜《花间集》中不登其只字
也。
正中在情意方面自有其哀伤执著的深厚的一面，可是发而为词却
又自有其浓丽的色泽与俊朗的风致。而且这二种意境和风格，且曾分
别影响了北宋初期的两位词人，刘熙载《艺概》即曾云：“冯正中
词，晏同叔得其俊，欧阳永叔得其深。”晏同叔的词以俊朗的风神取
胜，欧阳修的词则以深婉的意致取胜，他们所得的正都是正中之一
体。而且大晏与欧阳二人的风格虽异，可是他们在意境方面所表现
的，却又正都是如我在前面论正中之意境所说的，不是仅拘限于感情
之事迹，而是表现有某种可以予读者以启发联想的感情之境界的。读
大晏及欧阳的词也往往使读者能体会到一种更深更广之意蕴，这一点
与正中词亦正复相似，因此《人间词话》不仅说其“堂庑特大”，且
云“开北宋一代风气”。可见王国维先生之论词是确有其过人之识见
的。
堂庑（wǔ）特大：指气势磅礴恢宏，境界开阔高远。
《花间》：《花间集》省称。由五代赵崇祚编纂，集合了晚唐、五代18位词人共
500首优秀词作。
二十
正中词除《鹊踏枝》《菩萨蛮》十数阕最煊赫外，如《醉花
间》之“高树鹊衔巢，斜月明寒草”，余谓韦苏州之“流萤渡高
阁”，孟襄阳之“疏雨滴梧桐”不能过也。
《人间词话》又说正中词中的某些句子虽韦苏州、孟襄阳不能
过，而且举韦之“流萤渡高阁”与孟之“疏雨滴梧桐”与正中之“高
树鹊衔巢，斜月明寒草”相比较。说到韦、孟之风格，二家原各有其
精微繁复的多方面之成就，非本文所暇详论，而如果仅就词话所举的
两句诗例来看，则不过只是他们俊朗高远一类的作品而已，这一类风
格与前面所说的“和泪试严妆”之于浓丽中见悲凉的风格当然并不相
同，可是正中词却往往于其一贯之浓丽而哀伤的风格中，有时忽然流
露出一二句俊朗高远的神致来，如其《抛球乐》词之“坐对高楼千万
山，雁飞秋色满阑干”及“霜积秋山万树红，倚岩楼上挂朱栊”诸
句，便都极有俊朗高远之致。总之正中在情意方面自有其哀伤执著的
深厚的一面，可是发而为词却又自有其浓丽的色泽与俊朗的风致。
煊赫：名声大，气势盛。
韦苏州：唐代韦应物，曾任苏州刺史，故称韦苏州。
孟襄阳：唐代孟浩然，襄州襄阳（今湖北襄阳）人，世称孟襄阳。
鹊踏枝〔南唐〕冯延巳
谁道闲情抛弃久。每到春来，惆怅还依旧。日日花前常病酒。不辞镜
里朱颜瘦。
河畔青芜堤上柳。为问新愁，何事年年有。独立小桥风满袖。平林新
月人归后。
病酒：饮酒过量引起身体不适。
不辞：不避，不怕。
青芜：青草。芜，丛茂的草。
平林：平原上的树林。
新月：农历每月初出的弯月。
冯延巳《菩萨蛮》（娇鬟堆枕钗横凤）见前文。
醉花间〔南唐〕冯延巳
晴雪小园春未到，池边梅自早。高树鹊衔巢，斜月明寒草。
山川风景好，自古金陵道，少年看却老。相逢莫厌醉金杯，别离多，
欢会少。
晴雪：雪后晴天。
衔巢：衔树枝做巢。
明：照亮。
寒草：枯草。
金陵：今江苏省南京市。
寺居独夜寄崔主簿〔唐〕韦应物
幽人寂无寐，木叶纷纷落。
寒雨暗深更，流萤度高阁。
坐使青灯晓，还伤夏衣薄。
宁知岁方晏，离居更萧索。
幽人：幽居寺里的隐士。
宁知：怎知。
岁方晏：冬来岁晚。
句〔唐〕孟浩然
微云淡河汉，
疏雨滴梧桐。
二一
欧九《浣溪沙》词“绿杨楼外出秋千”，晁补之谓只一“出”
字，便后人所不能道。
余谓此本于正中《上行杯》词“柳外秋千出画墙”，但欧语尤
工耳。
欧阳修和晏殊同是属于冯延巳这一个系统、这一种风格之内的。
他们的小词，都是表面上看起来也是伤春悲秋相思离别，但是隐约之
间都透露出来作者的修养和襟抱了。而且，上次我归纳出来一些短短
的话来形容他们特殊的风格，也是他们特殊的修养和性格。我说：
冯正中，有执着的热情；晏殊，有圆融的观照；欧阳修，有遣玩
的意兴。
欧九：北宋欧阳修。因家中排行第九，故称。
浣溪沙〔宋〕欧阳修
堤上游人逐画船。拍堤春水四垂天。绿杨楼外出秋千。
白发戴花君莫笑，六幺催拍盏频传。人生何处似尊前。
四垂天：天幕仿佛从四面垂下，形容湖上水天一色。
戴花：在头上簪花。
六幺：又名绿腰，唐时琵琶曲名。
尊：同“樽”，酒杯。
上行杯〔南唐〕冯延巳
落梅暑雨消残粉，云重烟深寒食近。罗幕遮香，柳外秋千出画墙。
春山颠倒钗横凤，飞絮入帘春睡重。梦里佳期，只许庭花与月知。
寒食：寒食节，在清明前一或两日。
春山颠倒：形容美人睡姿。
二二
梅圣俞《苏幕遮》词：“落尽梨花春事了，满地斜阳，翠色和
烟老”，刘融斋谓少游一生似专学此种。
余谓冯正中《玉楼春》词：“芳菲次第长相续，自是情多无处
足。尊前百计得春归，莫为伤春眉黛蹙”，永叔一生似专学此种。
冯延巳的风格是缠绵郁结，热烈执著；晏殊的风格是圆融温润、
澄澈晶莹；至于欧阳修的风格，则是抑扬唱叹、豪宕沉挚。这种不同
的风貌，主要表现于其以不同的心性感受，在写作时所结合的不同的
声吻。
不过在这种相异的区别中，却也有着某些可以相通之处。即如欧
词之抑扬往复深挚沉着之一面，便与冯词之缠绵沉郁之致颇有相近之
处；而冯词偶有流连光景之作，如其《抛球乐》词之“逐胜归来雨未
晴，楼前风重草烟轻。谷莺语软花边过，水调声长醉里听。款举金觥
劝，谁是当筵最有情”一首，便也与晏词之俊朗温润之风格有相近之
处。
梅圣俞：北宋梅尧臣，字圣俞。
少游：北宋秦观，字少游。
苏幕遮〔宋〕梅尧臣
露堤平，烟墅杳。乱碧萋萋，雨后江天晓。独有庾郎年最少，窣地春
袍，嫩色宜相照。
接长亭，迷远道。堪怨王孙，不记归期早。落尽梨花春又了，满地残
阳，翠色和烟老。
墅：田庐、圃墅。
杳：幽暗，深远。
乱碧：杂乱生长的青草。
庾郎：庾郎指庾信，此处以庾信喻离乡宦游的才子。庾信是南朝梁代文士，少年
成名，使魏被留，被迫仕于北朝，久不能归。
窣（sū）地：拂地，拖地。窣：拂，甩动。
春袍：指踏上仕途。宋代六、七品服绿，八、九品服青。
王孙：贵族公子。
玉楼春〔南唐〕冯延巳
雪云乍变春云簇，渐觉年华堪纵目。北枝梅蕊犯寒开，南浦波纹如酒
绿。
芳菲次第长相续，自是情多无处足。尊前百计得春归，莫为伤春眉黛
蹙。
次第：依次。
尊：同“樽”，酒杯。
蹙：皱眉。
二三
人知和靖《点绛唇》、圣俞《苏幕遮》、永叔《少年游》三阕
为咏春草绝调，不知先有正中“细雨湿流光”五字，皆能摄春草之
魂者也。
正中词所表现的乃正如我在前面所说的，是一种“ 感情之境

界”，而且正中之感情的境界乃是曾经过反省挣扎的熬苦以后的一种
无法解脱的执著，这种熬苦的过程中，更充满着寂寞的悲凉之感，而
且以其执著的热情时时流露出浓丽的色泽，又以其悲凉之寂寞表现为
闲远之风致，其内容是繁复而深美的，其过程是曲折而沉郁的。所以
正中词使人读之自然会别有一种缠绵顿挫幽咽惝悦之感，这正是正中
词最大的好处，也正是其特色之所在。
和靖：北宋林逋，谥号和靖。
点绛唇〔宋〕林逋
金谷年年，乱生春色谁为主。馀花落处。满地和烟雨。
又是离歌，一阕长亭暮。王孙去。萋萋无数。南北东西路。
金谷：即金谷园，指西晋富豪石崇在洛阳建造的一座奢华的别墅。因征西将军祭
酒王诩回长安时，石崇曾在此为其饯行，而成了送别、饯行的代称。又指生死相
伴的情谊。
梅尧臣《苏幕遮》（露堤平）见前文。
少年游〔宋〕欧阳修
阑干十二独凭春，晴碧远连云。千里万里，二月三月，行色苦愁人。
谢家池上，江淹浦畔，吟魄与离魂。那堪疏雨滴黄昏。更特地、忆王
孙。
凭：远眺。
晴碧：天蓝草绿。
谢家池：南朝宋文学家谢灵运笔下“池塘生春草”句的池塘。
江淹浦：指别离之地。南朝梁江淹《别赋》：“送君南浦，伤如之何！”
吟魄：指诗情、诗思。
离魂：指离别的思绪。
南乡子〔南唐〕冯延巳
细雨湿流光，芳草年年与恨长。烟锁凤楼无限事，茫茫。
鸾镜鸳衾两断肠。
魂梦任悠扬，睡起杨花满绣床。薄幸不来门半掩，斜阳。
负你残春泪几行。
流光：光阴，一说是雨后草叶上闪烁的光彩。
凤楼：传说春秋时期，秦穆公为其女弄玉筑造凤台，弄玉与萧史常于此吹箫，后
来一同飞升成仙。“凤楼”由此而来。这里指女子的妆楼。
鸾（luán）镜：镜子的别称。
鸳衾：绣着鸳鸯图案的被子。
薄幸：对爱情不专一的男子的称呼，即薄情郎。
二四
《诗·蒹葭》一篇最得风人深致。晏同叔之“昨夜西风凋碧
树，独上高楼，望尽天涯路”，意颇近之。但一洒落，一悲壮耳。
《诗经》之《蒹葭》一篇与上述晏殊的两句词，正好同样都是具
有使读者产生“高举远慕”之情的作品，这大概便是《人间词话》既
称《蒹葭》一篇有“风人深致”，又称晏殊的两句词“意颇近之”的
缘故了。至于何以二者间又有“一悲壮”“一洒落”的区别，则我们
也可以从《人间词话》中找到一些足资参考的说法。《人间词话》曾
提出过“有我”与“无我”的两种境界，又曾说“有我之境”所表现
的多为“悲壮”之情，“无我之境”则多为“优美”之情。如以上引
晏殊词与《诗经·蒹葭》篇相较，便可发现晏殊所用的“凋”“独
上”“望尽”等字，都不仅雄壮有力，且这些动词亦都隐含一种与外
物对立的类似“有我之境”的意味。可是《蒹葭》一篇则所用的“苍
苍”“凄凄”“采采”等对物的叙写，与“溯洄”“溯游”等对人的
叙写，都较为平和从容，并无人与物对立的明显迹象。其所表现的只
是一种缥缈恍惚的追寻而已，而且在渺茫中还颇有一种潇洒之致，这
可能乃是其所以被静安先生认为“洒落”，而不同于晏殊词之“悲
壮”的缘故。
《诗》：《诗经》。原名《诗》，西汉时被尊为儒家经典，始称《诗经》。我国
第一部诗歌总集。分《风》《雅》《颂》卷。《风》是周代各地的歌谣，《蒹
葭》一篇出自秦风。
风人深致：原出自刘熙载《艺概》评《诗经》语：雅人有深致，风人、骚（指
《诗经·颂》卷人亦各有深致。风人，指创作《诗经·风》卷的作者们。深致，
指文学作品意蕴至深至远。
晏同叔：北宋晏殊，字同叔。
诗经·秦风·蒹葭
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
溯洄从之，道阻且长。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央。
蒹葭萋萋，白露未晞。所谓伊人，在水之湄。
溯洄从之，道阻且跻。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坻。
蒹葭采采，白露未已。所谓伊人，在水之涘。
溯洄从之，道阻且右。溯游从之，宛在水中沚。
蒹葭：芦苇。
伊人：言心上人。
在水一方：大意为在河对岸。
溯洄从之：大意为逆流而上去找她。
溯游：顺流而下。
晞：干。
湄：水、草交接之地，即岸边。下段“涘”指水边。
跻：本义为升，这里指路陡高。下段“右”指不直，指道路弯绕。
坻：水中小沙洲。下段“沚”指水中的小沙滩，比坻稍大。
蝶恋花〔宋〕晏殊
槛菊愁烟兰泣露，罗幕轻寒，燕子双飞去。
明月不谙离恨苦，斜光到晓穿朱户。
昨夜西风凋碧树，独上高楼，望尽天涯路。
欲寄彩笺兼尺素。山长水阔知何处？
槛：木栏。
罗幕：丝罗的帷幕，富贵人家所用。
谙：熟悉，精通。
朱户：指大户人家。
尺素：书信的代称。古人写信用素绢，通常长约一尺，故称尺素。
二五
“我瞻四方，蹙蹙靡所骋”，诗人之忧生也。“昨夜西风凋碧
树，独上高楼，望尽天涯路”似之。
“终日驰车走，不见所问津”，诗人之忧世也。“百草千花寒
食路，香车系在谁家树”似之。
王国维刚刚说“昨夜西风凋碧树，独上高楼，望尽天涯路”这两
句是成大事业、大学问的第一种境界，可是他现在又说什么呢？他又
说这两句就跟《诗经》上所说的“我瞻四方，蹙蹙靡所骋”是一样
的。“我瞻四方，蹙蹙靡所骋”，是《诗经·小雅·节南山》中的句
子。这句的前边是“驾彼四牡，四牡项领”，这四句是说驾着一个有
四匹壮马的车，可是要到哪去呢？我看看四方，四方没有我驰骋的地
方啊。也就是说，我有这么好的才能，国家却没有给我提供可以施展
才能的机会。所以王国维说这是“诗人之忧生也”。而“昨夜西风凋
碧树，独上高楼，望尽天涯路”也是说，我登高远望，但是看不到我
可以走的路啊！它们之间确实是有这种意思上的相类似。
“终日驰车走，不见所问津。”他说我就整天地赶着车到处走，
但哪里有一个我所寻找的渡口呢？走哪一条路这个国家才能得到挽救
呢？我找不到啊！所以最后他说：“若复不快饮，空负头上巾。”所
以我为什么写了《饮酒》诗？因为我对于这个时代实在是失望了，我
找不到一个救赎的出口了。为什么说“空负头上巾”？这也是史书上
记载的，你知道酒刚酿出来有很多渣滓，陶渊明急着要喝，不等人家
过滤，自己把头巾摘下来，把酒倒进去过滤。所以他说我要不痛痛快
快饮酒，就对不起我的头巾，因为他是用头巾滤的酒啊。他说“但恨
多谬误”，很对不起啊，我说的话可能都不对——因为他说了很多话
讽刺那个时代——“君当恕醉人”，我说话说错了，因为我已经喝醉
了。所以，这一组诗的题目叫“饮酒”，但其实他所说的都是这个时
代的悲哀。而“百草千花寒食路，香车系在谁家树”呢？那是冯延巳
的一首《蝶恋花》中的句子。和晏殊一样，冯延巳也在写思妇，可是
冯延巳这个人，在他的内心深处也是有对于他那个时代的很深切的忧
愁悲慨的，这种忧愁悲慨流露在他写思妇的小词当中，就被王国维看
到了，于是才有了这样的联想。
静安先生对各家词句的解说实在不见得都是作者的原意，而只不
过是他自己读词时的一种联想而已。本来诗词这种美文，其特色原在
以具象的描写触发读者直觉的感受而并不在理性的说明，因此其易于
引起读者的联想，自是一种必然的结果。在中国历史中，这种联想的
作用很早就已曾受到普遍的重视及应用了。
诗经·小雅·节南山
节彼南山，维石岩岩。赫赫师尹，民具尔瞻。
忧心如惔，不敢戏谈。国既卒斩，何用不监！
节彼南山，有实其猗。赫赫师尹，不平谓何。
天方荐瘥，丧乱弘多。民言无嘉，憯莫惩嗟。
尹氏大师，维周之氐；秉国之均，四方是维。
天子是毗，俾民不迷。不吊昊天，不宜空我师。
弗躬弗亲，庶民弗信。弗问弗仕，勿罔君子。
式夷式已，无小人殆。琐琐姻亚，则无膴仕。
昊天不佣，降此鞠讻。昊天不惠，降此大戾。
君子如届，俾民心阕。君子如夷，恶怒是违。
不吊昊天，乱靡有定。式月斯生，俾民不宁。
忧心如酲，谁秉国成？不自为政，卒劳百姓。
驾彼四牡，四牡项领。我瞻四方，蹙蹙靡所骋。
方茂尔恶，相尔矛矣。既夷既怿，如相酬矣。
昊天不平，我王不宁。不惩其心，覆怨其正。
家父作诵，以究王讻。式讹尔心，以畜万邦。
节彼南山：指南山高峻的样子。节，高峻貌。
师尹：师，太师。三公之官，职掌兵权。尹，姓氏。
民具尔瞻：大意为人民都仰望你。具，俱。瞻，仰望。
惔：火烧。此字《韩诗》为“炎”。
国既卒斩：大意为国已到尽头（指西周亡）。卒：尽。斩，断绝。
何用不监：即为何还不细心察看。监，察。
有实其猗：山坡壮阔。
荐瘥：增降灾祸。荐，进、加。瘥，疾病瘟疫。
憯莫惩嗟：还不警惕历史教训。憯，语助词，乃。惩，戒止。
氐：根本、基石。
秉国之均：即掌握国家大权。秉，掌握。均，通“钧”。
四方是维：即维系四方诸侯的稳定。维，维系。
毗：辅助。
不吊昊天：不吊，不善。昊天，上天。
空我师：使百姓贫困。空，穷困。师，大众。
式夷式已：式夷，求其平也。式已，大事躬亲也。式，用。夷，平。已，“己”
之讹误。或解为消除停止错误行为。已，停止。
无小人殆：不亲近小人。殆，亲近。
琐琐姻亚，则无膴仕：大意为不要任人唯亲。姻，婿之父曰姻。亚，两婿相谓曰
亚。膴，厚。仕，任用。膴仕，高位厚禄。
佣：均、公平。
鞠讻：极大的灾难。鞠，极。讻，凶，祸乱。
戾：灾祸。
君子如届：大意为如果掌权之人是君子。届，至。
俾民心阕：大意为就可以消除民愤。阕，止息。
夷：平正。
违：返，消除。
乱靡有定：指祸乱没有被平定。
式月斯生：每个月都有灾祸发生。
酲：病于酒，指忧愁不能消除。
项领：形容四匹公马伸长着脖子。
蹙蹙：局促不得舒展。
方茂尔恶：方，正。茂，盛、多，或解为增加。恶，作恶、恶行或憎恶。
相尔矛矣：相，看。矛，长矛，或解为斗殴。
怿：喜悦。
不惩其心：即不扪心反思自己的行为。
覆怨其正：反而怨恨那些正人君子。
家父作诵：家父作诗讽谏。家父，人名，本篇作者。
王讻：即王之凶德。或解为王朝祸乱之因。
讹：化。
畜：休养、安定。
“昨夜西风凋碧树，独上高楼，望尽天涯路”句
见前文晏殊词《蝶恋花》（槛菊愁烟兰泣露）。
饮酒二十首（其二十）〔晋〕陶渊明
羲农去我久，举世少复真。
汲汲鲁中叟，弥缝使其淳。
凤鸟虽不至，礼乐暂得新。
洙泗辍微响，漂流逮狂秦。
诗书复何罪？一朝成灰尘。
区区诸老翁，为事诚殷勤。
如何绝世下，六籍无一亲。
终日驰车走，不见所问津。
若复不快饮，空负头上巾。
但恨多谬误，君当恕醉人。
羲农：伏羲氏和神农氏的并称。
举世：普天下。
鲁中叟：孔子。
弥缝：缝合、补救。
洙泗：洙水和泗水。古时二水自今山东省泗水县北合流而下，至曲阜北，又分为
二水，洙水在北，泗水在南。春秋时属鲁国地。孔子在洙泗之间聚徒讲学。
蝶恋花〔南唐〕冯延巳
几日行云何处去？忘却归来，不道春将莫。百草千花寒食路，香车系
在谁家树。
泪眼倚楼频独语。双燕飞来，陌上相逢否？撩乱春愁如柳絮。悠悠梦
里无寻处。
不道：不知不觉。
寒食：寒食节，在清明前一或两天。
香车：装饰华丽的马车。
陌：小路。
二六
古今之成大事业、大学问者，必经过三种之境界：
“昨夜西风凋碧树，独上高楼，望尽天涯路。”此第一境也。
“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此第二境也。“众里寻他
千百度，回头蓦见，那人正在，灯火阑珊处。”此第三境也。
此等语皆非大词人不能道。然遽以此意解释诸词，恐晏、欧诸
公所不许也。
王国维，则是对于歌咏之词中所无意流露的要眇深微引人生言外
之想的意蕴，极有体会的一位词学家，他对于北宋晏、欧诸家之伤春
怨别的小词所作出的“成大事业大学问之三种境界”及“忧生”与
“忧世”之说，都显示出了他对此种特美的一种深切的体会，而且他
还曾提出了“遽以此意解说诸词，恐晏、欧诸公所不许也”之不必指
为作者之用心的一种通达的观点。而也就正因为王氏对于歌咏之词之
特美既有此深切之体会，又有此通达之观点，所以他才对张惠言之以
比兴寄托来评说歌咏之词的说法，提出了“深文罗织”的讥评。然而
可惜的则是，王氏对歌咏之词的特美虽然深有体会，可是对于赋化之
词的特美则全然不能欣赏，那就因为王氏对于长调慢词之不得不以赋
化之笔法来完成其美感特质的一点未能有所认知之故。
“昨夜西风凋碧树，独上高楼，望尽天涯路”，这是北宋晏殊
《蝶恋花》词里的两句。这首词本来是写相思离别的，但是其中这两
句却使王国维产生了成大事业大学问之第一种境界的联想。叔本华认
为每个人都跳不出意欲的圈子，不过每个人目光的广狭和远近都不相
同。一般人为庸俗浅薄的东西所吸引，而成大事业的人则意欲远大。
所以，一个人要追求更高远的理想，就一定要先打碎眼前五光十色的
繁华世界，经过一个“昨夜西风凋碧树”的阶段，才能有“独上高
楼，望尽天涯路”的目光。于是，王国维就从这种感发的作用看出了
成大事业大学问的第一个境界。
“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是柳永《蝶恋花》词里
的两句。柳永的词原来是写男女之情的，但是他这两句也能给人一种
联想，使人想到人类为追求理想而殉身不悔的精神。衣带宽松了，表
示一个人憔悴消瘦。但是他说：“为了我所爱的那个人，我不后悔。
她是值得我为她而憔悴消瘦的。”这种激情，也与我国传统诗歌里的
一种感情相合，那就是屈原《离骚》里所说的“亦余心之所善兮，虽
九死其犹未悔”。也就是“择善固执”的意思。所以王国维把它列为
成大事业大学问的第二个境界。
“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正在，灯火阑珊处。”是辛
弃疾《青玉案·元夕》里的句子。现在有些青年人急功近利，总想一
下子打出一个知名度来。这样的人永远不能成就大事业大学问，充其
量只能得到眼前小小的名利。要知道，坚持不悔，而且耐得寂寞，这
是成大事业大学问的第三个境界。
王国维从这些小词里看到成大事业大学问的境界，这是一种

“兴”的联想，但这种联想与原词的主题显然不同。所以他在列举了
这三种境界之后说，如果真的这样来解释这些词，“恐晏、欧诸公所
不许也。”
“昨夜西风凋碧树，独上高楼，望尽天涯路”句
见前文晏殊词《蝶恋花》（槛菊愁烟兰泣露）。
蝶恋花〔宋〕柳永（一作欧阳修）
伫倚危楼风细细，望极春愁，黯黯生天际。草色烟光残照里，无言谁
会凭阑意。
拟把疏狂图一醉，对酒当歌，强乐还无味。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
得人憔悴。
危楼：高楼。
望极：极目远望。
生天际：从遥远的天际升起。
会：理解。
拟把：打算。
疏狂：狂放不羁。
强乐：勉强欢笑。
衣带渐宽：指人逐渐消瘦。
青玉案·元夕〔南宋〕辛弃疾
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宝马雕车香满路。
凤箫声动，玉壶光转，一夜鱼龙舞。
蛾儿雪柳黄金缕。笑语盈盈暗香去。众里寻他千百度。
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星如雨：形容满天的烟花。
凤箫：指笙、箫等乐器。
玉壶：比喻明月。亦可解释为灯。
“蛾儿”句：蛾儿、雪柳、黄金缕，皆古代妇女元宵节时头上佩戴的各种装饰
品。这里指盛装的妇女。
蓦然：突然，猛然。
阑珊：零落稀疏的样子。
二七
永叔“人间自是有情痴，此恨不关风与月”“直须看尽洛城
花，始与东风容易别”，于豪放之中有沉着之致，所以尤高。
欧阳修的“人间自是有情痴，此恨不关风与月”及“直须看尽洛
城花，始共春风容易别”数句被认为“于豪放中有沉着之致”的词。
如果从这几句词的声情口吻来看，我们就会发现其所用的“自是”
“直须”等语，虽口吻上颇为豪放，却实在隐含有一种极为深挚固执
的感情在内，与一般狂放之词之只有虚伪夸张而全无深挚之情者有所
不同，所以欧阳修这几句词中所表现的感情，很可能乃是使其被认为
于豪放中有沉着之致的主要缘故。
按：欧阳修“人间”句颠覆了过去词人多抱怨风月误人的传统，将情痴与风月判
为二物，揭示人类情感的自然与天成。“直须”句颠覆人们对离别认知的“难舍
难分”，直道“容易别”。
玉楼春〔宋〕欧阳修
尊前拟把归期说，欲语春容先惨咽。人生自是有情痴，此恨不关风与
月。
离歌且莫翻新阕，一曲能教肠寸结。直须看尽洛城花，始共春风容易
别。
尊：同“樽”，古代的盛酒器具。
离歌：指饯别宴前唱的流行的送别曲。
阕：乐曲终止。
二八
冯梦华《宋六十一家词选·序例》谓：“淮海、小山，古之伤
心人也，其淡语皆有味，浅语皆有致。”余谓此唯淮海足以当之。
小山矜贵有余，但可方驾子野、方回，末足抗衡淮海也。
他们二人（即冯梦华与王国维）所见之不同，我以为主要是由于
冯氏乃但就其外表之情事与文辞言之，而王氏则是就其内在之意蕴言
之的缘故。盖以就外表之情事与文辞言，则晏几道所写的“梦后楼台
高锁”（《临江仙》）与“醉别西楼醒不记”（《蝶恋花》）之类的
词，其所表现的寂寞孤独与相思离别之情，固亦有“伤心”之意；而
其所使用的清丽婉转之言辞，固亦可称之为“淡语有味，浅语有
致”。是则冯氏之言，固亦不为无见。只不过若就深一层之意蕴言
之，则小山所写之伤心，原来只不过是对往昔歌舞爱情之欢乐生活的
一种追忆而已，而秦观所写的“飞红万点愁如海”（《千秋岁》）和
“为谁流下潇湘去”（《踏莎行》）一类的词，则其所表现的便不仅
是对往昔欢乐的追怀，而已是对整个人生之绝望的悲慨和对整个宇宙
之无理的究诘。如此的“伤心”，才真正是心魂摧抑的哀伤。至于其
在早期词作中以情景相生所叙写的细致的感受，和在后期词作中以幻
景提示的象喻的情意，其“淡语有味，浅语有致”，也才是更深一层
的意味和姿致。这正是王国维之所以认为冯氏之评语“唯淮海足以当
之”，而刘熙载之《艺概》也曾说“少游词有小晏之妍，而幽趣则过
之”的缘故。
按：冯梦华曾评价说，秦观、晏几道是悲情伤心之人，他们的词无论是平淡之语
还是浅易之言都含有深意和韵味。
冯梦华：晚清冯煦，字梦华。
淮海、小山：北宋秦观，号淮海居士；北宋晏几道，号小山。
子野、方回：北宋张先，字子野；北宋贺铸，字方回。
二九
少游词境，最为凄婉，至“可堪孤馆闭春寒，杜鹃声里斜阳
暮”，则变而凄厉矣。
东坡赏其后二语，犹为皮相。
“可堪孤馆闭春寒，杜鹃声里斜阳暮”数句，其所以被认为“凄
厉”，及其所以与少游词通常所表现的“凄婉”不同，则可能是因为
“孤馆”“春寒”“杜鹃”诸意象，原来便都已表现得极为悲苦凄
凉，而少游却更于“孤馆”与“春寒”之间加一“闭”字，又于“斜
阳”下加一“暮”字，遂使原有的凄苦之感更为强厉，几全无苏解喘
息之余地。这与少游一般词作于凄凉中仍具含蓄温婉之致的风格，自
是有所不同，这大概便是这两句词被称为“凄厉”的主要原因了。
按：“可堪孤馆闭春寒，杜鹃声里斜阳暮”句，见前文秦观词《踏莎行》（雾失
楼台）。
三十
“风雨如晦，鸡鸣不已”“山峻高以蔽日兮，下幽晦以多雨。
霰雪纷其无垠兮，云霏霏而承宇”“树树皆秋色，山山尽落晖”
“可堪孤馆闭春寒，杜鹃声里斜阳暮”，气象皆相似。
“风雨如晦，鸡鸣不已”与“可堪孤馆闭春寒，杜鹃声里斜阳
暮”诸句之所以被称为“气象皆相似”，便正是因为这些句子中所表
现的精神的压抑困苦和意象的凄凉晦暗，都极为相似的缘故。
诗经·郑风·风雨
风雨凄凄，鸡鸣喈喈。
既见君子，云胡不夷。
风雨潇潇，鸡鸣胶胶。
既见君子，云胡不瘳。
风雨如晦，鸡鸣不已。
既见君子，云胡不喜。
喈喈：鸡叫的声音。
云胡不夷：怎么会心情平定不下来。
胡：怎么。夷：平静。
瘳：病好，病痊愈。
晦：昏暗。
楚辞·九章·涉江（节选）〔战国〕屈原
余幼好此奇服兮，年既老而不衰。
带长铗之陆离兮，冠切云之崔嵬，
被明月兮佩宝璐。
世溷浊而莫余知兮，吾方高驰而不顾。
驾青虬兮骖白螭，吾与重华游兮瑶之圃。
登昆仑兮食玉英，与天地兮同寿，
与日月兮同光。
哀南夷之莫吾知兮，旦余济乎江湘。
乘鄂渚而反顾兮，欸秋冬之绪风。
步余马兮山皋，邸余车兮方林。
乘舲船余上沅兮，齐吴榜以击汰。
船容与而不进兮，淹回水而凝滞。
朝发枉陼兮，夕宿辰阳。
苟余心其端直兮，虽僻远之何伤？
入溆浦余儃佪兮，迷不知吾所如。
深林杳以冥冥兮，乃猿狖之所居。
山峻高而蔽日兮，下幽晦以多雨。
霰雪纷其无垠兮，云霏霏而承宇。
哀吾生之无乐兮，幽独处乎山中。
吾不能变心以而俗兮，固将愁苦而终穷。
奇服：奇异的服饰，指特立独行。
衰：衰退、懈怠。
长铗：长剑。
陆离：长貌，或解作斑斓貌。
冠：帽子，此处名词动用，戴。
切云：当时一种高冠之名，取“高切青云”之意。
崔嵬：高峻貌。
被：同“披”。
明月：夜明珠。
佩宝璐：佩戴美玉。
溷浊：混浊。
莫余知：倒装，即“莫知余”，无人理解我。
方：将要。
高驰：远走高飞。
顾：回头。
虬：无角的龙。
骖：古代四马驾一车，外侧两匹称“骖”，这里指用螭来做骖马。
螭：一种龙。
重华：帝舜的名字。
瑶之圃：神话中天帝盛产美玉的花园。瑶，美玉。圃，花园。
玉英：玉树之花。英，花朵。
南夷：楚国南部民族。有认为屈原被流放到楚国南部，故有此哀叹。
旦：清晨。
济乎江湘：渡过长江、湘江，指屈原南下。
乘：登上。
鄂渚：地名，即湖北鄂州。
欸：叹息。
绪风：余风。
步余马：放开缰绳让我的马徐行。
山皋：山冈。
邸：停留，到。
方林：大树林。
舲船：有窗的小船。
上：指沿着沅水溯流而上。
齐：同时并举。
吴榜：大船桨。
汰：水波。
“船容与”二句：船徘徊在回旋的水流中停滞不前。容与：徘徊貌。淹：停留。
回水：回旋的水。
枉陼：地名，今湖南常德一带。
辰阳：地名，今湖南辰溪县西。
苟：如果。
僻远：身处流放僻远之地。
伤：伤感、伤痛。
溆浦：地名，溆水之滨。
儃佪：徘徊。
如：往、去哪里。
杳：幽深貌。
冥冥：昏暗貌。
猿狖：泛指猿猴。
霰：雪珠。
垠：边际。
云霏霏而承宇：大意为，阴云密布，弥漫天空。霏霏：雨雪盛多貌。承：弥漫。
宇：天空。
变心：改变志向。
终穷：终生不得志。
野望〔唐〕王绩
东皋薄暮望，徙倚欲何依。
树树皆秋色，山山唯落晖。
牧人驱犊返，猎马带禽归。
相顾无相识，长歌怀采薇。
东皋：山西省河津县的东皋村，诗人隐居的地方。
徙倚：徘徊，彷徨。
