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像小丑 东野圭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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幻惑

心听

伪装

演技

幻惑

原本应该感觉严肃,却觉得滑稽,里山奈美一时无法立刻作出判断。要是相信自己一直以来的直觉,倒是明显感
觉蹊跷。不过看着这间狭长幽暗的房间里,背靠着墙相对正襟危坐的十个男女的表情,却没有一个人对自己的行
为有所怀疑。奈美心想要是骗局,得有出奇的控制力,还得每个人都演技了得。

奈美忽然感到背后一阵凉风,不仅是因为房间阴暗,还因为窗户大开着。虽然是樱花盛开的季节,但是今天天气
很凉。不过听说在这个房间进行“送念”活动的时候,都要开着窗户,因为这样可以除去灵魂和心灵上的污垢。

“那么我们开始了!”说话的是坐在上座位置的一个男人,名叫连崎至光——这自然也不是本名。介绍手册上说,
这是某个晚上有位圣人立于他的床前授予他的名字。

“真是不好意思,特意召集大家来,不过是因为有件必须要和大家确认的事。”连崎语气缓和地说。他的个人资料
显示——此人今年五十五岁,是个瘦瘦的光头,一身白色法衣是他的标识。

连崎的目光转向坐在最后方的奈美,“是《TRY 周刊》的记者吧?不好意思啊,原本想要给你们介绍信徒的修行
情况,结果却变成这样了……”

“没关系,”奈美摆着手,“这也可以给我们提供素材,谢谢您接受我们的采访。”

连崎点着头,眉宇间显露忧愁,“原本这样的事我们是不想让外人知道的,这可是教团的耻辱啊!不过只向外界
展示我们好的一面,也无法让人们真正了解我们。人是会犯错的,这是没办法的事,重要的是知不知道悔改、心
灵能不能得以净化——希望你们今天能够了解的是我们教团具有自我净化功能。”

奈美深深地低头行礼,身旁的摄影师田中也同样低头行礼。
真是意想不到的有趣开场,奈美心里高兴起来,看来出什么事了。

连崎挺直了后背,脸色更不好看了,“今天把大家召集起来,是因为发现了重大问题。我原本相信我们‘苦爱
会’是坚若磐石的,但是很遗憾地发现并非如此。我们当中有一个人,虽然还身受‘苦爱会’的照拂,但心中已
经背叛了我们……”

话到这里,原本只是有些紧张的气氛一瞬间变得异样,好几个人都不由地调整了坐姿。

“这是非常遗憾的事,”连崎说,“我们的目标是净化心灵,生病以及人际关系紧张的人多半是内心有因。在长年
的生活中,人们的心灵会积攒大量污垢,从而引发祸事,所以我们教团的理念就是通过清除内心污垢使大部分人
获得幸福。从这个意义上来说,我们的干部当中还有人的心灵尚未得到净化,这是教团不成熟,甚至说是我自身
不成熟所导致的。”

“大师,您不能这么说!”坐得离连崎最近的男人说,他看上去年岁稍长,在“苦爱会”里人人都叫连崎为大师,
“要是有这样的人,这也是因为这个人自身的堕落,绝不是大师的过错!”

“不是,这是因为我的不成熟,所以我应该做的是拯救这个人——我这就要实施救济!”

“这么说,您知道背叛我们的罪人是谁了?”

听到弟子的话,连崎的表情和缓下来,“请不要使用罪人这样的说法,我们都是自家人,这个人只不过是内心净
化得不够纯粹而已。这么说来,也是个可怜的人!”

他的目光看向坐着的人们,“第五部长,请到我面前来!”

被叫到名字的是一位戴着眼镜的胖胖男士,看上去年过四十。他的眼神闪烁,表情紧张,“是……叫我吗?”

“对,是你!”

“怎么……是我?”

“我马上会告诉你理由。你先过来!”

被叫做第五部长的男人,一脸迷惑与不安,提心吊胆地站了起来,走到连崎面前,正襟危坐。

听说“苦爱会”有十位干部,他们在连崎之下负责组织运营,今天在场的正是这十个人。其余的人都一脸震惊地
看着第五部长,看来他被点名完全出乎大家意料。

被连崎叫做第五部长的人,是个表情和声音都很温和的人。

“这里是净化灵魂的地方,所谓净化也包括全部坦白。你要是有什么隐情,就请直接说清吧!请你将内心的污垢吐
出来!”

第五部长焦虑地摇着头,“我……没有什么隐情……是说我背叛大师吗?这是不可能的,绝没有!我是清白
的!”

“是吗?那就在我面前展现你的清白吧!难道说是我的灵魂受到了污染?”

“不是,不是这样的……估计是误会……”
“是吗?那就再次问问你的内心吧!”

连崎深吸了一口气,好像冥想一样闭上了眼睛,然后缓慢地举起双手,用手心朝向第五部长。

奈美正在好奇他想要做什么,第五部长突然“啊”地叫了一声,原本坐得好好的,猛地向后倒了下去。

连崎把双手放在自己的膝盖上,“怎么样?感受到灵魂的污垢了吗?”

第五部长趴在地上,看着自己的身体,脸上满是惊恐。

“怎么样?”连崎再次问他。

第五部长颤抖着将脸转向一旁,“我的确感受到了,不过不是这样的!我没有背叛大师!”

连崎马上又恢复了之前的姿势。几秒钟后,第五部长呻吟着,在榻榻米上打滚。

“看来还有残留的邪恶灵魂作祟!”连崎停下手说,“为什么你这样的人能做第五部长?真是不可思议!到底是什
么时候开始有了作恶之心?”

“不是的!是误会!请相信我!”第五部长几乎喘不上气来,一脸恐惧。

这演技也太好了——奈美冷静地观望着事态的发展,难道这是连崎为了展示自己超自然能力的表演?这肯定是因
为有杂志来采访而急忙准备的,虽说第五部长的演技算得上逼真,但要是这么写稿子的话就会有愚弄读者之嫌
——不对,写之前就会被总编骂的。

不过,这出滑稽戏要怎么收场呢?作壁上观的奈美开始担心起来——要是第五部长不认罪的话就变成了连崎能力
不足,要是认罪的话,第五部长会被追究或降职,还是这人原本就不是什么第五部长,而是从哪里抓来充数的?

要是这样的话就好理解了,奈美心想,估计这个人是个演员。若非专业人士的话,这个戏就演不下去了。

其他人会怎样呢?奈美环视四周。每个人的脸上都现出惊恐的表情,都在不停地看着第五部长和连崎,表情却不
像是演出来的——难道所有人都是演员吗?虽说这个想法有点儿过了,但也有这种可能性。

“这是最后的机会,”连崎说,“你认罪吗?”

而第五部长依然蜷着身体,蹲在那里,一言不发。

连崎轻轻地摇头,闭上了眼睛,双手朝向这个胖男人。

“啊啊!”第五部长发出野兽般的叫声跳了起来,直冲向窗户。奈美身旁的摄影师田中按下了快门。

谁都来不及阻止,第五部长毫不犹豫地从窗户跳了出去——这可是五楼!

虽然听间宫解释了一遍,但草薙还是不太明白事情的经过。问东问西之后,好不容易了解了事情的大概,可还是
有不解之处。
“股长,”草薙说,“这个算是案件吗?”

间宫坐在自己的椅子上大大咧咧地回答:“应该是案件吧!有人死了。”

“这个我明白,不过……这是我们警视厅搜查一课负责的案件吗?”

“就听到的情况而言,应该是我们负责的案件。有人死了,还有人自首说是自己杀的。听说人是从五楼掉下来
的。”

“故意的吗?”

“不是故意的,听说是用意念,意念的力量。”

草薙用手指按着右边的太阳穴,有些头疼。

“股长,您是认真的吗?”

“当然很认真!”

草薙抬头望天,慢慢地摇着头。

间宫看着四周,探出身子,“不用担心,课长、理事官[1]都不想为本案建立侦查本部。辖区警察署的现场勘查结
果也没有什么疑点,应该不用我们出马。”

“那为什么只有我还必须到辖区警察署去一趟?”

“他们哭求着帮忙啊!听说这是第一次遇见这么奇怪的案件。虽然嫌疑犯有名有姓的,却不知道要怎样调查才好,
因此他们跟科长说,听说警视厅搜查一课里有警察对这类案件有经验,特别要求帮忙。”

“等一下!这种警察说的是我吗?”

“还有别人吗?内海还嫩着呢!”

草薙垂头丧气,身体也好像有气无力的。

间宫站了起来,把手放在草薙肩上,“干吗无精打采的?要是解决了不是很棒吗?你一定会大受欢迎的,给辖区
的同事们露一手!”

草薙觉得自己都没有力气回答,只是含糊地答了声“好”。

警视厅从宗教法人组织“苦爱会”那里得知有信徒从建筑物高层跳下的消息,是今天上午十点多的事。虽然信徒
被送到医院,但很快就确认死亡,死因是脑损伤。从五楼的窗户跳下坠落在柏油停车场上,这种情况很难生还。

辖区警察署很快就派出了侦查员,听取了在场相关各方的说法。但听到最先调查的教祖连崎至光的话,真是意想
不到,因为连崎说是自己使用了意念的力量使得信徒跳楼——这让东京西部角落的小警察署觉得匪夷所思。
从间宫那里拿到的资料显示,“苦爱会”是个成立还不到五年的新兴教团组织,然而信徒增长迅速,增长的动力
来自教祖连崎至光的特殊能力。他原本是位按摩师,三十五岁时开始研究气功,四十多岁时开始进行外气功诊疗,
全国的患者都因其疗效慕名而来,不过那时还称不上是宗教活动。改称“苦爱会”之后又自称教祖,都是为了增
加宗教色彩。该教团为了增加信徒数量还出版图书、组织演讲等,举办多种活动。

这种类型的团体原本就容易使信徒感觉受骗而投诉,不过这个教团还没有,也没有和当地居民产生摩擦——这次
是该教团第一次发生丑闻。

草薙一到辖区警察署,果然备受欢迎。

“你来帮忙真是太好了!这个案件是第一次啊!我们都搞不懂是他杀、自杀,还是意外啊!真是太困惑了!有专家
来我们就放心啦!”长着一张扁平脸的刑事课长高兴地说。

“我可不是什么专家啊,不过是有个物理学专家的朋友罢了……”

“哪里哪里!这点就很重要!我们这些家伙必须要向你学习哪!”刑事课长爽朗地大笑着,“那就拜托你们啦!”
他跟下属们说完几句话就走了,感觉像是要避开此事。

藤冈是个看上去人很好的小个子男人,是这个案件的实际责任人。他对草薙郑重地低头行礼,“请多关照!”

“我还是有自知之明的,”草薙先给他打了预防针,“听说有疑犯了?”

“现在正在审讯室。您要马上去看看吗?”

“是呀,我先去看看吧!”

正在审讯室里安静地等待的是个身着白色法衣的男人,肤色稍黑,光头,一动不动地坐着,下巴尖尖的。看上去
像是个修行很久的僧侣。

草薙在他对面坐下,男人张开了一直闭着的眼睛,缓缓地低头。

“我是警视厅搜查一课的草薙。要怎么称呼您呢?”

从藤冈那里拿来的资料显示,这个人的本名叫做石本一雄,职业是“苦爱会教祖”。

“叫我连崎,我已经抛弃了以前的名字。”连崎平静地回答。

“那么连崎先生,请把您所做的一切详细地说一遍——我说的是干部会议中发生的事情。”

“好。因为一件一定要确认的事,所以召开了临时干部会议。”

原来他想确认的是和教团资产相关的事。内部调查结果显示,有大量金钱用途不明。受到怀疑的是担任经理的第
五部长中上正和,想要听他说实话,使用的方法是连崎向中上的心灵输送意念,唤起他的良心。连崎的解释是如
果心灵得以净化,人是不会撒谎的。

“不过,是我考虑不足,我太想快点查明真相,结果将他逼入绝境。他无法忍受心灵之痛,就做了那样的事……是
我杀了他。我杀了人,所以才来自首。”连崎脸上显出苦闷的表情,直直地看着草薙。

草薙握起双手,目光落在手边的资料上。连崎说的和自己从间宫那里听到的内容完全一样。尽管是听到本人亲口
所言,但还是感觉无法相信。
“您说的是输送意念吧?向受害者的内心输送意念。具体而言究竟是怎么做到的?”

“这是强烈地输送意念。那时我想要用意念净化第五部长的心灵……”

“是怎么做的?”

“怎么做的?我就是这样向着对方的胸口举起双手,手心向着对方,闭上眼睛。”连崎做了这个动作,很快就放下
了手。

草薙又开始觉得轻微头疼,但小心地不表现出来。

“您还能重复刚才说的那种动作吗?就是向撒谎的人的心灵输送意念,让他们吐露真相。”

连崎重重地点头,“当然可以,这可是我每天都要做的事。每天都有来自全国各地满怀烦恼的人士前来拜访。我
的工作就是用这种方式向这样的人的心灵输送意念,净化他们,让他们不再烦恼。”

“原来如此。那这个仪式的核心是?”

“不是仪式,我不是说了是‘送念’吗?写的话是‘输送’的‘送’、‘意念’的‘念’。”连崎不快地答道。

“是‘送念’?那好,那么在‘送念’的时候,以前发生过类似的事吗?”

连崎摇着头,“经常有人受到感化,大叫大哭,但是这种事情还是第一次发生。我平时都是想着拯救人的心灵输
送意念的。这次我发力的时候掺杂了对第五部长行为不端的愤恨,这才导致过度输送……总之,我对他的家属以
及相关各位感到万分抱歉。”

草薙无法判断他说的是不是真的,输送意念能否让人的心灵动摇?不过发生了案件倒是真的。

“我有一个请求,”草薙说,“您能对我‘送念’吗?”

连崎睁大了眼睛,“是在这里吗?”

“是的。不行吗?”

连崎稍稍沉默了一会儿之后,微微一笑,“我懂了。那就试试吧!”

“我要怎么做呢?”

“您什么都不用做,就这样放松身体就好。”

草薙按照他说的做,连崎像刚才一样对着草薙举起双手,手心对着草薙,闭上了眼睛。这种状态持续了一会儿,
草薙感觉大概有十秒钟。

连崎很快张开了眼睛,“有什么感觉?”

草薙摇着头,“我没什么特别感觉。”

“是吧?你知道这是输送意念。你没有希望我帮忙,所以我只是试试看。这样的人是感受不到我的意念的。你是个
意志力坚强的人。”说着连崎微笑起来。
3

“这听起来跟物理学完全没有关系呀!”汤川把胳膊肘架在椅子把手上,双手托着腮帮子,毫无兴趣地说完便伸手
去拿桌子上放的马克杯。

“果不其然!”草薙也喝着速溶咖啡。

这里是帝都大学物理学科第十三研究室,草薙来这里自然是为了就“苦爱会”案件听听身为物理学家朋友的意见。

“这很明显是心理学领域吧?近似暗示、安慰剂效果。虽然我不太清楚,但大概也和催眠术什么的有关系。”

“鉴识课[2]的同事也这么说,不过他们也说不太了解这方面的具体情况……”

见多识广的鉴识课员这么解释:有些宗教活动中,会出现控制信徒意志的情形,就是会出现信徒失去正常的判断
能力,冲动地进行自虐的行为,估计这次的案件也是这种情况。

“拯救信众——这难道不是宗教的原本之意吗?对了,那个教祖先生怎么样了?被当做杀人犯逮捕了吗?”

草薙摇着头,放下了杯子。

“没有逮捕的理由,连一个手指头都没有碰受害者啊!他所做的不过是闭着眼睛用双手相对而已,这要怎么用杀人
罪问罪呢?连拘留的理由都没有,所以就请他尽快回去了。”

“目击者只有信徒们吧?真的没有出手吗?不是信徒为了保护教祖一起商量好了吧?”

“我也想过有这种可能,所以去看了现场,也见了案件发生时的在场人士。”“苦爱会”的本部在城郊的小山里,
被藤冈带到现场的草薙,看到建筑的设计时很是吃惊——这栋五层方形建筑的墙面上画着连崎大大的坐禅像,当
然要比本人好看很多。

这栋建筑里,一层是道场,二层到四层是干部信徒的住所,五层的一部分是连崎的住所,剩下的是被叫做“净化
间”——连崎用来发挥意念力的地方,案件就发生在“净化间”里。

除了比周围高出五十厘米的好像讲坛一样的上座之外,这是个普通的方形房间,也没有家具、日常用品什么的。
要说唯一的装饰,是上座的墙上有个类似雪花结晶体的标记,在这栋楼随处可见这个标记——听说叫做“苦爱之
星”,是连崎的守护神。

为他们做向导的是一位姓真岛的稍稍上了年纪的男人,他担任第一部长,据说是连崎的大弟子。

“听说大师很快被释放,我们真是放心了。当他说要自首的时候,我们都曾劝阻他。虽说是因为大师输送意念,但
第五部长跳楼是为了摆脱心灵之痛,所以可以说是自己选择的方式,这应该是自杀吧?大师却无法接受这个现实,
他说是因为自己太过愤怒而忘记控制自己的力量,等同于自己杀了人。真是个光明磊落的人!我们都担心要是这
样的人被抓了起来可怎么办!真是衷心感谢警方最后做出了理智的判断!”

看着他恭敬地行礼道谢,草薙却变得心情不佳,心想这是在糊弄谁啊。

草薙见了包括真岛在内的案发时在场的全部九位干部,他们的证词中也没有矛盾或者可疑之处。虽然每个人对于
受害者发狂的描述多少有些区别,但这也是很自然的。
他们也都对案件本身表示震惊。

“虽然我知道大师的能力,但是真没想到能到那种程度,”被叫做第六部长的中年女性一脸畏惧,“我也常常接受
大师的意念输送,但从没有那么痛苦的经历,我所感受的只是被温暖的气息包围着。不过那时,大师的确和平时
不一样,我觉得他的表情可怕、输送意念的姿势也充满了力量。第五部长从窗户跳楼之后,他的反应也是‘糟了!
我做得过分了!’一副很后悔的样子……”

“那时他就立刻自首了?”

“是的,不过第一部长与第二部长和大师说不管怎样和夫人商量一下吧,将大师带到了隔壁房间。听说在警察到来
之前,四位都在一起商量,但是大师坚持自首。”

草薙也见过了连崎的妻子,是位叫佐代子的小个子女人,容貌端庄,给人感觉很朴实。虽然她也是信徒,但听说
连崎立下了家属不能担任干部的规矩。

“真是做了件很对不起大家的事,我虽然也觉得很难理解,但大师决定自首,我只能接受他的决定。他回来之后,
我这才松了一口气。”回答草薙问题时,她的声音小到勉强能听到,也不知道是不是习惯问题,她讲话时不断地
点着头。

听到草薙的话,汤川故意打了个大哈欠,“这些证词只能算盲目听信吧?要这都算数,你们就没有可以抓的凶手
了!”

“请听我说完!案件现场有非信徒,我也听了他们的证词。”

“非信徒?”

“是周刊杂志的记者和摄影师,听说正好来采访。”

《TRY 周刊》的记者叫里山奈美,年龄三十岁左右,是个留着男孩般短发、不化妆的女性。

“我们原计划要采访‘苦爱会’的骗术,”在银座的一家咖啡店里,里山奈美的表情好像期待有什么恶作剧发生一
样,“我们编辑部先是收到了读者的匿名来信,才知道这个最近信徒迅速增加的‘苦爱会’。来信里面写因为家
人陆续成为信徒将财产贡献给教团,结果造成整个家庭分崩离析。我们稍稍调查了一下,发现的确有蹊跷的传言
——比如强制入会、将上了年纪的信徒的财产以布施方式上缴到教团、让信徒以高价买‘开光壶’等等。不过这
些事情在各个宗教团体不都是大同小异吗?我们在考虑是不是需要专门出篇报道。”

而改变她想法的是信徒们的话。

“我们采访了十多个信徒,他们首先是相信连崎至光的,虽说这对信徒而言理所当然,不过我们发现与其说是盲目
相信还不如说他们是确信,每个人都反复说大师的能力是真的,‘你最好也接受意念输送试试’。因为不知道连
崎到底怎么能够这样捕获人心,我觉得这太不可思议了,因此想要直接采访教祖。”

听里山奈美说,教团最初拒绝了采访,理由是只有信徒才能进“送念”的场所。不过,过了几天,“苦爱会”又
说可以采访信徒修行的情况。里山觉得要是看不到连崎“送念”的场面采访也没有意义,不管怎样先去看看,于
是带着摄影师去了,但是到了之后发现道场里并没有信徒,问了干部才知道,因在“净化间”召开干部的临时会
议而暂停了信徒的修行活动。

既然来了就不能空手而归,于是里山要求列席会议,干部们虽面露难色,但是据说得到了连崎的同意,所以他们
得以目睹了案件的发生。

里山奈美的目光变得严肃起来,“是真的,最初我也觉得只是为了我们而准备的表演,那个第五部长感觉痛苦时,
我也觉得不过是演技逼真而悠闲地观望着。可是……”里山摇着头,“没错,是真的!连崎至光连一个手指头都
没有碰到他,第五部长就大叫着发起狂来,我一直仔细地看着确实如此,连崎至光一直在上座上打坐,站都没站
起来,这样就使第五部长从窗户跳楼,这也是有可能的吧?”

“关于这个案件的内容请看本刊最新的报道,敬请期待哦!”分别时里山奈美兴奋地说。

“我也问了摄影师,说的内容大体一致,也让我看了当时拍摄的照片,女记者的确没有撒谎,也没有夸张。”草薙
看着空了的马克杯杯底总结道。

汤川站在水槽旁,冲着第二杯速溶咖啡,一边用汤匙搅着咖啡一边回头说:“光听你刚讲的一切,的确是没有问
题,要是简单地以追查挪用公款立案是很勉强,这不用我说你也知道的吧!”