禽：鸟兽，这里指猎物。
采薇：薇，是一种植物。相传周武王灭商后，伯夷、叔齐不愿做周的臣子，在首
阳山上采薇而食，最后饿死。古时“采薇”代指隐居生活。
“可堪孤馆闭春寒，杜鹃声里斜阳暮”句
见前文秦观词《踏莎行》（雾失楼台）。
三一
昭明太子称陶渊明诗“跌宕昭彰，独超众类，抑扬爽朗，莫之
与京”。
王无功称薛收赋“韵趣高奇，词义晦远，嵯峨萧瑟，真不可
言”。
词中惜少此二种气象，前者唯东坡，后者唯白石略得一二耳。
东坡词及白石词与渊明诗及薛收赋的“气象”之所以相近，被称
为“略得一二”，便也正是因为东坡词中所表现的精神与意象之开朗
洒脱，与昭明太子所称述的渊明诗之“抑扬爽朗”“跌宕昭彰”之
“气象”相接近，而白石词中所表现的精神与意象之峭拔孤寒，也正
与王无功所称述的薛收赋之“韵趣高奇”“嵯峨萧瑟”之“气象”相
接近的缘故。
昭明太子：南朝梁萧统，谥号昭明，史称昭明太子。
跌宕昭彰：指作品气势放纵不拘，文意鲜明突出。
京：大，盛。
王无功：隋唐王绩，字无功。
白石：南宋姜夔，字白石。
三二
词之雅郑，在神不在貌。
永叔、少游虽作艳语，终有品格。方之美成，便有淑女与倡伎
之别。
“郑”字，代表一种淫靡的声音，因为中国的《诗经》有十五国
的“国风”，其中郑国的国风中很多都是讲男女爱情的，所以孔子说
“放郑声，远佞人”。“放”，就是把它赶走，消灭这些“郑声”，
因为“郑声”就代表的是淫靡之音。“词之雅郑，在神不在貌”，这
真是王国维欣赏能力很高的地方，他说一首词是典雅的还是淫靡的，
在它的精神，不在它的外表。因为词本来最早就是歌辞，是在这些个
诗人文士饮宴的场合，交给歌女去歌唱的曲子，所以都是写美女的，
都是写爱情的，表面上都是一样的，都是美女跟爱情。但同样写美女
跟爱情，可是它所传达出来的那个境界有高下的不同，所以说“永
叔、少游虽作艳语，终有品格”，欧阳修、秦少游虽然也是写美女跟
爱情，可是他们是有品格的。
雅郑：《诗经·雅》卷为正声雅乐，《郑风》多俗。
美成：北宋周邦彦，字美成。
三三
美成深远之致不及欧、秦，唯言情体物，穷极工巧，故不失为
一流之作者。但恨创调之才多，创意之才少耳。
如果说后主、晏、欧诸人所使用的，是属于一种诗歌性质的以感
兴为主的手法，那么周邦彦所使用的，则可以说是属于辞赋性质的以
铺陈描述为主的手法。因此自然便不免会使得那些习惯于以感发性质
读词的人，对周邦彦的词感到失望和不满了。
周氏之精于音律。《宋史·文苑传》即曾称其“好音乐，能自度
曲”。《咸淳临安志·人物志》也曾记叙述说：“邦彦能文章，妙解
音律，名其堂曰‘顾曲’。”楼钥《清真先生文集序》亦谓其“性好
音律，如古之妙解，‘顾曲’名堂，不能自已。”则周氏之自负其精
于音律，以“曲有误，周郎顾”之“周郎”自比的心情，是可以想见
的。而且周氏晚年更曾提举大晟府，张炎《词源》卷下曾记叙其事，
谓：“崇宁立大晟府，命周美成诸人讨论古音，审定古调。”又谓：
“美成诸人又复增演慢曲引、近，或移宫换羽，为三犯、四犯之曲，
按月律为之，其曲遂繁。”更可见周氏不仅精于音律，更好用古开
新，创为繁难之曲调。而且周氏之好创新调，在宋人笔记中也有记
载。
三四
词忌用替代字。
美成《解语花》之“桂华流瓦”，境界极妙，惜以“桂华”二
字代“月”耳。
梦窗以下，则用代字更多。其所以然者，非意不足，则语不妙
也。盖意足则不暇代，语妙则不必代。此少游之“小楼连苑”“绣
毂雕鞍”所以为东坡所讥也。
静安先生所提出的“代字”“隶事”之说，乃是专就作品表现时
所使用之文字词汇而言的……谓作者写作时或假借前人之词汇，或引
用前人之故实，而不能经由自己之感受使用自己之语言。后者则谓作
者在写作时，对其所写之对象在态度上先已有了不尽忠实之意，故而
表现之于词句口吻之中遂亦不免有虚浮矫饰之感。
桂华：月的别称。
暇：空闲。
解语花·上元〔宋〕周邦彦
风销焰蜡，露浥烘炉，花市光相射。桂华流瓦，纤云散，耿耿素娥欲
下。衣裳淡雅。看楚女、纤腰一把。箫鼓喧，人影参差，满路飘香
麝。
因念都城放夜。望千门如昼，嬉笑游冶。钿车罗帕。相逢处，自有暗
尘随马。年光是也。唯只见、旧情衰谢。清漏移，飞盖归来，从舞休
歌罢。
浥（yì）：湿润，沾湿。
素娥：月中神女名嫦娥。
参差：散乱不齐貌。
放夜：古代京城禁夜行，惟正月十五夜，市民可欢乐通宵，称“放夜”。
钿（diàn）车：装饰豪华的马车。
飞盖：华丽的车盖，此处指车子。
水龙吟〔宋〕秦观
小楼连苑横空，下窥绣毂雕鞍骤。朱帘半卷，单衣初试，清明时候。
破暖轻风，弄晴微雨，欲无还有。卖花声过尽，斜阳院落；红成阵，
飞鸳甃。
玉佩丁东别后。怅佳期、参差难又。名缰利锁，天还知道，和天也
瘦。花下重门，柳边深巷，不堪回首。念多情、但有当时皓月，向人
依旧。
绣毂（gǔ）雕鞍（ān）：华贵的车马，此指纵马奔驰的男子。绣毂，车的美称。
骤：马奔驰。
弄晴：天气由晴转雨。本来是晴，却又下起小雨，好像雨在逗弄晴天。
红成阵：落花如同阵雨。红，指花。
鸳甃（yuān zhòu）：用对称的砖瓦砌成的井壁，此指井台。甃，砖。
丁东：玉佩相击的叮咚声。
参差：谓与事乖违、错过机会。
难又：难再。
名缰利锁：为名利所困。
向人：照人。
三五
沈伯时《乐府指迷》云：“说桃不可直说破‘桃’，须用‘红
雨’‘刘郎’等字；说柳不可直说破‘柳’，须用‘章台’‘灞
岸’等字。”
若惟恐人不用代字者。果以是为工，则古今类书具在，又安用
词为耶？宜其为《提要》所讥也。
凡此种种，如果以《人间词话》境界说之“能写真景物真感情者
谓之有境界”的标准来衡量，自然便会使人感觉到其在感受及表达两
方面都有着不尽“真切”之感了。这应该乃是静安先生反对“代字”
“隶事”及“游词”的主要原因。
沈伯时：沈义父，生卒年不详，南宋词论家。
刘郎：唐代诗人刘禹锡。其任监察御史时，因反对宦官和藩镇割据失败而数遭贬
谪，十余年才得回京任职。其所作《游玄都观诗》，前篇有“玄都观里桃千树，
总是刘郎去后栽”，后篇有“种桃道士今何在，前度刘郎又到来”以表自己不屈
的意志，成为千古名句。
类书：按照一定的分类标准从群书中采摭、辑录，并大体按照或义系或形系或音
系来编排，以便于检索、征引的一种带有资料汇编性质的工具书。
三六
美成《青玉案》词：
“叶上初阳干宿雨，水面轻圆，一一风荷举。”此真能得荷之
神理者。
觉白石《念奴娇》《惜红衣》二词，犹有隔雾看花之恨。
静安先生之所以以白石词为隔，主要应当乃是由于白石词在感受
及表达方面皆不免有造作修饰之意，在真切方面有所不足，而并不在
于白石之用“拟人的想象”，也不在其想象之是否合于“科学的真”
及“事物之本性”……所以“冷月无声”一句，虽然合于“科学的
真”及“事物之本性”，可是就静安先生之标准言，则此句却同样仍
不免于有造作修饰之意，所以才被认为同样是“隔”。
按：周邦彦《苏幕遮》中“叶上初阳”句，将荷花、露水、池塘、风等景物描绘
得清晰明朗，自然真切。写出了荷花的神韵。相比之下，姜夔《念奴娇》词写自
己与友人泛舟荷塘，描摹水中荷影，下片又写夜间观荷，荷影朦胧，因而全词的
荷花意象都朦胧模糊，有雾里看花之感。《惜红衣》词，则借荷拟人，将荷与人
融合到一起，写人写荷难以区分。
《青玉案》：作者误写，词牌名当为《苏幕遮》。
苏幕遮〔宋〕周邦彦
燎沉香，消溽暑。鸟雀呼晴，侵晓窥檐语。叶上初阳干宿雨，水面清
圆，一一风荷举。
故乡遥，何日去？家住吴门，久作长安旅。五月渔郎相忆否？小楫轻
舟，梦入芙蓉浦。
燎（liáo）：小火烧炙。
溽（rù）：湿润潮湿。
侵晓：拂晓，破晓，天刚亮。
宿雨：隔夜的雨。
举：挺立。
吴门：泛指吴越一带。
长安：借指北宋的都城汴京（今河南开封）。
楫（jí）：短桨。
念奴娇〔南宋〕姜夔
予客武陵，湖北宪治在焉。古城野水，乔木参天。予与二三友，日荡
舟其间，薄荷花而饮，意象幽闲，不类人境。秋水且涸，荷叶出地寻
丈。因列坐其下，上不见日，清风徐来，绿云自动，间于疏处，窥见
游人画船，亦一乐也。朅来吴兴，数得相羊荷花中，又夜泛西湖，光
景奇绝。故以此句写之。
闹红一舸，记来时、尝与鸳鸯为侣。三十六陂人未到，水佩风裳无
数。翠叶吹凉，玉容销酒，更洒菰蒲雨。嫣然摇动，冷香飞上诗句。
日暮。青盖亭亭，情人不见，争忍凌波去。只恐舞衣寒易落，愁入西
风南浦。高柳垂阴，老鱼吹浪，留我花间住。田田多少，几回沙际归
路。
三十六陂（bēi）：地名，在今江苏省扬州市。诗文中常用来指湖泊很多。
水佩风裳：以水作佩饰，以风为衣裳。
菰蒲：水草。菰即茭白。
青盖：特指荷叶。
争忍：犹怎忍。
凌波：行于水波之上。常指乘船。
南浦：南面的水边。后常用称送别之地。
田田：莲叶盛密的样子。
沙际：沙洲或沙滩边。
惜红衣〔南宋〕姜夔
吴兴号水晶宫，荷花盛丽。陈简斋云：“今年何以报君恩，一路荷花
相送到青墩。”亦可见矣。丁未之夏，予游千岩，数往来红香中，自
度此曲，以无射宫歌之。
簟枕邀凉，琴书换日，睡馀无力。细洒冰泉，并刀破甘碧。墙头唤
酒，谁问讯、城南诗客。岑寂。高柳晚蝉，说西风消息。
虹梁水陌。鱼浪吹香，红衣半狼藉。维舟试望，故国眇天北。可惜渚
边沙外，不共美人游历。问甚时同赋，三十六陂秋色。
簟（diàn）：席子。并刀：古时并州（今太原一带）所产的刀，当时以利、快闻
名。
甘碧：香甜新鲜的瓜果。墙头唤酒：化用杜甫诗《夏日李公见访》：“隔屋唤西
家，借问有酒不？墙头过浊醪，展席俯长流。”
城南诗客：借指孤独的诗人杜甫。
西风消息：秋天的信息。
维舟：系船。
三七
东坡《水龙吟》咏杨花，和韵而似元唱；章质夫词，元唱而似
和韵。才之不可强也如是。
词也有韵，不过词的韵比较宽，比如说诗中一东、二冬不能合
押，可是词里面一东、二冬可以通押。反正诗也有韵，词也有韵。我
们说“和韵”，是说你用一东的韵，我也用一东的韵，就是我和了你
的韵。那什么叫次韵呢？就是按照次序，你第一句押的什么韵字，我
也押这个韵字，你第二句押什么，我也押，不是只要在一个韵里面就
可以了，而是你用什么字，我就要用什么字，这叫次韵。
他的朋友章质夫写了一首《水龙吟》，咏杨花，《水龙吟》是词
的牌调。杨花其实就是柳絮，很多中学课本选了这首词，写的什么
呢？“似花还似非花，也无人惜从教坠。抛家傍路，思量却是，无情
有思。”两个“思”字不重复，是不同的性质。第二个“思”字在这
里念四声。“思”字有两个读音。动词，思念，思量，念sī。名词，
这个人很有才思，这个人有很多愁思，念sì。“无情有思”这里的
“思”是名词，所以念sì。“萦损柔肠，困酣娇眼，欲开还闭。梦随
风万里，寻郎去处，又还被、莺呼起。不恨此花飞尽，恨西园、落红
难缀。晓来雨过，遗踪何在，一池萍碎。春色三分，二分尘土，一分
流水。细看来不是，杨花点点，是离人泪。”要这么标点。课本上说
“细看来不是杨花，点点是离人泪”，清楚明白，但是韵味全失。词
的停顿在哪里，它不光是一个意思，它是有感觉的。
按：章质夫《水龙吟》咏杨花词本为原唱，不受韵律限制，可以从容骋才，易出
佳作。苏轼《水龙吟》咏杨花词为次韵之作，受制于章质夫杨花词原韵，本会不
够自然，难出新意。但苏轼词却超越了章质夫词，作者由此感叹。
和韵：即次韵。
元唱：唱和诗词中首唱的作品。其韵字和韵序均为后来次韵诗词所遵循。指和唱
诗词作品中，根据首唱诗词韵字即韵序创作的作品。
水龙吟〔宋〕苏轼
似花还似非花，也无人惜从教坠。抛家傍路，思量却是，无情有思。
萦损柔肠，困酣娇眼，欲开还闭。梦随风万里，寻郎去处，又还被、
莺呼起。
不恨此花飞尽，恨西园、落红难缀。晓来雨过，遗踪何在，一池萍
碎。春色三分，二分尘土，一分流水。细看来不是，杨花点点，是离
人泪。
从教：任凭。
萦：萦绕、牵念。
困酣：困倦至极。
娇眼：美人娇媚的眼睛，比喻柳叶。
缀：连接。
水龙吟〔宋〕章楶
燕忙莺懒芳残，正堤上柳花飘坠。轻飞乱舞，点画青林，全无才思。
闲趁游丝，静临深院，日长门闭。傍珠帘散漫，垂垂欲下，依前被、
风扶起。
兰帐玉人睡觉，怪春衣、雪沾琼缀。绣床渐满，香球无数，才圆却
碎。时见蜂儿，仰粘轻粉，鱼吞池水。望章台路杳，金鞍游荡，有盈
盈泪。
游丝：随风飘荡的柳枝。
依前：依旧。
雪沾琼缀：形容积满柳絮。雪、琼：均指白色柳絮。
鱼吞池水：鱼儿在池中嬉闹。
三八
咏物之词，自以东坡《水龙吟》为最工，邦卿《双双燕》次
之。
白石《暗香》《疏影》格调虽高，然无一语道着，视古人“江
边一树垂垂发”等句何如耶？
一首是《暗香》，一首是《疏影》，这个也是姜白石自己创造的
曲调，以前没有的。他把这两个曲调叫“暗香”“疏影”的缘故，就
因为这两首词是咏梅的词，是咏梅花的词，咏梅花的词为什么叫“暗
香”“疏影”呢？大家都知道，宋朝有个很有名的诗人叫林和靖，这
个人是很清高的，号称是“梅妻鹤子”，以梅花为妻，以白鹤为子。
林和靖曾经写了咏梅花的诗，里边最有名的两句是“疏影横斜水清
浅，暗香浮动月黄昏”，说梅花的影子是横斜过来的，很多梅花的老
干杈枒横生出来，你看画梅花的，大都是横伸出来一个枝干，所以疏
影是“横斜”，映在那清浅的流水之中，“疏影横斜水清浅”。“暗
香浮动月黄昏”，在月色朦胧、昏黄的月色之中，有一阵一阵梅花的
香气不知不觉地飘散过来，这是梅花的，“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
动月黄昏”。所以姜白石咏梅的词就以《暗香》和《疏影》为词调之
名了。
苏轼《水龙吟》（似花还似非花）见前文。
双双燕·咏燕〔宋〕史达祖
过春社了，度帘幕中间，去年尘冷。差池欲住，试入旧巢相并。还相
雕梁藻井。又软语、商量不定。飘然快拂花梢，翠尾分开红影。
芳径，芹泥雨润。爱贴地争飞，竞夸轻俊。红楼归晚，看足柳昏花
暝。应自栖香正稳。便忘了、天涯芳信。愁损翠黛双蛾，日日画阑独
凭。
春社：春天祭祀土地神的社日。在立春后第五个戊日。
度：穿过。
差（cī）池：形容燕子错落飞行。
藻井：室内建筑中天花板上的一种装饰处理。天花板上每一方格为一井，又饰以
花纹、雕刻、彩画，故名藻井。
天涯芳信：远方捎来的书信。古有双燕传书之说。
暗香〔南宋〕姜夔
辛亥之冬，余载雪诣石湖。止既月，授简索句，且征新声，作此两
曲，石湖把玩不已，使工妓隶习之，音节谐婉，乃名之曰《暗香》
《疏影》。
旧时月色，算几番照我，梅边吹笛。唤起玉人，不管清寒与攀摘。何
逊而今渐老，都忘却春风词笔。但怪得竹外疏花，香冷入瑶席。
江国，正寂寂。叹寄与路遥，夜雪初积。翠尊易泣，红萼无言耿相
忆。长记曾携手处，千树压西湖寒碧。又片片、吹尽也，几时见得。
何逊：南朝梁诗人，任扬州法曹时，廨舍有梅花。
瑶席：席座的美称。
江国：江南水乡。翠尊：翠绿酒杯，这里指酒。
红萼：红梅。
耿：缠绕于心，难以忘怀。
疏影〔南宋〕姜夔
苔枝缀玉，有翠禽小小，枝上同宿。客里相逢，篱角黄昏，无言自倚
修竹。昭君不惯胡沙远，但暗忆、江南江北。想佩环、月夜归来，化
作此花幽独。
犹记深宫旧事，那人正睡里，飞近蛾绿。莫似春风，不管盈盈，早与
安排金屋。还教一片随波去，又却怨、玉龙哀曲。等恁时、重觅幽
香，已入小窗横幅。
苔枝：长有苔藓的梅枝。
缀玉：梅花像美玉般缀满枝头。
翠禽：翠鸟。
客里：离乡在外期间。深宫旧事：指寿阳公主事。宋武帝之女寿阳公主某天在含
章殿的屋檐下睡觉，有梅花落在她的额头，留下五瓣梅花印，十分美丽。宫女们
竞相效仿，称“梅花妆”。
安排金屋：指汉武帝的第一位皇后陈阿娇。汉武帝年幼时曾对姑母说：“若得阿
娇作妇，当作金屋贮之。”
玉龙：即玉笛。
哀曲：指笛曲《梅花落》。此曲是古代流行的乐曲，听了使人悲伤。
和裴迪登蜀州东亭送客逢早梅相忆见寄〔唐〕杜甫
东阁官梅动诗兴，还如何逊在扬州。
此时对雪遥相忆，送客逢春可自由。
幸不折来伤岁暮，若为看去乱乡愁。
江边一树垂垂发，朝夕催人自白头。
若为：怎堪。
垂垂：渐渐。
朝夕：时时，经常。
三九
白石写景之作，如“二十四桥仍在，波心荡、冷月无声”“数
峰清苦，商略黄昏雨”“高树晚蝉，说西风消息”，虽格韵高绝，
然如雾里看花，终隔一层。
梅溪、梦窗诸家写景之病，皆在一“隔”字。北宋风流，渡江
遂绝，抑真有运会存乎其间耶？
以词而言，则南宋之时代毕竟去北宋未远，无论在形式及意境方
面都还有不少可为之余地，不仅为静安先生所称赏的稼轩是南宋时独
树一帜的杰出作者，即使是为他所不喜的词人如白石、梦窗诸人，我
们也不得不承认他们都各自有其面目和成就。所以饶宗颐之讥王氏为
“偏激”，乃是不为无故的。不过有一点我们必须承认的，则是工巧
确实有可以流为虚浮矫饰的可能。所以就南宋一代言，虽然也还不乏
杰出的作者，只是降而至于受南宋词风所影响的清代，则一般作者但
知以南宋之堆砌工巧为美，在这种竞相模仿、因袭剽窃的作品中，我
们就可清楚地看到但求工巧之末流的弊害了。所以静安先生论词之尊
北宋抑南宋，就一般看法而言，虽不免有偏激之处，然而若就他自己
写《人间词话》的时代及其所标举的理论来看，则他的看法却是也大
有其道理存在的。
渡江：金兵攻占北宋都城开封后，宋高宗南迁，渡过长江，定都临安（今杭
州），史称南宋。
扬州慢〔南宋〕姜夔
淳熙丙申至日，予过维扬。夜雪初霁，荠麦弥望。入其城，则四顾萧
条，寒水自碧，暮色渐起，戍角悲吟。予怀怆然，感慨今昔，因自度
此曲。千岩老人以为有“黍离”之悲也。
淮左名都，竹西佳处，解鞍少驻初程。过春风十里，尽荠麦青青。自
胡马窥江去后，废池乔木，犹厌言兵。渐黄昏，清角吹寒，都在空
城。
杜郎俊赏，算而今、重到须惊。纵豆蔻词工，青楼梦好，难赋深情。
二十四桥仍在，波心荡、冷月无声。念桥边红药，年年知为谁生。
淮左名都：指扬州。
竹西：竹西亭，扬州名胜之一，在扬州北门外。
胡马窥江：指金兵侵略长江流域地区，洗劫扬州。
杜郎：即杜牧。杜牧曾在扬州任淮南节度使掌书记。
豆蔻词：杜牧所写《赠别》诗“娉娉袅袅十三余，豆蔻梢头二月初”。
二十四桥：扬州城内古桥，即吴家砖桥，也叫红药桥。
红药：红芍药花。
点绛唇·丁未冬过吴松作〔南宋〕姜夔
燕雁无心，太湖西畔随云去。数峰清苦，商略黄昏雨。
第四桥边，拟共天随住。今何许。凭阑怀古，残柳参差舞。
商略：商量、酝酿。
天随：晚唐陆龟蒙，自号天随子，诗人、农学家。
“高树晚蝉，说西风消息”句
见前文姜夔词《惜红衣》（簟枕邀凉）。
四十
问“隔”与“不隔”之别，曰：陶、谢之诗不隔，延年则稍隔
矣；东坡之诗不隔，山谷则稍隔矣。
“池塘生春草”“空梁落燕泥”等二句，妙处唯在不隔。
词亦如是。即以一人一词论，如欧阳公《少年游·咏春草》上
半阕云：“阑干十二独凭春，晴碧远连云，二月三月，千里万里，
行色苦愁人。”语语都在目前，便是不隔。至云“谢家池上，江淹
浦畔”，则隔矣。
白石《翠楼吟》：“此地宜有词仙，拥素云黄鹤，与君游戏。
玉梯凝望久，叹芳草萋萋千里。”便是不隔。至“酒祓清愁，花消
英气”，则隔矣。
然南宋词虽不隔处，比之前人，自有浅深厚薄之别。
静安先生所提的“隔”与“不隔”之说，其实原来就是他在批评
之实践中，以“境界说”为基准来欣赏衡量作品时所得的印象和结
论。如果在一篇作品中，作者果然有真切之感受，且能作真切之表
达，使读者亦可获致同样真切之感受，如此便是“不隔”。反之，如
果作者根本没有真切之感受，或者虽有真切之感受但不能予以真切之
表达，而只是因袭陈言或雕饰造作，使读者不能获致真切之感受，如
此便是“隔”。南宋虽有一些不隔之词、句，但比起北宋、五代等前
人作品，也还是有浅深薄厚之别。
延年：南朝宋颜延之，字延年。
登池上楼〔晋〕谢灵运
潜虬媚幽姿，飞鸿响远音。
薄霄愧云浮，栖川怍渊沉。
进德智所拙，退耕力不任。
徇禄反穷海，卧疴对空林。
衾枕昧节候，褰开暂窥临。
倾耳聆波澜，举目眺岖嵚。
初景革绪风，新阳改故阴。
池塘生春草，园柳变鸣禽。
祁祁伤豳歌，萋萋感楚吟。
索居易永久，离群难处心。
持操岂独古，无闷征在今。
潜虬：潜龙。
幽姿：潜隐的姿态。这里喻隐士。
飞鸿：能高飞的大鸟。
远音：鸿飞得高，所以鸣声可以传得很远。此喻有所作为的人。
薄：迫近。
怍：惭愧。
渊沉：沉在渊底。
拙：指不善逢迎。
徇禄：谋求禄位。
疴：疾病。
衾：被子。
昧节候：不明季节变化。
褰开：拉开，指拉开窗帘。
窥临：临窗眺望。
岖嵚：山岭高耸险峻的样子。
初景：初春。
革：清除。
新阳：指初春。
故阴：旧岁的秋冬。
“祁祁”句：《诗经·豳风·七月》：“春日迟迟，采蘩祁祁，女心伤悲，殆及
公子同归。”
“萋萋”句：《楚辞·招隐士》：“王孙游兮不归，春草生兮萋萋。”
无闷：没有烦忧。
征：证明。
昔昔盐〔隋〕薛道衡
垂柳覆金堤，蘼芜叶复齐。
水溢芙蓉沼，花飞桃李蹊。
采桑秦氏女，织锦窦家妻。
关山别荡子，风月守空闺。
恒敛千金笑，长垂双玉啼。
盘龙随镜隐，彩凤逐帷低。
飞魂同夜鹊，倦寝忆晨鸡。
暗牖悬蛛网，空梁落燕泥。
前年过代北，今岁往辽西。
一去无消息，那能惜马蹄？
金堤：即堤岸。堤之土黄而坚固，故用“金”修饰。
蘼芜：香草名，其叶风干后可做香料。
沼：池塘。
蹊：小路。
秦氏女：即汉乐府《陌上桑》中的采桑女秦罗敷。
窦家妻：指窦滔之妻苏蕙。窦滔为前秦苻坚时秦州刺史，被谪戍流沙，其妻织锦
为文以寄赠。荡子：在外乡漫游的人，即游子。
风月：风月之夜。
恒：常。
敛：收敛。
千金笑：一笑值千金。
双玉：指双目流泪。
盘龙随镜隐：思妇无心打扮，用不着镜子。
彩凤：锦帐上的花纹是凤形。
逐帷低：言帷帐不上钩而长垂。思妇懒得整理房间，故帷帐总是垂挂着。
“飞魂”句：意谓夜里睡不着，就像夜鹊见月惊起而神魂不定。
“倦寝”句：像晨鸡那样早起不睡。
牖：窗户。
代：代州，治所在今山西省代县。
辽：即辽河，在今辽宁省境内。
翠楼吟〔南宋〕姜夔
淳熙丙午冬，武昌安远楼成，与刘去非诸友落之，度曲见志。予去武
昌十年，故人有泊舟鹦鹉洲者，闻小姬歌此词，问之，颇能道其事，
还吴为余言之。兴怀昔游，且伤今之离索也。
月冷龙沙，尘清虎落，今年汉酺初赐。新翻胡部曲，听毡幕元戎歌
吹。层楼高峙。看槛曲萦红，檐牙飞翠。人姝丽，粉香吹下，夜寒风
细。
此地宜有词仙，拥素云黄鹤，与君游戏。玉梯凝望久，叹芳草萋萋千
里。天涯情味。仗酒祓清愁，花销英气。西山外，晚来还卷，一帘秋
霁。
龙沙：泛指塞外之地。
虎落：遮护城堡或营寨的竹篱。
酺：欢聚宴饮。
胡部曲：泛指异族乐曲。
元戎：主将，军事长官。
峙：耸立貌。
玉梯：指玉楼。
祓（fú）：消除。
霁（jì）：雨后天晴。
欧阳修《少年游》（阑干十二独凭春）见前文。
四一
“生年不满百，常怀千岁忧。昼短苦夜长，何不秉烛游。”
“服食求神仙，多为药所误。不如饮美酒，被服纨与素。”写情如
此，方为不隔。
“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山气日夕佳，飞鸟相与还。”
“天似穹庐，笼盖四野。天苍苍，野茫茫，风吹草低见牛羊。”写
景如此，方为不隔。
其实一篇作品无论其是否使用拟人的想象及陈述心理状态或作用
的抽象词，只要其能有真切之感受并能予以真切之表达，则便都可达
到“不隔”的境界。所以缺乏真切的感受或不能予以真切的表达，应
该才是真正造成“隔”的主要原因，这是我们从《人间词话》所举的
“隔”的词例与其理论基础相配合都足可得到证明的。
古诗十九首（其十五）
生年不满百，常怀千岁忧。
昼短苦夜长，何不秉烛游！
为乐当及时，何能待来兹？
愚者爱惜费，但为后世嗤。
仙人王子乔，难可与等期。
来兹：来年。
费：钱财。
嗤：讥笑、嘲笑。
王子乔：周灵王太子姬晋，相传王子乔喜爱吹笙引凤，后随道士浮丘公上嵩山，
成仙。
期：等待。
古诗十九首（其十三）
驱车上东门，遥望郭北墓。
白杨何萧萧，松柏夹广路。
下有陈死人，杳杳即长暮。
潜寐黄泉下，千载永不寤。
浩浩阴阳移，年命如朝露。
人生忽如寄，寿无金石固。
万岁更相送，贤圣莫能度。
服食求神仙，多为药所误。
不如饮美酒，被服纨与素。
郭北：城北。洛阳城北的北邙山上，古多陵墓。
白杨：古代墓地多植白杨、松、柏等树木，作为标志，便于子孙祭扫。
陈：久。
杳杳：幽暗的样子。
长暮：长夜。
潜寐：深眠。
寤（wù）：醒。阴阳：古人以春夏为阳，秋冬为阴。
更：更迭。
被：同“披”，穿戴。
“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句
见前文陶渊明诗《饮酒二十首（其五）》。
敕勒歌〔北魏〕斛律金
敕勒川，阴山下。
天似穹庐，笼盖四野。
天苍苍，野茫茫。
风吹草低见牛羊。
敕勒川：北魏时期把今河套平原至土默川一带称为敕勒川。
阴山：在今内蒙古自治区北部。
穹庐：用毡布搭成的帐篷。
苍苍：青色貌。
茫茫：辽阔无边的样子。
见：同“现”，显露。
四二
古今词人格调之高，无如白石。惜不于意境上用力，故觉无言
外之味，弦外之响，终不能与于第一流之作者也。
“格调”乃是指品格之高下而言的，但品格之高下又有两种之不
同：一种是本质的过人，在情意感受方面不同于流俗，这也就是《人
间词话》开端之所说的“有境界则自成高格”的表现；另一种则是文
字高雅不同于流俗，这也就是白石词被称为格调高的缘故。不过文字
之高雅毕竟不同于境界之真挚，此所以静安先生虽然也赞美白石之格
调高，而同时又特加指出“惜不于意境上用力”之故。
按：姜夔生在南宋后期，一生波折困顿，为人清空桀骜。他的作品追求格调，营
造清空意境。写景上朦胧婉约，与王国维推崇的无我之境截然相反；抒情上委婉
缠柔，与王国维推崇的直抒胸臆也不相同；语言上飘忽骚雅，与王国维推崇的自
然练达也不相同。可以说姜夔的这三方面与王国维的思想理论完全背道而驰。所
以王氏如此评价。
四三
南宋词人，白石有格而无情，剑南有气而乏韵，其堪与北宋人
颉颃者，唯一幼安耳。
近人祖南宋而祧北宋，以南宋之词可学，北宋不可学也。学南
宋者，不祖白石，则祖梦窗，以白石、梦窗可学，幼安不可学也。
学幼安者，率祖其粗犷滑稽，以其粗犷滑稽处可学，佳处不可学
也。幼安之佳处，在有性情，有境界。即以气象论，亦有“横素
波、干青云”之概。宁后世龌龊小生所可拟耶？
稼轩一类的词乃是“不能学”的，他的成就只是一种特殊的个
例，如果没有稼轩的才气性情，不能化古人之事典为自己之境界，则
用典的结果便不免会流于敷衍堆砌，使真切之境界尽失，而造成
“隔”的现象了。
颉颃：不相上下。
祧：疏远，忽视。
四四
东坡之词旷，稼轩之词豪。无二人之胸襟而学其词，犹东施之
效捧心也。
在豪放的词人里边，一个是苏东坡，一个就是辛稼轩，只有他们
两个人在豪放之中不是空口说大话，而是有许多低回婉转，有许多挫
折生活的背景隐藏在里边，所以能把豪放词写得很好。一般的人没有
苏东坡跟辛弃疾的理想，没有他们的遭遇，没有他们的生活，只是在
表面上做出一个豪放的样子而已。
四五
读东坡、稼轩词，须观其雅量高致，有伯夷、柳下惠之风。白
石虽似蝉蜕尘埃，然终不免局促辕下。
据静安先生之意，白石之词乃是外貌极旷，有蝉蜕尘埃之意，可
惜不于意境上用力，故虽长于修能，却短于内美。由此可见白石词
“格调”之高，应该乃是指其外貌之旷，用词炼句之高雅不同于流俗
而言的。不过可惜的是白石仅能以其“修能”在用词炼句方面求格调
之高，而因其过分注意外表反而使得感觉与情意在真切诚挚方面受到
了损伤，这便是静安先生所以讥其“终不免局促辕下”的缘故。
按：姜夔一生仕途不顺，长期的幕僚身份使他一直寄人篱下，处处受到制约，这
在一定程度上影响到他的词风。
伯夷，商纣王末期孤竹国君主的长子。初，孤竹君欲以三子叔齐为继承人，至父
死，叔齐让位于伯夷。伯夷以父命为尊，遂逃之，而叔齐亦不肯立，亦逃之。伯
夷、叔齐同往西岐，恰遇周武王讨伐纣王，伯夷和叔齐不畏强暴，叩马谏阻，左
右欲兵之，姜子牙曰：“此义人也。”扶而去之。后天下宗周，伯夷、叔齐耻食
周粟，饿死首阳山。
柳下惠，谥号为惠。因其封地在柳下，后人尊称其为“柳下惠”。中国古代思想
家、政治家、教育家。曾任鲁国士师，掌管刑罚狱讼之事。作为遵守中国传统道
德的典范，其“坐怀不乱”的故事广为传颂。孔子以为“被遗落的贤人”，孟子
尊为“和圣”。
四六
苏、辛词中之狂，白石犹不失为狷，若梦窗、梅溪、玉田、草
窗、中麓辈，面目不同，同归于乡愿而已。
当宋、金议和以后，边境少事，虽江山半壁，但幸可以苟安，而
辛词一派之末流，也逐渐流入了粗犷叫嚣，于是周词之重视勾勒安