“的确如此!我也认为这不是物理学的问题,”草薙说,“那打扰了!”说完站起身。

“不过,也不知道这个教祖是不是幕后主使?我觉得这个人运气有点太好了!”

“怎么说?”

“难道不是吗?就像刚才说的,要是案发时只有信徒在场,警察也不会相信。而且这种情况,一般人都会认为受害
者是被人推下楼的。要是这样的话,教团就会有损名声,没处理好的话,还可能含冤被抓。”

“这个我也想过,这个时机有点好过头了,难道说周刊杂志的记者、摄影师也有参与?”

“不过,他们没有理由这么做。”

草薙仰起脸,“无论记者还是摄影师在这次采访之前和‘苦爱会’都没有任何关系,也没有利害冲突,可以说共
犯的可能性为零。”

“这么说,”汤川拿着马克杯坐在椅子里,“不用说我,连你也不用管了。”

“看来是这样。”草薙轻轻地摆了摆手,向门外走去。

虽然是同样的房间,但因为在房间中央坐着,气氛感觉完全不一样。整个事件也许只有一个人受到了影响,案发
时十位干部在房间两侧依墙而坐。

里山奈美又一次来到“苦爱会”本部,当然是为了再次采访。

之前的采访得到了总编的表扬,在昨天发刊的《TRY 周刊》中,她写的报道占了很大篇幅,标题是《无接触使人
动 新宗教教祖释放出惊人能量》,原本用的《无接触致人跳楼丧命》在校对期间被换掉了。这个标题有“请看续
集”的意思,估计是考虑到事态的进一步发展,避免了和“苦爱会”交恶。

听到轻微的声音,房间前部的拉门被打开了。和上次一样,穿着白色法衣的连崎至光走了进来,脸上带着平和的
笑容。

连崎对着上座上方装饰的“苦爱之星”行礼之后,面向奈美盘腿坐下。

“我看到周刊上的报道了,是您写的吧?”

奈美不禁耸了耸肩,“您感觉有何不妥?”

“没有,”连崎摇着头,“我觉得写得很好,很有现场感。不过今后能不能不要再用我以前的名字?而且关于我的
经历请以我们教团介绍手册上的内容为准。”

“啊,不好意思,以后我会注意的。”奈美几次低头致歉。

“周刊的销量如何?”

“嗯,托您的福卖得不错。”

“是吗?到我们这里来咨询的人也很多。真是讽刺,不是踏踏实实地进行传教活动,而是借助教祖的过失让教团出
名。”连崎悄然低垂眼帘。

“您说过失?我认为是第五部长中上正和不好。”

“不,不!”连崎摇着头,“虽说他的确犯了错,不过也不至于要杀之而后快。我当然没有想过要杀了他,但是考
虑到自己的意念力,更应该手下留情。既然是自己太过愤怒没有控制住,我作为教祖是不合格的,也没有继续维
持这个组织的资格,应该立刻解散教团。”

奈美吃惊地瞪大了眼睛,“您是要解散教团吗?”

“我是这样打算的,但是弟子们都哭着劝阻。他们说自己的心灵还没有得到完全的净化,还需要我的意念力量,被
他们这么一说,我也觉得不好回答。我去警局自首结果却被放回来了,我到底要怎么做才好啊?”说着连崎深深
地叹了一口气。

看着他正因为自己用力过度而感到苦恼得无法自拔,奈美无论如何都想知道这到底是什么力量。

“那个……”奈美诚惶诚恐地开了口,“今天我来是有个请求,能请您向我展示一下您的意念力吗?”

连崎惊讶地皱起了眉,“说起来前几天你应当见识过了,所以才能写出那篇报道吧?”

“不过,不是只看,我想用自己的身体感受一下。啊!也许不是身体而是心灵。”

连崎苦笑着,“在警局也被警察这样要求过,说是想要感受这种力量。”

“那么您做了吗?”

“我不能在审讯室里做这么神圣的事,而且对方只是出于兴趣说说,我觉得拒绝也很麻烦就做了做样子,警察不满
地说自己什么都没感受到。”
“我并不是出于兴趣说说而已,纯粹只是想要感受那种力量,这样我自身也许会发生什么变化,拜托了!”奈美双
手扶地,低头行大礼。

只听到连崎一声叹息,“请抬起头来!”

奈美抬头,看见他温柔地微笑着,“我知道了,你和那个警察不一样。那么我就稍稍发力让你感受吧!能请你打
开身后的窗户吗?”

“好的。”奈美答应着起身,她打开窗户,能俯瞰到城市的街景,微凉的风吹了进来。

奈美回到原来的位置,重新坐好。

“请稍稍挺直后背,不过尽量全身放松!”

奈美按照他说的做,连崎严肃地将双手举起朝向她并闭上了眼睛,不过几秒后就张开了眼,微笑着说,“看来你
的烦恼很多啊!你知道很多谎言和秘密。”

“啊,被您看出来了!”

“不过,你也没办法。空气净化器释放的是干净的空气,而当中的滤芯却渐渐变脏了。和这个原理一样,人活着活
着,自己的内心也会留下污垢,将心灵变得干净些正是本教团的目的。”

连崎又恢复了严肃的表情说:“请像刚才那样坐好。”

奈美挺直了背,双肩放松。连崎像刚才那样双手朝向她闭上了眼睛,几秒钟之后,奈美突然感觉自己被一股暖流
包裹着,她太过吃惊以致发出了轻轻的叫声,再也不能像之前那样好好坐着。

连崎睁开眼睛,放下双手,“你感受到了吧!”

奈美不断地点着头,一瞬间说不出话来,“感……感受到了,的确感受到了!不知从何而来的气,身体变得暖和
起来。”

连崎点着头,“你感受到了意念的力量,你的心也会因此得到些许净化。”

奈美突然有种无法诉说的感动,眼泪不由地流了出来。

“谢谢您!”奈美深深地低头行礼。

因为间宫说想要看看报道,所以草薙就带了杂志到他的座位上,是昨天发售的《TRY 周刊》。间宫戴上老花眼镜
刚开始看,很快就哼了一声把杂志放在桌子上。

“这也太奉承连崎至光了吧!简直把他当做有超能力的人!”

“这个标题有连续报道的意思吧!”草薙说,“文章最后让人无法不关注这个教团,估计近期计划出第二次报
道。”
“是啊!其实怎么都无所谓,”间宫指着杂志上的照片,“这照片拍得好!单看这照片的确是谁都没有碰受害者,
是他自己跳出窗户的。”

“是呀。”

正如间宫所说,中上正和感觉像是在逃离什么一样背过脸去,而且双手都摆出了保护自己身体的姿势,一溜烟儿
地向着窗户奔去——在草薙向摄影师田中取证时就看到过这张照片。

“听说辖区将这个案件当自杀处理了。”

“是的,因自己挪用公款被发现,心慌意乱之下冲动跳楼——听说是这么定案的。”

“这样啊!对你也好啊,没有卷入麻烦。”

“这……虽说是这样……”草薙拿起周刊杂志,顺手卷了起来。

“怎么了?你有什么不满意的地方吗?”

“倒也说不上……股长您上网了吗?”

间宫突然皱起了眉,“互联网吗?那个我不行,完全不对我的路。”

“这样啊……实际上从昨天起关于‘苦爱会’的搜索量就突然激增,很显然是因为这篇报道引发了社会的关注。”

间宫锐利地抬眼看着他,“你觉得周刊杂志也参与进去了?是为了宣传教团而制造的案子?故意让信徒自杀?”

“也不是……”

间宫重重地摆着手,“是我说了怪想法,我也不是这个意思。你就不要想太多了,快点摆脱这么麻烦的案子!好
吧?”

“明白了!”说着草薙就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不一会儿,手机就响了,草薙一看是辖区警察藤冈打来的,前几天给
了他电话号码。

他说关于这个案件有很重要的事想面谈,两人就约好了晚上见。

见面的地方是个叫“虎之门”的小酒馆,这里有单独的包间,讲话方便。

藤冈已经先到了,穿着一身深蓝色西装。

“特意叫您出来真是不好意思。”在点了鲜啤和一些饭菜之后,藤冈低头行礼说。

“没关系,你说有重要内容?”

藤冈回答:“是的。”说着把身子稍稍向前探了过来,“其实是有人告密。”

“告密?”
“是匿名电话,一个男人打过来说是‘苦爱会’的信徒,他说盗用教团资金的不是中上而是其他干部,当然中上作
为管理者也不是不知道,所以也在某种程度上参与其中,但他最多不过是被利用,而主犯另有他人。”

“主犯是谁?”

藤冈的声音更低了,“是第一部长和第二部长。”

“第一部长是叫真岛的那个人吧!第二部长是……”

“是叫做守屋的男人,守屋肇。”

“等一下!告密的人怎么会知道这些事?”

“他说是从中上那里听到的,听说是中上对真岛和守屋相当不满,最近那两个人要中上做的事也越来越过分,所以
才说了出来。”

“这种事要是跟连崎教祖讲不是会好些吗?”

“问题就在这里,听说连崎注意到了两个人的行为。按照告密者的说法,是连崎注意到了但装作没看见。真岛和守
屋两个人是‘苦爱会’成立时的开山弟子,听说是他们在幕后鼓动当时还是气功师的连崎建立教团的,所以就算
连崎本人也无法对他们态度强硬。因为知道这层关系,中上就没有找连崎直接说明情况,而是打算脱离‘苦爱
会’。”

“脱离?是说离开教团吗?”

“是去别的宗教团体。”

“别的?”

草薙问时,店员拿了鲜啤进来,不过两人没有碰杯喝酒的兴致,只是默默地喝着酒。

“您知道‘守护光明’吗?”

“啊,听说过。”

“是成立了十几年的宗教团体,虽然也是一个蹊跷的团体,但也在召集会员,而且和‘苦爱会’的活动范围有重合,
这些年来两者有争夺会员的情况。听说中上想要离开‘苦爱会’去那边。”

草薙摇着头,“这也太没有节操了,信仰怎么会是这样的东西?”

“对他们来说,宗教是一种生意,只要能赚到钱,换教义什么的都不算什么。这位告密者还说,中上已经和‘守护
光明’谈过了,已经到了随时离开‘苦爱会’的阶段了,而且到时候还会像带礼物一样带一些信徒过去。”

“这样啊,还真是有这种事啊!”

因为上菜,他们的谈话中断了一会儿。

“您看《TRY 周刊》了吗?”店员离开之后,藤冈问。

“看了,内容和证词一样的。”
“您不觉得奇怪吗?报道里写,连崎一句都没有提侵占资金的事,而只是责备中上背叛自己。”

“的确是这样……”

“连崎说的背叛,不是侵占资金而是转投‘守护光明’,这种行为是为了让其他的干部和信徒知道自己决不允许背
叛,或者说杀鸡给猴看。不过这样公布于众的话,会影响教团声誉,所以才将侵占资金的罪名转嫁到中上身上
——我的推理听起来如何?”

草薙用筷子夹起菜点头,“我觉得不错。”

“是吧?”藤冈兴奋地说,“到底不是自杀吧?”

“不过就算你说的是对的,警察还是没办法,怎么考虑杀人都不合适,因为手都没有碰到受害者啊!”

“所以我请您再商量一下,您不是对这类案件很有办法吗?您没有什么好想法吗?”

“之前不是说过了吗?并不是我善于破这类案件。我已经和认识的物理学家聊过了,不过对方也没有帮上忙,说这
不是物理学问题。”

“这样……”藤冈泄了气,“不过我还是觉得接受不了啊!”

草薙强忍着没有把“我也这么觉得”说出口,他想起间宫跟自己说过的话——“快点摆脱吧”。

今天的第五位咨询者,是位年过六旬的男人,申请书上写的是自营职业,虽然穿戴的并不是高级品,但也不差
——真岛惦记的是他丰厚的积蓄。

真岛把男人带到“净化间”,窗户依然开着,房间中央的地板上放着坐垫。

“请在那里坐好,大师马上就过来。”

听到真岛这么说,男人紧张地在坐垫上坐好,真岛也留了下来靠墙坐。

不一会儿前面的门开了,“苦爱会”的教祖连崎至光走了进来。男人深深地低头向他行礼。

“请抬起头来!”在上座坐好的连崎说,“看来您的烦恼不少啊!”

“是的,”男人回答,“已经不知道要怎么办了!听别人的建议买了股票,又开始做生意,但一点儿都不顺利,要
是这样下去好不容易攒下的退休金也会立刻消失的,所以我想要听听建议。”

坐在一旁的真岛听到这里不禁暗笑,看来虽然股票和生意都失败了,但退休金还在。

“我知道了,那让我来看一下!”说着连崎闭上了眼睛,将双手手心朝向男人,不过马上就张开了眼睛,做出一脸
吃惊的表情,声音也严肃起来,“果然如此!这可不行啊!”
“怎么了?”男人问道,脸上马上流露出不安。

“看来您年轻时运气不错!”连崎说。

“嗯……不过,那又怎么样呢?”男人摇着头,“也是很辛苦才得到的……”

“不只是辛苦吧?应该也有好运吧?不过忘记了而已,对不对?要是只有厄运也无法活到今天吧!”

“啊,这么说,也是有一些的……”

“问题就在这里,您以为只有自己辛苦,其实并不是,也不可能是。实际上,您一直得到你周围的人的帮助,应该
是有好运的。不过因为现在的困苦,您就看不到了。我们把这种情况叫做心灵上积满了污垢,这些污垢导致了现
在的状况。我先把您心灵上的污垢清除掉。”

真岛在一旁听着,觉得连崎真是一如既往地会说话。他先问对方是不是运气好,要是对方痛快地肯定,那就可以
说是因自己疏忽大意而导致心灵被玷污——不管对方怎么回答都可以很自然地拉回到自己的表述方式里。虽然除
此之外是身无所长的人,但真是很会说这种话。

“那我要怎么办呢?”男人问——能这么问,自然也是他们设计好的结果。

“那我先稍稍输送一些意念,让您的身体轻快些!”连崎又摆出了此前的“送念”姿势。

男人很快地发出了轻轻的声音,百思不得其解地看着自己的身体。

“怎么样?”连崎问。

“没什么,我只是刚刚一瞬间觉得自己的身体变热了。”

“是吧!这是因为您心灵的污垢得到了少许净化,要是继续下去的话,就应该像从前一样有好运。”

男人的目光重新闪耀起来,头几乎触及榻榻米一般深深地行礼道谢。

“又一个上钩的。”——真岛在心里念叨着,入会费加修行费总共一百二十万日元,在这个男人身上应该还能赚到
更多,可以劝他买五十万日元带着“苦爱之星”标志的壶。

两只矮脚酒杯在空中相碰。

满饮一杯单一麦芽威士忌,真岛舒服地吐了一口气,对面坐着的守屋也一脸满足的表情。

两个人正在四楼的客厅里,这个地方有时会用来招待女性信徒,今晚只有他们两个。

“哎呀!我也真没想到会进展这么顺利啊!”看着桌子上放的名单,真岛说,“就这么几天已经有五十多人入会了,
单是入会费就有五千万,说起来真是让人笑得合不上嘴啊!”

守屋给自己的杯子咕咚咕咚地倒着威士忌,“我也很吃惊啊!说实话,中上死的时候我还在想这要怎么收场啊!
结果一看是这样的,不仅收了场,而且事态还全都按照连崎说的发展!”
“那个家伙是挺了不起,”真岛是真心佩服,“像我大脑已经一片空白了,他还高兴呢!他说这难道不是有影响力
的宣传吗?我回头再一想,以后要是与他为敌可就糟了。”

“而且还去自首了呢!那种情况下教祖去自首的话,的确令媒体效应更轰动,不过我当时还在怀疑能不能提升‘苦
爱会’的名声。虽说不会被问罪,但是到底出了人命还是挺麻烦的啊。不过他能连这一步都计划好了,自己还没
有受到负面影响。”

“没错,没有产生负面影响,”真岛举起杯子,“这是因为让全国的人都看到了教祖的能力是真的,不仅解决了麻
烦的中上,还提升了教会的知名度,真是一石二鸟!《TRY 周刊》还真是帮忙啊!”

自从那篇报道出来之后,其他媒体也蜂拥而至来采访,其中的几位记者都体验了连崎的魔法,每个人都毫无例外
地感觉吃惊,兴奋地回去了。他们的报道使得全国掀起了“苦爱会”热潮。

“对了,那个周刊的女记者,最近天天来呢!”

听到守屋的话,真岛深深地点头认同,“看来要成为热心的信徒了,下一期也会再为教祖的能力说好话。”

守屋摇晃着身体笑着说,“这女人不错啊,身体可好着呢。你觉得怎么样?”

真岛一脸紧张地摆着手,“我不喜欢这种运动型的,你要是有意思你来吧!”

“是吗?那就谢谢你的好意了!”

“还有,”真岛低声问,“中上的事真的都处理好了?”

“这自然没错,虽然那个叫藤冈的警察调查来调查去的,但是没有找到任何实质性的证据,最后当做自杀结案
了。”

“你这么说我就放心了,可以高枕无忧了,之后就是‘守护光明’了。中上背叛的事,这下也没有人敢效仿了。”

“那边这几年信徒一直在减少,已经到束手无策的境地了,不足为虑。这次的事件完全有利我们,正是一个逆袭他
们赢得更多信徒的机会。”

“我也这么想,不过那些人怎么办?计划和中上一起走的那些家伙?”

“不用管他们,没关系的。他们知道了连崎至光的能力,早就打消了离开的念头。”

“这么说你的间谍向你报告了?”

“嗯,是的。”

真岛晃着杯子,杯子里的冰块发出嘎啦嘎啦的声音,微笑着说:“这样我就放心了,不过这些信徒真是傻瓜啊!
估计怎么也想不到自己当中有告密者吧!”

“这正是信徒啊!稍一用计就中招了。”说着守屋笑得露出黄色的牙齿来。

7
草薙有个叫做百合的姐姐,百合姐姐打电话过来的时候,他正在咖啡馆里读着最新一期的《TRY 周刊》,上面有
关于“苦爱会”的第二篇报道,这次也是由里山奈美写的。

“我有麻烦了。”百合说。

“到底什么事啊?是美砂吗?”草薙说的是她上高中的独生女。

“不是,是老太太的事。”

“老太太?谁家的?”

“就是我家一起住的老太太。”

“啊……”草薙搞明白了她说的是谁。

“那不是老太太,是你婆婆吧?是姐夫的妈妈吧?”

“好啦!我家就这么叫,别纠缠称呼了,我是有事和你商量。”

“什么事?问我婆媳关系,我可不行啊。”

“要是跟你商量这种事,还不是对牛弹琴?不是这个啦,是我家老太太最近痴迷于怪事。”

“怪事?”

“‘苦爱会’啊!你知道的吧?”

草薙的目光落到手边的周刊杂志上。

“知道啊!最近引发了很多话题,”草薙没有提起自己负责这个案子的事,“你婆婆也信这个教?”

“是啊!被一个朋友带去参观后就深信不疑,不仅坚持自己入会,还要我和我老公也去呢!还说我们两个要不了第
二个孩子就是因为心灵有污垢。”

“你们还想要个孩子?”

“现在还不想啊!我说,你知道吗?‘苦爱会’的入会费要一百万呢!虽说老太太怎么花她自己的钱是她的自由,
不过我觉得她绝对是被骗了!”

“嗯,”草薙念叨着,“有可能是呀!那你想要我做些什么?难道要我去说服你婆婆吗?”

“要是能被说服就好了,那估计太难为你了,你能借助那位朋友的智慧吗?”

“你说谁?哪位朋友?”

“汤川君啊,就是你羽毛球俱乐部的朋友,要是他的话,一定能证明‘苦爱会’是骗人的。”

百合知道草薙多次靠汤川帮忙破案的事情。

“我觉得挺难的,前一段我和他聊过这个事,感觉他没什么兴趣。”
“别这么说!你再和他谈一下吧!拜托啦!”

“嗯,那我下次见他的时候跟他说吧!”

“别说那么远,放下电话马上和他联系!知道了吗?快回答我!”

“真烦!知道啦!”

“拜托啦!求你帮忙啦!”百合滔滔不绝地说到草薙的耳朵疼才挂了电话。

草薙叹了口气,给汤川打电话。他还在想汤川是不是在授课,结果汤川很快接了电话。

“是草薙吧?这次有什么事?”

“不好意思,这次有些麻烦。”

草薙把百合所托的事情说了,本以为汤川会一笑了之,没想到他却说:“其实上次和你聊过之后,不知怎么我一
直很在意这件事。说起来,研究所里也有人谈起‘苦爱会’,学生们也在讨论这个事。出于指导他们的立场来说,
我也不能坐视不管,因此好好地看了上周和这周的《TRY 周刊》报道。”

“你有什么想法?”

“没什么,说实话现在还没什么想法,不过我想要再了解些详情。只看报道的话,感觉每一个体验者都毫无例外地
感受到了连崎的意念力,感受的方式也大体一样,用我们的行话说,这叫‘再现程度高’,‘再现程度高’的现
象一定有可能用科学解释。”

“明白了!那我要做些什么呢?怎么做好呢?”

“首先能不能让我见见这个周刊记者?看报道她体验到了连崎至光的意念力,我想听听当时的情况。”

汤川很少见地主动对这件事很上心。

“好的,我会尽力安排的!”说完草薙挂了电话。

两天后,草薙带着里山奈美来到了帝都大学,同行的还有摄影师田中。

“我们真是幸运,说实话我也在寻找能够用科学解释连崎大师意念力的人士,但苦于不知从何下手,正巧这时候草
薙先生联系了我。”里山奈美递给汤川自己的名片兴奋地说。

“那就好,请坐。不过这里有点乱,我正在冲咖啡。”

“没关系,我们就不喝了,我们还是先聊聊吧!”里山奈美拿出纸笔和录音笔。

汤川一脸困惑地看着草薙,叹了口气,“我还是先拒绝你的采访吧,我也无法解释连崎的意念能力,所以才想要
见你,希望再听听详情。”

“详情已经全部写在报道里了。”
“我已经看过了,不过使用了太多定性的描述,对我没什么参考价值,我希望了解更多定量的内容。”

好像没听懂什么意思,里山奈美表情很奇怪。

汤川站在黑板前,用粉笔画了一个长方形。

“首先请你告诉我房间的大小,听说是里面没有家具的房间,大概有多宽?长度大概有几米?”