排、以典雅工丽为美的词风，遂在此种社会与文学之双重背景中，得
到了酝酿滋生的土壤。姜夔、史达祖、吴文英、张炎等人基本上就都
是属于此一类词风的作者。
按：词人三品说——狂为上，狷为中，乡愿为下。
狷：狷介。形容人性情孤高耿直，不同流合污。
梦窗：南宋吴文英，号梦窗。
梅溪：南宋史达祖，号梅溪。
玉田：南宋张炎，号玉田。
草窗：南宋周密，号草窗。
中麓：应作“西麓”。南宋陈允平，号西麓。
乡愿：指看似忠厚实际没有道德原则，只知媚俗趋时之人。
四七
稼轩《中秋饮酒达旦，用〈天问〉体作〈木兰花慢〉以送
月》，曰：“可怜今夜月，向何处、去悠悠？是别有人间，那边才
见，光景东头。”
词人想象，直悟月轮绕地之理，与科学家密合，可谓神悟。
辛弃疾之用古，还不仅只是用古典之故实而已，他有时还喜欢模
拟古书之风格，或者完全袭用古书之辞句。陈模《论稼轩词》即曾谓
辛词《贺新郎·送茂嘉十二弟》一首“全与太白《拟恨赋》手段相
似”；又谓其《沁园春·止酒》一首“如《宾戏》《解嘲》等作”。
再如其《水龙吟·用些语再题瓢泉》一词之仿《天问》与《招魂》；
《水调歌头》（我志在寥阔）一词之仿《九章·抽思》而用“少
歌”；又如其《卜算子》（一以我为牛）一词之用《庄子》；《水调
歌头》（长恨复长恨）一词之用《楚辞》；及另一首《水调歌头》
（四座且勿语）之杂用《礼记》《诗经》《晋书·陶侃传》及左思、
谢灵运、鲍照、杜甫诸家诗句；还有《卜算子》（进退存亡）一首之
杂用《周易》《诗经》及《论语》之成句，凡此诸例，皆可见出辛弃
疾写词之具有英雄豪杰的胆识与手段，其突破传统不主故常之开拓与
变化，固更有过于苏轼者。所以《四库全书总目提要》之论辛词，乃
曾谓：“其词慷慨纵横，有不可一世之概，于倚声家为变调。”
按：辛弃疾才情兼备、思维灵动开阔。直接点破明月环绕地球运转的规律，与科
学家的理论不谋而合，可谓“神悟”。本则赞扬辛词自然通达、超凡脱俗、充满
想象力，绝不是堆砌而成的作品。
《天问》：屈原作品，收录于《楚辞》，“天问”即向天发问，主要就当时所流
传的神话的历史、地理常识，提出自己的质疑，体现了屈原的探索精神。
木兰花慢〔南宋〕辛弃疾
中秋饮酒将旦，客谓前人诗词有赋待月无送月者，因用《天问》体
赋。
可怜今夕月，向何处，去悠悠？是别有人间，那边才见，光影东头。
是天外，空汗漫，但长风浩浩送中秋？飞镜无根谁系？姮娥不嫁谁
留？
谓经海底问无由，恍惚使人愁。怕万里长鲸，纵横触破，玉殿琼楼。
虾蟆故堪浴水，问云何玉兔解沉浮？若道都齐无恙，云何渐渐如钩？
可怜：可爱。
光影：指月亮。
天外：指茫茫宇宙。
汗漫：广阔无边。
飞镜：月亮的别称。
姮娥：传说中的月中仙女嫦娥。
“谓经”二句：大意为据人说月亮运行经过海底，又无法探明其究竟，真让人不
可捉摸而发愁。
“怕万里”三句：大意为如果月亮真是从海底经过，唯恐海中的鲸鱼横冲直撞，
撞坏月中的玉殿琼楼。长鲸，巨大的鲸鱼。玉殿琼楼，代指月亮。神话传说月亮
中有华丽的宫殿名广寒宫。
“虾蟆”二句：大意为月宫的蟾蜍尚能游水，那么捣药的玉兔也能在水中自由浮
沉吗？虾蟆，传说月中有蟾蜍（蛤蟆）。云何，为什么。玉兔，传说中月亮上有
白兔在捣药。解沉浮，会游泳。
若道：假如说。
无恙：安好，无损伤。
渐渐如钩：圆月慢慢变成弯月。
四八
周介存谓“梅溪词中喜用‘偷’字，足以定其品格”，刘融斋
谓“周旨荡而史意贪”，此二语令人解颐。
王氏所谓“令人解颐”就是因为觉得周、刘二人这种涉及作者品
格的评词之语，颇可使人发会心同意之微笑的缘故。而且我们证之于
喜用“偷”字的史梅溪的词，他也确实是喜欢叙写纤细工巧的“小
境”……不过如果就整体来说，则作品中所表现的境界之大小与作品
之优劣，实在并无必然之关系。因为修养学力高的诗人，有时也写
“小境”的诗，反之，修养学力低的诗人，有时也会写“大境”的
诗。
按：周济《介存斋论词杂著》全段：“梅溪甚有心思，而用笔多涉尖巧，非大方
家数，所谓一钩勒即薄者。梅溪词中，喜用‘偷’字，足以定其品格矣。”史达
祖词风格工巧，词句中多有“偷”字，如“千里催偷春暮”“春翠偷聚”“篱落
翠深偷见”“犹将泪点偷藏”等。史达祖一生科举不第，后得南宋主战派权臣韩
侂胄赏识，成为其亲信幕僚，后因韩侂胄北伐失败而遭牵连，受黥刑，死于困
顿。后人对其人品微有贬损之语。刘熙载《词概》全段：“周美成律最精审，史
邦卿句最警炼，然未得为君子之词者，周旨荡而史意贪也。”
解颐：面露笑容。
四九
介存谓梦窗词之佳者，如“水光云影，摇荡绿波，抚玩无极，
迫寻已远”。
余览《梦窗甲乙丙丁稿》中，实无足当此者。有之，其“隔江
人在雨声中，晚风菰叶生秋怨”二语乎？
可注意的乃是静安先生所赞美的寄兴深微富于言外之意的作品却
一般都有着两点特色：其一是作品本身都是极为真切的“不隔”之
作，其二是解说时全凭作品中之“境界”所予读者之直接感受为立说
之据，而并不以猜测附会的方式为牵强之解说。因此他自己虽也重视
联想作用及言外之意，却非常反对标举“比兴”以“意内言外”来说
词的常州词派的张惠言等人的比附猜谜式的说词方法。
水光：原文为天光，此处作者误笔。
《梦窗甲乙丙丁稿》：吴文英词集。
踏莎行〔南宋〕吴文英
润玉笼绡，檀樱倚扇。绣圈犹带脂香浅。榴心空叠舞裙红，艾枝应压
愁鬟乱。
午梦千山，窗阴一箭。香瘢新褪红丝腕。隔江人在雨声中，晚风菰叶
生秋怨。
润玉：指肌肤。
笼绡：薄纱衣服。
檀樱：浅红色的樱桃小口。檀，浅红色。
绣圈：绣花圈饰。
榴心：形容歌女红色舞裙上印着重叠的石榴籽花纹。
艾枝：端午节用艾叶做成虎形，或剪为小虎，粘艾叶以戴。
一箭：指刻漏。古代计时工具。
香瘢（bān）：指手腕斑痕。
红丝腕：民俗，端午节以五色丝系在手腕以驱鬼祛邪。一名长命缕。
菰（gū）：水生植物，也称茭白，可作菜，子实可食。
五十
梦窗之词，余得取其词中之一语以评之，曰：“映梦窗，凌乱
碧。”
玉田之词，余得取其词中之一语以评之，曰：“玉老田荒。”
即如其以梦窗词中之“映梦窗，凌乱碧”一句来比拟梦窗词的风
格，又以玉田词中之“玉老田荒”一句来喻示玉田词之风格，这些例
证就使人有不尽贴切适当之感。因为一则这两句词本身原来就不能提
供给读者明确的意象，再则这二句词中的“凌乱”“老”“荒”等
字，所给予读者的也依然是抽象的说明而并非具体的感受。何况梦窗
词及玉田词之风格也绝非“凌乱”一词及“老”“荒”二字之所能
尽。三则这二句词中恰好包含有两个作者的别号“梦窗”“玉田”，
因此就不免会使人觉得静安先生之所以择取了这二句词来喻示梦窗及
玉田二家词，并不是因为意象的贴切，而只是因其恰好镶嵌有二人名
字之巧合而已。像这种模糊影响的喻示，就充分显现出了这种评说方
式的缺点所在。
秋思〔南宋〕吴文英
荷塘，为括苍名姝求赋其听雨小阁。
堆枕香鬟侧。骤夜声、偏称画屏秋色。风碎串珠，润侵歌板，愁压眉
窄。动罗箑清商，寸心低诉叙怨抑。映梦窗，零乱碧。待涨绿春深，
落花香泛，料有断红流处，暗题相忆。
欢酌。檐花细滴。送故人、粉黛重饰。漏侵琼瑟。丁东敲断，弄晴月
白。怕一曲、霓裳未终，催去骖凤翼。叹谢客、犹未识。漫瘦却东
阳，灯前无梦到得。路隔重云雁北。
串珠：既指雨，又形容歌声。
罗箑（shà）：罗扇。
清商：五音之一，清越的商声。秋于五音属商，故此指秋风。
漏：钟漏，古代计时器。
丁东：既指雨声，又指乐器声。
霓裳：即《霓裳羽衣舞曲》。为唐玄宗所作之曲，用于在太清宫祭献老子时演
奏。
谢客：指谢灵运。小字“客儿”，时人称谢客。谢灵运生于会稽。旬日，谢玄
亡，送灵运于杜治养之。十五岁方还都，故名客儿。这里借指词人自己。
东阳：即沈约，南朝吴兴武康人，多病，以瘦称。在此亦指代词人。
祝英台近·与周草窗话旧〔南宋〕张炎
水痕深，花信足，寂寞汉南树。转首青阴，芳事顿如许。不知多少消
魂，夜来风雨。犹梦到、断红流处。
最无据。长年息影空山，愁入庾郎句。玉老田荒，心事已迟暮。几回
听得啼鹃，不如归去。终不似、旧时鹦鹉。
汉南树：东晋桓温感叹树粗、人老，庾信《枯树赋》引此事，谓桓有“昔年种
柳，依依汉南”之句。后世用作感叹人生易老的典故。
庾郎：庾信，字子山，小字兰成。南阳郡新野县（今河南新野）人。南北朝时期
文学家。
五一
“明月照积雪”“大江流日夜”“中天悬明月”“黄河落日
圆”，此种境界，可谓千古壮观。
求之于词，唯纳兰容若塞上之作，如《长相思》之“夜深千帐
灯”、《如梦令》之“万帐穹庐人醉，星影摇摇欲坠”差近之。
纳兰词中一些清新流利的小词，很可能是他十九岁以前或更早的
作品。……既没有唐诗中的典故、托喻，也没有仕隐的情结，更不似
《花间》词之秾丽，也不似南宋词之深晦，又不似苏、辛词之健笔豪
情；纳兰词只是以自然真切的口吻，流利谐婉的音调，写出了他自己
由于敏锐善感的心灵，为寻常景物所引发出来的一种凄婉的情思。而
这种情思却也正是一些有文学气质的少男少女们，当他们知识初开，
却蓦然发现人世间原来竟有着如许多的悲哀和缺憾之时，一种经常共
有的情思。
按：“黄河”应作“长河”，此处为作者笔误。
纳兰容若：清代词人，原名纳兰性德，字容若。
岁暮〔晋〕谢灵运
殷忧不能寐，苦此夜难颓。
明月照积雪，朔风劲且哀。
运往无淹物，年逝觉已催。
殷忧：深深的忧虑。殷：多，深。
寐：睡觉。
颓：尽。
朔风：北风。朔：北方。
劲：猛烈。
哀：悲痛，凄厉。
运往：四季更替。运，即一年四季的运转。
淹物：久留之物。淹，浸没。
年逝：年华逝去。
催：紧迫。
暂使下都夜发新林至京邑赠西府同僚〔南齐〕谢朓
大江流日夜，客心悲未央。
徒念关山近，终知返路长。
秋河曙耿耿，寒渚夜苍苍。
引领见京室，宫雉正相望。
金波丽鳷鹊，玉绳低建章。
驱车鼎门外，思见昭丘阳。
驰晖不可接，何况隔两乡？
风云有鸟路，江汉限无梁。
常恐鹰隼击，时菊委严霜。
寄言罻罗者，寥廓已高翔。
未央：未尽。
关山：指京城近郊的山。秋河：秋夜的银河。
耿耿：明亮。
引领：伸颈。
宫雉：宫墙。
金波：月光。
丽：附着，照耀。
鳷鹊：汉观名，借指金陵宫殿。
玉绳：星名。
建章：汉宫名，亦是借指金陵宫殿。
鼎门：相传周成王定鼎于郏鄏（今河南洛阳西），名南门为定鼎门。这里借指金
陵南门。
昭丘：楚昭王墓。在荆州当阳县东。
阳：太阳。
驰晖：指太阳。
梁：桥梁。
鹰隼：两种猛禽。这里比喻谗佞邪恶势力。
委：枯萎，凋零。
罻罗者：张设罗网的人。指恶语中伤者。
寥廓：指广阔的天空。
“中天悬明月”句
见前文杜甫《后出塞五首（其二）》。
使至塞上〔唐〕王维
单车欲问边，属国过居延。
征蓬出汉塞，归雁入胡天。
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
萧关逢候骑，都护在燕然。
问边：巡访边塞。
属国：出使边陲的使臣。
居延：地名，今内蒙古境内。
征蓬：随风飘飞的蓬草，此处为诗人自喻。萧关：古关名，故址在今宁夏境内。
候骑：负责侦察、通信的骑兵。
都护在燕然：指骑兵告诉我都护到了燕然。唐代在漠北设有燕然都护府。
长相思〔清〕纳兰容若
山一程，水一程，身向榆关那畔行，夜深千帐灯。
风一更，雪一更，聒碎乡心梦不成，故园无此声。
榆（yú）关：即今山海关，在今河北秦皇岛东北。
聒（guō）：声音嘈杂，指风雪声。
故园：故乡，此指北京。
此声：风雪交加的声音。
如梦令〔清〕纳兰容若
万帐穹庐人醉，星影摇摇欲坠。归梦隔狼河。
又被河声搅碎。还睡、还睡，解道醒来无味。
穹庐：圆形的毡帐。
狼河：白狼河，即今大凌河，在辽宁省西部。
解道：知道。
五二
纳兰容若以自然之眼观物，以自然之舌言情。此由初入中原，
未染汉人风气，故能真切如此。北宋以来，一人而已。
我们如果从纳兰生平的学习经历来看，则据其《墓志铭》《神道
碑》与《年谱》等资料之所记叙，则我们自可见到纳兰之所以有今日
之成就，实在正是由于他热心追求和学习汉文化之结果。即如他所编
辑和撰写的《通志堂经解》《渌水亭杂识》以及《通志堂集》中所收
录的诗文诸作，都可以见出他对于汉文化之热心学习与追求。即以其
《饮水词》而言，也何尝不是学习和追求汉文化之结果，而王国维乃
谓其“未染汉人风气”，故此言乃必须加一转语以作说明。私意以为
此处之所谓“汉人风气”，自非泛指一切汉文化之风习，而乃是专指
词之写作自南宋以来所逐渐形成的一种以思索安排来有意求深的写词
之风气。至于纳兰之所以未曾沾染此种风气，则一则固可能果然由于
其初入中原，对于词在发展中所形成的此种重视思力安排而有意求深
的习气，尚未受到深刻之影响；再则也可能由于纳兰对于诗词之创作
原有其重视性情之真的一贯的主张。
五三
陆放翁跋《花间集》，谓：“唐季五代，诗愈卑，而倚声辄简
古可爱。能此不能彼，未可以理推也。”
《提要》驳之，谓：“犹能举七十斤者，举百斤则蹶，举五十
斤则运掉自如。”其言甚辨。然谓词必易于诗，余未敢信。
善乎陈卧子之言曰：“宋人不知诗而强作诗，故终宋之世无
诗。然其欢愉愁苦之致，动于中而不能抑者，类发于诗余，故其所
造独工。”五代词之所以独胜，亦以此也。
静安先生……驳斥提要说：“然谓词必易于诗，余未敢信。”更
在第五十四则词话再一次说：“故谓文学后不如前，余未敢信。”这
种说法在静安先生当日提出时，实在乃是极富于革命精神的，所以李
长之便曾经说王氏“提出史的文学时代的观念，是后来文学革命的导
火线”。
按：陆游给《花间集》作跋中说：“晚唐、五代之时，诗歌（指近体诗、格律
诗）的创作愈加衰落，而词创作兴盛起来，总是简古可爱，能作词而不能作诗，
真是没有道理可以解释的。”《提要》反驳道：“只能举七十斤重量的人，举一
百斤会举不起来，但举五十斤则轻松自如。”这话很有道理，但若说写词一定易
于写诗，我便不敢苟同。陈子龙说得好：“宋人不懂诗却勉强作诗，所以整个宋
代都没有好诗，他们的欢愉愁苦之情，涌动于内心不可抑制，便抒发于词中，因
此宋人的词极其精巧。”五代词之所以特别出色，原因也在这里。
五四
四言敝而有《楚辞》，《楚辞》敝而有五言，五言敝而有七
言；古诗敝而有律绝，律绝敝而有词。
盖文体通行既久，染指遂多，自成习套。豪杰之士，亦难于其
中自出新意，故遁而作他体，以自解脱，一切文体所以始盛终衰
者，皆由于此。故谓文学后不如前，余未敢信。但就一体论，则此
说固无以易也。
静安先生乃是有着极明白的文学演进之历史观的。他不仅有见于
每一时代有每一时代新兴之文学，而且更指出了文学演进的主要原因
乃是由于任何一种文体，在通行既久之后，经过多人之尝试和使用，
自然便不免会逐渐趋于定型，成为一种习套。于是当一切可行之途径
尝试俱穷之后，后之作者一则既更无发展开拓之余地，再则又现有许
多既成的习套摆在眼前，于是才气不足的作者自然便不免养成一种因
袭模仿之风，而丧失了一切文学作品原来所最需要的创造的精神和能
力，所以豪杰之士遂不免遁而作他体。这种论见实在道出了古今中外
一切文学体式终久必趋于变的根本原因之所在。
律绝：即律诗、绝句，也称为近体诗。
五五
诗之《三百篇》、《十九首》，词之五代、北宋，皆无题也。
非无题也，诗词中之意，不能以题尽之也。
自《花庵》《草堂》每调立题，并古人无题之词亦为作题。如
观一幅佳山水，而即曰此某山某河，可乎？诗有题而诗亡，词有题
而词亡。然中材之士，鲜能知此而自振拔者矣。
他之所以反对“有题之作”，便也未尝不是因为有题的结果便不
免使作者易流于沾滞和雕饰的缘故，这当然也同样是一种“入”而不
“出”的弊病。所以静安先生所提出的有关诗人修养及态度的“出”
“入”之说，实在乃是他自己以其论词之标准与西方理论相杂糅而产
生的概念。
按：作者列举的《诗经》等原本并无标题，后世编校多取诗篇的首字、词、句等
当作标题。
五六
大家之作，其言情也必沁人心脾，其写景也必豁人耳目，其辞
脱口而出，无矫揉妆束之态。以其所见者真，所知者深也。诗词皆
然。持此以衡古今之作者，可无大误矣。
这一则词话中“真”字的理解极为重要，它所指的并非仅是外在
景物或情事实际存在的“真”，而是指作者由此外在景物或情事所得
的一种发自内心的真切之感受，而这种感受作用，也就正是诗歌的主
要生命之所在。无论是写景、叙事或抒情，也无论是比体、兴体或赋
体，总之，都需要诗人内心中先有一种由真切之感受所生发出来的感
动的力量，才能够写出有生命的诗篇来，而如此的作品也才可称之为
“有境界”。如果没有这种从内心中产生出来的真正感动的力量，而
对景物情事只作平平板板的记录，或者在陈词滥调中拾人牙慧，则其
所写便绝不得谓为“真景物”“真感情”，此种作品当然便是所谓
“无境界”。
五七
人能于诗词中不为美刺投赠之篇，不使隶事之句，不用粉饰之
字，则于此道已过半矣。
他之反对用典，与他之反对“代字”和“游词”，当然也都仍然
是与他以“真切”之感受和表达为主的境界说相为表里的。
美刺：赞美与讽刺。
投赠：为赠予而做的诗词。即专为某人创作并书赠的诗词作品。
隶事：堆砌典故。
五八
以《长恨歌》之壮采，而所隶之事，只“小玉双成”四字，才
有余也。
梅村歌行，则非隶事不办。白、吴优劣，即于此见。不独作诗
为然，填词家亦不可不知也。
在词中用典隶事，应该也并不是必不可以的，只要作者之情意深
挚感受真切能够自有境界，而且学养丰厚才气博大可以融会古人为我
所用，足以化腐朽为神奇，给一切已经死去的词汇和事典都注入自己
的感受和生命，如此则用典隶事便不仅不会妨碍“境界”之表达，反
会经由所用之事典而引发读者更多之联想，因而使所表达之境界也更
为增广增强。在这种情形下，用典和隶事当然乃是无须加以反对的。
长恨歌〔唐〕白居易
汉皇重色思倾国，御宇多年求不得。
杨家有女初长成，养在深闺人未识。
天生丽质难自弃，一朝选在君王侧。
回眸一笑百媚生，六宫粉黛无颜色。
春寒赐浴华清池，温泉水滑洗凝脂。
侍儿扶起娇无力，始是新承恩泽时。
云鬓花颜金步摇，芙蓉帐暖度春宵。
春宵苦短日高起，从此君王不早朝。
承欢侍宴无闲暇，春从春游夜专夜。
后宫佳丽三千人，三千宠爱在一身。
金屋妆成娇侍夜，玉楼宴罢醉和春。
姊妹弟兄皆列土，可怜光彩生门户。
遂令天下父母心，不重生男重生女。
骊宫高处入青云，仙乐风飘处处闻。
缓歌慢舞凝丝竹，尽日君王看不足。
渔阳鼙鼓动地来，惊破霓裳羽衣曲。
九重城阙烟尘生，千乘万骑西南行。
翠华摇摇行复止，西出都门百余里。
六军不发无奈何，宛转蛾眉马前死。
花钿委地无人收，翠翘金雀玉搔头。
君王掩面救不得，回看血泪相和流。
黄埃散漫风萧索，云栈萦纡登剑阁。
峨嵋山下少人行，旌旗无光日色薄。
蜀江水碧蜀山青，圣主朝朝暮暮情。
行宫见月伤心色，夜雨闻铃肠断声。
天旋地转回龙驭，到此踌躇不能去。
马嵬坡下泥土中，不见玉颜空死处。
君臣相顾尽沾衣，东望都门信马归。
归来池苑皆依旧，太液芙蓉未央柳。
芙蓉如面柳如眉，对此如何不泪垂。
春风桃李花开夜，秋雨梧桐叶落时。
西宫南内多秋草，落叶满阶红不扫。
梨园弟子白发新，椒房阿监青娥老。
夕殿萤飞思悄然，孤灯挑尽未成眠。
迟迟钟鼓初长夜，耿耿星河欲曙天。
鸳鸯瓦冷霜华重，翡翠衾寒谁与共。
悠悠生死别经年，魂魄不曾来入梦。
临邛道士鸿都客，能以精诚致魂魄。
为感君王展转思，遂教方士殷勤觅。
排空驭气奔如电，升天入地求之遍。
上穷碧落下黄泉，两处茫茫皆不见。
忽闻海上有仙山，山在虚无缥渺间。
楼阁玲珑五云起，其中绰约多仙子。
中有一人字太真，雪肤花貌参差是。
金阙西厢叩玉扃，转教小玉报双成。
闻道汉家天子使，九华帐里梦魂惊。
揽衣推枕起徘徊，珠箔银屏迤逦开。
云鬓半偏新睡觉，花冠不整下堂来。
风吹仙袂飘飖举，犹似霓裳羽衣舞。
玉容寂寞泪阑干，梨花一枝春带雨。
含情凝睇谢君王，一别音容两渺茫。
昭阳殿里恩爱绝，蓬莱宫中日月长。
回头下望人寰处，不见长安见尘雾。
惟将旧物表深情，钿合金钗寄将去。
钗留一股合一扇，钗擘黄金合分钿。
但教心似金钿坚，天上人间会相见。
临别殷勤重寄词，词中有誓两心知。
七月七日长生殿，夜半无人私语时。
在天愿作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
天长地久有时尽，此恨绵绵无绝期。
汉皇：指唐玄宗李隆基。唐人文学常以汉称唐。
御宇：即统治天下。
“杨家有女”二句：蜀州司户杨玄琰，有女杨玉环，自幼由叔父杨玄珪抚养，十
七岁被册为寿王李瑁（玄宗之子）妃。二十七岁被玄宗册为贵妃。白居易此谓
“养在深闺人未识”，是作者有意为帝王避讳的说法。
华清池：华清池温泉，在今西安市临潼区南的骊山下。
侍儿：宫女。新承恩泽：刚得到皇帝的宠幸。
列土：分封土地。
可怜：可爱，值得羡慕。
骊宫：骊山华清宫。骊山在今陕西临潼。
渔阳：郡名，辖今北京市平谷县和天津市的蓟县等地。鼙鼓：古代骑兵用的小
鼓，此借指战争。
霓裳羽衣曲：舞曲名，据说为唐开元年间西凉节度使杨敬述所献，经唐玄宗润色
并制作歌词，改用此名。
九重城阙：九重门的京城，此指长安。
烟尘生：指发生战事。
蛾眉：古代美女的代称，此指杨贵妃。
萦纡：萦回盘绕。
剑阁：又称剑门关，在今四川剑阁县北，是由秦入蜀的要道。
峨嵋山：在今四川峨眉山市。玄宗奔蜀途中，并未经过峨眉山，这里泛指蜀中高
山。
回龙驭：皇帝的车驾归来。
信马：意思是无心鞭马，任马前进。
太液：汉宫中有太液池。
未央：汉有未央宫。此皆借指唐长安皇宫。
梨园弟子：指玄宗当年训练的乐工舞女。
椒房：后妃居住之所，因以花椒和泥抹墙，故称。
阿监：宫中的侍从女官。
青娥：年轻的宫女。
耿耿：微明的样子。
霜华：霜花。
临邛道士鸿都客：意谓有个从临邛来长安的道士。临邛，今四川邛崃县。鸿都，
古宫门名，这里借指长安。
致魂魄：招来杨贵妃的亡魂。
方士：指道士。
殷勤：尽力。
排空驭气：即腾云驾雾。
穷：穷尽，找遍。
碧落：天空。
黄泉：指地下。
太真：杨玉环，号太真。
参差：仿佛，差不多。
玉扃：玉门。即玉阙之变文。
小玉：吴王夫差女。
双成：传说中西王母的侍女。这里皆借指杨贵妃在仙山的侍女。
九华：重重花饰的图案。言帐之精美。
迤逦：接连不断地。
袂：衣袖。
玉容寂寞：此指神色黯淡凄楚。
阑干：纵横交错的样子。这里形容泪痕满面。
凝睇（dì）：凝视。
昭阳殿：汉成帝宠妃赵飞燕的寝宫。此借指杨贵妃住过的宫殿。
蓬莱宫：指贵妃在仙山的居所。
人寰：人间。
寄将去：托道士带回。
“钗留”二句：把金钗、钿盒分成两半，自留一半。擘，分开。合分钿，将钿盒
上的图案分成两部分。
重寄词：贵妃在告别时重又托他捎话。
两心知：只有玄宗、贵妃二人心里明白。
长生殿：在骊山华清宫内，天宝元年（742）造。
比翼鸟：传说中的鸟名，据说只有一目一翼，雌雄并在一起才能飞。
连理枝：两株树木树干相抱。古人常用此二物比喻情侣相爱、永不分离。
恨：遗憾。
绵绵：连绵不断。
五九
近体诗体制，以五七言绝句为最尊，律诗次之，排律最下。盖
此体于寄兴言情，两无所当，殆有韵之骈体文耳。
词中小令如绝句，长调似律诗，若长调之《百字令》《沁园
春》等，则近于排律矣。
中国的旧观念总是以为今不如古、后不如前，所以在静安先生以
前，虽然也有人曾注意到此种一代有一代之文学的自然演进之现象，
却往往并不能言其所以然，甚至更有人不惜将这种演进的现象全部加
以抹杀而不予承认，如《人间词话》第五十三则中静安先生曾引陆游
之说云：
陆放翁跋《花间集》，谓：“唐季五代，诗愈卑，而倚声辄
简古可爱。能此不能彼，未可以理推也。”
又曾引陈卧子之言说：
宋人不知诗而强作诗，故终宋之世无诗。然其欢愉愁苦之
致，动于中而不能抑者，类发于诗余，故其所造独工。
从这两则记叙来看便可知前人对于文学演进之现象虽也曾注意及
之，然而或者不能言其所以然如陆游，或者语焉而不详如陈卧子，直
至静安先生以前，从来没有人对这种文学演进的现象加以理论的说
明。不仅如此，甚至连陆游这种对演进现象的提出，有时还会招致一
些崇古薄今之人的非议和曲解。
近体诗：又称“今体诗”，是唐代形成的律诗和绝句的通称，用以区别“古体
诗”。
律诗：属近体诗范畴，因格律要求极其严格故名。常见有五言律诗，七言律诗。
排律：五、七言律诗中对偶句在三联以上的称排律。
骈体文：以字句两两相对而成篇章的文体。其常用四字句、六字句，讲究对仗的
工整和声律的铿锵。
小令：词体的一种，短小。最短的小令为十六字令。
长调：即慢词，篇幅通常上百字。
六十
诗人对宇宙人生，须入乎其内，又须出乎其外。
入乎其内，故能写之；出乎其外，故能观之。入乎其内，故有
生气；出乎其外，故有高致。美成能入而不能出。白石以降，于此
二事皆未梦见。
他在词话中所提出的“出”与“入”之说，实在应该只是从康德
之美学及席勒之游戏说所得到的一些概念，与他个人写作和欣赏时所
得到的一点体悟相杂糅而产生出来的一点心得而已，因此遂只能简单
地以“出”与“入”来对这种创作诗所当保持之修养及态度作概略的
提示，而并未能更进一步作详细的说明。
席勒游戏说：儿童的游戏……对于世界是执著也是遁逃，他
一方面要征服它，同时也要闪避它。——[法]德拉库瓦《艺术心
理学》
康德美学：感受和表现完全是两件事，纯粹的情感，刚从实
际生活出炉的赤热的情感在表现于符号语言、声音或形象之先，
都需经过一番返照。——[法]德拉库瓦《艺术心理学》
周氏之词原来有着几点特色：其一是“模写物态曲尽其妙”，其
二是所写多为“常人之境”且“常人皆能感之”，其三是注重修辞及
声律。凡此种种，当然也都可以看做是清真词的长处，不过如果就静
安先生所提出的“出”“入”之标准来看，则清真词之模写物态及写
常人之境之所以能“曲尽其妙”，并使“常人皆能感之”，便也正未
尝不是因为周氏所取之距离既较为切近，写作之态度也较为沾滞之
故。而这当然也便形成了周氏之词“能入而不出”的结果。何况他之
注重修辞及声律，也未尝不是另一种在写作态度上过于黏滞的表现。
而且既在写作时过于重视安排修饰，当然也便损害了自然超脱的情
趣。
六一
诗人必有轻视外物之意，故能以奴仆命风月。又必有重视外物
之意，故能与花鸟共忧乐。
惟其有“轻视外物”之态度，所以才能使外物皆被我所驱使而不
被外物所拘限，因此才能有“出乎其外”的客观观照；又惟其能有
“重视外物”之态度，所以才能与一切所写之对象取得生命的共感，
因此才能有“入乎其内”的深刻感受。而对于一位真正伟大的作者而
言，实在应当同时兼具这两种态度和修养，方可达到既“能观”又
“能写”的最高的艺术成就。
六二
“昔为倡家女，今为荡子妇。荡子行不归，空床难独守。”
“何不策高足，先据要路津？无为久贫贱，轗轲长苦辛。”可谓淫
鄙之尤。然无视为淫词、鄙词者，以其真也。
五代、北宋之大词人亦然，非无淫词，读之者但觉其亲切动
人；非无鄙词，但觉其精力弥满。可知淫词与鄙词之病，非淫与鄙
之病，而游词之病也。“岂不尔思，室是远而。”而子曰：“未之
思也，夫何远之有？”恶其游也。
王国维在另外一则词话中，就又曾经提出来说“词之雅郑，在神
不在貌”，又说：“永叔、少游虽作艳语，终有品格。方之美成，便
有淑女与娼伎之别。”那便因为王氏以为欧、秦二家词，自外貌上观
之，其所写虽也是闺阁儿女相思离别之情，但就其作品中所呈现之富
于感发之“境界”言之，则更可以引起人精神上一种高远之联想的缘
故。[1]
按：《诗经》“岂不尔思，室是远而”（后世版本未收录）意为：怎么会不思念
你呢？只是因为相距太远了。孔子评价道：“根本就没有思念，哪能谈得上距离
远呢？”孔子批判的就是这种虚假不实的感情，因为有距离才会更思念。
[1]王国维论词尊五代之冯、李及北宋之晏、欧，正因为此数家词中之世界，特别
近于王氏所提出的富于感发之“境界”的缘故。至于周邦彦这位作者则是在词史
上一位结北开南的人物，一改五代北宋之重直接感发的作风，而转变为以思索安
排来谋篇炼句，这正是王国维何以虽然赞美周词之工力，但对其词中意境却一直
颇有微词，而且也不能欣赏受周词影响的南宋诸家词的缘故。
古诗十九首（其二）
青青河畔草，郁郁园中柳。
盈盈楼上女，皎皎当窗牖。
娥娥红粉妆，纤纤出素手。
昔为倡家女，今为荡子妇。
荡子行不归，空床难独守。
牖：古建筑中室与堂之间的窗子。
荡子：即“游子”，辞家远出、羁旅忘返的男子。
古诗十九首（其四）
今日良宴会，欢乐难具陈。
弹筝奋逸响，新声妙入神。
令德唱高言，识曲听其真。
齐心同所愿，含意俱未申。
人生寄一世，奄忽若飙尘。
何不策高足，先据要路津。
无为守贫贱，轗轲长苦辛。
具：备。
陈：列。
奋逸：不同凡俗的音响。
令德：有令德的人，就是指知音者。申：表达出来。
奄忽：急遽也。
飙（biāo）尘：指狂风里被卷起来的尘土。用此比喻人生，言其短促、空虚。
策高足：就是“捷足先得”的意思。高足，良马的代称。
据要路津：是说占住重要的位置。
六三
“枯藤老树昏鸦，小桥流水平沙，古道西风瘦马。夕阳西下，
断肠人在天涯。”
此元人马东篱《天净沙》小令也。寥寥数语，深得唐人绝句妙
境。有元一代词家，皆不能办此也。
因为静安先生有这种文学演进之历史的观念，所以才能对宋元之
戏曲、明清之小说都予以和古代诗词散文同等的重视，因而写出了他
著名的《〈红楼梦〉评论》和《宋元戏曲史》。
平沙：《历代诗馀》中录“平沙”，别本皆录为“小桥流水人家”。
六四
白仁甫《秋夜梧桐雨》剧，沉雄悲壮，为元曲冠冕。然所作
《天籁词》，粗浅之甚，不足为稼轩奴隶。
岂创者易工，而因者难巧欤？抑人各有能有不能也？读者观
欧、秦之诗远不如词，足透此中消息。
谷永便曾对王氏此种论见加以称赞说：
凡一种文学其发展之历程必有三时期：（一）为原始的时
期，（二）为黄金的时期，（三）为衰败的时期，此准诸世界而
同者。原始的时期真而率，黄金的时期真而工，衰败的时期工而
不真，故以工论文学未有不推崇第二期及第三期者；以真论文学
未有不推崇第一期及第二期者。先生夺第三期之文学的价值而予
之第一期，此千古之卓识也。[1]
谷永之所以为此说者，盖以“真”为发展之始，而“工”为衰败
之源，所以赞美王氏之说为千古卓识。至于南宋之词其佳者虽然亦复
不少，然而其次焉者则确实已开启了后世堆砌矫饰的先声。
[1]谷永：《王静安先生之文学批评》，《学衡》第64期。
人间词话未刊稿
本卷共50则，据作者125则手稿中除已刊登、已删除部分整理编
就。
王国维《人间词话》手稿
一
白石之词，余所最爱者亦仅二语，曰：“淮南皓月冷千山，冥
冥归去无人管。”
踏莎行〔南宋〕姜夔
自沔东来，丁未元日至金陵，江上感梦而作。
燕燕轻盈，莺莺娇软，分明又向华胥见。夜长争得薄情知？春初早被
相思染。
别后书辞，别时针线，离魂暗逐郎行远。淮南皓月冷千山，冥冥归去
无人管。
燕燕、莺莺：均指词人恋慕的女子。
华胥：梦中。
争得：怎得。
冥冥归去：离身游魂夜间独自离去。
二
诗至唐中叶以后，殆为羔雁之具矣。故五代、北宋之诗，佳者
绝少，而词则为其极盛时代。即诗词兼擅如永叔、少游者，亦词胜
于诗远甚。以其写之于诗者，不若写之于词者之真也。至南宋以
后，词亦为羔雁之具，而词亦替矣。此亦文学升降之一关键也。
按：诗发展到唐中期后便多为酬唱无聊之作。到五代、北宋时期，绝佳的诗极
少，而此时却是词繁荣的时代。即使是欧阳修、秦观这样诗词兼擅的人，他们词
也远比诗绝妙。究其原因，他们作诗时的情感不如写词时真挚纯粹。等到南宋时
期，词也逐渐变成酬唱无聊之作，那么词也像诗一样衰落了。也许文体的变化就
是这样从兴起到繁荣再到没落的吧。
羔雁：即小羊与大雁，为古代卿大夫相见时赠送的礼品。后泛指应酬礼品。
替：衰败，衰落。
三
曾纯甫中秋应制，作《壶中天慢》词，自注云：“是夜，西兴
亦闻天乐。”谓宫中乐声闻于隔岸也。毛子晋谓：“天神亦不以人
废言。”近冯梦华复辨其诬。不解“天乐”二字文义，殊笑人也。
按：明代毛晋将宋代曾觌《壶中天慢》词中的自注句“天乐”解释为“天神”，
为后人耻笑。作者举此例意在斥责附庸风雅、望文生义的浮躁学风。“是夜，西
兴亦闻天乐”实指“宫中乐声，闻于隔岸”。
曾纯甫：北宋曾觌，字纯甫。
西兴：在今浙江萧山西，与钱塘江北的杭州隔岸相望。南宋建都杭州，时称武
林。
毛子晋：明末毛晋，字子晋。
壶中慢天〔南宋〕曾觌
此进御月词也。上皇大喜曰：“从来月词，不曾用‘金瓯’事，可谓
新奇。”赐金束带、紫番罗、水晶碗。上亦赐宝盏。至一更五点还
宫。是夜，西兴亦闻天乐焉。
素飙漾碧，看天衢稳送、一轮明月。翠水瀛壶人不到，比似世间秋
别。玉手瑶笙，一时同色，小按霓裳叠。天津桥上，有人偷记新阕。
当日谁幻银桥，阿瞒儿戏，一笑成痴绝。肯信群仙高宴处，移下水晶
宫阙。云海尘清，山河影满，桂冷吹香雪。何劳玉斧，金瓯千古无
缺。
素飙：秋风。
天衢：天街。
翠水瀛壶：指西王母居所仙境。
霓裳叠：《霓裳羽衣曲》。
天津桥：在今河南洛阳西南，隋炀帝时建。
阿瞒：唐玄宗李隆基。
水晶宫阙：月宫。
金瓯：金盆，喻国土完整。
四
梅溪、梦窗、中仙、玉田、草窗、西麓诸家，词虽不同，然同
失之肤浅。虽时代使然，亦其才分有限也。近人弃周鼎而宝康瓠，
实难索解。
按：南宋史达祖、吴文英、王沂孙、张炎、周密、陈允平等人的词虽然各不相
同，但同样肤浅。也许是时代的原因，也因为他们才华有限。近人推崇南宋词人
而忽略北宋词人，真是本末倒置，令人费解。
中仙：南宋王沂孙，号中仙。
弃周鼎而宝康瓠：丢掉珍贵的宝鼎而去珍爱家用的瓦壶。出自贾谊《吊屈原
文》。形容本末倒置。
五
余填词不喜作长调，尤不喜用人韵。偶尔游戏，作《水龙吟》
咏杨花，用质夫、东坡倡和韵，作《齐天乐》咏蟋蟀，用白石韵，
皆有与晋代兴之意。余之所长殊不在是，世之君子宁以他词称我。
按：王国维词多为小令，长调较少，他的《人间词》中长调仅有《西河·垂柳
里》《摸鱼儿·秋柳》《贺新郎·月落飞乌鹊》《八声甘州慢·直青山缺处》
《水龙吟·杨花》《扫花游·疏林挂日》《齐天乐·蟋蟀》等。所填长调均属于
“游戏”之作，因此不费巧思、不沾功利。所填《水龙吟》用的是苏轼和章质夫
《水龙吟》韵，所填《齐天乐》用的是姜夔咏蟋蟀韵。作他人韵词的目的是想胜
过前人，但是实际上是为了证明他胜不过苏轼、姜夔，而后人词也胜不过前人
词。这也是一代有一代兴盛的文体的证明。
与晋代兴：与前人争胜。出自《左传·昭公十二年》，齐、晋两国国君在酒宴上
进行投壶比赛。晋国国君在投箭时，道：“寡君中此，为诸侯师。”中。齐国国
君接着投，说：“寡人中此，与君代兴。”中。君指晋侯，因此“与君代兴”可
视为“与晋代兴”。
水龙吟〔清〕王国维
开时不与人看，如何一霎濛濛坠。日长无绪，回廊小立，迷离情思。
细雨池塘，斜阳院落，重门深闭。正参差欲住，轻衫掠处，又特地，
因风起。
花事阑珊到汝，更休寻满枝琼缀。算来只合，人间哀乐，者般零碎。
一样飘零，宁为尘土，勿随流水。怕盈盈，一片春江，都贮得，离人
泪。
参差：大大小小，高高低低，不齐。
者般：这般。
齐天乐〔清〕王国维
天涯已自愁秋极，何须更闻虫语。乍响瑶阶，旋穿绣闼。更入画屏深
处。喁喁似诉。有几许哀丝，佐伊机杼。一夜东堂，暗抽离恨万千
绪。
空庭相和秋雨。又南城罢柝，西院停杵。试问王孙，苍茫岁晚，那有
闲愁无数。宵深谩与。怕梦稳春酣，万家儿女。不识孤吟，劳人床下
苦。
瑶阶：玉砌的台阶。
绣闼：装饰华丽的门。
喁喁：形容小声私语。
柝：旧时巡夜打更用的梆子。
杵：杵捣。
六
余友沈昕伯（纮）自巴黎寄余《蝶恋花》一阕云：
帘外东风随燕到。春色东来，循我来时道。一霎围场生绿草，
归迟却怨春来早。
锦绣一城春水绕。庭院笙歌，行乐多年少。著意来开孤客抱，
不知名字闲花鸟。
此词当在晏氏父子间，南宋人不能道也。
沈昕伯：沈纮，字昕伯。王国维在东文学社就学时的同学。翻译家。
七
樊抗夫谓余词如《浣溪沙》之“天末同云”、《蝶恋花》之
“昨夜梦中”“百尺朱楼”“春到临春”等阕，凿空而道，开词家
未有之境。
余自谓才不若古人，但于力争第一义处，古人亦不如我用意
耳。
樊抗夫：樊炳清，字抗夫。王国维在东文学社就学时的同学。
凿空而道：指探索前人未能发现的领域，开通道路。古代称对未知领域探险为凿
空。
浣溪沙〔清〕王国维
天末同云黯四垂。失行孤雁逆风飞。江湖寥落尔安归。
陌上金丸看落羽（《甲稿》作“陌上挟丸公子笑”），闺中素手试调
醯（《甲稿》作“坐中调醯丽人嬉”）。今宵欢宴胜平时。
天末：天边。
失行：离群。
金丸：弹丸。
落羽：受伤坠地的鸟。
醯：醋。
蝶恋花〔清〕王国维
昨夜梦中多少恨，细马香车，两两行相近。对面似怜人瘦损，众中不
惜搴帷问。
陌上轻雷听渐隐，梦里难从，觉后那堪讯。蜡泪窗前堆一寸，人间只
有相思分。
细马：良马。
搴帷：撩起帘子。
轻雷：车马声。
百尺朱楼临大道。楼外轻雷，不间昏和晓。独倚阑干人窈窕，闲中数
尽行人小。
一霎车尘生树杪。陌上楼头，都向尘中老。薄晚西风吹雨到，明朝又
是伤流潦。
间：间断，空隙。
流潦：地面流动的积水。
春到临春花正妩，迟日阑干，蜂蝶飞无数。谁遣一春抛却去，马蹄日
日章台路。
几度寻春春不遇，不见春来，那识春归处。斜日晚风杨柳渚，马头何
处无飞絮。
临春：临春阁。南朝陈后主至德二年于光照殿前建临春、结绮、望仙三阁，皆以
沉香木为之。后主自居临春阁，张贵妃居结绮阁，龚、孔二贵嫔居望仙阁，皆有
复道交相往来。
迟日：春日。
八
叔本华曰：“抒情诗，少年之作也。叙事诗及戏曲，壮年之作
也。”余谓：抒情诗，国民幼稚时代之作也。叙事诗，国民盛壮时
代之作也。故曲则古不如今。（元曲诚多天籁，然其思想之陋劣，
布置之粗笨，千篇一律令人喷饭。至本朝之《桃花扇》《长生殿》
诸传奇，则进矣。）词则今不如古。盖一则以布局为主，一则须伫
兴而成故也。
按：元曲作为叙事诗的一种，作者认为其发展前不如后，与诗词的发展规律不
同。前期的元曲作品思想粗鄙，行文结构呆板，内容千篇一律。而发展到后期，
则有了史诗级的《桃花扇》《长生殿》等作品。
叔本华：Arthur Schopenhauer（1788—1860），德国唯意志论哲学家。
《桃花扇》：清代戏曲家孔尚任著。主要讲述了侯方域与李香君的爱情故事。
《长生殿》：清代戏曲家洪昇著。主要讲述了唐明皇与杨贵妃的爱情故事。
九
北宋名家以方回为最次，其词如历下、新城之诗，非不华赡，
惜少真味。
历下：明代李攀龙，济南府历下（今山东济南）人，故称。
新城：清代王士祯，山东新城人（今山东桓台），故称。
华赡：形容文辞华美富丽。
十
散文易学而难工，韵文难学而易工。近体诗易学而难工，古体
诗难学而易工。小令易学而难工，长调难学而易工。
十一
古诗云：“谁能思不歌？谁能饥不食？”诗词者，物之不得其
平而鸣者也。故“欢愉之辞难工，愁苦之言易巧”。
按：作者通过乐府诗“谁能思不歌”，韩愈文“物不得其平则鸣”“欢愉之辞难
工”三句，透露出自己消极悲观的世界观。认为诗歌是人胸有不平的抒怀之作，
而人类天性对悲伤的体味更加深刻，因此愁苦之词更加容易得巧。
物之不得其平而鸣：出自韩愈《送孟冬野序》：“大凡物不得其平则鸣，……人
之于言也亦然。”大意为大部分物体摆放不平稳便会发出声音，……对于人而言
也是这样。
“欢愉之辞”句：出自韩愈《荆潭唱和诗》。大意为人们在创作哀忧诗词时总能
写得很精巧，而在创作欢愉诗词时总是平乏。
子夜歌
谁能思不歌，
谁能饥不食。
日冥当户倚，
惆怅底不忆。
思不歌：思念时不歌唱。
日冥：日暮。天黑。冥，昏暗。
惆怅：因失意或失望而伤感、懊恼。
底：什么。
十二
社会上之习惯，杀许多之善人。文学上之习惯，杀许多之天
才。
按：社会上的习惯指世人一贯的做法和作风，会使很多善人无法独善其身。文学
上的习惯是指文学程式化、技巧化，会使许多天才的独创性和纯粹性被抹杀。
十三
词之为体，“要眇宜修”。能言诗之所不能言，而不能尽言诗
之所能言。诗之境阔，词之言长。
按：词作为诗衰落后兴起的文体，不能只道出诗本能表达的内容，而要更上一层
道出诗不能表达的内容。诗境界远阔，词内容丰富。
要眇宜修：精巧美好。出自屈原《九歌·湘君》：“君不行兮夷犹，蹇谁留兮中
洲，美要眇兮宜修。”
十四
言气质，言神韵，不如言境界。有境界，本也。气质、格律、
神韵，末也。有境界而三者随之矣。
按：“境界”为作者评词的首要标准，“境界”为本，“气质、格律、神韵”为
末。不可本末倒置。
十五
“西风吹渭水，落日满长安”。美成以之入词，白仁甫以之入
曲，此借古人之境界为我之境界者也。然非自有境界，古人亦不为
我用。
按：贾岛诗“秋风生渭水，落叶满长安。”周邦彦化用此句入词《齐天乐·秋
思》“渭水西风，长安乱叶，空忆诗情宛转。”白朴化用此句入曲《双调得胜乐
·秋》“玉露冷，蛩吟砌。听落叶西风渭水。”《唐明皇秋夜梧桐雨》杂剧第二
折《普天乐》“伤心故园，西风渭水，落日长安。”
虽然贾岛诗境界高远，但化用境界高远诗句入自己的作品并不能使自己的作品境
界变高，因为这不是词人自发的境界，因此，古人不能为我所用。
忆江上吴处士〔唐〕贾岛
闽国扬帆去，蟾蜍亏复圆。
秋风生渭水，落叶满长安。
此地聚会夕，当时雷雨寒。
兰桡殊未返，消息海云端。
闽国：指今福建省一带地方。
蟾蜍：癞蛤蟆。神话传说中月里有蟾蜍，所以这里用它指代月亮。
亏复圆：指月亮缺了又圆。
渭水：渭河，横贯陕西，东至潼关入黄河。
兰桡：以木兰树做的船桨，这里代指船。
殊：仍然。
海云端：海云边。因闽地临海，故言。
齐天乐·秋思〔宋〕周邦彦
绿芜凋尽台城路，殊乡又逢秋晚。暮雨生寒，鸣蛩劝织，深阁时闻裁
剪。云窗静掩。叹重拂罗裀，顿疏花簟。尚有綀囊，露萤清夜照书
卷。
荆江留滞最久，故人相望处，离思何限。渭水西风，长安乱叶，空忆
诗情宛转，凭高眺远。正玉液新篘，蟹螯初荐。醉倒山翁，但愁斜照
敛。
台城：旧城名。东晋和南朝的宫省所在，所谓禁城，亦称台城。此处代指金陵。
殊乡：异乡、他乡。
蛩：蟋蟀，因其声似织布机响，故又名促织。
罗裀（yīn）：丝织的夹褥。
綀（shù）囊：粗丝织品做的袋子。
玉液：美酒。
篘（chōu）：竹制滤酒器具。
山翁：即山简，晋时人，好酒而常醉。
〔双调〕得胜乐〔元〕白朴
玉露冷，蛩吟砌。听落叶西风渭水，寒雁儿长空嘹唳。陶元亮醉在东
篱。
陶元亮：陶渊明，字元亮。
唐明皇秋夜梧桐雨第二折〔元〕白朴
〔普天乐〕恨无穷，愁无限。争奈仓卒之际，避不得蓦岭登山。銮驾
迁，成都盼，更那堪浐水西飞雁，一声声送上雕鞍。伤心故园，西风
渭水，落日长安。
仓卒：即仓猝。形容匆忙急迫的样子。
浐水：浐河，在今陕西西安境内。是西汉司马相如《上林赋》“八水绕长安”的
八水之一。
十六
词家多以景寓情。其专作情语而绝妙者，如牛峤之“甘作一生
拼，尽君今日欢”；顾夐之“换我心，为你心，始知相忆深”；欧
阳修之“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美成之“许多烦
恼，只为当时，一饷留情”。此等词古今曾不多见，余《乙稿》中
颇于此方面有开拓之功。
按：抒情词分两种，借景抒情和直抒胸臆。作者认为直抒胸臆且笔调绝妙的词不
多，如牛峤、顾夐、欧阳修、周邦彦等人的词都是难得的好词。
菩萨蛮〔唐〕牛峤
玉炉冰簟鸳鸯锦，粉融香汗流山枕。帘外辘轳声，敛眉含笑惊。
柳阴烟漠漠，低鬓蝉钗落。须作一生拼，尽君今日欢。
玉炉：香炉的美称。
冰簟：竹凉席。
鸳鸯锦：织有鸳鸯图案的锦被。
山枕：指两端突起似山的凹形枕头。
漠漠：弥漫的样子。
蝉钗：蝉形的金钗。
诉衷情〔五代〕顾夐
永夜抛人何处去？绝来音。香阁掩，眉敛，月将沉。
争忍不相寻？怨孤衾。换我心，为你心，始知相忆深。
永夜：长夜。
眉敛：指皱眉愁苦之状。
争忍：怎忍。
“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句
见前文柳永词《蝶恋花》（伫倚危楼风细细）。
庆宫春〔宋〕周邦彦
云接平冈，山围寒野，路回渐转孤城。衰柳啼鸦，惊风驱雁，动人一
片秋声。倦途休驾，淡烟里、微茫见星。尘埃憔悴，生怕黄昏，离思
牵萦。
华堂旧日逢迎。花艳参差，香雾飘零。弦管当头，偏怜娇凤，夜深簧
暖笙清。眼波传意，恨密约、匆匆未成。许多烦恼，只为当时，一饷
留情。
转：接近。
微茫：微弱迷茫，此处指星光微弱。
花艳：花儿一般娇艳。指美女。
香雾：喻女子身上的香味浓烈。
十七
长调自以周、柳、苏、辛为最工。美成《浪淘沙慢》二词，精
壮顿挫，已开北曲之先声。若屯田之《八声甘州》，玉局之《水调
歌头》（中秋寄子由），则伫兴之作，格高千古，不能以常调论
也。
按：周邦彦的长调《浪淘沙慢》两首，气势磅礴，抑扬顿挫，开元曲先河。而柳
永的《八声甘州》，苏轼的《水调歌头》都是抒怀遣兴之作，格调高远，不能当
作寻常词来看待。
北曲：元曲。产生于金末和蒙古时期。
浪淘沙慢〔宋〕周邦彦
昼阴重，霜凋岸草，雾隐城堞。南陌脂车待发，东门帐饮乍阕。正拂
面垂杨堪揽结，掩红泪、玉手亲折。念汉浦离鸿去何许？经时信音
绝。
情切，望中地远天阔。向露冷风清无人处，耿耿寒漏咽。嗟万事难
忘，惟是轻别。翠尊未竭，凭断云、留取西楼残月。
罗带光消纹衾叠，连环解、旧香顿歇。怨歌永、琼壶敲尽缺。恨春
去、不与人期，弄夜色，空余满地梨花雪。
城堞：城上齿状的矮墙。
脂车：车轴涂上油脂的车，润滑以利快行。
乍阕：方停，刚结束。
红泪：胭脂泪。
离鸿：此处喻离别的恋人。
“琼壶”句：指晋王敦酒后，咏曹操《龟虽寿》，并以如意击唾壶为节，壶口尽
缺。
浪淘沙慢〔宋〕周邦彦
万叶战，秋声露结，雁度砂碛。细草和烟尚绿，遥山向晚更碧。见隐
隐云边新月白，映落照、帘幕千家。听数声何处倚楼笛。装点尽秋
色。
脉脉，旅情暗自消释。念珠玉临水犹悲感，何况天涯客。忆少年歌
酒，当时踪迹。岁华易老，衣带宽、懊恼心肠终窄。
飞散后风流人阻，蓝桥约、怅恨路隔。马蹄过、犹嘶旧巷陌。叹往
事、一一堪伤，旷望极，凝思又把阑干拍。
砂碛（qì）：沙漠，沙滩。
蓝桥：喻情人相遇处。相传唐代秀才裴航与仙女云英曾相会此桥。
八声甘州〔宋〕柳永
对潇潇暮雨洒江天，一番洗清秋。渐霜风凄紧，关河冷落，残照当
楼。是处红衰翠减，苒苒物华休。惟有长江水，无语东流。
不忍登高临远，望故乡渺邈，归思难收。叹年来踪迹，何事苦淹留？
想佳人、妆楼颙望，误几回、天际识归舟。争知我、倚阑干处，正恁
凝愁！
霜风：指秋风。
关河：关塞与河流，此指山河。
残照：落日余晖。
苒（rǎn）苒：同“荏苒”，形容时光消逝。
物华：美好的景物。
休：这里是衰残的意思。
淹留：长期停留。
颙（yóng）望：抬头凝望。
恁（nèn）：如此。
凝愁：愁苦不已，愁恨深重。
水调歌头〔宋〕苏轼
丙辰中秋，欢饮达旦，大醉，作此篇，兼怀子由。
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不知天上宫阙，今夕是何年？我欲乘风归
去，又恐琼楼玉宇，高处不胜寒。起舞弄清影，何似在人间？
转朱阁，低绮户，照无眠。不应有恨，何事长向别时圆？人有悲欢离
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丙辰：指宋神宗熙宁九年（1076）。这一年苏轼在密州（今山东诸城）任太守。
子由：苏轼弟弟苏辙，字子由。
琼（qióng）楼玉宇：美玉砌成的楼宇，指想象中的月宫。
不胜（shēng）：经不住，承受不了。胜，承担、承受。
弄清影：意思是诗人在月光下起舞，影子也随着舞动。弄，玩弄，欣赏。
朱阁：朱红的华丽楼阁。
绮户：雕饰华丽的门窗。
何事：为什么。
但：只。
共：一起欣赏。
婵娟：指月亮。
十八
稼轩《贺新郎》词（送茂嘉十二弟），章法绝妙。且语语有境
界，此能品而几于神者。然非有意为之，故后人不能学也。
贺新郎（送茂嘉十二弟）〔南宋〕辛弃疾
绿树听鹈鴂，更那堪、鹧鸪声住，杜鹃声切。啼到春归无寻处，苦恨
芳菲都歇。算未抵、人间离别。马上琵琶关塞黑。更长门翠辇辞金
阙。看燕燕，送归妾。
将军百战身名裂。向河梁、回头万里，故人长绝。易水萧萧西风冷，
满座衣冠似雪。正壮士、悲歌未彻。啼鸟还知如许恨，料不啼清泪长
啼血。谁共我，醉明月？
鹧鸪：鸣声凄切，如言“行不得也哥哥”。
杜鹃：其声哀婉，如言“不如归去”。
未抵：比不上。
马上琵琶：言汉宫女王昭君出塞和亲。
“更长门”句：言汉武帝妻子陈皇后一直未能生子，又嫉妒其他宫妃，暗中搞媚
术和“巫蛊”害人，以致被汉武帝废弃，逼令住在长门宫中。
“将军百战”句：言汉武帝因疑信将军李陵替匈奴练兵的讹传，夷灭李陵三族，
致使其彻底与汉朝断绝关系。
“易水”句：言荆轲刺秦王事。
十九
稼轩《贺新郎》词“柳暗凌波路。送春归、猛风暴雨，一番新
绿”，又《定风波》词“从此酒酣明月夜，耳热”，“绿”“热”
二字，皆作上去用。与韩玉《东浦词·贺新郎》以“玉”“曲”叶
“注”“女”，《卜算子》以“夜”“谢”叶“食”“月”，已开
北曲四声通押之祖。
按：此则作者讲叶韵及四声通押的变化。南宋时期，有不少如辛弃疾和韩玉一般
出生于金的词人，因为语言习惯与南方（以南宋都城武林为代表）语言四声不
同，所以作品中出现越来越多的四声通押的情况。等到元曲繁荣的时代，四声通
押的情况便十分普遍了。
叶：叶韵，协韵。当诗词中有韵字如读本音，便与同诗其他韵脚不和时，则须改
读某音，以协调声韵，故称。
四声通押：一般平上去通押，但入声不通押。
贺新郎〔南宋〕辛弃疾
柳暗清波路。送春归、猛风暴雨，一番新绿。千里潇湘葡萄涨，人解
扁舟欲去。又樯燕、留人相语。艇子飞来生尘步，唾花寒、唱我新番
句。波似箭，催鸣橹。
黄陵祠下山无数。听湘娥、泠泠曲罢，为谁情苦。行到东吴春已暮，
正江阔、潮平稳渡。望金雀、觚棱翔舞。前度刘郎今重到，问玄都、
千树花存否。愁为倩，幺弦诉。
清波路：指江边堤路。
潇湘：潇水、湘水。
葡萄：形容水色碧绿。
樯（qiáng）：桅杆。
艇子：小船。
番：通“翻”，依旧谱，写新词。
黄陵祠：即娥皇、女英二妃祠。觚（g ū）棱：殿堂上最高的地方。
“前度”二句：刘禹锡参与永贞革新后被贬为朗州司马，十年始征还，当春重游
玄都观赏桃花，后作《赠看花诸君子》诗，广传京都。执政者听信诬言，认为刘
有怨愤，讥讽朝政。未几，又放外任，出为连州刺史。再过十四年返京，重游玄
都观，千树桃花荡然无存，因而再题《再游玄都观》诗。
倩：请。
定风波·自和〔南宋〕辛弃疾
金印累累佩陆离。河梁更赋断肠诗。莫拥旌旗真个去，何处。玉堂元
自要论思。
且约风流三学士。同醉。春风看试几枪旗。从此酒酣明月夜，耳热。
那边应是说侬时。
佩：古时系在衣服上的装饰物。
陆离：形容色彩绚丽繁杂，参差错综。
河梁：桥。也借指送别之地。
玉堂：宫殿的美称。
侬：词人自称。
贺新郎〔金〕韩玉
绰约人如玉。试新妆、娇黄半绿，汉宫匀注。倚傍小阑闲伫立。翠带
风前似舞。记洛浦、当年俦侣。罗袜尘生香冉冉，料征鸿、微步凌波
女。惊梦断，楚江曲。
春工若见应为主。忍教都、闲亭邃馆，冷风凄雨。待把此花都折取，
和泪连香寄与。须信道、离情如许。烟水茫茫斜照里，是骚人，九辩
招魂处。千古恨，与谁语。
绰约：形容女子姿态柔美的样子。
洛浦：地名，今洛浦县。位于昆仑山北麓，塔里木盆地边缘。
俦侣：指伴侣。
春工：春季造化万物之工。
邃馆：深广的屋宇。
骚人：指《楚辞》中的作者，以屈原为代表，包括宋玉、刘安门客等。
九辩、招魂：楚辞作品《九辩》《招魂》。
卜算子〔金〕韩玉
杨柳绿成阴，初过寒食节。门掩金铺独自眠，那更逢寒夜。
强起立东风，惨惨梨花谢。何事王孙不早归，寂寞秋千月。
寒食节：中国传统节日。时间在清明节前一或两天。有禁火三天，只吃冷食的传
统，故称寒食。
二十
谭复堂《箧中词选》谓：“蒋鹿潭《水云楼词》与成容若、项
莲生，二百年间，分鼎三足。”然《水云楼词》小令颇有境界，长
调唯存气格。《忆云词》亦精实有余，超逸不足，皆不足与容若
比。然视皋文、止庵辈，则倜乎远矣。
按：意为谭献认为蒋春霖词为二百年来能与纳兰容若、项鸿祚词三分天下之作。
但作者认为纳兰词远比蒋春霖和项鸿祚高得多。至于张惠言和周济更是差得远
了。
谭复堂：近代谭献，号复堂。
蒋鹿潭：晚清蒋春霖，字鹿潭。
项莲生：清代项鸿祚，字莲生。
倜乎远矣：差得远了。倜，疏远的样子。
二一
贺黄公（裳）《皱水轩词筌》云：“张玉田《乐府指迷》，其
调叶宫商、铺张藻绘抑亦可矣，至于风流蕴藉之事，真属茫茫。如
啖官厨饭者，不知牲牢之外别有甘鲜也。”此语解颐。
按：贺裳《皱水轩词筌》评词主张写“真情实境”“以含蓄为佳”，而张炎《乐
府指迷》评词主张“清空”，与贺裳相背。因此贺裳讥嘲张炎是大锅饭吃多了，
不知道牲牢之外的甘鲜。“张玉田《乐府指迷》……”：大意为“张炎《乐府指
迷》主张诗词韵调协律，讲究形式精巧，文采华丽等并无不可。至于诗词的飘逸
含蓄之美，则无法领略。就如同是吃惯了大锅饭的人，从不知宴飨之外别有美
味”。
贺黄公（裳）：清代贺裳，字黄公。
藻绘：文辞、文采华丽。
二二
周保绪（济）《词辨》云：“玉田，近人所最尊奉，才情诣力
亦不后诸人，终觉积谷作米、把揽放船，无开阔手段。”又云：
“叔夏所以不及前人处，只在字句上著功夫，不肯换意。”“近人
喜学玉田，亦为修饰字句易，换意难。”
按：周济《词辨》认为张炎的才华和造诣不输他人，但只是因为他积累丰厚，才
运用自如，并没有自己的独创之处。而他不如前人的地方正在于他着力于字词的
运用，而不能创造新的境界。近人效法张炎，也是因为字词易巧，创意困难。
积谷作米：积累了很多稻谷才打米。形容人积累很多知识才运用自如。
把缆放船：拉住缆绳放船行走。原禅宗语。比喻有所拘泥和局限，无法放开手
脚。
二三
词家时代之说，盛于国初。
竹垞谓：词至北宋而大，至南宋而深。后此词人，群奉其说。
然其中亦非无具眼者。
周保绪曰：“南宋下不犯北宋拙率之病，高不到北宋浑涵之
诣。”又曰：“北宋词多就景叙情，故珠圆玉润，四照玲珑。至稼
轩、白石，一变而为即事叙景，故深者反浅，曲者反直。”
潘四农（德舆）曰：“词滥觞于唐，畅于五代，而意格之闳深
曲挚，则莫盛于北宋。词之有北宋，犹诗之有盛唐。至南宋则稍衰
矣。”
刘融斋（熙载）曰：“北宋词用密亦疏、用隐亦亮、用沉亦
快、用细亦阔、用精亦浑。南宋只是掉转过来。”
可知此事自有公论。虽止庵词颇浅薄，潘、刘尤甚。然其推尊
北宋，则与明季云间诸公，同一卓识，不可废也。
竹垞：清代朱彝尊，号竹垞。
潘四农：清代潘德舆，号四农。
云间诸公：指云间三子。明代陈子龙、明末清初宋征舆、明末清初李雯。
二四
唐五代、北宋之词，可谓“生香真色”。若云间诸公，则彩花
耳。湘真且然，况其次也者乎？
生香真色：形容文学作品真实生动，富含自然之趣。出自张先《醉落魄》：“生
香真色人难学。”
彩花：彩绢做的花。意在说明并非真花，再美丽精致也缺少真实。
湘真：明代陈子龙，有作品《湘真阁存稿》，故称。
二五
《衍波词》之佳者，颇似贺方回。虽不及容若，要在锡鬯、其
年之上。
《衍波词》：王士祯词集。
锡鬯（chàng）、其年：清代朱彝尊，字锡鬯；明末清初陈维崧，字其年。
二六
近人词如《复堂词》之深婉，《彊村词》之隐秀，皆在吾家半
塘翁上。彊村学梦窗，而情味较梦窗反胜。盖有临川、庐陵之高
华，而济以白石之疏越者。学人之词，斯为极则。然古人自然神妙
处，尚未梦见。
按：深远婉约的谭献词、隐秘秀丽的朱孝臧词水平都在王鹏运之上。朱孝臧师法
吴文英，而他的词情真味切反胜过吴文英词。朱孝臧有王安石、欧阳修一般的才
华，又有姜夔一般的清空和缓。他可说是师从古人词中最优秀的词人，但是还是
不能学到古人自然神妙之处。
《复堂词》：谭献词集。
《彊村词》：朱孝臧词集。
半塘翁：清代王鹏运，自号半塘老人，故称。
临川、庐陵：北宋王安石，抚州临川（今江西抚州）人；北宋欧阳修，祖籍庐陵
（今江西吉安）。
二七
宋直方《蝶恋花》：“新样罗衣浑弃却，犹寻旧日春衫著”，
谭复堂《蝶恋花》：“连理枝头侬与汝，千花百草从渠许。”可谓
寄兴深微。
宋直方：宋征舆，字直方。
寄兴深微：形容诗词作品用意深刻、描写细致入微。
蝶恋花〔清〕宋征舆
宝枕轻风秋梦薄。红敛双蛾，颠倒垂金雀。新样罗衣浑弃却，犹寻旧
日春衫著。
偏是断肠花不落。人苦伤心，镜里颜非昨。曾误当初青女约，只今霜
夜思量著。
双蛾：指美女的双眉。
“颠倒”句：形容女子睡觉时的样子，金雀钗垂落。
著：穿着。
青女：中国传说里掌管霜雪的仙女，此处借指词人思慕的女子。
霜夜：结霜的寒冷夜晚。
蝶恋花〔清〕谭献
帐里迷离香似雾。不烬炉灰，酒醒闻余语。连理枝头侬与汝，千花百
草从渠许。
莲子青青心独苦。一唱将离，日日风兼雨。豆蔻香残杨柳暮，当时人
面无寻处。
从渠：形容花草凋零落入渠沟的景象。
将离：芍药的别名。
二八
《半塘丁稿》中和冯正中《鹊踏枝》十阕，乃鹜翁词之最精
者。“望远愁多休纵目”等阕，郁伊惝恍，令人不能为怀。《定
稿》只存六阕，殊为未允也。
郁伊惝恍：形容人抑郁、忧闷，心神恍惚、失意。