汤川仔细问了上座的高度、天井的高度、墙壁的颜色、事件发生时人的位置等,里山奈美根据记忆回答着,摄影
师田中不时从旁补充。

最让汤川感到困惑的是听到连崎至光输送意念时开着房间后方窗户的事。

“开窗?为什么?”

“为了排出心灵的污垢,”里山奈美确定地回答,“接受大师意念时,污垢就能从身体里排出去,要是关着窗就会
马上回到人的体内,所以要事先打开窗。”

“污垢啊……”汤川一脸不相信的表情看着黑板。

“心灵真的得到净化了呢!接受意念力时我真的感到自己发生了变化。”里山奈美充满感情地强调。

“里山小姐,”草薙问她,“你不是只接受过一次意念力吗?”

她马上看向草薙,有些炫耀地扬起脸说,“为了感谢我向世人正确地宣传教团,大师认定我是特别会员免收入会
费,我已经是信徒了。”

“啊?”草薙和汤川对视了一下。

“你报道中说,能感受到被温暖的气流包围。”汤川说。

“是的,虽然只是一瞬间,但能感觉到体温噗地一下上升。”

“地板下也许装有暖风机吧?”草薙突发奇想地说。

里山奈美马上斜了他一眼,“不是这种伎俩。”

“嗯,要是暖风机不会是这个样子。”汤川冷静地说。

“就是呀!”里山奈美恢复了笑容,“信徒们说这是比气功更高级的东西。”

“气功是中国的健康疗法吧?”

“是的,大师此前是做治疗的气功师,我认为是他的能力提升了,才达到了今天的程度。”

草薙看着汤川,“气功是这样的吗?”

“气功师修炼到高深级别之后,的确可以不用手直接碰触,就能让人感受到发热,另外一种说法是可以从手心里发
射出远红外线,不过不知道是否经过科学证明。”

“我认为大师已经达到了比这还要高深的境界。”
“远红外线……”汤川闷闷不乐的,“可这也不至于使人跳窗……”

“感觉那个人被什么追赶着……”摄影师田中突然开口说话。

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了他。

“这是怎么回事?”汤川问。

“我感觉与其说那时中上是自己跳窗的,还不如说是被什么追赶着一时冲动跳窗的。着火时,不是有人跳窗吗?就
是那种感觉。”

汤川念叨着“着火”,开始思考起来,两只手握在一起一动不动。

“那个……”里山奈美欲言又止。

汤川突然放下双手,看着草薙,“你在审讯室里接受连崎的意念时,不是说什么都没感受到吗?”

“是啊,他说内心没有求助想法的人是无法接受意念的。”

“不是,不是这样的,”里山奈美说,“我听大师说过,他说您觉得输送意念不过是表演,在审讯室里是不能做这
么神圣的事的。”

“就是说这个仪式只能在这个房间里举行……”汤川指着黑板上画的图。

“是的,只能在‘净化间’里进行。”

“原来如此。”汤川点着头,看着里山奈美。

“这到底还是需要科学层面的证明,能否借助《TRY 周刊》的采访,帮助我进行调查呢?”

“啊,这正是我们所期望的……”

“那就好!”汤川打了个响指,“我这边准备测量机器、工作人员,能够确保几个学生的时间。”汤川神采奕奕地
说。

“那个……不行……这可不行!”里山奈美摆着双手。

“不行?为什么?”

“您说的是科学调查吧?我们编辑部内部也讨论过这种方法,也和教团提出过要求,不过被拒绝了。”

“为什么?”

“他们说不是这么回事,大师触动人的心灵,这和科学无法解读人心一样,是不能测量的力量,就算这么做也没有
意义,而且在成群的非教徒中间,原本就感受不到意念,之前我说过我一直在试图寻找可以进行科学解释的人,
也是因为没有办法进行实际的调查而无法成行。”

听到她的解释,汤川面露难色。他在椅子上坐下,再度陷入沉思。
8

奈美的手心里都是汗,虽然心里为这么做到底好不好而感到不安,又因为用没想到的方法开始调查而激动着。

她来到了“苦爱会”的总部,今天不是一个人来的,身旁有汤川。

“虽然只是听说,看来发展得相当好啊!家具、日用品都是奢侈品。”看着室内的装饰,汤川悠闲地说。

这里的墙上挂着大幅画作,置物架上放着价值不菲的陶艺古董,桌子是大理石的,沙发是真皮的——奈美第一次
来这个接待室时也很吃惊。

“听说都是捐赠的物品,是信徒因大师而得救送来的谢礼。”

“沙发、桌子也是吗?”

“家具应该不是。”

汤川站了起来,走近放陶艺品的置物架,轻轻地拿起陶艺品,仔细地观赏着——奈美冷冷地看着,心想可不要打碎
了。

门开了,第一部长真岛走了进来,“久等了!”他对着奈美微笑着,却警惕地看着汤川。

汤川回到奈美的身旁。

“真岛先生,向您介绍一下,这是我们的总编辑。总编辑,这是‘苦爱会’的第一部长真岛先生。”

“我是横田。”汤川说着递给真岛名片,名片是从真正的总编辑横田那里要来的,但是没有告诉他用途,估计他要
是知道了会很生气。

“我们的里山很受您的关照,借贵司的光,这期杂志也全部卖完了,再次表示感谢!”汤川说得毫无破绽,着实演
得很好。

真岛笑着眯起了眼睛,“我们什么都没做啊!只是像接待其他信徒一样接待里山小姐,我们也很感谢她能够正确
地描述教团的情况。”

“听您这么说,我作为总编觉得很高兴,谢谢!”汤川郑重地低头道谢。

“那么……”真岛看着奈美和汤川,“今天两位有何贵干?”

“啊,”奈美开了头,“我带总编辑过来,是因为有私事。”

“这话怎么说?”

“我自己说吧,”汤川说,“其实是我最近感觉身体不适,很是烦恼,身体疲惫头也发沉,食欲不振,还有失眠的
状况。虽然去看过医生,但也说不出哪里有问题,里山就说要是这样还是请大师看看。”

“这样啊,”真岛说,“您是想要接受大师的意念?”

“不行吗?”汤川问。
真岛摇着头说:“不是的,我们是可以接受任何人的,何况是里山小姐的上司,不可能不管的,请稍等一下!我
去问问大师的意见。”说完真岛就出去了。

在真岛回来之前,奈美一直沉默着,汤川事前叮嘱过不要多说话,虽然汤川没明说,但奈美知道是因为这里可能
有窃听器。

“到底要怎么办呢?”里山回想起自己在帝都大学和汤川的争论——汤川得知教团不允许进行科学调查之后,提议
说找个理由让自己成为体验者,虽说找个理由,但要是教团知道他是物理学家一定不会高兴,汤川提出自己装作
《TRY 周刊》总编辑是否可行,如果这样的话,他和奈美一起拜访教团就显得不奇怪了。

虽然很是犹豫,但奈美还是同意了,尽管因为欺骗连崎而感到心痛,但她更想让汤川解释那种力量的真相,奈美
心想自己并不是个纯粹的信徒,还是记者的好奇心占了上风。

不过她并不知道汤川打算干什么,今天他只带了个小书包,她也没有问包里有什么。

不一会儿,真岛回来了。

“我和大师说了,他听说之后答应马上见面,真是不错啊!”

“谢谢您!”汤川站起身来,低头行礼。

由真岛带路,他们乘电梯到了五楼,铺着地毯的走廊尽头是“净化间”。

“请在这里等下,”真岛一边开着拉门一边向汤川的书包伸手,“请在这里预存随身物品。”

奈美紧张地看着汤川。

“没关系,我自己带着。”汤川说。

真岛摇着头,虽然一脸笑容但目光锐利,“不要把不必要的东西带到‘净化间’,这是规矩,还请您一定理
解!”

汤川眨了眨眼睛,“无论如何都不行吗?”

“拜托了!”真岛微微地低头致意。

汤川沉默着脸上露出思考的表情,然后打开书包,从中拿出一个大学记事本,“那就请您看一下,我想要记录大
师的话。”

真岛一时犹豫,但点头同意,“这个可以。”

存好书包之后,汤川走入室内,奈美也跟着进来。

房间里除了中间放着坐垫之外没有别的东西,很朴实的房间,而窗户已经打开了。

“这就是‘苦爱之星’吧?”汤川看着上座墙壁上装饰的东西。

“是的。”奈美回答。

“很简洁的设计啊!哎?这上面写着小字,能帮我看一下吗?”
“啊,是叫我吗?”

“是的。”汤川用眼神催促着她。

奈美踌躇着走上讲坛,讲坛有几十厘米高,站在上面感觉自己离天花板更近了,连看高个的汤川也要俯视才见
——奈美心想平时连崎都是这样看信徒的吧。

奈美看着“苦爱之星”,用镜子做成的星星形状,没有写什么特别的内容,只是映着奈美的脸。

“没写什么啊。”她说。

“是吗?”汤川干脆地回答,“那就算了。”

“这是干什么啊”,奈美想着走了下来,然后马上就听到了脚步声,赶紧在墙边坐下,她指着坐垫看着汤川,汤川
也马上坐好。

前面的拉门开了,穿着一身法衣的连崎走了进来,他看到奈美,用眼神打了招呼之后,又看了一眼汤川,然后走
上了讲坛,像往常一样对着“苦爱之星”行了一礼之后,在正中间盘腿坐下。

这时奈美注意到讲坛正面放着立着的记事本,就在连崎的正下方,不过从连崎的角度是看不到的。

“那就开始吧!”连崎说,“我听真岛说,您最近因身体不舒服很是烦恼。”

“嗯,正是如此,”汤川说,“不知道您能否帮我?”

“好。”连崎点头闭上了眼睛,突然在胸前伸出双手,好像有些吃惊一样地动了动身体。

“不行啊!”他张开眼睛说,“您的心里积攒了好多污垢啊!虽然这么说有些失礼,但是您的人生经历了很多事
啊!”

“这样啊,您是说心灵的污垢吗?”汤川指着自己的胸口。

“这不是什么可耻的事,人很难用纯粹的心灵生存,不过放任心灵上的污垢不管是危险的,这很快就会侵蚀肉体,
道理和担心的事多就会胃疼是一样的。今天您来对了,虽然有些来晚了。”

“已经这么差了吗?”汤川吃惊地问。

“不用担心!我会为您清除心灵的污垢,不过可能会费些时间,长年积累的污垢还是相当多的,您已经决定入会了
吗?”

“还没有,我想要体验一次再考虑。”

“原来如此,”连崎微笑着,“因为有所怀疑?”

“不是,绝不是这个原因。”

“没关系,大家都这样的,那请您放松肩膀,舒服地坐着,我就开始输送意念如何?”

看到汤川坐直了,连崎再次闭上了眼睛,向汤川张开双手,这是案发以来,奈美第一次看到别人接受意念。
汤川的表情有变化——奈美确信他感受到了。

连崎放下双手,张开眼睛,“怎么样?”

不过汤川摇着头,“这可怎么办啊?虽然有所感觉,但也许是错觉。”

“这样啊,那我们再试一次!”

连崎又重复了刚才的动作,汤川的身体向后摇动。

“怎么样?”连崎虽然嘴上没说“这次感受到了吧?”但是微笑着。

汤川还是感觉奇怪,“我还是不懂啊,原本我就是很难接受暗示的人吧?”

“暗示?”

“以前采访催眠术时,出现过只有我完全无效,让周围的人都感到迷惑的情况。”

连崎脸上的笑容消失了,意外地斜眼看着汤川,“我和您说过了,肯定是您误会了什么!我所做的不是暗示、催
眠术之类的事,那我再给您加点力吧!”

“是这样啊?那可能是因为我反应迟钝吧!”

“明白了,那这次我们再稍稍加强些,您一定能感受到的!”

连崎一脸严肃地伸出双手,不过没有闭上眼睛,看着汤川。

汤川马上“啊”地大叫着向后倒了下去,他慌慌张张地爬起来,表情很紧张。

“怎么样,这次感受到了吧!”连崎得意地说着。

汤川连着点头,“的确……感受到了……”

“这就是意念的力量,借助这次‘送念’,我想您心灵上的污垢已经清除很多了,怎么样?身体感觉舒服了吗?”

“您这么一说,的确是感觉好些了。”

“是吧?要是坚持下去的话,一定会恢复健康的,我劝您早日入会。”

“嗯,我会仔细考虑的。”

“这就好,那再见了。”连崎站了起来走出去。

奈美问汤川:“你还好吧?”

他点着头走向讲坛,将立在那里的记事本收了回来,然后打开看,脸上浮现出满足的笑容。

9
草薙等警视厅的侦查员与藤冈等人一起到“苦爱会”本部进行搜查,是上午九点多的事。虽然道场里有一般信徒,
但他们只是感到迷惑并没有反抗。

干部们强烈反抗,他们为了不让警察们到楼上去而停掉了电梯,第一部长真岛武雄和第二部长守屋肇,还试图将
自己所在的四层房间的楼梯门锁上。

千钧一发之际,草薙他们闯了进去,按照计划到了五楼,根据事先准备好的草图,冲到“净化间”及隔壁的房间。

连崎至光——本名为石本一雄,和他的妻子佐代子正在隔壁房间里。让他们出去之后,草薙等人开始检查墙壁上
的书架,很快在不起眼的地方发现了金属开关,按下开关之后书架就可以横向拉开。

书架的后面隐藏着一个衣柜大小的装置,从那里拉出几根电线,和地板里隐藏的机器相连,这台机器是块约三十
厘米见方的电板,装在朝向墙壁的位置上。

“和那家伙预料的一样。”——草薙心想。

在室外进行了机器的实验。汤川和鉴识课的警察商量着进行着各种测试,确认其安全性,草薙等人在稍远处观望。

汤川走了过来,“好啦,开始啦!”

“为什么是我?”

“是你写报告吧?所以最好要自己体验下,快点准备好!”说着汤川指着地上放好的坐垫,其他的侦查员、鉴识课
同事等人都笑着。

草薙绷着脸脱掉了鞋子,在坐垫上坐好。

汤川走近他,拿出一张明信片大小、用保鲜膜包好的纸,“把这个放在胸口的口袋里。”

按照他说的,草薙挺直了身体,“这样可以吗?”

“好的,做好思想准备啊!”

“还请你下手轻一点!不管怎么说,我是头一回啊!”草薙盯着放置在两米外的正方形电板,那是前几天从教团查
收回来的机器,听汤川说好像是一种天线。

“没事儿的,首先来普通的‘送念’模式,来了啊!”说着汤川按下了开关。

“哦!”草薙不禁发出了声音,这是因为身体一瞬间感觉热乎乎的。

“怎么样?”汤川问。

草薙点点头,“的确感受到了,就像信徒们说的那样。”

“那就来真格的了,这次你可能会感到有些难过。”

“在这么个奇怪机器面前……别吓唬我!”刚说到这里,草薙“啊”地叫了出来,身体感觉好像被前方袭来的火焰
烤着一般,怎么也无法再坐好而向后翻滚着,似乎被灼热追赶着,没命地逃跑。

很快什么都感受不到了,感觉不到热了,看着自己的身体,也没有被火灼伤的痕迹,感觉着了魔一样。

“好吓人啊,就像被火包围了一样!”

“要是提高功率,会感觉更热。”

“要命,饶了我吧!”

“是真的好厉害!”藤冈说,“草薙先生您要不要再试试看?”

“不!要是觉得我是装的,你自己来吧!”

“不了,我就算了,汤川先生能请您再解释一下吗?就是您说过的和微波炉原理相似。”

汤川点了点头,“这使用的是微波——人们在高频率的电磁波当中,微波会刺激人体里含有的水分,因为水分子
开始激烈运动,因此会感觉身体变热。”

“这样的话会影响身体吗?”

“用这个设备的话,受影响的只是皮肤下几十微米,虽然感觉到热,但不会留下伤痕,通过调节电力、通电时间,
就能感受到热度的变化。美国利用这种原理开发了不伤人的镇压暴乱设备,叫做主动拒绝系统[3]。”

“就是用这种东西来冒充新兴宗教教祖啊!中上跳窗死亡的事也是因为这家伙吧?”

“当然是这样的,因为从前方感受到有火焰袭来,条件反射地向后逃,就像刚才的草薙一样。摄影师说感觉就跟着
火时跳窗的人一样,这句话给了我启发。‘送念’时开窗,是为了防止微波遇到玻璃,万一玻璃上有水的话,遇
热玻璃恐怕就会碎掉。”

“原来如此,我终于明白了,谢谢草薙先生!我回去后一定向上级报告。”

“还请向刑事课长问好!”

“好的!”

藤冈带着部下离开,草薙也站了起来。

“你看看刚才的那张纸。”汤川说。

草薙从口袋拿出包着保鲜膜的纸,一看就惊呆了,白色的纸成了全黑的。

“和那时的纸一样啊。”草薙说。

和里山奈美一起潜入到教团的汤川,回来之后给草薙看了一张纸,A4 的纸张,一面全黑了。

汤川说这是感热纸,是遇热变黑的纸张。他说自己用水沾湿,包在保鲜膜里夹在大学记事本中,事先放在连崎所
坐的讲坛下部中央。汤川看出教团使用的是微波伎俩,从里山奈美的话中估计在某处隐藏着装置,要是微波照射
过的话,感热纸的水分被加热,表面会变黑。

汤川还说他放记事本时,让里山奈美站在“苦爱之星”前,是因为他看到那是用镜子做的,估计是用来监视的单
面镜。

草薙向间宫汇报了这一情况之后,就开展了此前的大侦查,侦查员没有浪费时间直接进入“净化间”旁的房间,
是因为他们早已判明装置的位置。

10

实验一周后,草薙为了道谢再次来到汤川的研究室。

“借你的光我的领导很高兴,向你道谢!”草薙把礼物放在实验台上,这次是令人开心的唐培里侬香槟[4],“辖
区警察署也很高兴,他们都说下次再有不可思议的案件都要找我——我都说了多少次解谜的不是我了。”

“这不是很好吗?就这样吧!不过很难用杀人罪起诉吧?用微波照射他人,也不一定就会跳楼。”

草薙吸了一下鼻子点头同意,“很遗憾正如你所说的,中上的案子我们肯定是尽力以伤害致死定罪,但他们的罪
不限于此,还很明显是欺诈罪,二课的同事正在为此努力,我们一课也会帮忙的。”

“欺骗了那么多人,不能不受到相应的惩罚!干部们都知道微波的事吧?”

“不是的,目前为止的调查结果显示,干部中只有第一部长真岛和第二部长守屋知情。第三部长及其他人,虽然也
怀疑可能有什么勾当,但对此并不知情,这当中还有相当相信连崎能力的人。”

“那么这些人都是无罪吧?谁是主谋?到底还是教祖吧?”

草薙摇头,“那个家伙不过是个干活的,最多不过是被利用,主谋是他老婆佐代子,那个女人是一切罪过的元
凶。”

汤川吃了一惊,“他老婆?”

草薙撇着嘴抬起头说:“是的,虽说是老婆,但没有正式结婚。那个女人本性不佳,要不是遇见那样的女人,那
个男人也许不至于此。”

草薙想起在审讯室问佐代子话的情形——和第一次见面的印象完全不同,她目光冷漠,嘴边浮着冷笑,原本看起
来朴实的容颜也变得出众起来;身着的套装华贵干练,好像破茧而出的蝴蝶一样。

将她的供述和真岛、守屋的综合在一起,大体展现了“苦爱会”的实情,内容如下:

佐代子之前和别的男人结过婚,那个男人经营着一家小镇工厂,她因此多少了解些微波加热技术。

不过佐代子根本不爱自己的丈夫,结婚只是为了男人的财产——当时工厂的经营状况的确还不错。

在长期经济不景气的影响之下,工厂的经营渐渐走了下坡路,这也影响到他们的生活,佐代子厌恶节俭的生活,
离家出走。

此后她以卖水为生,听闻丈夫病故才回家,这是因为她没有离婚,可以拿到丈夫的人寿保险赔偿,而且还盘算多
少能拿到些遗产。
殊不知在她离家期间,工厂的情况更加恶化,已经被迫放弃了土地和建筑,留下的只有一点现金和丈夫最后研制
的不明机器。

不知如何是好的佐代子,叫来了在赌博中认识的真岛,真岛将倒闭工厂中的机器,通过自己的关系卖到东南亚,
佐代子也想要把丈夫留下的奇妙机器卖掉换钱。

不过真岛看了佐代子丈夫留下的说明书后,认定“这个卖不掉”。佐代子问原因,他说:“这既不是工业机器、
也不是测量机器,这个东西勉强能称得上是个健康用品。”

真岛说用这台机器发出的微波照射,可以改善人体血液循环。他们试了一下,果然身体变热。佐代子的亡夫是想
用微波进行血液循环障碍方面的治疗,已经开始准备申请专利了。

但是根据留下的记录,尚未得到医学上的证实,一般而言微波等电磁波都对身体不好。

他们有用这个赚一笔的念头,要说是治疗癌症的新疗法,病人会从全国各地蜂拥而至。

不过如果这么做的话,谎言很快会被拆穿,他们觉得还是藏起机器比较好,挑选了可以让微波穿透隔壁房间的墙
壁材质,让人不知为何自己的身体会发热,估计谁都会为此感到惊讶,可以说是某种超能力。

这就需要新的合作者,守屋和真岛一样是佐代子的赌友,守屋曾靠贩卖灵感赚过钱,而且他有申请宗教法人的路
子。三个人以佐代子为中心进行了周密的计划,在某处成立新兴教团,卖点是隐蔽地使用微波,问题是谁当教祖,
自己做肯定不行,一旦出问题不好逃脱责任。