殊为未允：实在不能应允，表示内心无法接受。
鹊踏枝〔清〕王鹏运
（其一）
落蕊残阳红片片，懊恨比邻，尽日流莺转。似雪杨花吹又散，东风无
力将春限。
慵把香罗裁便面，换到轻衫，欢意垂垂浅。襟上泪痕犹隐见，笛声催
按梁州遍。
（其二）
斜日危阑凝伫久。问讯花枝，可是年时旧。浓睡朝朝如中酒，谁怜梦
里人消瘦。
香阁帘栊烟阁柳。片霎氤氲，不信寻常有。休遣歌筵回舞袖，好怀珍
重春三后。
（其三）
谱到阳关声欲裂，亭短亭长，杨柳那堪折。挑菜湔裙春事歇，带罗羞
指同心结。
千里孤光同皓月，画角吹残，风外还呜咽。有限坠欢争忍说，伤生第
一生离别。
（其四）
风荡春云罗样薄，难得轻阴，芳事休闲却。几日啼鹃花又落，绿笺莫
忘深深约。
老去吟情浑寂寞，细雨簷花，空忆灯前酌。隔院玉箫声乍作，眼前何
物供哀乐。
（其五）
漫说目成心便许，无据杨花，风里频来去。怅望朱楼难寄语，伤春谁
念司勋误。
枉把游丝牵弱缕，几片闲云，迷却相思路。锦帐珠帘歌舞处，旧欢新
恨思量否。
（其六）
昼日恹恹惊夜短，片霎欢娱，那惜千金换。燕睨莺颦春不管，敢辞弦
索为君断？
隐隐轻雷闻隔岸，暮雨朝霞，咫尺迷银汉。独对舞衣思旧伴，龙山极
目烟尘满。
（其七）
望远愁多休纵目，步绕珍丛，看笋将成竹。晓露暗垂珠簏簌，芳林一
带如新浴。
檐外春山森碧玉，梦里骖鸾，记过清湘曲。自定新弦移雁足，弦声未
抵归心促。
（其八）
谁遣春韶随水去，醉倒芳尊，忘却朝和暮。换尽大堤芳草路，倡条都
是相思树。
蜡烛有心灯解语，泪尽唇焦，此恨消沉否。坐对东风怜弱絮，萍飘后
日知何处。
（其九）
对酒肯教欢意尽？醉醒恹恹，无那忺春困。锦字双行笺别恨，泪珠界
破残妆粉。
轻燕受风飞远近，消息谁传，盼断乌衣信。曲几无憀闲自隐，镜奁心
事孤鸾鬓。
（其十）
几见花飞能上树，难系流光，枉费垂杨缕。筝雁斜飞排锦柱，只伊不
解将春去。
漫许心情黏地絮，容易飘扬，那不惊风雨。倚遍阑干谁与语，思量有
恨无人处。
懊恨：悔恨。
帘栊：窗帘。
湔：洗。
簷：同“檐”。屋檐，窗檐。
司勋：指杜牧。唐李商隐作《杜司勋》，赞杜牧“伤春复伤别”之作。
恹恹：精神疲倦的样子。
簏簌：形容下垂的样子。
骖鸾：仙人驾驭鸾鸟云游。
雁足：筝上整齐排列的弦柱。
忺（xiān）：欲，想要。
憀：悲伤的情绪。
奁：古代女子存放梳妆用品的镜箱。
二九
固哉，皋文之为词也！飞卿《菩萨蛮》、永叔《蝶恋花》、子
瞻《卜算子》，皆兴到之作，有何命意？皆被皋文深文罗织。阮亭
《花草蒙拾》谓：“坡公命宫磨蝎，生前为王珪、舒亶辈所苦，身
后又硬受此差排。”由今观之，受差排者，独一坡公已耶？
按：作者认为张惠言评温庭筠、欧阳修、苏轼等人的词时有太多主观臆测，强行
增加诗词立意，显得极为鄙薄。王士祯《花草蒙拾》中说：“苏轼一生命途多
舛，活着被王珪、舒亶等人诬陷弹劾，死后还要受到这样硬性安排。”
固：鄙陋。
深文罗织：制定或援用严苛的法律条文，以虚构种种罪名，对无辜者加以诬陷。
命宫磨蝎：指注定命途波折之人。磨蝎，星宿名。
王珪、舒亶辈：北宋词人，翰林学士。苏轼因反对王安石变法，诗文之中反映了
变法的弊端，受到王珪、舒亶、李定、何正臣等人的诬告。他们断章取义、深文
罗织，上奏弹劾，苏轼被捕入狱，此事称“乌台诗案”。
差排：调遣、安排。
菩萨蛮〔唐〕温庭筠
小山重叠金明灭，鬓云欲度香腮雪。懒起画蛾眉，弄妆梳洗迟。
照花前后镜，花面交相映。新帖绣罗襦，双双金鹧鸪。
小山：指屏风上的图案。
金明灭：形容阳光照在屏风上金光闪闪的样子。
香腮雪：香雪腮，雪白的面颊。
弄妆：梳妆打扮，修饰仪容。
帖绣：贴绣，苏绣中的一种工艺。
罗襦（rú）：丝绸短袄。襦，短上衣。
金鹧鸪（zhè g ū）：衣服上的图案。
欧阳修《蝶恋花》（庭院深深深几许）见前文。
卜算子〔宋〕苏轼
缺月挂疏桐，漏断人初静。谁见幽人独往来，缥缈孤鸿影。
惊起却回头，有恨无人省。拣尽寒枝不肯栖，寂寞沙洲冷。
漏断：即指深夜。漏，指更漏而言，古人计时用的漏壶。
幽人：幽居的人，形容孤雁。
缥缈：隐隐约约，若有若无。
省（xǐng）：理解，明白。
三十
贺黄公谓：“姜论史词，不称其‘软语商量’，而称其‘柳昏
花暝’，固知不免项羽学兵法之恨。”然“柳昏花暝”，自是欧、
秦辈吐属，后句为胜。吾从白石，不能附和黄公矣。
按：史达祖《双双燕》见前文。姜夔评史达祖《双双燕》，欣赏其中的“柳昏花
暝”句，而不欣赏“软语商量”句。贺裳认为姜夔得出这样的评价是因为姜夔并
未领会《双双燕》的真意，难免有项羽学兵法之恨。而作者认为史达祖“柳昏花
暝”大有欧阳修、秦观等人的谈吐风范，因此更加认同姜夔评价。
贺黄公：清代贺裳，字黄公。
姜、史：姜夔、史达祖。
“软语商量”“柳昏花暝”：出自史达祖《双双燕》。
项羽学兵法之恨：指人学习不肯用心，半途而废，并未真正领会。《史记·项羽
本纪》记载：“（项羽）少时学书不成，去，学剑，又不成。项梁怒之。籍
曰：‘书足以记名姓而已。剑一人敌，不足学，学万人敌。’于是项梁乃教籍兵
法，籍大喜，略知其意，又不肯竟学。”
三一
“池塘春草谢家春，万古千秋五字新。传语闭门陈正字，可怜
无补费精神。”此遗山《论诗绝句》也。美成、白石、梦窗、玉田
辈，当不乐闻此语。
按：此首为元好问《论诗绝句（其二十九）》，意在批判江西诗派代表人物陈师
道只知闭门寻句，只是徒然浪费精力。不似谢灵运《登池上楼》“池塘生春草”
句有万古千秋之新意。
陈正字：北宋陈师道，曾任秘书省正字，故称。
遗山：金朝元好问，号遗山，世称遗山先生。
三二
朱子《清邃阁论诗》谓：“古人诗中有句，今人诗更无句，只
是一直说将去。这般一日作百首也得。”余谓北宋之词有句，南宋
以后便无句。如玉田、草窗之词，所谓“一日作百首也得”者也。
按：朱熹认为古人诗中有能流传后世的名句，今人诗中没有什么名句，就是这么
一直平平淡淡地写下去，这样一天百首也是写得出来的。
三三
朱子谓：“梅圣俞诗，不是平淡，乃是枯槁。”余谓草窗、玉
田之词亦然。
三四
“自怜诗酒瘦，难应接、许多春色”“能几番游？看花又是明
年”，此等语亦算警句耶？乃值如许费力！
喜迁莺〔南宋〕史达祖
月波疑滴，望玉壶天近，了无尘隔。翠眼圈花，冰丝织练，黄道宝光
相直。自怜诗酒瘦，难应接、许多春色。最无赖，是随香趁烛，曾伴
狂客。
踪迹，谩记忆，老了杜郎，忍听东风笛。柳院灯疏，梅厅雪在，谁与
细倾春碧？旧情拘未定，犹自学当年游历。怕万一，误玉人寒夜帘
隙。
玉壶：比喻月亮。
尘隔：尘埃。
翠眼圈花：指各式花灯。
冰丝：蚕丝的美称。
“黄道”句：指灯光与月光交相辉映。
杜郎：杜牧，此用于自指。
春碧：酒名。
高阳台〔南宋〕张炎
接叶巢莺，平波卷絮，断桥斜日归船。能几番游，看花又是明年。东
风且伴蔷薇住，到蔷薇、春已堪怜。更凄然。万绿西泠，一抹荒烟。
当年燕子知何处，但苔深韦曲，草暗斜川。见说新愁，如今也到鸥
边。无心再续笙歌梦，掩重门、浅醉闲眠。莫开帘，怕见飞花，怕听
啼鹃。
断桥：西湖孤山侧桥名。
西泠：杭州西湖桥名。
韦曲：唐时长安城南皇子陂西韦氏、杜氏累世贵族，所居之地名韦曲、杜曲。
斜川：在江西庐山侧星子、都昌二县间，陶潜有游斜川诗，词中借指元初宋遗民
隐居之处。
三五
文文山词，风骨甚高，亦有境界，远在圣与、叔夏、公谨诸公
之上。亦如明初诚意伯词，非季迪、孟载诸人所敢望也。
文文山：南宋文天祥，道号文山。
圣与、叔夏、公谨：南宋王沂孙，字圣与；明初张炎，字叔夏；南宋周密，字公
谨。
诚意伯：元末明初刘基，封诚意伯，故又称刘诚意。
季迪、孟载：元末明初高启，字季迪；元末明初杨基，字孟载。
三六
宋《李希声诗话》云：“唐人作诗，正以风调高古为主。虽意
远语疏，皆为佳作。后人有切近的当、气格凡下者，终使人可
憎。”余谓北宋词亦不妨疏远。若梅溪以降，正所谓“切近的当、
气格凡下”者也。
按：《李希声诗话》：“唐人作诗，注重风骨、格调高古。即使是意象古远、语
言疏浅的也都是好作品。后人诗即使字句恰切但格调平庸低下也难免使人觉得厌
恶。”作者认为北宋词恰是疏远之作，而史达祖之后的词人正应了“字句恰切而
格调平庸低下”的评价。
李希声：宋代李谆，字希声。
三七
自竹垞痛贬《草堂诗余》而推《绝妙好词》，后人群附和之。
不知《草堂》虽有亵诨之作，然佳词恒得十之六七。《绝妙好词》
则除张、范、辛、刘诸家外，十之八九，皆极无聊赖之词。甚矣，
人之贵耳贱目也。
张、范、辛、刘：指张孝祥、范成大、辛弃疾、刘过。
三八
《提要》载：“《古今词话》六卷，国朝沈雄纂。雄字偶僧，
吴江人。是编所述上起于唐，下迄康熙中年云云。”然维见明嘉靖
前白口本《笺注草堂诗余》林外《洞仙歌》下引《古今词话》云：
“此词乃近时林外题于吴江垂虹亭。”（明刻《类编草堂诗余》亦
同）
﹝案：升庵《词品》云：“林外字岂尘，有《洞仙歌》书于垂
虹亭畔。作道装，不告姓名，饮醉而去。人疑为吕洞宾。传入宫
中。孝宗笑曰：“‘云崖洞天无锁’，‘锁’与‘老’叶韵，
则‘锁’音‘扫’，乃闽音也。’侦问之，果闽人林外也。”
（《齐东野语》所载亦略同。）﹞则《古今词话》宋时固有此书，
岂雄窃此书而复益以近代事欤？又，《季沧苇书目》载《古今词
话》十卷，而沈雄所纂只六卷，益证其非一书矣。
升庵：明代杨慎，号升庵。
吕洞宾：名喦，字洞宾，道号纯阳子，自称回道人。道教主流全真派祖师。民间
传说八仙之一。
孝宗：南宋孝宗赵昚。
洞仙歌〔宋〕林外
飞梁压水，虹影澄清晓。橘里渔村半烟草。今来古往，物是人非。天
地里，唯有江山不老。
雨巾风帽。四海谁知我。一剑横空几番过。按玉龙、嘶未断，月冷波
寒，归去也、林屋洞天无锁。认云屏烟障是吾庐，任满地苍苔，年年
不扫。
橘：橘林。
按：吹奏、演奏。
三九
“君王枉把平陈业，换得雷塘数亩田”，政治家之言也。“长
陵亦是闲丘陇，异日谁知与仲多”，诗人之言也。政治家之眼，域
于一人一事。诗人之眼，则通古今而观之。词人观物，须用诗人之
眼，不可用政治家之眼。故感事、怀古等作，当与寿词同为词家所
禁也。
按：政治家看待事物，局限于特定的人与事。诗人看待事物，则能纵横古今，不
受时间、空间的限制。词人看待事物，应当像诗人一般，而不能像政治家一样。
所以一些感时伤世、怀古伤今的作品，就像千篇一律的祝寿词一样，应当是词家
禁忌。
炀帝陵〔唐〕罗隐
入郭登桥出郭船，
红楼日日柳年年。
君王忍把平陈业，
只博雷塘数亩田。
雷塘：地名。在江苏扬州城北。隋唐时为风景胜地。隋炀帝葬此。
仲山（高祖兄仲隐居之所）〔唐〕唐彦谦
千载遗踪寄薜萝，
沛中乡里旧山河。
长陵亦是闲丘陇，
异日谁知与仲多。
薜萝（bì luó）：薜荔和女萝。
沛中：《沛中歌》，汉高祖刘邦《大风歌》的别称。
仲：家中行二。
四十
宋人小说，多不足信。如《雪舟脞语》谓：台州知府唐仲友眷
官妓严蕊奴，朱晦庵系治之。及晦庵移去，提刑岳霖行部至台，蕊
乞自便。岳问曰：“去将安归？”蕊赋《卜算子》词云：“住也如
何住”云云。
案：此词系仲友戚高宣教作，使蕊歌以侑觞者，见朱子《纠唐
仲友奏牍》。则《齐东野语》所纪朱、唐公案，恐亦未可信也。
按：王国维认为南宋笔记小说多不可信，如《雪舟脞语》中载：台州守唐仲友家
的官妓严蕊曾由朱熹收治，后移交到提刑岳霖行部时，请求自行离去。岳问：
“你要到哪里去？”严蕊赋词《卜算子》答：“住也如何住”等等。
王国维引朱熹弹劾唐仲友的奏章所载：这首词原本是唐仲友的亲友高宣教所作，
命严蕊歌唱用来劝酬饮酒的。王国维以此推断《齐东野语》所载的朱唐公案亦不
可信。
《雪舟脞语》：南宋诗人邵桂子所著笔记体小说。
高宣教：生平不详，南宋诗人。
朱、唐公案：即朱熹弹劾唐仲友案。朱熹主持浙东政事时，多次上奏弹劾台州守
唐仲友。唐仲友上章自辩。朝廷将此案移交浙西提刑司处理，发现朱熹弹劾诸事
均无实据。后宋孝宗亲自处理，仍免去唐仲友职务。
卜算子〔南宋〕严蕊
不是爱风尘，似被前缘误。花落花开自有时，总赖东君主。
去也终须去，住也如何住！若得山花插满头，莫问奴归处。
风尘：古代称妓女为堕落风尘。
东君：司春之神，借指主管妓女的地方官吏。
终须：终究。
“若得”二句：若能头插山花，过着山野农夫的自由生活，那时也就不需问我归
向何处。奴，古代妇女对自己的卑称。
四一
唐、五代之词，有句而无篇。南宋名家之词，有篇而无句。有
篇有句，唯李后主降宋后之作，及永叔、子瞻、少游、美成、稼轩
数人而已。
按：“有句”指有警句、炼句、名句等。“有篇”则指全文无败笔之处，布局谋
篇俱佳、全篇完好。
永叔：北宋欧阳修，字永叔。
子瞻：北宋苏轼，字子瞻。
少游：北宋秦观，字少游。美成：北宋周邦彦，字美成。
稼轩：南宋辛弃疾，号稼轩居士。
四二
唐、五代、北宋之词家，倡优也。南宋后之词家，俗子也。二
者其失相等。然词人之词，宁失之倡优，不失之俗子。以俗子之可
厌，较倡优为甚故也。
按：作者以倡优形容唐、五代、北宋的词人作品的缺陷，以俗子形容南宋后的词
人作品的缺陷。两者的缺陷虽是相等的，但他的主观感情上更难接受俗子。
倡优：指古代以乐舞、戏谑为业的人。
四三
《蝶恋花》“独倚危楼”一阕，见《六一词》，亦见《乐章
集》。余谓：屯田轻薄子，只能道“奶奶兰心蕙性”耳。“衣带渐
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此等语固非欧公不能道也。
《六一词》：欧阳修词集。
《乐章集》：柳永词集。
屯田：北宋柳永，仕屯田员外郎，故世称柳屯田。
轻薄子：轻佻轻浮之人。
柳永《蝶恋花》（伫倚危楼风细细）见前文。
玉女摇仙佩·佳人〔宋〕柳永
飞琼伴侣，偶别珠宫，未返神仙行缀。取次梳妆，寻常言语，有得几
多姝丽。拟把名花比。恐旁人笑我，谈何容易。细思算、奇葩艳卉，
惟是深红浅白而已。争如这多情，占得人间，千娇百媚。
须信画堂绣阁，皓月清风，忍把光阴轻弃。自古及今，佳人才子，少
得当年双美。且恁相偎倚。未消得、怜我多才多艺。愿奶奶、兰心蕙
性，枕前言下，表余深意。为盟誓。今生断不孤鸳被。
飞琼：传说中的仙女，西王母侍女许飞琼。
珠宫：用珠宝装饰的宫殿。指仙人之居所。
行缀：指舞队行列。缀，连接不断。
取次：草草，任意随便。
葩：花。
当年：正值盛年。
未消得：消不得，禁受不起。
奶奶：古代对女主人的称呼。
兰心蕙性：喻女性悠静高雅的品格。
四四
读《会真记》者，恶张生之薄倖，而恕其奸非。读《水浒传》
者，恕宋江之横暴，而责其深险。此人人之所同也。故艳词可作，
唯万不可作儇薄语。龚定庵诗云：“偶赋凌云偶倦飞，偶然闲慕遂
初衣。偶逢锦瑟佳人问，便说寻春为汝归。”其人之凉薄无行，跃
然纸墨间。余辈读耆卿、伯可词，亦有此感。视永叔、希文小词何
如耶？
按：读《会真记》的人，多厌恶张生负心，而宽恕他的奸恶。读《水浒传》的
人，多会宽恕宋江的蛮横粗暴，而指责他城府深、为人阴险。这几乎是人们的共
识。因此艳俗烂词可以写，但是不可以写巧佞轻佻的字句。龚自珍诗“偶赋凌云
偶卷飞”等等，字里行间可以看出他为人凉薄，没有品行。我读柳永、康与之的
词也有同感。再看欧阳修、范仲淹的词才有另一番感受。
《会真记》：即唐传奇小说《莺莺传》，元稹著。
薄倖：即薄幸，多指人凉薄负心。
儇薄：指人巧佞轻佻。
龚定庵：清代龚自珍，号定庵。
耆卿、伯可：北宋柳永，字耆卿；南宋康与之，字伯可。
永叔、希文：北宋欧阳修，字永叔；北宋范仲淹，字希文。
四五
词人之忠实，不独对人事宜然。即对一草一木，亦须有忠实之
意，否则所谓游词也。
游词：浮夸虚伪之词。
四六
读《花间》《尊前集》，令人回想徐陵《玉台新咏》。读《草
堂诗余》，令人回想韦縠《才调集》。读朱竹垞《词综》，张皋
文、董子远《词选》，令人回想沈德潜《三朝诗别裁集》。
《尊前集》：北宋时人所编唐与五代时期的词选。
《玉台新咏》：南朝徐陵编选的诗歌总集，多收录轻和柔靡之作。
《草堂诗余》：南宋何士信编，收录以宋词为主，兼收部分唐、五代词。
《才调集》：五代韦縠所编，收录初唐至五代诗作品。
《词综》：清代朱彝尊编，选辑唐至元诸家词三十卷。
《词选》：清代张惠言编，选录唐至宋词，柳永、吴文英词均未入选。
《三朝诗别裁集》：即《唐诗别裁集》《明诗别裁集》《清诗别裁集》。选诗主
张“温柔敦厚”，反对“淫靡”。
四七
明季、国初诸老之论词，大似袁简斋之论诗，其失也，纤小而
轻薄。竹垞以降之论词者，大似沈归愚，其失也，枯槁而庸陋。
按：明、清初期各家论词，跟袁枚论诗一样，都有格局小、轻浮的弊病。朱彝尊
之后的词评家则大多和沈德潜一样，他们的弊病在于观点陈旧而平庸。
袁简斋：清代袁枚，号简斋。
沈归愚：清代沈德潜，号归愚。
四八
东坡之旷在神，白石之旷在貌。白石如王衍，口不言阿堵物，
而暗中为营三窟之计，此其所以可鄙也。
按：王衍，字夷甫，西晋政治家。刘义庆《世说新语》中记载，王衍品德高尚，
常常厌恶妻子贪婪、鄙陋。他的嘴中从未谈过“钱”字。妻子偏想试试他，便命
婢女将王衍的床铺周围都撒上钱，让他无法走路。王衍晨起，看见钱阻碍自己行
走，就唤来婢女说：“把这个东西拿开。”阿堵：六朝俗语，即“这个”“那
个”。后世用“阿堵”代指“钱”。
陆游有诗《幽居》言志：平生本不营三窟，此日何须直一钱。“营三窟”原见
“狡兔三窟”。谓营造多种图安避祸之处。
作者借王衍“不言阿堵物”的虚伪与陆游“不营三窟”的旷达志向做比较，认为
姜夔为人如王衍一般虚伪、假清高，令人鄙夷。
四九
“纷吾既有此内美兮，又重之以修能。”文字之事，于此二
者，不可缺一。
然词乃抒情之作，故尤重内美。无内美而但有修能，则白石
耳。
按：诗词作品是作者才华与人品的结合，二者缺一不可。
“纷吾”句：出自屈原《离骚》，大意为，我既有如此高尚的内在品格，又注重
于提升自己的能力和才干。
离骚（节选）〔战国〕屈原
帝高阳之苗裔兮，朕皇考曰伯庸。
摄提贞于孟陬兮，惟庚寅吾以降。
皇览揆余初度兮，肇锡余以嘉名。
名余曰正则兮，字余曰灵均。
纷吾既有此内美兮，又重之以修能。
扈江离与辟芷兮，纫秋兰以为佩。
汩余若将不及兮，恐年岁之不吾与。
朝搴阰之木兰兮，夕揽洲之宿莽。
日月忽其不淹兮，春与秋其代序。
惟草木之零落兮，恐美人之迟暮。
不抚壮而弃秽兮，何不改此度？
乘骐骥以驰骋兮，来，吾道夫先路也！
高阳：古帝王颛顼，楚国远祖，屈原为楚武王后裔。
苗裔：后代。
朕：我。先秦贵贱通用的第一人称代词，秦后始为帝王自称的专用词。
皇考：对已故父亲的美称。皇，光明。
伯庸：屈原父亲的名字。
“摄提”二句：大意为，我在寅年正月，又庚寅这个吉日出生。摄提：即摄提
格，寅年别名。贞：正、指向。孟：开始。陬：农历正月的别名，又称寅月。
惟：语助词。庚寅：指庚寅这一天。降：降生、出生。
皇：皇考，已故父亲。览揆：观察、揣度；览鉴也。
初度：天体运行纪数之开端。
肇：开始，初降生；或通“兆”，占卜。
锡：通“赐”，赐予。
正则：公正而有法则。屈原名平，正则是对“平”的解释。
灵均：美好的平地，合“原”义；有解“均”乃“畇”之假借，畇畇，农田平整
貌。
重：加上。
修能：美好的外表仪态。能，通“態”，即态；有解为能力才干。
扈：披，指把江蓠披在身上。
江离：即江蓠，香草名，也称蘼芜。
辟：绩麻、编织。
芷：白芷，香草名。
纫：本义是绳索，此作动词，穿结、连缀。
秋兰：香草名，秋天开花且香。
佩：佩饰，象征作者的德行。
汩：水疾流貌，此处形容时光飞逝。
不及：赶不上（时光）。
搴：拔取。
阰：有多解，楚国山名，或大山坡。
木兰：香木名。
揽：采摘。
宿莽：香草名，经冬不死。此句中木兰去皮不死，宿莽拔心不亡，故用来形容修
身。
忽：迅速。
淹：逗留、停留。
代序：轮流替换。
惟：思虑。
美人：壮年之人。美，壮盛意。此处为作者自指，也有以为指楚怀王。
迟暮：衰老。
不抚壮：何不趁着壮年。
秽：污秽的行为，或喻楚国之秽政。
此度：指现行的政治法度。骐骥：骏马。
道：通“导”，引导。
五十
诗人视一切外物，皆游戏之材料也。然其游戏，则以热心为
之，故诙谐与严重二性质，亦不可缺一也。
游戏：诗文游戏学。即指人在游戏中达到的自如、本真的状态。或指无意为之。
严重：严肃、认真的诗词作品。即指人在严谨思考、布局、谋篇后完成的作品。
或指有意为之。作者认为诗词创作要能“游戏”与“严重”结合创作。
叶嘉莹品读王国维词
本卷选自《王国维词新释辑评》（叶嘉莹安易主编）。
王国维《人间词》手稿
采桑子
高城鼓动兰釭灺，睡也还醒。醉也还醒。忽听孤鸿三两声。
人生只似风前絮，欢也零星。悲也零星。都作连江点点萍。
凌晨是人头脑最清醒的时候，此时天空几声雁叫引起了作者对人
生的回忆。他忽然感悟到：所有那些已经逝去的人生悲欢其实都像柳
絮和浮萍一样没有意义和不成片段。人的一生，本来就不是自己所能
够把握的。
“高城鼓动”，说的是凌晨时分。凌晨击鼓本是唐代京城的作息
制度：长安城里各条大街上都设有街鼓，入夜击鼓后城门和坊市门关
闭，宵禁开始；凌晨击鼓后城门和坊市门打开，宵禁结束。后代虽然
不一定都有这种制度，但诗人写作旧体诗时都喜欢以古说今，王国维
常常也不能“免俗”，比如写少年则“六郡良家”，写宫院则“宜春
院”“披香殿”等，用的都是汉唐制度。“兰釭灺”，是说油灯已经
点干了油自己熄灭了。耳中听到城中的晨鼓声，睁眼看到油灯已经熄
灭，在这个时候，不管你睡得多香也该清醒了，不管你醉得多深也该
清醒了。因为夜已结束，新的一天又开始了。在“睡也还醒，醉也还
醒”这两句的口吻中，有一种不甘心和不情愿的情绪在。从表面的一
层看，那只是不情愿起床还想睡个回笼觉而已；但若从深意的一层来
看，则无论“睡也”还是“醉也”，都是一种对人生的逃避，而不管
你逃入醉乡还是逃入梦乡，都不可能没有一个醒来面对现实的时候。
不过，醒来面对现实又有什么不好呢？人生又有什么不乐呢？作者没
有说。而实际上，“忽听孤鸿三两声”就是一种含蓄的回答。“孤
鸿”就是“孤雁”，它令我们想起“天末同云黯四垂，失群孤雁逆风
飞”的那只孤雁。它在风雪欲来的恶劣环境中勇敢地奋斗过，结果还
是做了人家盘中的佳肴，它的一切理想和愿望都落空了。而且，“孤
鸿”意味着在奋斗的道路上没有伴侣和得不到理解。它是孤独的，既
没有人分享它的快乐，也没有人分担它的痛苦。所以那“孤鸿三两
声”其实就是作者自己在人生中的感受。对于一个有理想而又好学深
思的人来说，他不可能终日逃入梦乡和醉乡，但清醒中的孤独又是难
以忍受的。所以，在极不情愿地醒来之际，那天外的三两声孤鸿一下
子就把作者的情思又引向了令他烦恼和困惑的人生。
有的人把人生悲欢看得很重：得意则“富贵不归故乡如锦衣夜
行”；失意则“出门即有碍，谁谓天地宽”；恋爱则“得成比翼何辞
死，愿作鸳鸯不羡仙”；分离则“天长地久有时尽，此恨绵绵无绝
期”。其实人生只不过像一场戏，纵然台上演得轰轰烈烈如醉如痴，
观众却只是逢场作乐消愁解闷，散场之后又有几人把戏当真？“风前
絮”，是说柳絮。暮春时节柳絮飞时纷纷扬扬，把天地搅得一片朦
胧，但那一团团逐队成球的柳絮，不管是有飞上青云之喜还是有逐水
沾泥之悲，其分量又有几何？其价值又有多少？那真是“欢也零星，
悲也零星”，不值得收集，不值得保留，不值得记忆。“都作连江点
点萍”是说，人生的悲欢和风前的柳絮一样，最后结局只是化作满江
浮萍随流水而去。关于柳絮化为浮萍的说法大约始于苏东坡，他在一
首诗的自注中说：“飞絮落水中，经宿即为浮萍。”李时珍《本草纲
目》则认为柳絮中藏有细黑子，“子着衣物能生虫，入池沼即化为浮
萍”。诗人们对这种说法大感兴趣，于是就常常把柳絮和浮萍并提。
因为柳絮在诗词中常代表着一种缠绵、迷惘的情意，落入水中化为浮
萍是这美好情意的一种令人感伤的结束。当那漫天飞舞的青春生命之
憧憬梦想全部落入水中化为异物的时候，春天也就结束了。佛教有三
生轮回的说法，但三生轮回又有什么用？柳絮只能受风的摆布，浮萍
只能受水的摆布，人生真正属于自己的东西又有多少？“人生只似风
前絮，欢也零星，悲也零星，都作连江点点萍”这几句，似乎已经把
人生看透了。然而倘若真的把人生看透了，他就应该像庄子那样鼓盆
而歌，又何必为春天的结束而悲哀怅惘呢？所以，这首小词虽然很
短，却也很真实地反映了王国维内心那种理性与感情之间的矛盾。
高城鼓动：谓城中晨鼓响起。按，唐代京城置街鼓，黄昏击鼓以戒行人，凌晨击
鼓以解宵禁。见《新唐书·百官志》。
兰釭（gāng）灺（xiè）：谓油灯熄灭。兰釭，燃兰膏的灯，古代用泽兰子炼制油
脂，可以点灯。亦泛指精致的灯具。灺，指灯烛熄灭。宋张元干《浣溪沙》词：
“夜久莫教银烛灺。”
孤鸿：三国魏阮籍《咏怀诗》：“孤鸿号外野，朔鸟鸣北林。”
零星：零碎，少量。
连江：满江。唐王昌龄《芙蓉楼送辛渐》诗：“寒雨连江夜入吴。”
点点萍：宋苏轼《再和曾仲锡荔支》诗“柳花着水万浮萍，荔实周天两岁星”自
注：“柳至易成，飞絮落水中，经宿即为浮萍。荔支至难长，二十四五年乃
实。”
鹧鸪天
列炬归来酒未醒，六街人静马蹄轻。月中薄雾漫漫白，桥外渔
灯点点青。
从醉里，忆平生。可怜心事太峥嵘。更堪此夜西楼梦，摘得星
辰满袖行。
这首词当是作者1905年在苏州任教时所作，写的是一次酒筵散后
深夜归来时一路上的所见所感。词中那种朦胧与清醒、豪放与怅惘的
结合，实际上也就是作者感性与理性的一种微妙的结合。
“列炬”这个词出于杜诗的“列炬散林鸦”，本是写除夕守岁之
后打着灯笼火把出去拜年。王国维多次用这个词，有的是写除夕，如
《八声甘州》的“列炬严城去”；也有的不是，如这首词提到“月中
薄雾”，大年三十晚上是没有月亮的，所以显然不是描写除夕景色。
王国维之所以用这个词，乃是以灯笼火把的“动”来衬托六街月夜的
“静”。从“列炬归来酒未醒”到“六街人静马蹄轻”和“月中薄雾
漫漫白，桥外渔灯点点青”，是一种环境和气氛的转变，其意境颇似
冯延巳《抛球乐》的“酒罢歌余兴未阑。小桥流水共盘桓。波摇梅蕊
当心白，风入罗衣贴体寒”。二者都是从繁华热闹的人间生活转向冷
清孤寂的自然景色，从中体现出内心的一种感受。“酒未醒”也就是
“兴未阑”，正由于兴未阑，所以感觉到深夜的大街上特别冷清，只
剩下马蹄的声音伴随着自己。
“月中薄雾漫漫白”和“桥外渔灯点点青”都是现实的写景：在
月光之下，眼前所有景物都像是罩上了一层迷蒙的白雾；苏州多水多
桥，此时雾中的一切都是朦胧的影子，唯有远处水边桥外有渔船上的
几点灯光在这静谧迷蒙的画面深处闪闪发亮。这两句，以工整的对仗
构成了一幅美丽的月下风景。但值得注意的是，那同时似乎也是作者
内心的一种感受：月下的景色是朦胧的，“酒未醒”的蒙胧醉眼在朦
胧的月色中捕捉那一闪一闪的光亮，这令人联想到在酒意中松弛下来
的意识在自由地捕捉那一点一滴的往事。
由于前边的写景中已经有了这种隐约的暗示，所以过片的“从醉
里，忆平生”就承上启下，顺理成章了。从醉里忆平生和清醒时忆平
生是不同的。清醒时有许多理性考虑的干扰，所以有时候反而不够真
实；而在喝醉的时候内心完全放松，不受任何约束，说出来的才是真
正的心里话。那么作者对自己平生的反省是什么呢？是“可怜心事太
峥嵘”。“峥嵘”本来是山峰高峻的样子，作者用它来形容自己理想
志向的特出和不同一般。理想志向太高有什么不好？志向太高了就容
易遭受失望的打击。如果一个人的理想只是取得个人温饱也许是容易
满足的，但实际上人除了要求温饱之外还有更高层次的精神需求，尤
其是受儒家思想影响的中国知识分子，还有一个“士当以天下为己
任”的理想。像杜甫，他说自己是“许身一何愚，窃比稷与契”
（《自京赴奉先县咏怀五百字》）。稷和契都是辅佐舜的贤臣，而尧
舜时代则是儒家理想中的盛世。杜甫身处安史之乱的战乱时代，以一
个“布衣”的身份而怀抱有这样的理想，其不现实可想而知。可是他
说，“盖棺事则已，此志常觊豁”——只要我不死，我就要为实现我
这个理想而努力。杜甫的一生是贫穷的，直到晚年，在“亲朋无一
字，老病有孤舟”的境况下，他还在为国家的战乱和人民的流离而悲
伤：“戎马关山北，凭轩涕泗流。”（《登岳阳楼》）这是“窃比稷
契”的理想给他带来的苦恼。王国维也是一个关怀人生的人，而且比
杜甫更进一步，他还渴望解释人生。然而，人生问题到底有没有一个
答案？这种思索真是自寻烦恼，是“可怜心事太峥嵘”！“可怜”这
个词用得很巧妙，因为它既有“值得怜悯”的意思，也有“可爱”的
意思。因“心事太峥嵘”而造成一生的苦恼，值得自怜；为不同凡俗
的理想而付出，虽苦犹甜，值得自傲。到底是自怜还是自傲？那种分
辩是理性的事，现在他只是说出自己的感受，而这感觉里不知不觉地
就渗透了作者清醒时意识形态里所存在的那种理智与感情的矛盾。
正是由于归途中有了这种对平生的反省，所以此夜就做了一个美
丽的梦，梦见自己在天上御风而行，轻而易举地就“摘得星辰满
袖”。天上的星辰，象征着光明、高远、晶莹、皎洁，在现实中是可
望不可即的，而作者在梦中却能够“摘得”，而且“满袖”。那种达
成意愿的圆满，那种无求无待的自由，真是一个人在清醒的现实之中
连想都不敢想的。一个浑浑噩噩对自己的平生从来都没有过反省的人
不会有这样的梦；一个除了物欲与金钱之外再也没有更高向往的人也
不会做这样的梦。可以说，“摘得星辰满袖行”不但是对“心事太峥
嵘”的一种形象化的解释，而且流露出一种潜意识里对理想的坚持。
然而，“更堪”这个词却是一种理性的反映：高远的理想给人的
一生带来的只有失望和痛苦。梦中的理想越是美满，梦醒后的失望越
是痛苦，所以是“更堪”——怎么能够再受得了！梦中的意气风发和
醒后的失望痛苦形成了强烈的反差，因此这个结尾余音袅袅，有许多
没有说出来的东西值得我们慢慢地咀嚼品味。
列炬归来：谓打着灯笼火把夜归。列炬，唐杜甫《杜位宅守岁》诗：“盍簪喧枥
马，列炬散林鸦。”
六街：唐代长安城中左右有六条大街。后泛指京城大街。
漫漫：无涯际貌。汉扬雄《甘泉赋》：“指东西之漫漫。”
渔灯：渔船上的灯火。唐李九龄《荆溪夜泊》诗：“点点渔灯照浪清。”
从醉里：在酒醉之时。
心事：心中所思虑或期望的事。此指志向，志趣。唐李贺《致酒行》诗：“少年
心事当拿云。”
峥嵘：山峰高峻貌，引申为特出、不平凡貌。杜荀鹤《送李镡游新安》诗：“邯
郸李镡才峥嵘。”
更堪：岂堪。
蝶恋花
阅尽天涯离别苦。不道归来，零落花如许。花底相看无一语，
绿窗春与天俱莫。
待把相思灯下诉。一缕新欢，旧恨千千缕。最是人间留不住，
朱颜辞镜花辞树。
秦少游《鹊桥仙》词有句曰：“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
暮。”论者谓这两句给人类提供了一个典范性的爱情标准。但他们似
乎没有讨论过这种“典范性的爱情”所需要付出的代价。王国维和他
的夫人莫氏结缡十载，聚少离多，他对这长久的离别所付出的代价有
深刻体会。这首词，着重强调了无情岁月对青春生命的伤害。事实
上，人生是一个很短暂的过程，有许多失去的东西是不可能复制的。
一般来说，诗词的首句不能说得太尽，要给后边留下发展的地
步。但这首词一开头就是“阅尽天涯离别苦”，一下子就把话说到头
了，下边似乎很难接续。可是作者用一个“不道”翻出了新意：离别
之后还能够重逢本是不幸之中的万幸，可是你怎能想到，当你回来的
时候，树上的花已经凋谢成这般模样！说花就是说人。韦庄《菩萨
蛮》词有句曰，“劝我早归家，绿窗人似花”。“早归家”和“人似
花”有什么关系？旧时代的女子没有独立的人生价值，她们的价值在
于得到男子的赏爱，因此青春美貌对她们来说是至关重要的。如果男
子在外迟迟不归，她们的青春美貌就会像花一样在等待的折磨中枯萎
凋谢。因此，“花底相看无一语，绿窗春与天俱莫”已经是从花说到
人了。久别重逢之下为对方的憔悴衰老而震惊，这可能是“无一语”
的原因之一；失去的青春年华再也无可挽回，这可能是“无一语”的
原因之二；当初既有“天涯离别”的选择，今日就必须承受“零落花
如许”的后果，这可能是“无一语”的原因之三。“相看无一语”，
并不是真的没有话说，其中隐隐包含了许多不愿说、不能说或不知道
该怎么说的痛苦、悔恨和哀怨。然而，人对自己行为的选择并不是自
由的，“天涯离别”本就是一种无可奈何的选择，在饱尝其苦之后还
要承担“人间第一耽离别”（王国维《蝶恋花·满地霜华》）的责
任，这不是很不公平吗？
不过，相逢毕竟是一件值得欣慰的事情。杜甫说“夜阑更秉烛，
相对如梦寐”（《羌村三首》），那就是写夫妻再聚时的惊喜与快
慰。然而，王国维在这里的感受也不一样：“待把相思灯下诉，一缕
新欢，旧恨千千缕。”夫妻相聚灯前共话本应只诉相思，可是这相思
牵涉到天涯离别中多少无法绕过的悲伤话题！这些话题冲淡了夫妻相
逢的欢乐，使本应温馨愉快的灯前共话充满了对旧事的悲伤与悔恨。
王国维还有一首《蝶恋花》说：“已恨年华留不住，争知恨里年华
去。”“恨”，有遗憾的意思。那“恨里”就包含了这“旧恨千千
缕”的遗憾。遗憾的是什么？归根结底只是一件，那就是：人生最有
作为的青春年华全都过去了，现在除了这一点点相逢的快慰之外，我
们还有什么属于未来的东西？“朱颜辞镜花辞树”连用两个“辞”
字，强调了人生岁月的不可挽回，悲伤绝望之意溢于言外。事实上，
莫氏夫人在三十四岁就一病不起，她的死给王国维留下的遗憾是终生
的。
人的生命是最宝贵的，它对每个人来说只有一次。可是在这个世
界上，有许多人实际上是在毫无价值地消磨着自己的一部分或者全部
的生命。这虽然是一种痛苦，但那些并没有意识到这一点的人是感觉
不到的，他们或者糊里糊涂地混下去，或者盲目地把希望寄托在不可
知的未来。唯有一种人最痛苦，那就是既清醒地意识到岁月的蹉跎又
无法改变这种现状的人。他们亲眼看着时间对生命的戕伐和吞噬，却
无可奈何地依然选择离别和等待，而且心里明明白白地知道这等待的
结果就是“朱颜辞镜花辞树”。这首小词，就是这种“清醒中的痛
苦”之写照。
阅：经历。
不道：不料。宋欧阳修《玉楼春》词：“尊前贪爱物华新，不道物新人渐老。”
如许：像这样。
绿窗：绿色纱窗，指女子居室。前蜀韦庄《菩萨蛮》词：“劝我早归家，绿窗人
似花。”
莫：“暮”的古字。
朱颜：青春年少的容颜。
浣溪沙
山寺微茫背夕曛。鸟飞不到半山昏。上方孤磬定行云。
试上高峰窥皓月。偶开天眼觑红尘。可怜身是眼中人。
静安先生尝言诗之境界有二：“有诗人之境界，有常人之境界，
诗人之境界，唯诗人能感之而能写之，故读其诗者，亦高举远慕有遗
世之意。而亦有得有不得，且得之者亦各有深浅焉；若夫悲欢离合羁
旅行役之感，常人皆能感之，而唯诗人能写之。”（见所著《清真先
生遗事尚论三》）以世谛言之，自以第二种作品为感人易而行世广
也。然而静安先生之所作，则以属于前一种者为多。夫人固不能强不
知以为知，亦不能强知以为不知，既得此诗人之境界焉，而欲降格以
强同乎常人，则匪惟有所不屑，将亦有所不能。而此境界既非常人之
所能尽得，则以我之庸拙而欲说之，得无为持管而窥天，将蠡以测海
乎？读其词者，幸自得之，毋为我之浅说所误焉。
起句“山寺微茫背夕曛”，如认为确有此山，确有此寺，而欲指
某山某寺以实之，则误矣。窃以为此词前片三句，但标举一崇高幽美
而渺茫之境界耳。近代西洋文艺有所谓象征主义者，静安先生之作殆
近之焉。我国旧诗旧词中，拟喻之作虽多，而象征之作则极少。所谓
拟喻者，大别之约有三类。其一曰以物拟人，如吴文英词：“落絮无
声春堕泪，行云有影月含羞。”杜牧诗：“蜡烛有心还惜别，替人垂
泪到天明。”是以物拟人者也。其二曰以物拟物，如东坡词：“明月
如霜，好风如水。”端己词：“琵琶金翠羽，弦上黄莺语。”是以物
拟物者也。其三曰以人托物，屈子《离骚》：“何昔日之芳草兮，今
直为此萧艾也。”骆宾王《咏蝉》诗：“露重飞难进，风多响易
沉。”是以人托物者也。要之此三种皆于虚拟之中仍不免写实之意
也。至若其以假造之景象，表抽象之观念，以显示人生、宗教，或道
德、哲学，某种深邃之义理者，则近于西洋之象征主义矣。此于我国
古人之作中，颇难觅得例证，《珠玉词》之“满目山河空念远，落花
风雨更伤春，不如怜取眼前人”；《六一词》之“直须看尽洛城花，
始共东风容易别”，殆近之矣。以其颇有人生哲理存乎其间也。然而
此在晏欧诸公，殆不过偶尔自然之流露，而非有心用意之作也。正如
静安先生《人间词话》所云：“遽以此意解释诸词，恐晏欧诸公所不
许也。”而静安先生之词则思深意苦，故其所作多为有心用意之作。
樊志厚《人间词甲稿·序》云：“若夫观物之微，托兴之深，则又君
词之特色。”此序人言是静安先生自作而托名樊志厚者，即使不然，
而其序言亦必深为静安先生所认可者也。夫如是，故吾敢以象征之意
说此词也。
“山寺微茫”一起四字，便引人拾眼望向半天高处，显示一极崇
高渺茫之境，复益之以“背夕曛”，乃更增加无限要渺幽微之感。黄
仲则有诗云：“斜阳劝客登楼去”，于四野苍茫之中，而举目遥见高
峰层楼之上独留此一片斜阳，发出无限之诱惑，令人兴攀跻之念，故
曰“劝客登楼去”，此一“劝”字固极妙也。静安词之“夕曛”，较
仲则所云“斜阳”者其时间当更为晏晚，而其光色亦当更为暗淡，然
其为诱惑，则或更有过之。何则？常人贵远而贱近，每于其所愈不能
知，愈不可得者，则其渴慕之心亦愈切。故静安先生不曰“对”夕
曛，而曰“背夕曛”，乃益更增人之遐思幽想也。吾人于此尘杂烦乱
之生活中，恍惚焉一瞥哲理之灵光，而此灵光又复邈远幽微如不可
即，则其对吾人之诱惑为何如耶？静安先生盖尝深受西洋叔本华悲观
哲学之影响，以为“生活之本质何？欲而已矣。欲之为性无厌……一
欲既终，他欲随之，故究竟之慰藉终不可得也。……故人生者如钟表
之摆，实往复于痛苦与厌倦之间者也”（见所著《〈红楼梦〉评论》
而实采自叔本华之说）。静安先生既觉人生之苦痛如斯，是其研究哲
学盖欲于其中觅一解脱之道者也。然而静安先生自序又云：“予疲于
哲学有日矣，哲学上之说，大抵可爱者不可信，可信者不可爱。知其
可信而不能爱，觉其可爱而不能信，此近二三年中最大之烦闷也。”
然则是此哲理之灵光虽恍若可以瞥见，而终不可以求得者也，故曰
“鸟飞不到半山昏”。人力薄弱，竟可奈何？然而人对彼一境界之向
往，彼一境界对人之吸引，仍在在足以动摇人心。有磬声焉，其音孤
寂，而揭响遏云。入乎耳，动乎心，虽欲不向往，而其吸引之力有不
可拒者焉，故曰“上方孤磬定行云”也（以上说前片竟）。于是而思
试一攀跻之焉，因而乃有“试上高峰窥皓月”之言。曰“试上”，则
未曾真个到达也可知，曰“窥”，则未曾真个察见也可想。然则此一
“试上”之间，有多少努力，多少痛苦？此又静安先生在《〈红楼
梦〉评论》一文所云：“有能除去此二者（按：指苦痛与厌倦）吾人
谓之曰快乐。然当其求快乐也，吾人于固有之苦痛外，又不得不加以
努力，而努力亦苦痛之一也。且快乐之后，其感苦痛也弥深。故苦痛
而无回复之快乐者有之矣，未有快乐而不先之或继之以苦痛者也。”
（按：此实叔本华之说）是其“试上高峰”原思求解脱，求快乐，而
其“试上”之努力固已为一种痛苦矣。且其痛苦尚不止此，盖吾辈凡
人，固无时无刻不为此尘网所牢笼，深溺于生活之大欲中，而不克自
拔。亦正如静安先生在《〈红楼梦〉评论》中所云：“于解脱之途
中，彼之生活之欲，犹时时起而与之相抗。”夫如是，固终不免于
“偶开天眼觑红尘”也。吾知其“偶开”必由此不能自已不克自主之
一念耳。陈鸿《长恨歌传》云：“由此一念，又不得居此，复堕下
界，且结后缘。”而人生竟不能制此一念之动，则前所云“试上高
峰”者，乃弥增人之艰辛痛苦之感矣。窃以为前一句之“窥”，有欲
求见而未全得见之憾；后一句之“觑”，有欲求无见而不能不见之
悲。而结之曰“可怜身是眼中人”，彼“眼中人”者何？固此尘世大
欲中扰扰攘攘忧患劳苦之众生也。夫彼众生虽忧患劳苦，而彼辈春梦
方酣，固不暇自哀。此譬若人死后之尸骸。其腐朽糜烂乃全不自知。
而今乃有一尸骸焉，独具清醒未死之官能，自视其腐朽，自感其糜
烂，则其悲哀痛苦，所以自哀而哀人者，其深切当如何耶？于是此
“可怜身是眼中人”一句，乃真有令人不忍卒读者矣。
予生也晚，计静安先生自沉昆明湖之日，我生尚不满三岁，固未
得一亲聆其教诲也。而每读其遗作，未尝不深慨天才之与痛苦相终
始。若静安先生者，遽以死亡为息肩之所，自杀为解脱之方，而使我
国近代学术界蒙受一绝大之损失，此予撰斯文既竟，所以不得不为之
极悲而深惜者也。
山寺：山中之寺。唐张籍《送从弟戴玄往苏州》：“乘舟向山寺。”微茫：隐约
模糊。前蜀韦庄《江城子》词：“星斗渐微茫。”
夕曛：夕阳的余晖。唐戴叔伦《晚望》诗：“山气碧氤氲，深林带夕曛。”
上方孤磬：唐刘长卿《宿北山禅寺兰若》：“上方鸣夕磬，林下一僧还。”上
方，指佛寺。磬，寺院中召集僧众用的云板形鸣器。定行云：使流动的云停止不
动，用以形容声音的高昂激越。《列子·汤问》：“声振林木，响遏行云。”
天眼：佛教所说五眼之一。又称天趣眼，能透视六道、远近、上下、前后、内外
及未来等，见《大智度论》卷五。
眼中人：谓眼中所见之芸芸众生。
临江仙
闻说金微郎戍处，昨宵梦向金微。不知今又过辽西。千屯沙上
暗，万骑月中嘶。
郎似梅花侬似叶，朅来手抚空枝。可怜开谢不同时。漫言花落
早，只是叶生迟。
古来写闺人思念征夫的作品，以“感情的事件”取胜者多，以
“感情的境界”取胜者少，其原因在于，战争造成征夫思妇生离死别
的社会现实，而诗人或出于反战争的思想，或出于对他们的同情，有
意识地反映这种社会现实，所以虽然也有许多感人的好作品，但其内
容、感情都离不开征人和思妇离别的具体情事。因此这类题材的作品
往往以其思想性及所表现的感情之真挚动人取胜。如杜甫的《新婚
别》、王昌龄的《闺怨》、金昌绪的《春怨》等。但词是在晚唐才成
熟起来的，而且是单纯娱乐性的，并不像诗那样有一个抒情言志的传
统。所以，词的好坏往往不在它说的是什么，而在于它有没有写出一
种富于言外意蕴的“境界”，这也就是《人间词话》中所说的“词以
境界为最上”。王国维在这首词中实践了他的理论，在塑造了一个对
丈夫有真挚深厚之感情的思妇形象的同时，也写出了一种“感情的境
界”，从而在征人思妇的传统题材中别开生面，给读者留下了许多感
发联想的余地。
“金微”这个词，是唐人常用的。如徐彦伯《闺怨》的“征客戍
金微，愁闺独掩扉”，孟浩然《赋得盈盈楼上女》的“空床难独守，
谁为报金微”，张仲素《秋闺思》的“梦里分明见关塞，不知何路向
金微”等，都是把“金微”当作征人远戍之地的代名词。“金微”本
是山名，其地远在今蒙古人民共和国境内，唐朝贞观年间曾在那里设
都护府。在一个古代闺中女子的眼里，那地方真是远在天边，只有梦
魂才能到达，所以是“闻说金微郎戍处，昨宵梦向金微”。“闻说”
征人的消息，马上就“梦向”其地，没有“不知何路向金微”的顾
虑，也没有“魂来枫林青，魂返关塞黑”的忧惧，平淡的口气中令人
感受到一种迫切的与征人相聚之渴望。
但纵然如此也还是来迟了一步，现在他的部队又开往辽西去了，
辽西与金微远隔大漠，思妇的梦魂徒劳往返。而且，即使思妇的梦魂
真能追上部队，也没有办法找到她的心上人。因为在那大军驻扎的地
方，千千万万的营帐在月光下的阴影把沙漠都遮暗了，干千万万的战
马嘶鸣淹没了梦魂微弱的呼唤。不管思妇有多么迫切的愿望和多么坚
强的意志，她的追寻也只能是徒劳的。
下片是这个女子失败后的慨叹。她说：你就像早开的梅花，我就
像梅花的树叶，当我来到的时候你已经凋落，我们命里注定不能够同
枝并蒂。我们知道，梅花和一般的花不同，它要到花谢了之后才生
叶，所以梅花的花与叶是“可怜开谢不同时”。这对叶来说，当然是
怨，但她怨的不是花不肯等待自己，也不是上天安排的不公，而是自
己，是自己来得太晚了，是“漫言花落早，只是叶生迟”。这令我们
联想到封建社会旧道德的“三纲五常”，即所谓“君为臣纲，父为子
纲，夫为妻纲”：为臣、为子、为妻者对为君、为父、为夫者永远要
保持单方面的忠诚，不但不可以“疑”，而且不可以“怨”。这就是
旧时小说戏曲里常说的，“天子圣明，臣罪当诛”。君臣如此，夫妻
也是如此。词中这个女子，在经受了绝望的打击之后，对丈夫，对上
天安排的命运，都没有一丝一毫的怨言，而且把一切的错误都归咎于
自己，可以说是“女德”的典范了。
然而，“漫言花落早，只是叶生迟”带给读者的，却并不仅仅局
限于对天命和封建纲常的联想，它也可以使我们联想到另外一种“感
情的境界”：一个人付出千辛万苦去追求某种理想却终归不能够实
现，但这种理想在他的心目中永远是神圣不可侵犯的。他不因自己的
失败而贬低理想的价值来取得某种精神上的满足，他宁可自己担荷失
败的痛苦而对理想却无怨无悔。这种精神，不能不说是一种难能的美
德。这也正是王国维自己处世的态度。
金微：唐都督府名。唐贞观二十一年（647）以铁勒仆骨部置，以金微山得名，故
地在今蒙古人民共和国肯特省一带。唐张仲素《秋闺思》之一：“梦里分明见关
塞，不知何路向金微。”
戍处：守边之地。
辽西：指辽河以西的地区，今辽宁省的西部。唐金昌绪《春怨》：“啼时惊妾
梦，不得到辽西。”
屯：此指屯兵之营帐。
沙上：沙漠上。
侬：我，女子自称。
朅（qiè）来：犹言来到。唐张九龄《岁初登高安南楼言怀》诗：“朅来彭蠡泽，
载经敷浅原。”朅，发语词。
空枝：花已谢落的枝条。梅树先开花后生叶，故云。
漫言：莫说。漫，莫。唐杜甫《绝句三首》：“谩道春来好，狂风大放颠。”
蝶恋花
窗外绿阴添几许。剩有朱樱，尚系残红住。老尽莺雏无一语，
飞来衔得樱桃去。
坐看画梁双燕乳。燕语呢喃，似惜人迟莫（《乙稿》作
“暮”）。自是思量渠不与，人间总被思量误。
这首词是《蝶恋花》“伤春三部曲”的第三部，其内容与前两首
有所不同。从时间上，前两首是从初春写到暮春，而这一首是写初
夏。伤春为什么直伤到初夏？这里边就有一种美好时光完全流失之后
的思索与检讨在。这首词从表面上看，仍是以客观景物的描写为主，
但其中的“老尽莺雏”和“画梁双燕”，似有某种象喻的含义。
“窗外绿阴添几许”，用杜牧“绿叶成阴子满枝”意，暗示春天
已经过去，夏天已经到来。樱桃是夏天最先成熟的果类，所以古代常
用于祭祀的献礼。如《礼记·月令》的“仲夏之月”就有“羞以含
桃，先荐寝庙”的话，“含桃”就是樱桃。唐代君主也常常把初夏内
园中新摘的樱桃赏赐给百官尝新，这在唐代许多诗人的作品中都有记
载。正由于樱桃熟时春去不远，所以作者说：“剩有朱樱，尚系残红
住。”现在已经到处都是浓浓的绿荫，只有樱桃那一点点深红，尚能
唤起一些对春天的记忆，好像留下了一点点暮春残花的颜色。
“老尽莺雏”一语值得品味。“莺雏”是指幼小的雏莺，“老
尽”的莺就不能叫莺雏。周邦彦《满庭芳》词中虽有“风老莺雏”，
但那是说雏莺在风中渐长，而不同于这里以“老尽”做“雏莺”的定
语。“老尽莺雏”，就是“完全变老了的莺雏”。“老”而且
“尽”，这话说得有些苛刻：雏莺对这个世界是好奇的、敏感的，而
成年的莺对这个世界就没有那么多好奇和敏感，只剩下如何在这个世
界上生存下去的稻粱之谋了。莺衔樱桃有出处，李商隐有一首诗就叫
作《深树见一颗樱桃尚在》，其中有句曰“惜堪充凤食，痛已被莺
含”——这颗樱桃本可以给最高贵的凤凰作食物，可惜现在却被最平
凡的莺吃掉了。而王国维在这里是说：老去的莺雏对那唯一维系着春
天记忆的樱桃并没有一点点珍惜之心，一声不响地就把它衔去吃掉
了。如果说“剩有朱樱，尚系残红住”象征着对理想的最后一点希
望，那么“老尽莺雏无一语，飞来衔得樱桃去”就象征了现实对这种
希望的无情否定。倘若做再深一步的思考，则你也不能说莺雏是错
的，因为当现实与理想之间存在太大的距离的时候，纵然你自己可以
忽视生存而坚持理想，但你没有理由责备别人不这样做；甚至，在老
于世故的人群里，你的理想被视为幼稚，你的追求被视为笑柄，这也
不是不可能的。而且倘若再深一步来讨论的话，则你敢说你的理想就
是可以实现的吗？谁能保证它不是纸上谈兵或海市蜃楼？我们常常开
导那些对未来充满了梦想的年轻人说：“你要现实一点儿。”而当他
们真的变得“现实一点儿”了的时候，是否也就变成了那只知谋生求
食的“老尽”的“莺雏”了呢？
实际上，生存的需要不仅仅包括求食谋生的需要，还包括繁衍后
代的需要。因为繁衍后代等于延长个体生命有限的生存时间，使新的
生命继续在欲望的“偿”与“不偿”之间沉浮。正如王国维在《〈红
楼梦〉评论》的第一章中所说的：
然一人之生，少则数十年，多则百年而止耳。而吾人欲生之
心，必以是为不足。于是于数十年百年之生活外，更进而图永远
之生活，时则有牝牡之欲，家室之累；进而育子女矣，则有保抱
扶持饮食教诲之责、婚嫁之务。
因此当他在写求食的莺雏之后接着写哺雏的双燕时，就不由得不
使人联想到他在不久之前研究过的这些叔本华哲学的观点。“老尽莺
雏”和“画梁双燕”都在为生存与繁衍而奔忙，并在这种奔忙之中自
得其乐。那么从它们的角度又是怎么看待万物之灵的人？比如说人的
伤春、人的理想和人的痛苦？也许它们会觉得人很可笑：人总是脱离
现实去思考那些过去和未来的事情，结果却恰恰放弃了眼前生活的快
乐，岂不是很傻？
可是作者马上又否定了对双燕的这种猜测。“自是思量渠不与”
——禽鸟是不会思考的，因此才会对现实的生活状况如此满足，不感
到一点儿痛苦。它们当然就更不会为人的迟暮而惋惜悲哀。
然而人会思考是否就证明人是幸运的呢？完全不是，因为人的一
切悲剧就在于人会思考——“人间总被思量误”。思考，是智力与理
性的表现。王国维在他的另一篇论文《叔本华之哲学及其教育学说》
中曾谈到过智力与欲望的关系，他说：“一切生物，其阶级愈高，其
需要愈增，而其所需要之物愈精，而愈不易得，而其知力亦不得不应
之而愈发达。”因此，智力是为满足人比动物更高级的欲望之要求而
生的；而欲望又正是使人生如“钟表之摆”，“往复于痛苦与厌倦之
间”的根源（见王国维《〈红楼梦〉研究》）。所以，“人间总被思
量误”的结论之中，实际上已经融入了叔本华的西方哲学思想。这是
这首《蝶恋花》与一般“伤春”之作的根本区别。
朱樱：樱桃之一种，成熟时呈深红色。晋左思《蜀都赋》：“朱樱春熟，素柰夏
成。”
系：拴缚。宋杨万里《红锦带花》诗：“何曾系住春归脚，只解萦长客恨眉。”
残红：落花。此以落花指代暮春景色。唐王建《宫词》：“树头树底觅残红。”
莺雏：幼小的莺。宋周邦彦《满庭芳》词：“风老莺雏，雨肥梅子。”
衔得樱桃去：唐李商隐《深树见一颗樱桃尚在》：“惜堪充凤食，痛已被莺
含。”
画梁：有彩绘装饰的屋梁。唐卢照邻《长安古意》诗：“双燕双飞绕画梁。”。
双燕乳：一对燕子在哺雏。
呢喃：燕鸣声。唐刘兼《春燕》诗：“多时窗外语呢喃。”
人迟莫：谓人之老去。莫，“暮”的古字。
自是：自然是。唐王建《宫词》：“自是桃花贪结子。”
思量：思考。
渠不与：它不参与。渠，指燕。
附录
王国维年表
所涉人物小传
所涉词牌简表
王国维年表
1877 （光绪三年），一岁
12月3日（农历十月廿九日），生于浙江省海宁州城内（今海宁市
盐官镇）双仁巷王氏旧宅。海宁王氏乃当地书香世家。
初名国桢，后改国维，字静庵（安），又字伯隅，号人间、礼
堂、观堂、永观、东海愚公等。
1880 （光绪六年），四岁
10月，母亲凌氏病逝。
1883 （光绪九年），七岁
始就读于邻近私塾，启蒙老师为本邑庠（xiáng）生潘紫贵。
1886 （光绪十二年），十岁
全家迁居城内西南隅周家兜新宅，此处后成为王国维故居纪念
馆。
1887 （光绪十三年），十一岁
复从同邑陈寿田先生读。
1892 （光绪十八年），十六岁
入州学，参加海宁州岁试，以第二十一名中秀才。
被誉为“海宁四才子”之一。
1893 （光绪十九年），十七岁
赴省城杭州应乡试不中，肄业于杭州崇文书院。
1894 （光绪二十年），十八岁
中日甲午战起，清军战败，极为震动。始知世有“新学”。
1896 （光绪二十二年），二十岁
11月28日（农历十月廿四日），与同邑莫氏成婚。
1897 （光绪二十三年），二十一岁
4月，于本邑陈汝桢家任私塾师。
9月，赴杭州再次参加乡试，不中。
年底，与同乡张英甫等谋创海宁师范学堂，未果。
1898 （光绪二十四年），二十二岁
至上海任《时务报》书记。入学东文学社。
是年，撰《杂诗》三首。
从1895年至此，撰成《咏史》诗二十首（1928年始发表于《学
衡》第66期）。
1899 （光绪二十五年），二十三岁
始自习英文。
萌研治西洋哲学之念。
11月，长子潜明（字伯深）生。
是年，重刻《〈支那通史〉序》，作《〈东洋史要〉序》。
1900 （光绪二十六年），二十四岁
年底，东渡日本东京物理学校习数理。
是年，译《农事会要》。
1901 （光绪二十七年），二十五岁
归国，任武昌农校日籍教员翻译。协助罗振玉编《教育世界》杂
志。
是年，撰《崇正讲舍碑记略》《〈欧罗巴通史〉序》，译《教育
学》《法学通论》。
1902 （光绪二十八年），二十六岁
读社会学、心理学、论理学（即逻辑学）、哲学等书，尤关注人
生问题。
任通州师范学堂（在今南通，张謇办）教员。
是年译《教育学教科书》《算术条目及教授法》《心理学》《伦
理学》《哲学概论》。
1903 （光绪二十九年），二十七岁
是年撰《哲学辨惑》《论教育之宗旨》《叔本华像赞》《汗德
（即康德）像赞》，译《西洋伦理学史要》《势力不灭论》。
1904 （光绪三十年），二十八岁
任江苏师范学堂（在今苏州，罗振玉办）教员，主讲心理学、伦
理学、社会学、哲学等课。
是年撰《孔子之美育主义》、《就伦理学上之二元论》（后易名
为《论性》）、《尼采之教育观》、《叔本华之遗传说》、《教育偶
感二则》、《汗德之哲学说》、《叔本华之哲学及其教育学说》、
《国朝汉学派戴阮二家之哲学说》、《〈红楼梦〉评论》、《书叔本
华遗传说后》、《叔本华与尼采》、《释理》。
1905 （光绪三十一年），二十九岁
汇编《静庵文集》。附古今体诗五十首，名《静庵诗稿》。
是年，撰《周秦诸子之名学》《子思之学说》《孟子之学说》
《荀子之学说》《论近年之学术界》《论新学语之输入》《论哲学家
及美术家之天职》《论平凡之教育主义》《静庵文集自序》。
1906 （光绪三十二年），三十岁
集数年间所填词61阕成《人间词甲稿》刊行。
8月，其父王乃誉病故，享年六十。奔丧归里，并为之守制。
是年，撰《教育小言十二则》《奏定经学科大学文学科大学章程
书后》《教育家之希尔列尔（即席勒）传》《德国哲学大家汗德传》
《墨子之学说》《老子之学说》《汗德之伦理学及宗教论》《原命》
《去毒篇：雅片烟之根本治疗法及将来教育上之注意》《孟子之伦理
思想一斑》《列子之学说》《纪言》《论普及教育之根本办法（条陈
学部）》《教育小言十则》《文学小言十七则》。
1907 （光绪三十三年），三十一岁
得学部尚书兼军机大臣荣禄赏识，任学部图书编译局编译，主编
译及审定教科书等事。
发表《三十自序》《三十自序二》，言其由哲学转向文学，并有
志于戏曲之研究，这标志着他学术研究的一次转折。
7、8月，夫人莫氏病亡而归省。
汇集1906年5月至1907年10月间所填词43阕，成《人间词乙稿》。
是年，撰《教育小言十三则》《人间嗜好之研究》《论小学校唱
歌科之材料》《孔子之学说》《屈子文学之精神》。
1908 （光绪三十四年），三十二岁
1、2月，太夫人病故，奔丧返里。
3月，与继室潘夫人完婚。
是年，校《片玉词》。辑《唐五代二十一家词辑》二十卷，《南
唐二主词》《曲录》初稿二卷。
撰《词录》《词录序例》《〈词林万选〉跋》《曲品新传奇品
跋》。
刊《辨学》（即逻辑学），《人间词话》前21则，提出“境界”
说。
手录明抄本《录鬼簿》，并作《跋》。
作《古代名家画册叙》（ 1909 年刊行时易名为《中国名画
集》）。
1909 （宣统元年），三十三岁
长女明珠生。
学部编定名词馆，任名词馆协修。
是年，撰《罗懋登注拜月亭跋》《〈雍熙乐府〉跋》《〈梅苑〉
跋》《〈赤城词〉跋》《南唐二主词补遗及校勘记》《〈宁极斋乐
府〉跋》《〈欧梦词〉跋》《〈花溪志补遗〉跋》《唐宋大曲考》
《录曲馀谈》《曲调源流表》《〈乐章集〉跋》《〈碧鸡漫志〉
跋》。
辑《后村别词补遗》一卷、《聊复集》、《〈蜕岩词〉跋》、
《优语录》一卷。
校《寿域词》《后村别词》《石林词》《片玉集》，从《梅苑》
中录得《孤雁儿》并序，补入《漱玉词》，并对原附《易安居士事
辑》之讹进行辨误。校补《放翁词》。
修订《曲录》成六卷，又成《戏曲考源》一卷、《跋吴起敌秦挂
帅印杂居》。
1910 （宣统二年），三十四岁
2月，长女明珠殇。
将已刊《人间词话》64则进行修订，并加附记。
是年，校《录鬼簿》《雍熙乐府》。
录《能改斋漫录》记杜安世一则。
作《〈元曲选〉跋》《〈续墨客挥犀〉跋》《盛明杂剧跋》《录
鬼簿补跋》《寿域词补跋》。
译《教育心理学》。
草《清真先生遗事》《古剧脚色考》。
1911 （宣统三年），三十五岁
1月，四子纪明（字季耿）生。
10月，武昌起义爆发。