这时佐代子遇见了石本一雄,石本是个挂牌的气功师,开展疾病诊疗,虽然有人评价有疗效,但是也有人说没什
么效果。

这个男人可以用——第一次看见石本时,佐代子就这么想,看上去人不坏,知性气质,表演能力也很强,而且最
重要的是陶醉于自身能力。虽然佐代子不相信气功什么的,但是石本相信自己有特殊能力,他并没有欺骗患者的
意图,也正因此他的语言很有说服力,可以让听者相信。

佐代子接近石本,单身的石本没有和女人交往过,佐代子诱惑他,他很快就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对她着迷不已。

趁着合适的时机,佐代子跟石本说了建立教团的想法,虽然石本最初很犹豫,但被“只有你能成为教祖”的说法
所煽动而同意了。佐代子也把石本介绍给真岛、守屋。

就这样成立了新兴教团“苦爱会”——苦爱没有什么特殊意义,虽然教祖是石本,但教团组织都是以佐代子为中
心,“心灵的污垢”的概念、“送念”等词汇也全部是由她创造出来的,她还想出连崎至光的名字让石本改名。
这是因为教祖必须要有神谕感觉的名字,实际上连崎是佐代子的娘家姓,在和前夫分居时她一直在用,真岛、守
屋也常叫她连崎。

他们从郊区借来的一栋小楼起家,微波装置的威力远超他们的想象,在人群面前稍一展示,任何人都相信石本、
也就是连崎至光的超能力。

他们还花钱吹嘘“送念”效果,不久还真的出现了因“送念”而恢复健康的人士,这就是所谓的“安慰剂”效应。
这样一来以后不管做什么都容易,他们制作的护身符、水壶等幸运物品,只要放在集会里,不管卖得多贵都会被
一抢而空。他们还雇用枪手,以连崎至光的名字出版了五本书,而且每本都是畅销书。

教团本部也在短短两年内从一座小小的建筑变成了五层楼,同时也增加了干部的数量。不过,没有跟他们讲微波
装置的事——知道秘密的人越少越好,这也是佐代子的提议。
教团顺利地增加了很多信徒,不过最近也出现了令人头疼的问题。单靠口碑相传,效果是有限的,正是一个想要
扩大知名度的时机。

这时信徒中出现了传言,说有一部分干部将教团的资产据为己有,这分明指的是真岛和守屋。

真岛他们派出间谍,在教徒中调查动向,令人吃惊的是散布传言的是管金库的中上正和,而且中上想要带人到竞
争教团“守护光明”去。

愤怒的佐代子想法大胆,就是要让中上体会到连崎至光的真正力量,永远铭记背叛是得不到宽恕的。一般“送
念”时,都是用很小的微波档,如果用最大功率,会让人感觉像是被火烤着一般的全身发热。

不过佐代子、真岛他们都声称,没有杀中上的意思,也没有想到他会跳楼。

“虽然他们的借口不当,但也很难推翻他们的说法,”草薙说,“你也说过,这也确实不是杀人方法,从实际操作
来看也不知道会怎样,微波照射的幅度有限,一旁的人就感受不到热吧?”

“是的,”汤川点头称是,“他们知道真相,我想才会这么冷静地应对。”

“我觉得不仅是恐吓,而是从一开始就有杀意,至少他们的想法是死了也没关系。只要你看见那个女的,就会相信
的,而且这个女人的邪恶之处还在于竟然利用杀人来宣传教团。本人虽说事发偶然,但让《TRY 周刊》记者列席,
一定是算计好的。”

“是那个女的操作机器吗?”

“是的,她躲在‘净化间’的隔壁,就从你识破的那个单面镜里看着一切操作着机器。”

“嗯,光听你说的这些,就感觉这是个喜欢在后台指挥的女人。”

“她本人可不是这么想的,她觉得自己是制作人的角色。”

草薙的脑海中再次想起佐代子的面容。

“很有趣哦,”这个厚脸皮的坏女人说,“不管是多么怀疑的人,一个按键就改变了,轻易地成为信徒,无论是谁
都要按照我的想法行事,我不用他们求我就可以给他们布施,而且还能得到人们的感激——这么一想,人真是太
单纯了。”

她的语气毫无悲伤之意,虽然不会以杀人罪被起诉,但他们杀中上时,也不过感觉是场游戏。

而且佐代子也不认为自己犯有欺诈罪,她强调使用微波仅仅只是演出。

“和在教堂里弹奏管风琴、合唱圣歌是一样的,只是为了给信徒助兴的演出,这有什么不行的?”草薙深深记得她
毫无负罪感的表情。

“这种什么时候都无知无畏的女人啊!对了,教祖怎么样了?”汤川问,“突然沦落成骗子了。”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那个家伙才是最大的受害者。”草薙说。
被带到审讯室的石本,无法接受自己是欺诈团伙一员的事实,而且他自己也不太清楚使用微波装置的伎俩。

“我只是听说是个辅助机器,可以让我将自己的力量最大化地发挥出来。实际上,使用了那台机器之后,很多人都
得到了救助,我自己也感觉比只用气功时精神得到了升华。请一定告诉佐代子,不用机器也没关系,两个人可以
从头开始——请告诉她我是这么说的。”

侦查员们听到这话都觉得他只是在装模作样,但是仔细听了他的话之后,觉得他并不是。

“那个家伙一直相信自己的力量是真的,真的可以救助信徒,所以案发时,真心想要自首,他是真的感觉是自己杀
了人,估计佐代子等人就是利用他的这种想法。他们想的是教祖自首的话,宣传效果更好,反正也觉得绝不会被
判有罪。听看守说,他在拘留所时一直都在冥想,那样子看上去不是演出来的。”

听到草薙的话,汤川一脸痛惜,他用手指抬了抬眼镜,“被教团迷惑心灵的不仅是信徒,还有教祖。”

“是的,啊,对了……”草薙从口袋里拿出信封,“我姐姐送过来的,感谢你将她婆婆从受骗中解救出来。”

“不用这么客气呀,里面有什么票?”

“是啊,说是入场券。”

汤川打开信封,取出票,里面还有张字条,看着看着汤川突然吃惊地瞪起眼睛。

“怎么了?”草薙问。

汤川把票拿给草薙看,“是全国占卜节。”

“占卜?”

“字条上还写着‘这次真是感谢!多亏这次你猜中了,就和女朋友一起去看吧!’”

“那个傻女人……不好意思,扔了吧!”

“怎么能这样?猜中了?这话意义深刻啊!那我就收下了。”

汤川把票放进白色外衣的口袋中。

* * *

[1] 日本警察等级由低至高为“巡查-巡查长-巡查部长-警部补-警部-警视-警视正-警视长-警视监-警视总监”,
理事官相当于警视级别,是搜查一课的二把手。

[2] 日本警察中的鉴识课处理比较简单的现场证据,比如获取比较明显的遗留指纹,比较初级的物质成分化验等。

[3] Active Denial System (ADS)是美国海军陆战队历经 15 年而成功研发出的一种无声无形的电磁波,


它能让人产生厌恶感并实时逃离现场。这种电磁波武器威力强大,射程达 1000 米,是可应用于军事上的最新安全
非致命武器。

[4] 法国产高级香槟,由法国“香槟之父”唐·皮耶尔·培里侬(Dom Pierre Prignon)创建于 1668 年,其


尊贵的品质与丰富的口感开创了香槟世界的传奇,并将酿酒工艺提升至酿酒艺术美学的新境界,目前可谓顶级香
槟的代名词。

心听

坐在电脑前还没五分钟,又开始耳鸣。胁坂睦美把双臂支在桌子上,装作盯着显示器,一动不动地等着自己好起
来。屏幕上显示着 Excel 表格,但她什么也看不见,即使看到了也无法思考,都是拜这讨厌的耳鸣所赐。

脑袋中好像有小虫飞来飞去一样,怎么形容好呢?低低的、隐约的声音,高高低低地不规则地重复着。

刚开始睦美没想到这是耳鸣,以为是自己听到了不知何处传来的声音,所以第一次听到时,还问邻座的长仓一惠,
“这是什么声音?”

一惠不明就里地眨眨眼睛问她:“什么声音?”

睦美指着天花板,“这个声音,不是有什么在响吗?”她以为声音是从上面传来的。

一惠仔细听了一下之后说:“是换气扇吗?”

“不是,不是,是这个声音啊!很低的声音……哎?你听不到吗?”

一惠一脸迷惑地摇摇头,“我没听到。”

“啊?”睦美皱眉的瞬间,这个声音突然消失了,“啊,听不到了……”

一惠苦笑着,“是你想多了吧?我什么都没听到啊!”

睦美摇着头,“可能吧……”

“是你最近太累了吧?周末玩得过头了吧?”

“怎么可能?我哪有闲钱玩?不过刚刚那是什么啊?”

“我也不知道。”一惠毫无兴趣。

睦美闭上眼睛集中精力听着,不过还是听不到刚才的声音。她叹了一口气继续工作,可能就像一惠说的那样自己
想多了,那天也没有再听到那种声音。
不过第二天的白天,在公司附近的露台咖啡店和三个同事一起吃中饭时,睦美又一次听到那个声音。

“啊?我又听到了!你们听到了吗?奇怪的声音,这是什么啊?”睦美向同事们确认,长仓一惠也在。

“昨天的声音?”一惠惊讶地问。

“是啊。”睦美点头。

一惠问另外两个人:“你们听到了吗?”

“什么啊?”那两个人都很吃惊地问。

“奇怪的声音,好像有人在低声嘟囔什么一样……”睦美努力地解释,不过三个人只是迷惑地面面相觑。

“听不到吗?”

听到睦美问,三人齐声回答:“听不到。”看他们的表情不像是在说谎。

“怎么回事呢?”睦美说着,这个声音又突然消失了,“啊!消失了……”

“这是不是耳鸣啊?”一惠担心地说,“也许是因为压力吧?趁着还不严重先去耳鼻科看看吧!”

听她这么一说,睦美担心起来,“你们真的听不到?”

三个人一起点头。

睦美一周后去公司附近的耳鼻科看病。这期间她也有耳鸣,几乎每天都能听到,大部分是在工作场合,有时候在
车站等电车时也能听到,一般都是两三分钟,不过也不是一天中听到很多次。虽然没有影响工作,但她从互联网
上看到如果不治疗耳鸣的话也很危险,所以下决心去医院看看。

不过检查的结果是没什么异常。

“估计是精神问题,别想得太严重,别总是想着又耳鸣了什么的,估计很快就听不到了。”上了年纪的医生说得很
轻松。

不过这之后耳鸣也没有好,也没有变得严重,每天一定会在某处听到。可是,周末休息自己在家时却听不到,睦
美觉得还是精神问题。

今天,耳鸣也是和往常一样突然消失,就好像突然关上了开关一样,正好是邻座的一惠外出时,睦美觉得这样也
好,最近也没有和她说起自己耳鸣的事,估计一惠也没想到睦美现在还在为耳鸣而烦恼。

恢复到工作状态后不久,一惠就回来了,她的脸上一副神秘莫测的样子,刚一坐下,就小声地问睦美,“你听说
部长的事了吗?”