12月，携全家去日本。
是年，为《百川学海》本《晁氏客语》题跋。撰《隋唐兵符图录
附说》《隋铜虎符跋》《伪周二龟符跋》，集成《庚辛之间读书
记》。
校《梦溪笔谈》《容斋随笔》《酒边集》《宾退录》《大唐六
典》，分别作跋。
1912 （民国元年），三十六岁
是年，草《简牍检署考》。作《双溪诗馀跋》。撰成《古剧脚色
考》《简牍检署考》。
1913 （民国二年），三十七岁
集1912年和1913年所作诗成《壬癸集》。
12月，次女东明生。
是年，撰《译本琵琶记序》、《宋椠大唐三藏取经诗话跋》、
《释币》（原名《布帛通考》）、《秦郡考》、《汉郡考》（上、
下）、《唐写本兔园册府残卷跋》、《宋元戏曲考》（并作序，后易
名为《宋元戏曲史》）。
草《明堂寝庙通考》、《两汉魏晋乡亭考》二卷。
辑《齐鲁封泥集存》，并作序。
1914 （民国三年），三十八岁
是年，与罗振玉合撰《流沙坠简》。
作《流沙坠简后序》及《补遗》一卷，附于书后。
撰《国学丛刊序》（后易名为《雪堂丛刊》）、《国朝金文著录
表》六卷、《邸阁考》。
草《宋代金文著录表》，并作序。
校写《历代符牌图录》《蒿里遗珍》《四朝钞币图录》。
1915 （民国四年），三十九岁
8月，五子慈明生。
是年，撰《殷虚书契前编》一、二卷释文，《洛诰解》、《鬼方
昆夷玁狁考》（初名《古代外族考》）、《不期敦盖铭考释》、《三
代地理小记》、《胡服考》、《元刊杂剧三十种序录》、《古礼器略
说》、《与林浩卿博士论洛诰书》、《生霸死霸考》。
1916 （民国五年），四十岁
任《学术杂志》编辑，主持《学术丛编》。
是年，撰《史籀篇疏证（及序）》《流沙坠简考释补证（及
序）》《周书·顾命考（及序）》《国学丛编序》《殷礼征文》《释
史》《乐诗考略》《毛公鼎考释》《大元马政记跋》《汉魏博士考》
《魏石经考》《周书·顾命后考（及序）》《汉代古文考》《彊村校
词图序》《元秘书监志跋》《隋志跋》。
校《水经注》。
草《尔雅草木虫鱼鸟兽释例》。
1917 （民国六年），四十一岁
9月，三女松明生。
汇集近年间所撰文，成《永观堂海内外杂文》。
是年，草《殷卜辞中所见先公先王考》《殷周制度论》《商三句
兵跋》《〈汉书艺文志举例〉后序》《〈周代金石文韵读〉序》。
撰《太史公年谱》、《古要竹书纪年辑校》、《殷文存序》、
《乡饮礼席次图》、《今本竹书纪年疏证》、《两周金石文韵读》、
《唐韵别本考》、《戬寿堂所藏殷虚文字考释》、《释旬》、《释
昱》、《南越黄肠木刻字跋》、《〈玉溪生诗年谱会笺〉序》、《韵
学余说》、《江氏音学跋》《五声说》、《古本尚书孔氏传汇校》
（稿本）。
编就《戬寿堂所藏殷虚文字》及序。
校《封氏闻见记》。
1918 （民国七年），四十二岁
是年，校《尚书孔传》《方言》《净土三部经音义》《一切经音
义》《苍颉篇》。
作《唐韵佚文》、《匈奴相邦印跋》、《释环玦》、《释玨释
朋》、《释礼》、《重辑苍颉篇》、《释由》（上下）、《校松江本
急就篇及序》。
草《随庵吉金图序》。
改定《续声韵考》，以补戴氏《声韵考》。
1919 （民国八年），四十三岁
10月，六子登明生。
是年，撰《书郭注方言后》、《书尔雅郭注后》、《书契后编》
上卷释文、《齐侯二壶跋》、《沈乙庵先生七十寿序》、《唐写本老
子化胡经残卷跋》、《音学五书跋》、《九姓回鹘可汗碑跋》、《重
校定和林金石录》、《九姓回鹘可汗碑图记》、《摩尼教流行中国
考》、《敦煌石室碎金跋尾》、《高昌宁朔将军麴斌造寺碑跋》、
《书虞道园高昌王世勋碑后》、《重辑仓颉篇自序》、《西胡考》
（上、下）及《续考》、《西域井渠考》、《曹夫人绘观音菩萨像
跋》、《于阗公主供养地藏菩萨画像跋》。
校《徐俟斋先生年谱》《一切经音义》。
1920 （民国九年），四十四岁
是年，作《天宝韵英陈廷坚韵英张戬考声切韵玄武之韵铨分部
考》《周玉刀考》《顾刻广韵跋》《某君像赞》《敦煌发现唐朝之通
俗诗及通俗小说》《残宋本三国志跋》《魏曹望憘造象跋》《影宋本
孟子音义跋》《日本宽永本〈孔子家语〉跋》。
1921 （民国十年），四十五岁
5月，四女通明生，8月殇。
是年，作《与友人论〈诗〉〈书〉中成语书》（一、二）、《唐
写本切韵残帙跋》。
集成《观堂集林》二十卷。
1922 （民国十一年），四十六岁
任北京大学研究所国学门通讯导师。
8月，五女端明生。
是年，作《宋刊后汉书郡国志残叶跋》、《兮甲盘跋》、《汉南
吕编磬跋》《库书楼记》、《传书堂记》、《两浙古刊本考》及序。
校《水经注》《蒙古秘史》《龙龛手鉴》。
草成《五代两宋监本考》。
1923 （民国十二年），四十七岁
4月，五女端明殇。
任溥仪“南书房行走”。
是年，撰《殷虚书契考释序》《梁伯戈跋》《颂壶跋》《唐贤力
芯伽公主墓志跋》《肃霜涤汤说》《明钞本北磵集跋》《肃忠亲王神
道碑》《商鞅量跋》《高邮王怀祖先生训诂音韵书稿叙录》《秦公敦
跋》。
校《淮南鸿烈》《抱朴子》。
《观堂集林》二十卷样本印成，文二百篇，诗六十七首。
1924 （民国十三年），四十八岁
11月，冯玉祥部“逼宫”，随溥仪迁出紫禁城。
是年，作《唐写本韦庄秦妇吟又跋》《论政学疏》《聚珍本戴校
水经注跋》《明内阁藏书目录跋》《散氏盘考释》《〈金文编〉序》
《攻吴王夫差鉴跋》。
1925 （民国十四年），四十九岁
2月，在请示溥仪后，就任清华研究院导师。与梁启超、陈寅恪、
赵元任，并称“清华四大教授”。
10月，加授《尚书》课程。
是年，草《鞑靼考》《元朝秘史地名索引》。撰《蒙文元朝秘史
跋》。
1926 （民国十五年），五十岁
9月，长子潜明病卒。
是年，撰《黑鞑事略跋》《圣武亲征录校注序》《长春真人西游
记校注序》《桐乡徐氏印谱序》。
校阅《亲征录》。发表《耶律文正年谱余记》《黑鞑事略序》
《鞑靼考》。
1927 （民国十六年），五十一岁
6月2日，告别清华园，自沉于昆明湖。在其内衣口袋内发现遗
书，云：五十之年，只欠一死；经此世变，义无再辱……
是年，撰《南宋人所传蒙古史料考》、《元朝秘史之主因亦儿坚
考》、《金长城考》（后易名为《金界壕考》）、《水经注笺跋》。
编撰《清华学校研究院讲义》。
1929 （民国十八年）
6月3日，王国维逝世二周年忌日，清华立王国维先生纪念碑，碑
文由陈寅恪撰，林志钧书丹，马衡篆额，梁思成设计。
*本《年表》据孙敦恒《王国维年谱新编》（中国文史出版社，
1991年）、陈鸿祥《王国维年谱》（齐鲁书社，1991年）编就，略有
删改，谨致谢意。
所涉人物小传
屈原
（约前340—约前278）
芈姓，屈氏，名平，字原，又自云名正则，字灵均。楚贵族后
代。自幼博闻强识，志向远大。楚怀王时，任左徒、三闾大夫，兼管
内政外交大事。提倡“美政”。后遭贵族排挤，先后被流放至汉北和
沅湘流域。楚国郢都被攻破后，自沉殉国。中国浪漫主义文学的奠基
人，“楚辞”的创立者和代表作家，被誉为“楚辞之祖”。有《离
骚》《九歌》《九章》《天问》等。
项羽
（前232―前202）
姬姓，项氏，名籍，字羽，泗水下相（今江苏宿迁）人。秦朝末
年政治家、军事家，楚国名将项燕孙。与叔父项梁于吴中起义反秦。
复立楚王后，册封鲁公。灭秦后，自称“西楚霸王”，定都彭城（今
江苏徐州）。后与汉王刘邦争夺天下，史称“楚汉之争”。终败。汉
五年（前202），兵败垓下，自刎于乌江。
王衍
（256—311）
字夷甫，琅琊临沂（今山东临沂）人。西晋末年重臣，玄学清谈
领袖。历黄门侍郎、中领军、尚书令、尚书仆射等职。后升任司空、
司徒。位高权重，却不思为国，遭时人鄙夷。永嘉五年（311），王衍
奉东海王灵柩返回东海，途中为石勒所俘。王衍劝其称帝，石勒大
怒，将其与西晋旧臣一同活埋。
陶渊明
（365—427）
名潜，字渊明，又字元亮，自号五柳先生，浔阳柴桑（今江西九
江）人。东晋名臣陶侃曾孙。少贫病，有高尚之志，博学善文。晋孝
武帝太元末，曾任江州祭酒，后自免归。晋安帝隆安中，任荆州刺史
属吏，以母丧归。桓玄篡位时，为刘裕（宋武帝）幕府，任镇军参
军，后转江州刺史刘敬宣参军。又任彭泽令八十余日，弃官还乡，退
居田园，再无仕进之意。宋文帝时卒，时人私谥“靖节”，世称“靖
节先生”。其诗风质朴平淡，语言精练自然，具有极高的艺术成就，
对后世影响极大。有《陶渊明集》。
颜延之
（384—456）
字延年，琅琊临沂（今山东临沂）人。东晋时，累官宋世子舍
人。宋立，补太子舍人，迁尚书仪曹郎、太子中舍人。宋少帝时，出
为永嘉太守。文帝时，任太子中庶子领步兵校尉，后多有沉浮。孝武
帝时，为金紫光禄大夫，后世称其“颜光禄”。卒谥“宪”。诗与谢
灵运齐名，并称“颜谢”。有《颜光禄集》。
谢灵运
（385—433）
本名公义，字灵运，小名客儿。陈阳夏（今河南太康）人。东晋
名将谢玄孙。东晋末，袭封康乐公，又称“谢康乐”。入宋，累官太
子左卫率、永嘉太守等。工诗文，为山水诗派之鼻祖，诗风清新自
然，与谢朓并称“二谢”“大小谢”。其文与颜延之齐名，并称“颜
谢”。有《谢康乐集》。
谢朓
（464—499）
字玄晖，陈阳夏（今河南太康）人。少有美名，为竟陵王萧子良
“西邸八友”之一。初为豫章王太尉行参军。历掌中书诏诰、东海太
守等。建武二年（495），出为宣城太守，因称“谢宣城”。东昏侯永
元元年（499），因泄露江祏兄弟欲立始安王萧遥光事，遭构陷，死于
狱中。善草隶，长五言诗，为永明体代表。其诗多描写自然景物，间
亦直抒胸臆，诗风清新秀丽，圆美流转。世称“小谢”。有《谢宣城
集》。
斛律金
（488—567）
字阿六敦，朔州（今山西朔州城区、平鲁区一带）人，敕勒族，
南北朝时期北魏、东魏、北齐三朝将领。性格耿直，善骑射、用兵。
曾被北魏任命为“第二领民酋长”。天统三年（567）去世，时年八
十，谥号“武”。
萧统
（501—531）
字德施，小字维摩。梁南兰陵（今江苏常州）人。梁武帝长子。
天监初，册为皇太子。中大通三年（531）逝，年仅30，谥号“昭
明”，葬于安宁陵，后世称“昭明太子”。主持编有中国现存最早的
诗文总集《文选》，史称《昭明文选》。
徐陵
（507—583）
字孝穆，东海郯（今山东郯城）人。梁时，任晋安王萧纲（即梁
简文帝）参军，及纲为太子，任东宫学士，迁度支郎，出任上虞令，
被劾免官。复起，累官湘东王中记室参军，出使东魏。值侯景之乱，
被留七年。萧渊明立，任尚书吏部郎。后被陈霸先任为贞威将军、尚
书左丞，又出使北齐，还任秘书监陈立，加散骑常侍。文帝时，官至
吏部尚书。宣帝时，官至中书监。后主立，迁左光禄大夫、太子少
傅。其诗多为宫体，与庾信并称为“徐庾”。明人辑有《徐仆射
集》。编有《玉台新咏》。
薛道衡
（540—609）
字玄卿，河东汾阴（今山西万荣）人。善诗文，文章才华名重当
时。北齐时，参与修定《五礼》，待诏文林馆，与卢思道齐名。入
隋，除内史舍人。炀帝即位，出为番州刺史，迁司隶大夫，世称“薛
司隶”。后被迫自尽。有《薛司隶集》。
王绩
（约589—644）
字无功，号东皋子，绛州龙门（今山西河津）人。隋末举孝廉，
除秘书正字。不乐在朝，辞疾，复授扬州六合县丞。时天下大乱，弃
官还乡。唐武德中，诏以前朝官待诏门下省。贞观初，以疾罢归河渚
间，躬耕东皋山，自号“东皋子”。生性狂傲狷介，好饮酒，撰《酒
经》《酒谱》。其诗近而不浅，质而不俗，真率疏放，有旷怀高致，
直追魏晋高风。有《王无功集》等。
薛收
（592—624）
字伯褒，蒲州汾阴（今山西万荣）人。隋朝内史侍郎薛道衡子。
晋阳起兵后，为房玄龄所荐，授秦王府主簿、金部郎中，为“秦王府
十八学士”之一。武德四年（621），随从李世民讨伐王世充、刘黑闼
有功，授天策府记室参军，封汾阴县男。武德七年（624），卒于任
上。唐太宗追赠定州刺史、太常卿。作品已散失。
孟浩然
（689—740）
字浩然，襄州襄阳（今湖北襄阳）人，世称“孟襄阳”。一生未
曾入仕，世称“孟山人”。早年隐居鹿门山，后应进士不第，赴吴、
越一带漫游，以隐士终生。诗与王维齐名，并称“王孟”，有《孟襄
阳集》。
王维
（701？—761）
字摩诘，号摩诘居士。河东蒲州（今山西运城）人。历官右拾
遗、监察御史、河西节度使判官、尚书右丞。学佛参禅，诗多禅意，
有“诗佛”之称。诗多咏山水田园，与孟浩然合称“王孟”。被后人
推为南宗山水画之祖。有《王右丞集》。
李白
（701—762）
字太白，号青莲居士，又号谪仙人，绵州昌明（今四川江油）
人，曾官翰林学士。唐代伟大的浪漫主义诗人，被后人誉为“诗
仙”。与杜甫并称为“李杜”。有《李太白集》。
杜甫
（712—770）
字子美，自号少陵野老。河南巩（今河南巩义）人。开元后期，
举进士不第，漫游各地。安禄山军攻陷长安时，谒见肃宗，官左拾
遗，世称“杜拾遗”。长安收复后，官华州司功参军，不久弃官。曾
移家成都，筑草堂于浣花溪上，世称“浣花草堂”。又为检校工部员
外郎，世称“杜工部”。晚年携家出蜀，病死途中。其诗以古体、律
诗见长，风格多样，感情以沉郁悲怆为主，内容多反映唐朝由盛转衰
的历史，被誉为“诗史”。与李白合称“李杜”。有《杜工部集》。
韦应物
（约737—791）
字义博，京兆杜陵（今陕西西安）人。少年时以三卫郎事玄宗，
豪横放浪。安史乱起，流落失职，始立志读书，后历官江州刺史、左
司郎中、苏州刺史，故称“韦江州”“韦左司”“韦苏州”。其诗多
写山水田园，清丽闲淡，和平之中时露幽愤之情。其内容反映民间疾
苦，颇富于同情心。有《韦江州集》《韦苏州集》。
韩愈
（768—824）
字退之，河南河阳（今河南孟州）人，自称“郡望昌黎”，世称
“韩昌黎”“昌黎先生”。贞元八年（792）进士，任节度推官，累官
监察御史。元和十二年（817），参平“淮西之乱”，后又因谏迎佛骨
一事被贬至潮州。晚年官至吏部侍郎，人称“韩吏部”。长庆四年
（824）病逝，追赠礼部尚书，谥号“文”，世称“韩文公”。元丰七
年（1084），追封昌黎伯。其人有“文章巨公”和“百代文宗”之
名。被后人尊为“唐宋八大家”之首，与柳宗元并称“韩柳”，与柳
宗元、欧阳修、苏轼并称“千古文章四大家”。有《韩昌黎集》。
刘禹锡
（772—842）
字梦得，河南洛阳人。贞元九年（793）进士，任太子校书，后迁
淮南记室参军，后入节度使杜佑幕府，深得杜佑信任与器重，迁监察
御史。唐顺宗时，因参与的“永贞革新”失败，屡遭贬谪。会昌二年
（842）卒，追赠户部尚书。诗文俱佳，与柳宗元称“刘柳”，与韦应
物、白居易称“三杰”，并与白居易称“刘白”，有《刘梦得文集》
《刘宾客集》。
白居易
（772—846）
字乐天，号香山居士，河南新郑人。曾官翰林学士、左赞善大
夫、江州司马、杭州刺史。与元稹共同倡导新乐府运动，世称“元
白”，是唐代伟大的现实主义诗人。有《白氏长庆集》。
贾岛
（779—843）
字阆仙，一作浪仙，幽州范阳（今河北涿州）人。早年出家为
僧，号无本，自号“碣石山人”。后师从韩愈，还俗参加科举，累举
不第。唐文宗时，任遂州长江县主簿，故称“贾长江”。唐武宗时，
由普州司仓参军改任司户，未任病逝。一生穷愁，苦吟作诗，人称
“诗奴”。其诗多写荒凉枯寂之境，长于五律，重词句锤炼。与孟郊
齐名，后世称“郊寒岛瘦”。有《长江集》。
温庭筠
（约801—866）
本名岐，字飞卿，太原祁县（今属山西）人。才性敏捷，谓八叉
手成八韵，故称“温八叉”或“温八韵”。生性傲岸，好讥讽权贵，
累举不第。精通音律，诗词兼工。诗与李商隐齐名，时称“温李”。
其诗辞藻华丽，秾艳精致，内容多写闺情。其词刻意求精，注重文采
和声情，为“花间派”首要词人，被尊为“花间派”鼻祖。词与韦庄
齐名，并称“温韦”。作品收录于《花间集》《金荃词》等书。
罗隐
（833—910）
原名横，字昭谏，新城（今浙江杭州）人。自大中十三年（859）
始，参加了十次进士考，全部落榜，世称“十上不第”。黄巢起义
后，避乱隐居九华山，光启三年（887），归乡依吴越王钱镠，历钱塘
令、司勋郎中、给事中等职。有《谗书》《两同书》等。
韦庄
（约836—910）
字端己。韦应物四世孙。京兆杜陵（今陕西西安）人。少孤贫力
学，能诗善词。乾宁元年（894）进士，授校书郎。王建称帝后，任左
散骑常侍，后任宰相。卒谥“文靖”。其工诗，其诗情致深婉、包蕴
丰厚。其词善用白描手法，词风清丽。与温庭筠同为“花间派”代表
词人，并称“温韦”。有《浣花集》《浣花词》等。
牛峤
生卒年不详
字松卿，一字延峰，陇西狄道（今甘肃临洮）人。大约生活于848
—890年间。乾符五年（878）进士。历官拾遗、补阙尚书郎，后人又
称“牛给事”。以词著名，词格类温庭筠。
唐彦谦
（？—约893）
字茂业，号鹿门先生，并州晋阳（今山西太原）人。咸通二年
（861）进士。历官节度副使，晋、绛二州刺史等。晚年隐居鹿门山，
专事著述。博学多艺，文词壮丽，其书、画、音乐、博饮之技，无不
出于辈流。其诗抒情写景，峻切明畅，有魏晋遗风。有《鹿门集》。
韦縠
生卒年不详
据考，出身京兆韦氏，曾任后蜀监察御史等职。约生于884年，卒
于943至960年间。编有《才调集》。
冯延巳
（903—960）
一作延嗣，字正中。广陵（今江苏扬州）人。南唐烈祖时，累迁
驾部郎中、元帅府掌书记。中主时，累官至中书侍郎、同平章事、集
贤殿大学士。建隆元年（960），官太子太傅，卒谥“忠肃”。在朝中
结党营私，专横跋扈，被斥为“五鬼”。其词多写闲情逸致，文人气
息浓重，对北宋初期词人有较大的影响。有《阳春集》。
顾夐
生卒年不详
五代词人。籍贯及字号均不详。前蜀时，为内廷小臣，因作诗讽
秃鹫翔摩诃池上事，几遭不测。入后蜀，累官至太尉。能诗词。《花
间集》收其词55首。
李璟
（916—961）
南唐中主。初名景通，改名瑶，又改璟，曾避后周讳改景。字伯
玉，徐州（今属江苏）人。早年在庐山读书，后至江都辅政。李昪
（其父）受禅后，历封吴王、齐王，任诸道兵马大元帅。升元七年
（943）嗣南唐皇帝位。保大末，为后周所败，失淮南之地，被迫去帝
号，称国主，奉后周正朔。后卒于南都。庙号元宗，又称中主。多才
艺，工诗词。其词蕴藉含蓄，深沉动人。与子李煜齐名，世称“南唐
二主”。后人辑二人词为《南唐二主词》。
李煜
（937—978）
南唐后主。字重光，初名重嘉，号钟隐，徐州（今属江苏）人。
南唐中主李璟第六子，宋太祖建隆二年（961）继位，世称“李后
主”。开宝八年（975）国亡，为宋所俘，封“违命侯”。宋太宗太平
兴国三年（978）被毒死。善诗文、音乐、绘画，尤工词。其词多写离
别之思，家国之痛，情真语挚，收录于《南唐二主词》。
林逋
（967—1028）
字君复，钱塘（今浙江杭州）人。隐居杭州孤山二十年，终生不
仕不娶，植梅养鹤，自谓“以梅为妻，以鹤为子”，旧称“梅妻鹤
子”。卒谥“和靖”，世称“和靖先生”。其诗风格澄澈淡远，多写
西湖的优美景色，反映隐逸生活和闲适情趣。有《林和靖诗集》。
夏竦
（985—1051）
字子乔，江州德安（今江西德安）人。以父死国，授丹阳主簿。
景德四年（1007），举贤良方正科。仁宗朝，历官知制诰、翰林学士
兼侍读、枢密使、参知政事等。封英国公，改封郑，故又称“夏英
公”。有《文庄集》《古文四声韵》等。
柳永
（约987—约1053）
字耆卿。初名三变，字景庄。崇安（今福建武夷山）人。仁宗景
祐元年（1034）进士，官至屯田员外郎，世称“柳屯田”。排行第
七，又称“柳七”。为人放荡不羁，终生潦倒。善为乐章，长于慢
词，内容以描写歌妓生活、城市风光、失意文人羁旅等为主。有《乐
章集》。
范仲淹
（989—1052）
字希文，邠州（今陕西彬州）人，后徙吴县（今江苏苏州）。大
中祥符八年（1015）进士。官至枢密副使，参知政事。守边多年，西
夏人称他“胸中自有数万甲兵”。卒谥“文正”，世称“范文正
公”。其词题材、风格多变，如《渔家傲》写边塞生活，苍劲雄壮；
《苏幕遮》写离别相思，缠绵深致。有《范文正公集》。
张先
（990—1078）
字子野，乌程（今浙江湖州）人。天圣八年（1030）进士，历官
都官郎中。曾知安陆，故称“张安陆”。其词多写士大夫诗酒生活和
男女之情。语言工巧，曾以三处善用“影”字，即“云破月来花弄
影”“娇柔懒起，帘压卷花影”“柳径无人，堕飞絮无影”，而得称
“张三影”。有《张子野词》。
晏殊
（991—1055）
字同叔，临川（今江西抚州）人。景德二年（1005）以神童召
试，赐同进士出身，一生仕途平顺。范仲淹、富弼、欧阳修等皆出其
门下。卒谥“元献”，世称“晏元献”。其词风沿袭五代冯延巳，闲
雅而有情思，语言婉丽，音韵谐和。与其子晏几道为后世并称“大、
小晏”，又与欧阳修并称“晏欧”。有《珠玉词》等。
宋祁
（998—1061）
字子京，小字选郎。安州安陆（今湖北安陆）人。天圣二年
（1024）进士。历官翰林学士承旨等。卒谥“景文”。其词以写悠游
闲适的生活为主，语言工丽，描写生动。因写《玉楼春》词“红杏枝
头春意闹”句，被称为“红杏尚书”。有《宋景文集》。
梅尧臣
（1002—1060）
字圣俞，宣州宣城（今安徽宣城）人。宣城古称宛陵，故又称
“宛陵先生”。初以荫补桐城主簿。皇祐三年（1051）进士，为太常
博士。以欧阳修荐，为国子监直讲，累迁尚书都官员外郎，世称“梅
都官”。少即能诗，与苏舜钦齐名，时号“苏梅”。诗主平淡，多反
映现实生活和民生疾苦，反对宋初空洞靡丽诗风。有《宛陵先生集》
等。
欧阳修
（1007—1072）
字永叔，号醉翁，晚号六一居士。庐陵（今江西吉安）人。宋仁
宗天圣八年（1030）进士，累官翰林学士等职。政治上为范仲淹新政
支持者，文学上为北宋诗文革新运动领秀，主张“明道”“致用”，
苏轼、曾巩、王安石等皆出其门下。谥号“文忠”，世称“欧阳文忠
公”。其词写景清新明丽，抒情委婉深致，基本沿袭晚唐五代余风，
亦有少数豪放疏宕之作。与韩愈、柳宗元、苏轼、苏洵、苏辙、王安
石、曾巩合称“唐宋八大家”，并与韩愈、柳宗元、苏轼合称“千古
文章四大家”。有《新五代史》《集古录》《欧阳文忠集》《六一
词》等。
王珪
（1019—1085）
字禹玉。舒州（今安徽潜山）人。仁宗庆历二年（1042）进士，
初通判扬州，召直集贤院。历官知制诰、翰林学士、知开封府等。历
仕仁宗、神宗、哲宗三朝。历任拜参知政事、中书门下平章事、集贤
殿大学士、尚书左仆射兼门下侍郎等。封郇国公、岐国公。卒赠太
师，谥号“文恭”。原有文集百卷，已佚。《四库全书》辑有《华阳
集》四十卷。
王安石
（1021—1086）
字介甫，晚号半山。临川（今江西抚州）人。庆历二年（1042）
进士。熙宁三年（1070）拜相，主持变法，史称“熙宁变法”。封舒
国公，改封荆国公。卒谥“文”，世称“王文公”。诗、文皆有成
就，为“唐宋八大家”之一。有《王临川集》《临川集拾遗》等。
章楶
（1027—1102）
字质夫，建州浦城（今福建浦城）人。治平二年（1065）进士，
仕哲宗、徽宗两朝，历官集贤殿修撰、渭州知州、端明殿学士、资政
殿学士等。卒谥“庄敏”。有《成都古今诗集》。
苏轼
（1037—1101）
字子瞻，一字和仲，号东坡居士。眉山（今四川眉山）人。嘉佑
二年（1057）进士，历官中书舍人、翰林学士、侍读学士、礼部尚书
等。一生仕途不顺，数遭贬谪。卒于常州，追谥“文忠”。北宋中期
文坛领袖，在诗、词、散文、书、画等方面均有较高成就。文与黄庭
坚并称“苏黄”，词与辛弃疾并称“苏辛”，散文与欧阳修并称“欧
苏”，为“唐宋八大家”之一。善书法，为“宋四家”之一。有《东
坡七集》《东坡易传》《东坡乐府》等。
晏几道
（1038—1110）
字叔原，号小山，临川（今江西抚州）人。晏殊子。一生仕途不
利，家道中落。性格耿介，不依傍权贵，文章亦自有风骨。工词，多
为追忆往昔欢娱之作，风格婉丽，情感沉郁。有《小山词》。
舒亶
（1041—1103）
字信道，号懒堂，慈溪（今属浙江）人。治平二年（1065）试礼
部第一，授临海尉。神宗时，任神官院主簿，迁秦凤路提点刑狱，提
举两浙常平。后任监察御史里行，与李定同劾苏轼，是为“乌台诗
案”。历官知杂御史、判司农寺，拜给事中、御史中丞等。卒，赠龙
图阁学士。
黄庭坚
（1045—1105）
字鲁直，号山谷道人、涪翁。分宁（今江西修水）人。治平四年
（1067）进士，哲宗时为校书郎，历官著作佐郎、秘书丞。后贬。处
世泊然不以迂谪为意。“苏门四学士”之一。诗与苏轼齐名，并称
“苏黄”，为江西诗派开山祖师。词与秦观齐名，号“秦七黄九”。
有《山谷集》《豫章黄先生词》等。
秦观
（1049—1100）
字少游，一字太虚，号淮海居士。高邮（今属江苏）人。元丰八
年（1085）进士，元祐初任太学博士，除秘书省正字兼国史院编修
官。“苏门四学士”之一。其词多写男女情爱，亦有感时伤怀之作。
有《淮海词》。
贺铸
（1052—1125）
字方回，号庆湖遗老、北宗狂客，卫州（治今河南卫辉）人。宋
太祖孝惠皇后族孙。授任右班殿直。元祐中，曾任泗州、太平州通
判。晚年退居苏州。不附权贵，喜论天下事。能诗文，善度曲。长于
锤炼语言并善融化前人成句。因“一川烟草，满城风絮，梅子黄时
雨”句，为时人称“贺梅子”。有《庆湖遗老集》《东山词》。
陈师道
（1053—1102）
字履常，一字无己，号后山居士。徐州彭城（今江苏徐州）人。
“苏门六君子”之一。元祐初年，苏轼荐其文行，起为徐州教授，历
仕太学博士、颍州教授、秘书省正字等。一生安贫乐道，闭门苦吟，
有“闭门觅句陈无己”之称。陈师道亦能作词，其词风格与诗相近，
以拗峭惊警见长。但其诗词存在着内容狭窄、词意艰涩之病。有《后
山先生集》《后山词》等。
晁补之
（1053—1110）
字无咎，号归来子，济州巨野（今属山东）人。元丰二年
（1079）进士。历官北京国子监教授、秘阁校理、扬州通判、齐州知
州等。大观末，出党籍。起知达州，改泗州。“苏门四学士”之一。
与张耒并称“晁张”。有《鸡肋集》《晁氏琴趣外篇》等。
周邦彦
（1056—1121）
字美成，号清真居士，钱塘（今浙江杭州）人。自幼性格疏散，
勤学好问。历任庐州教授、知溧水县、国子监主簿、校书郎等职。精
通音律，有创调之才。其词多写闺情、羁旅，也有咏物之作。格律谨
严，语言曲丽精雅，长调尤善铺叙。为后来格律词派词人所宗。有
《片玉集》。
赵佶
（1082—1135）
宋徽宗。公元1100—1125年在位。崇奉道教，大兴道观，自称
“教主道君皇帝”。靖康二年（1127）为金人俘虏北去，死于五国城
（今黑龙江依兰）。擅书、画、词。近人辑有《宋徽宗词》。
林外
生卒年不详
字岂尘，号肇殷，晋江（今福建泉州）人。高宗绍兴三十年
（1160）进士，知兴化县。工诗词，豪于酒，曾于西湖酒肆饮酒斗
余，复题诗壁间，世人皆惊异以为神。
曾觌
（1109—1180）
字纯甫，号海野老农，汴京（今河南开封）人。绍兴三十年
（1160）为建王（即孝宗）内知客。孝宗即位，除权知阁门事。乾道
三年（1167）遭参知政事弹劾，被贬为福建、浙东总管。后历官承宣
使、节度使等。其词语言婉丽，风格柔媚。有《海野词》。
陆游
（1125—1210）
字务观，号放翁。越州山阴（今浙江绍兴）人。绍兴中应进礼部
试，为秦桧所阻。孝宗时，赐进士出身。曾任镇江、隆兴、夔州等地
通判。一生笔耕不辍，诗、词、文都有很高成就，尤以饱含爱国热情
对后世影响深远。有《渭南文集》《剑南诗稿》等。
范成大
（1126—1193）
字至能，一字幼元，早年自号“此山居士”，晚号“石湖居
士”。平江吴县（今江苏苏州）人。宋高宗绍兴二十四年（1154）进
士，累官礼部员外郎兼崇政殿说书。历官中书舍人、敷文阁待制、四
川制置使、参知政事等。晚年退居石湖，并加资政殿大学士。卒谥
“文穆”，故称“范文穆”，累赠少师、崇国公。工诗文，与杨万
里、陆游、尤袤合称“南宋四大家”。有《石湖集》《揽辔录》《吴
船录》《吴郡志》《桂海虞衡志》等。
赵昚
（1127—1194）
宋孝宗。初名赵伯琮，后改名赵瑗，赐名赵玮，字元永，宋太祖
赵匡胤七世孙、宋高宗赵构养子。绍兴三十二年（1162）被立为皇太
子，同年高宗让位于赵昚。在位期间，平反岳飞冤案，起用主战派人
士，锐意收复中原。积极整顿吏治，重农业生产，百姓生活安康，史
称“乾淳之治”。后世称其为“卓然为南渡诸帝之称首”。绍熙五年
（1194）崩逝，累谥号“绍统同道冠德昭功哲文神武明圣成孝皇
帝”。
李谆
生卒年不详
字希声，豫章（今江西南昌）人，尝官秘书丞。有《李希声诗
话》。
康与之
生卒年不详
字伯可，号顺庵，洛阳（今属河南）人。依附秦桧，擢军器监
丞，为福建安抚司主管机宜文字。桧死，贬岭外。其词风格婉丽。有
《顺庵乐府》五卷。
朱熹
（1130—1200）
字元晦，又字仲晦，号晦庵、晦翁，别称紫阳。祖籍徽州婺源
（今属江西），侨寓建阳（今属福建）。儒学集大成者，南宋著名理
学家，世尊为“朱子”。绍兴十八年（1148）进士，曾任江西南康、
福建漳州知府，浙东巡抚等。为官清正有为，振举书院建设。卒谥
“文”。著述甚多，有《四书章句集注》《太极图说解》《通书解
说》《周易读本》《楚辞集注》，后人辑有《朱子大全》《朱子集语
象》等。
张孝祥
（1132—1170）
字安国，别号于湖居士，历阳乌江（今安徽和县）人，卜居明州
鄞县（今浙江宁波）。绍兴二十四年（1154）进士第一，授承事郎，
签书镇东军节度判官。历任秘书郎、著作郎、集英殿修撰、中书舍人
等职。宋孝宗时，任中书舍人直学士院，颇有政绩。乾道六年
（1170）病逝，年仅三十九岁。善诗文，尤工于词。有《于湖居士文
集》《于湖词》等。
辛弃疾
（1140—1207）
字坦夫，改字幼安，号稼轩，齐州历城（今山东济南）人。青年
时参与耿京起义，擒杀叛徒张安国，投归南宋。后因与主和派政见不
合，屡遭劾奏，数次起落，最终退隐山居。开禧三年（1207）抱憾病
逝，年六十八。谥号“忠敏”。其词题材广阔又善化用典故，抒写力
图恢复国家统一的爱国热情，倾诉壮志难酬的悲愤，对当时执政者的
屈辱求和颇多谴责；也有不少吟咏祖国河山的作品。有《稼轩长短
句》等。
刘过
（1154—1206）
字改之，号龙洲道人。吉州太和（今江西泰和）人。累举不中，
一生寥落。曾为陆游、辛弃疾所赏，亦与陈亮、岳珂友善。词近辛弃
疾，多抒发抗金抱负，词风狂逸俊致，与刘克庄、刘辰翁称“辛派三
刘”，与刘仙伦合称为“庐陵二布衣”。有《龙洲集》《龙洲词》
《龙洲道人诗集》。
姜夔
（约1155—1209）
字尧章，号白石道人，饶州鄱阳（今江西鄱阳）人。少年孤贫，
屡试不第，终生未仕，一生转徙江湖，靠卖字和朋友接济为生，卒于
杭州。精通音律，能自度曲，其词格律严密。词风清空峻拔，以空灵
含蓄著称。有《白石道人诗集》《白石道人歌曲》等。
史达祖
（约1163—约1220）
字邦卿，号梅溪，汴（今河南开封）人。曾为韩侂胄堂吏，韩北
伐失败后，受黥刑，死于困顿。其词多抒发闲情逸致，风格工巧，以
咏物为长，亦有感慨国事之作。有《梅溪词》。
严蕊
生卒年不详
原姓周，字幼芳，天台营妓。考与朱熹、唐与正同时。善操琴、
弈棋、歌舞、丝竹、书画，学识通晓古今，诗词语意清新，四方闻
名，有不远千里慕名相访者。
高宣教
南宋词人，生卒年不详。
元好问
（1190—1257）
字裕之，号遗山，世称遗山先生。秀容（今山西忻州）人。兴定
五年（1221）进士。历任儒林郎、国史院编修官等。金亡不仕。能诗
词，诗多记述时事之作，有“诗史”之称。有《遗山先生文集》。编
有《中州集》《中州乐府》。
严羽
生卒年不详
字仪卿，一字丹丘，自号“沧浪逋客”，邵武（今属福建）人。
主要活动于理宗时期。南宋诗论家，诗人。一生隐居不仕，曾浪迹
江、楚等地，为戴复古所奖重。诗多散佚，有《沧浪诗话》《沧浪
集》等。
韩玉
生卒年不详
字温甫。原为北方豪族，曾与司马通国相结举事，未遂。高宗绍
兴初，举家自金投宋，授江淮都督府计议军事，累迁提点御前军器
所。工词，与康与之、辛弃疾相唱和。有《东浦词》。
吴文英
（约1212—约1272）
字君特，号梦窗，晚号觉翁。本姓翁，入继吴氏。四明（今浙江
宁波）人。一生未第，游幕终身，久游于苏、杭、越三地。知音律，
能自度曲。词名极重，以绵丽为尚，思深语丽，多从李贺诗中来。有
《梦窗甲乙丙丁稿》。
陈允平
（约1205—约1280）
字君衡，一字衡仲，号西麓。四明鄞（今浙江宁波）人。少从杨
简学，德祐时，授沿海制置司参议。宋亡后，曾征至大都。晚年隐居
四明日湖。词学周邦彦，有《西麓诗稿》《西麓继周集》《日湖渔
唱》等。
白朴
（1226—1306以后）
初名恒，字仁甫，后改今名，字太素，号兰谷。隩州（今山西河
曲）人。受业于元好问。宋亡次年，卜居建康，日与诸名流放情于山
水诗酒间。以杂剧蜚声，与关汉卿、马致远、郑光祖并称“元曲四大
家”。有《梧桐雨》《墙头马上》等。有词集《天籁集》。
沈义父
生卒年不详
字伯时，一字时斋，吴江（今江苏苏州）人。活动于理宗淳祐中
前后。工词，以周邦彦为宗，持论多为中理。有《乐府指迷》。
周密
（1232—约1298）
字公谨，号草窗，蘋洲、四水潜夫、弁阳老人等。祖籍济南（今
属山东），后居吴兴（今浙江湖州）。宋末曾任义乌令。宋亡不仕，
居杭州。能诗词，善书画，与吴文英并称“二窗”。其词风格清致秀
丽，深远绵柔。有《草窗词》《武林旧事》《齐东野语》《浩然斋雅
谈》《癸辛杂识》《云烟过眼录》《草窗韵语》等。编有《绝妙好词
笺》。
文天祥
（1236—1283）
初名云孙，字宋瑞，又字履善，号文山，道号浮休道人。吉州庐
陵（今江西吉安）人。宝祐四年（1256）状元，掌军器监兼权直学士
院。因直言斥责宦官董宋臣，讥讽权相贾似道而遭贬，数度沉浮。德
祐元年（1275），元军南下攻宋，与元军议和时被扣，于押解北上途
中逃归。益王立，拜右丞相，以都督出江西，兵败被执，囚于燕京四
年，不屈而死。明时，追赐谥号“忠烈”。能诗文，多抒其宁死不屈
之志，与陆秀夫、张世杰并称“宋末三杰”。有《文山集》《文山乐
府》。
王沂孙
（？—约1290）
字圣与，又字咏道，号碧山、中仙、玉笥山人，会稽（今浙江绍
兴）人。入元，任庆元路学正。词多咏物，章法缜密。与周密、张
炎、蒋捷并称“宋末四大家”。有《碧山乐府》（一称《花外
集》）。
张炎
（1248—1314后）
字叔夏，号玉田、乐笑翁。临安（今浙江杭州）人。生于钟鸣鼎
食之家，宋亡后，其家亦破。晚年在浙东、苏州一带漫游。其词用字
工巧，追求典雅。早年多写贵族公子优游生活，后期多为追怀往昔之
作。与蒋捷、王沂孙、周密并称“宋末四大家”。有《词源》《山中
白云词》（又名《玉田词》）。
马致远
（约1251—1321后）
号东篱，大都（今北京）人。元初，为江浙行省务官。工曲。善
作杂剧。与关汉卿、郑光祖、白朴并称“元曲四大家”。有《东篱乐
府》。
刘基
（1311—1375）
字伯温，青田（今浙江文成）人。元统元年（1333）进士。历官
江浙儒学提举、处州路总管府判。后弃官归隐。至正二十年（1360）
朱元璋聘为谋士，擘划方略，多用其言。吴元年（1367）为太史令，
后历任御史中丞、弘文馆学士，封诚意伯，故又称“刘诚意”。以老
辞归。明武宗时赠太师，谥号“文成”。刘基尤以诗文见长。文风古
朴雄放，不乏抨击统治者腐朽、同情民间疾苦之作。与宋濂、高启并
称“明初诗文三大家”。有《诚意伯文集》。
杨基
（1326—1378后）
字孟载，号眉庵。原籍嘉州（今四川乐山），父仕江左，遂家吴
中（今江苏苏州）。元末，曾入张士诚幕府，为丞相府记室，后辞
去。明初为荥阳知县，累官至山西按察使，后被谗夺官，罚服劳役。
死于工所。其诗风清俊纤巧，与高启、张羽、徐贲为诗友，时人称为
“吴中四杰”。有《论鉴》《眉庵集》。
高启
（1336—1374）
字季迪，号槎轩，长洲（今江苏苏州）人。元末隐居吴淞青丘，
自号青丘子。明洪武初，以荐参修《元史》，授翰林院国史编修官，
受命教授诸王。擢户部右侍郎，力辞不受。因连坐苏州知府魏观在张
士诚宫址改修府治获罪被诛。才华高逸，学问渊博，能文，尤精于
诗，与刘基、宋濂并称“明初诗文三大家”，又与杨基、张羽、徐贲
被誉为“吴中四杰”。有《高太史大全集》《凫藻集》。
杨慎
（1488—1559）
字用修，初号月溪、升庵，又号逸史氏、博南山人、洞天真逸、
滇南戍史、金马碧鸡老兵等。四川新都（今成都新都）人。正德六年
（1511）状元，授翰林院修撰，参与编修《武宗实录》。明世宗立，
任经筵讲官。嘉靖三年（1524）卷入朝廷纷争，触怒世宗，被杖责罢
官，谪戍云南永昌卫。嘉靖三十八年（1559），在戍所逝世。明穆宗
时，追赠光禄寺少卿。明熹宗时，追谥“文宪”，世称“杨文宪”。
其词渊博靡丽，造诣深厚。有《升庵集》。
李攀龙
（1514—1570）
字于鳞，号沧溟，历城（今山东济南）人。嘉靖二十三年
（1544）进士。授刑部广东司主事，擢陕西提学副使，累迁河南按察
使。与谢榛、王世贞等倡导文学复古运动，为“后七子”的领袖人
物，被尊为“宗工巨匠”。主盟文坛二十余年，其影响及于清初。有
《古今诗删》《李沧溟集》。
毛晋
（1599—1659）
原名凤苞，字子久。后改字子晋，号潜在，别号汲古主人。常熟
（今属江苏）人。早年师从钱谦益。家藏图书八万四千余册，多为
宋、元刻本，建汲古阁、目耕楼藏之。其刻书流布甚广，居历代私家
刻书者之首。尤嗜好抄录罕见秘籍，缮写精良，后人称为“毛钞”。
编著甚多，有《毛诗陆疏广要》《苏米志林》《海虞古今文苑》《毛
诗名物考》《隐湖题跋》等。
陈子龙
（1608—1647）
字卧子，一字懋中、人中，号大樽、轶符。华亭（今上海松江）
人。崇祯十年（1637）进士，擢兵科给事中，命甫下而明亡，继而任
南明弘光朝廷兵科给事中。南都失陷，在太湖起兵抗清，兵败被捕。
永历元年（1647）五月十三，投水殉国。谥号“忠裕”。与李雯、宋
徵舆并称“云间三子”，开云间诗派、词派。其文恢肆而神骧。诗高
华雄浑，睥睨一世，为明诗殿军。其词妙丽深婉，神韵天然，亦称大
家。有《陈忠裕公全集》《陈忠裕公词》。
李雯
（1609—1647）
字舒章，青浦（今属上海）人。与陈子龙、宋征舆齐名，称“云
间三子”。明崇祯十五年（1642）举人。入清被清政府羁留，授内阁
中书舍人，充顺天乡试同考官。顺治四年染病而亡。有《蓼斋集》
《蓼斋后集》。
吴伟业
（1609—1672）
字骏公，号梅村。太仓（今属江苏）人。明崇祯四年（1631）进
士，历任翰林院编修、左庶子等职。清顺治十年（1653）被迫应诏北
上，次年授予秘书院侍讲，后升国子监祭酒。顺治十三年（1656）
底，以奉嗣母丧为由乞假南归，此后不复出仕。娄东诗派开创者。长
于七言歌行，初学“长庆体”，后自成新吟，后人称之为“梅村
体”。与钱谦益、龚鼎孳并称“江左三大家”。亦工古文辞，能作戏
曲。其词长调苍莽无尽，小令流丽稳妥，亦负时名。有《吴梅村全
集》。
宋征舆
（1618—1667）
字辕文，一字直方，号林屋、佩月骚人。华亭（今上海松江）
人。顺治四年（1647）进士，官至副都御使。与陈子龙、李雯并称
“云间三子”。有《林屋文稿》《林屋诗草》。
陈维崧
（1625—1682）
字其年，号迦陵，宜兴（今属江苏）人。少有才名，十七岁应童
子试，被阳羡令何明瑞拔童子试第一。与吴兆骞、彭师度同被吴伟业
誉为“江左三凤”。与吴绮、章藻功称“骈体三家”。明亡后，科举
不第。寓居商丘。后于冒襄家水绘园中与徐紫云相识。其词风豪放苍
凉，多为伤时感物之作。有《湖海楼集》。
朱彝尊
（1629—1709）
字锡鬯（chàng），号竹垞（chá），又号醧（yù）舫、金风亭
长、小长芦钓师。秀水（今浙江嘉兴）人。康熙十八年（1679）举博
学鸿词科，除翰林院检讨。参修《明史》。其词风格清丽，为“浙西
词派”创始人，与陈维崧并称“朱陈”，与王士祯称“南北两大诗
宗”，时称“南朱北王”；精于金石，购藏古籍图书不遗余力，为清
初著名藏书家之一。有《曝书亭集》《腾笑集》。编有《明诗综》
《词综》。
王士祯
（1634—1711）
字子真，一字贻上，号阮亭，别号渔洋山人。新城（今山东桓
台）人。清顺治十五年（1658）进士，历任翰林院侍读、詹事府少詹
事、都察院左副都御史、刑部尚书等。一生致力于诗歌创作和诗学理
论研究。首倡神韵学，创作神韵诗，编选以神韵为主旨的多种唐诗
集，多方标举神韵说，由此逐渐形成一家之论。有《带经堂集》《渔
洋诗文集》《渔洋精华录》《居易录》《池北偶谈》《香祖笔记》
《分甘馀话》等。
洪昇
（1645—1704）
字昉思，号稗畦，又号稗村、南屏樵者。钱塘（今浙江杭州）
人。清代著名戏曲家、诗人，与《桃花扇》作者孔尚任并称“南洪北
孔”。生于世宦之家，经二十年科举不第，白衣终身。其《长生殿》
问世后引起社会轰动。后因在孝懿皇后忌日演出《长生殿》而被劾下
狱。后人有“可怜一曲《长生殿》，断送功名到白头”之叹。有《洪
昇集》。
孔尚任
（1648—1718）
字聘之，又字季重，号东塘（《随园诗话》作东堂），别号岸
堂，自称云亭山人。山东曲阜人，孔子六十四世孙。自幼研习礼、
乐、兵、农等学问，考证乐律，为清初著名戏曲家，与《长生殿》作
者洪昇并称为“南洪北孔”。一生未及进士第，后于康熙祭拜孔庙
时，为其讲经而受赏识，任国子监博士。有《桃花扇》、《小忽雷传
奇》（与顾彩合作）、《大忽雷》（与顾彩合作）等。
纳兰容若
（1655—1685）
字容若，号楞伽山人，初名成德，避太子保成讳改名性德。满洲
正黄旗人。清康熙十五年（1676）进士。授三等侍卫，寻晋一等。数
随清圣祖出巡塞外之地。好结客，一时文士皆乐与交，与世所称落落
寡合者。其词以“真”取胜，写景逼真传神，词风清丽婉约，哀感顽
艳，格高韵远，独具特色。有《通志堂集》《侧帽集》《饮水词》。
沈德潜
（1673—1769）
字确士，号归愚，长洲（今江苏苏州）人。乾隆元年（1736）举
博学鸿词科，乾隆四年（1739）进士，授翰林院编修。乾隆帝喜其诗
才，称其“江南老名士”。历任侍读、内阁学士、礼部侍郎、礼部尚
书衔等，乾隆三十年（1765），封光禄大夫、太子太傅。卒谥“文悫
（què）”。其论诗主“格调”，提倡温柔敦厚之诗教。有《沈归愚诗
文全集》。
袁枚
（1716—1798）
字子才，号简斋，晚号仓山居士、随园主人、随园老人。钱塘
（今浙江杭州）人。少有才名，擅写诗文。乾隆四年（1739）进士，
授翰林院庶吉士。仕途不顺，亦无意吏禄。乾隆十三年（1748），辞
官隐居于南京小仓山随园，吟咏其中，广收弟子。去世后葬在南京百
步坡，世称“随园先生”。倡导“性灵说”，主张诗文审美创作应该
抒写性灵，要写出诗人的个性，表现其个人生活遭际中的真情实感。
与赵翼、蒋士铨合称为“乾嘉三大家”（或江右三大家），又与赵
翼、张问陶并称“清代性灵派三大家”，为“清代骈文八大家”之
一。有《小仓山房文集》《随园诗话》《随园诗话补遗》《随园食
单》《子不语》《续子不语》等存世。
张惠言
（1761—1802）
字皋文，一作皋闻，号茗柯，初名一鸣。武进（今江苏常州）
人。清嘉庆四年（1799）进士，授编修。乾嘉名儒。精通经义，尤善
治虞氏《易》，称今文经学大师。亦长于礼学，主郑玄。于词学贡献
甚大，推尊词体，明深美闳约之质，倡意内言外之说，重比兴寄托，
以纠浙西末流之失。有《茗柯文编》《茗柯词》。编有《词选》《七
十家赋钞》等。
贺裳
生卒年不详
字黄公，号檗斋，别号白凤词人，丹阳（今属江苏）人。活动于
康熙二十年前后。有《红牙词》《皱水轩词筌》《载酒园诗话》。
周济
（1781—1839）
字保绪，号未斋，又号止庵、介存居士。荆溪（今江苏宜兴）
人。清嘉庆十年（1805）进士，授淮安教授。归后隐居南京春水园，
专心著作。喜为经世之学，通兵法，习骑射。精词学，承张惠言之绪
馀，为常州词派主要理论家。有《介存斋文稿》《介存斋论词杂著》
《味隽斋词》《止庵词》等。辑有《宋四家词选》。
潘德舆
（1785—1839）
字彦辅，号四农，别号艮庭居士、三录居士、念重学人、念石
人，山阳（今江苏淮安）人。性至孝，屡困州举。道光八年（1828）
举乡榜第一。大挑以知县分安徽，未到官卒。诗文精深，有《养一斋
集》。
龚自珍
（1792—1841）
字璱人，号定盦。一名易简，字伯定。仁和（今浙江杭州）人。
清道光九年（1829）进士。曾任内阁中书、宗人府主事和礼部主事等
官职。主张革除弊政，抵制外国侵略，曾全力支持林则徐禁除鸦片。
四十八岁辞官南归，三年后卒于江苏丹阳云阳书院。其诗文主张“更
法”“改图”，揭露清统治者的腐朽，洋溢着爱国热情，被柳亚子誉
为“三百年来第一流”。有《龚自珍全集》。
项莲生
（1798—1835）
原名继章，后改名廷纪，又名鸿祚，字莲生。钱塘（今浙江杭
州）人。生巨富之家，至君渐落。道光十二年（1832）举人，两应进
士试不第，穷愁而卒。与龚自珍并称“西湖双杰”。其词多表达抑
郁、感伤之情，有《忆云词甲乙丙丁稿》。
董毅
（1804—1851）
初名思诚，字子远，阳湖（今江苏常州）人。张惠言外孙。道光
二十年（1840）举人。工文词，精篆法，文风沉博绝丽。编有《续词
选》，著有《蜕学斋词》。
刘熙载
（1813—1881）
字伯简，号融斋。室名古桐书屋。江苏兴化人。道光二十四年
（1844）进士，选为翰林院庶吉士，授翰林院编修。后奉命值上书
房，为皇室子弟讲学。英法联军入北京后赴武昌任江汉书院主讲。同
治六年（1867）应敏斋聘请，于上海龙门书院讲学。一生以治经学为
主，诗、赋、词曲、书法、声韵、算术无不通晓。有《艺概》《昨非
集》《四音定切》《说文双声》等。
蒋春霖
（1818—1868）
字鹿潭，江苏江阴人，晚清词人。咸丰中，官至两淮盐大使，后
罢。一生潦倒，后自尽。早年工诗，中年毁诗而一意于词，与纳兰性
德、项鸿祚并称“清代三大词人”。有《水云楼词》《水云楼烬馀
稿》。
谭献
（1832—1901）
原名廷献，一作献纶，字仲修，号复堂、半厂、仲仪（又署谭
仪）、山桑宦、非见斋、化书堂。仁和（今浙江杭州）人。清同治六
年（1867）举人。官秀水教谕。历知合肥、宿松、含山等县，后以疾
告归。其词内容多抒写士大夫文人的情趣。由于强调“寄托”，风格
过于含蓄隐曲。但文词隽秀，朗朗可诵，尤以小令为长。有《复堂类
集》《复堂诗续》《复堂文续》《复堂日记补录》《复堂词》。
冯煦
（1843—1927）
原名冯熙，字梦华，号蒿盦，晚号蒿叟、蒿隐。江苏金坛人。光
绪十二年（1886）进士，授翰林院编修。历官安徽凤阳知府、四川按
察使和安徽巡抚。辛亥革命后，寓居上海，以遗老自居。曾创立义赈
协会，承办江淮赈务，参与纂修《江南通志》。冯煦工诗、词、骈
文，尤以词名。有《蒿盦类稿》等。
王鹏运
（1849—1904）
字幼遐，一字幼霞，中年自号半塘老人，又号鹜翁，晚年号半塘
僧鹜。临桂（今广西桂林）人。同治九年（1870）举人，光绪间官至
礼科给事中。后离京，至扬州主学堂，卒于苏州。工词，与况周颐、
朱孝臧、郑文焯合称“清末四大家”，鹏运居首。有《半塘定稿》
等。
朱祖谋
（1857—1931）
原名朱孝臧，字藿生，一字古微（一作古薇），号沤尹，又号彊
村，归安（今浙江湖州）人。光绪九年（1883）进士，官至礼部右侍
郎，称病辞归。入民国，在沪为寓公。工倚声，为“清末四大家”之
一，著作丰富。书法合颜、柳于一炉，写人物、梅花多饶逸趣。有
《彊村词》。
樊炳清
（1877—1929）
字少泉，一字抗父，又作抗甫，号志厚，山阴（今浙江绍兴）
人。清末诸生，曾入南洋公学东文普通学校学习，与王国维、沈纮、
萨端、朱锡良等人为同学，与王国维、沈纮并为“东文学社三杰”。
在校学习期间就开始翻译和介绍新学，参与《科学丛书》《哲学丛
书》《农学丛书》《教育丛书》和两大杂志《农学报》《教育世界》
的主要编译。
沈纮
生卒年不详
字昕伯，王国维就读于东文学社时同学，挚交好友。约活动于
1877年至1927年间。
所涉词牌简表
蝶恋花
又名《鹊踏枝》《凤栖梧》《卷珠帘》《明月生南浦》《细雨吹
池沼》《一箩金》《鱼水同欢》等。双调，六十字，上下片各五句四
仄韵。
踏莎行
又名《江南曲》《芳心苦》《柳长春》《潇潇雨》等。双调，五
十八字，上下片各五句三仄韵。上下片首起两句宜对仗。
玉楼春
又名《归朝欢令》《呈纤手》《春晓曲》《惜春容》等。双调，
五十六字，上下片各四句三仄韵。
天仙子
原名《万斯年》，因五代皇甫松词“懊恼天仙应有以”得名。单
调，三十四字，六句五仄韵。
浣溪沙
正体双调四十二字，上片三句三平韵，下片三句两平韵。
忆秦娥
又名《秦楼月》《碧云深》《双荷叶》等。双调，四十六字，有
仄韵、平韵两体。仄韵上下片各五句，三仄韵一叠韵。世传唐代大诗
人李白首制此词，中有“秦娥梦断秦楼月”句，故名。
渔家傲
又名《吴门柳》《荆溪咏》《游仙咏》等。双调，六十二字，上
下片各五仄韵。
喜迁莺
又名《鹤冲天》《喜迁莺令》《早梅芳》《万年枝》等。双调，
四十七字，上片五句四平韵，下片五句两仄韵、两平韵。
更漏子
又名《付金钗》《独倚楼》《翻翠袖》等。双调，四十六字，上
片六句两仄韵、两平韵，下片六句三仄韵、两平韵。
菩萨蛮
又名《子夜歌》《重叠金》《花间意》《花溪碧》等。双调小
令，四十四字。用韵两句一换，共四仄韵，四平韵。
摊破浣溪沙
又名《山花子》。为《浣溪沙》之别体，上下片各增三字，移其
韵于结句。双调，四十八字，上片四句三平韵，下片四句两平韵。
相见欢
又名《乌夜啼》《上西楼》《忆真妃》《月上瓜州》等。双调，
三十六字，上片三平韵，下片二仄韵二平韵。
浪淘沙
又名《卖花声》。中唐刘禹锡、白居易依小调《浪淘沙》唱和而
首创乐府歌辞《浪淘沙》，为七言绝句体。五代时始流行长短句双调
小令，均与原词不同。
燕山亭
又名《宴山亭》。双调，九十九字，上片十一句五仄韵，下片十
句五仄韵。
醉花间
双调，四十一字，上片五句三仄韵、一叠韵，下片四句三仄韵。
上行杯
正体单调，三十八字，九句两平韵、五仄韵。
苏幕遮
又名《古调歌》《云雾敛》《鬓云松》《鬓云松令》等。双调，
六十二字，上下片各七句四仄韵。
点绛唇
又名《点樱桃》《十八香》《南浦月》《沙头雨》《寻瑶草》
等。双调，四十一字，上片四句三仄韵，下片五句四仄韵。
少年游
又名《小阑干》《玉腊梅枝》等。双调，五十字，上片五句三平
韵，下片五句两平韵。
南乡子
又名《好离乡》《蕉叶怨》。原为单调，始自后蜀欧阳炯，直至
南唐冯延巳始增为双调。单调正体，二十七字，五句两平韵、三仄
韵。双调正体，五十六字，上下片各四平韵，一韵到底。
青玉案
又名《一年春》《西湖路》《青莲池上客》等。双调，六十七
字，上下片各六句五仄韵。
解语花
双调，一百字，上片九句六仄韵，下片九句七仄韵。
水龙吟
又名《水龙吟令》《水龙吟慢》《鼓笛慢》《小楼连苑》《海天
阔处》《庄椿岁》《丰年瑞》。双调，一百零二字，上片十一句四仄
韵，下片十一句五仄韵。
念奴娇
又名《百字令》《酹江月》《大江东去》《湘月》，得名于唐代
天宝年间的一名叫念奴的歌妓。双调，一百字，上片四十九字，下片
五十一字，各十句四仄韵。
惜红衣
南宋词人姜夔自度曲。双调，八十八字，上片十句六仄韵，下片
九句六仄韵。
双双燕
南宋词人史达祖创调。双调，九十八字，上片九句五仄韵，下片
十句七仄韵。
暗香
南宋词人姜夔自度曲，又名《红情》《疏红》《红香》《晚
香》。双调，九十七字，上片九句五仄韵，下片十句七仄韵。
疏影
南宋词人姜夔自度曲，又名《疏影慢》《绿意》《绿影》《暗
绿》《佳色》《解佩环》。双调，一百十字，上片十句五仄韵，下片
十句四仄韵。
扬州慢
又名《朗州慢》。双调，九十八字，上片十句四平韵，下片九句
四平韵。
翠楼吟
双调，一百一字，上片十一句六仄韵，下片十二句七仄韵。
木兰花慢
双调，一百一字，上片十句五平韵，下片十句七平韵。
祝英台近
又名《祝英台》《祝英台令》《怜薄命》《月底修箫谱》等。双
调，七十七字，上片八句三仄韵，下片八句四仄韵。
长相思
又名《吴山青》《山渐青》《相思令》《长思仙》《越山青》
等。双调，三十六字，上下片各四句三平韵一叠韵。
如梦令
又名《忆仙姿》《宴桃源》《无梦令》等。单调，三十三字，七
句五仄一叠韵。
沁园春
又名《东仙》《寿星明》《洞庭春色》等。双调，一百十四字，
上片十三句四平韵，下片十二句五平韵。
卜算子
又名《卜算子令》《百尺楼》《眉峰碧》《楚天遥》等。双调小
令，四十四字，四仄韵。
天净沙
又名《塞上秋》，属北曲越调。全曲五句二十八字（衬字除
外），第一、二、三、五句每句六字，第四句为四字句，其中第一、
二、五句平仄完全相同。
齐天乐
又名《齐天乐慢》《五福降中天》《五福丽中天》《如此江山》
《台城路》。双调，一百二字，上片十句五仄韵，下片十一句五仄
韵。
诉衷情
又名《桃花水》《步花间》《偶相逢》等。单调三十三字，十一
句五仄韵六平韵。
庆春宫
又名《庆宫春》《高阳台》。双调，一百二字，上片十一句四平
韵，下片十一句五平韵。
八声甘州
又名《甘州》《潇潇雨》《宴瑶池》。双调，九十七字，上下片
各九句四平韵。
水调歌头
又名《元会曲》《凯歌》《台城游》《水调歌》《花犯念奴》
《花犯》。双调，九十五字，上片九句四平韵，下片十句四平韵。
贺新郎
又名《金缕曲》《乳燕飞》《貂裘换酒》《金缕词》《金缕歌》
《风敲竹》《贺新凉》等。双调，一百十六字，上片五十七字，下片
五十九字，各十句六仄韵。
定风波
又名《卷春空》《定风波令》《醉琼枝》《定风流》等。双调，
六十二字，上片五句三平韵两仄韵，下片六句四仄韵两平韵。
洞仙歌
又名《羽仙歌》《洞仙歌令》《洞中仙》等。双调，八十三字，
上片六句三仄韵，下片七句三仄韵。
玉女摇仙佩
又名《玉女摇仙辈》。双调，一百三十九字，上片十四句六仄
韵，下片十三句七仄韵。
本书叶嘉莹讲评部分主要参考以下资料：
《王国维及其文学批评》叶嘉莹北京大学出版社 2014
《北宋名家词选讲》叶嘉莹北京大学出版社 2007
《迦陵论词丛稿》叶嘉莹北京大学出版社 2014
《灵谿词说正续编》缪钺叶嘉莹北京大学出版社 2014
《唐宋词名家论稿》叶嘉莹北京大学出版社 2014
《唐宋词十七讲》叶嘉莹北京大学出版社 2017
《词学新诠》叶嘉莹北京大学出版社 2014
《人间词话七讲》叶嘉莹北京大学出版社 2014
《几多心影》叶嘉莹北京大学出版社 2019
《清词丛论》叶嘉莹北京大学出版社 2014
《王国维词新释辑评》叶嘉莹安易中国书店 2006
人间词话（叶嘉莹讲评本）
产品经理 | 许婷婷封面设计 | 付诗意
产品监制 | 马伯贤营销经理 | 魏洋
Kindle电子书制作 | 李元沛
出品人 | 吴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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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间词》《人间词话》手稿印影本浙江古籍出版社 2005

正中词所表现的乃正如我在前面所说的，是一种“ 感情之境

王国维从这些小词里看到成大事业大学问的境界，这是一种

《北宋名家词选讲》叶嘉莹北京大学出版社 2007

《迦陵论词丛稿》叶嘉莹北京大学出版社 2014

《灵谿词说正续编》缪钺叶嘉莹北京大学出版社 2014

《唐宋词名家论稿》叶嘉莹北京大学出版社 2014

《唐宋词十七讲》叶嘉莹北京大学出版社 2017

《词学新诠》叶嘉莹北京大学出版社 2014

《人间词话七讲》叶嘉莹北京大学出版社 2014

《几多心影》叶嘉莹北京大学出版社 2019

《清词丛论》叶嘉莹北京大学出版社 2014

《王国维词新释辑评》叶嘉莹安易中国书店 20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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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间词》《人间词话》手稿印影本 浙江古籍出版社 20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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