“部长?你说的是早见部长?”

“当然。”一惠点头。

睦美看看窗边的部长座位,平时总是坐在那里、花白头发梳得整整齐齐的早见部长今天却不在。

“部长怎么了?”
一惠的眼睛马上显现出好奇,把脸凑到睦美面前,“听说部长今早死了,从公寓的阳台跳楼了!”

早见达郎死后第二天,警视厅的侦查员到了睦美等人的公司。听说叫了和早见有关的每一个人问话,睦美想应该
不会叫到自己吧,无论是工作上、还是生活中,自己都没怎么和部长说过话。

但没想到自己也被叫了过去,会客室里坐着两位警察,其中一位是女性,还挺让睦美意外的。

主要提问的是一位名叫草薙的男警察,他表情友善,虽是漫无目的的问话,但会突然问一些意想不到的问题、最
典型的问题——“你怎么看早见的男女关系?”

看到睦美不知道怎么回答,草薙笑着说:“我听说半年前大家都在说他这个事,你可是消息灵通人士。”

“我……不是什么消息灵通人士,”睦美摆着手,“只是之前工作的地方有认识的朋友,从她那里听到了而已。”

“之前工作的地方?”

“是啊……”

“是哪里?”草薙的目光就好像能够读懂睦美的心一样,“我是知道的,但我问你是想让你直说。”

睦美叹着气回答:“广告部。”

“广告部怎么了?”

睦美盯着草薙,“你不是都知道了才叫我来吗?”

不过警视厅的警察丝毫不介意她的不快,“我要是问题问得不好就有诱导性询问的嫌疑,虽然这事很麻烦,但还
是请你一定配合!”

睦美又叹了一口气,看来无论如何都得说了。

三个月前,有位女员工自杀了,在自己家里用胶带贴住门窗烧炭自杀,是三十一岁的广告部员工。

虽然明显是自杀,但没有遗书,动机也不明确。不过她和营业部长早见达郎是婚外恋关系,这可是广告部女员工
们人尽皆知的事,这当中有位员工是睦美的朋友。

“听说早见跟她说要和老婆离婚,所以两人才交往了三年,不过最后发现全是骗她的,还把她甩了,而且据说甩她
的理由是有了新的女人。真是让人无法相信啊!她觉得太无情了所以想死,估计也有死给男人看的意思。”

睦美把这个朋友的话说给自己在营业部内的几个女性朋友听,这事被如今调查的刑警知道,所以她成了“消息灵
通人士”。

“原来如此,是发生了这种事啊,”草薙点头表示接受,“那之后的事,你听说了什么?”

“之后的事是指?”

“在公司内搞婚外恋女方自杀,这就结束了吗?估计要有各种流言蜚语吧?”
睦美摇头,“没有,说起男女问题到底只有当事者自己明白吧?虽然有人说三道四,但是没有证据也都只是想象,
最近我估计也没人说了。”

草薙的脸上露出有些失望的表情点着头,“那这次的事件呢?”他问,“早见先生死了,你有什么想法吗?”

“不知道啊,”睦美一脸奇怪的表情,“想不到什么。”她随口回答,要是说了什么事后需要自己负责的话可就麻
烦了。

草薙马上收起了记事本,对身旁正在记录的女警察说:“哎,现在开始不做记录。”说完又看向睦美。

“例行公事就到此为止,现在我想听听你对案件的想法,想到什么都可以说,听到这件事,你有什么想法?觉得震
惊吗?”虽然草薙表情平和,但是目光里透着认真。

“当然觉得震惊。”

“做梦也想不到早见先生自杀吧?”

睦美停了一下回答:“这个……是啊……”

草薙的眉毛一动,“现在有什么想说的?”

“没有,没什么……”睦美摇头。

“胁坂小姐,”草薙把身体向前探了探,“我只告诉你一个人,我们认为早见先生的死存在很多疑点,所以我们才
展开了调查。无论是多小的事,只要你注意到了,请你告诉我们!”

听到警察的话,睦美不禁挺直了腰板,“你说的疑点是什么?”

“很抱歉,这是侦查秘密,而且你还是不知道的好,你是怕卷进各种是非吧?”

会是什么样的是非呢——睦美想了想点了点头。

“不要担心,我们会为你保密,关于早见先生的死,你都知道些什么?”

睦美摇头,“我怎么会知道?而且对我说的内容保不保密也不要紧,估计大家的想法都是一样的。”

草薙皱起了眉,“这是怎么回事?”

睦美稍稍迟疑地回答:“听到部长自杀消息时,觉得他果然还是走上这条路了。”

“果然?为什么这么说?”

“最近部长一直很奇怪,可以说行动诡异,脸色也不好,总是提心吊胆的,有时会突然看着天听不到别人说话,无
视课长等人,还常在自己的座位上嘀嘀咕咕地自言自语,大家都说很奇怪。”

“这是什么时候开始的?”

“什么时候开始的呢,我想有一个多月了。”

草薙警官好像思考着什么,沉默地点了点头,结束了对睦美的询问。
睦美是事后在网上看到事件的详细经过的。网上说事发当天,早见达郎说自己要去公司就出了家门,之后孩子们
去上学、妻子也去听讲座,一小时后人们在他家小区发现了他的遗体,从位置来看,估计是从自家阳台上跳下去
的。

只是存在很多疑点:说要去公司而出的家门,为什么却又回到家中?这期间又去了哪里?做了什么?自杀的动机
又是什么?

不久之后,这些不解之谜就变成公司里人们议论的话题,有传言说他是追随自杀的情妇而去。不过这都不过是揣
测,没有任何确凿的证据。

刚开始警察每天都来,过一段时间就不怎么来了,最后就不来了,公司里的气氛也一如往昔。虽然最后没有正式
公布结果,但谁都认为是自杀,也就没人敢再说些什么了。

在这件事过去一个月后,胁坂睦美连警察询问的事也忘了。

不过,她自己的烦恼还没有解决,之前那个好似飞虫一样的耳鸣,每天都在扰乱她的神经。

早上睡醒时,“糟了!”草薙心想,身体有点发热,而且嗓子也不舒服,肯定是扁桃腺发炎了,这是感冒症状。

慢悠悠地起床洗脸,想要像平常一样拿出备用的非处方药吃时,他想到自己手头没有案件,没必要撑着,要是延
误了病情,一旦有事的时候自己打瞌睡,不仅上司讨厌,也会让后辈们看不起。

还是到医院看看得好——看着洗面池上方的镜子里自己浮肿的脸,草薙叹了口气。

医院里人很多,填完申请书,到分诊台交表格也必须排队,草薙有些后悔来大医院,不过为时已晚。

好不容易排到自己,被告知要去看内科,幸运的是内科候诊也在同一楼层。草薙一看到那里坐的人数,就觉得烦
——怎么也有三十多个人吧!能够想象还要多久才到自己,他想要不这就回去好了。

他正这么发呆站着时,旁边坐着的老妇人给他挪了一个座位,微笑着对他说:“请坐。”她肯定以为自己在为没
地方坐而苦恼,也不好拒绝她的好意,草薙道谢坐了下来,座位上还带着余温。

“这个医院总是人多!”老妇人对他说,听她这么说,估计常来这里。

“这样啊……”草薙回答。

老妇人点头,“每个人都花很长时间,正因为医生看得认真,所以这里受欢迎,像流水线一样对待患者的医院到
底还是不行,也没有人去。”

她显然在给医院说好话。

“原来如此。”草薙说着。

“您是哪里不舒服?”
“没什么,我只是……”

草薙刚要说“感冒”时,身后传来一个男人“啊啊啊啊”的叫声,回头一看,一个男人正在挥舞着一根棍子一样
的东西,他身旁一位消瘦的老人已然倒地,女人们大叫着。

草薙站起来跑了过去,其他的患者都躲着这个男人看着。

看上去这个男人三十五岁左右,身材高大体格也结实,长得很帅,说是演员都没人怀疑,不过目光狂乱。虽然天
气不热,但他一头汗水。

男人手里拿的是拐杖,他反拿着并怪叫着,吓唬着试图靠近他的人,而且还用手柄打着倒地男人的脸、身体,男
人好像晕过去了一样一动不动,女人们尖叫不已。

“烦死了!烦死了!烦死了!总是、总是想在关键时刻捣乱!别出声!我说你们呢!打死你!”男人大叫着。

保安赶过来,但男人挥舞着拐杖,他们一时无法靠近。

草薙快速地看了四周,刚才的老妇人也走到他身旁,她手里拿着直柄太阳伞。

“能借我一下吗?”草薙指着她的伞,看到老妇人一脸迷惑,他解释道,“请您放心!我是警察。”老妇人点头同
意。

草薙拿着伞,穿过人群走了过去,那个男人挥舞着拐杖,和保安对峙着。

“危险!请您离开!”中年保安对草薙说。

“没关系,我是警察!”草薙说着,看着男人,“我以伤害现行罪逮捕你!快放下拐杖!”

男人的眼睛像充血一样红,“什么呀!你是谁?你也是同伙吗?”

“同伙?你说什么?”

草薙刚问了一句,“你杀不了我!”男人大叫着用拐杖狠狠地打向他。

就在拐杖要打到草薙头上的那一刻,草薙用手里的伞飞快地敲打男人的手腕,伞尖正中手腕,男人扔下拐杖,与
此同时草薙也丢下了伞急速靠近他。草薙虽是剑道初段,却是柔道三段。不到十秒钟,他就用柔道“袈裟固”的
姿势抓住男人的脖子,反拧着男人的右手手腕,“快报警!”草薙按着男人对保安喊道。

借给草薙太阳伞的老妇人,向草薙举起拳头叫好。草薙不禁笑了,他想要抬起一只手回应她。

就在此时——他感到侧腰轻轻地受到了一下袭击,感觉撞上了什么东西。

草薙心想这是怎么了,看着自己。

一阵钝痛蔓延开,几乎同时自己的衬衫也被血染红了。

3
“还有看漫画的心情,看来我没必要担心。”汤川一进病房就说。

“你怎么来了?”草薙问。

不过汤川没有回答,他从提着的白色塑料袋里拿出麝香甜瓜[1],东张西望起来,“我反正带了慰问品,放在哪里
好啊?”

“这里什么都没有啊,”草薙吃惊得瞪大了眼睛,“一般的纸箱、蔬果篮放不下吧?”

“你想要纸箱、蔬果篮吗?”

“不是啊……好啦……谢谢!”和汤川争论这个也没用,“你放在那边的架子上吧!我姐姐非让你来的吧!”

汤川把甜瓜放好之后,脱掉上衣坐在病床旁的椅子上,“的确是从你姐姐那里听说的,听说是被小刀刺伤的?”

草薙把正在看的漫画放在枕边,抬头看着他,“你和我姐姐还常联系啊?”

“这可说不上,是她联系我的,而且她说是从你这里知道我的电话号码的。”

“她说有想和你直接说的事,能告诉我吗?”

汤川轻轻叹了口气,“相亲。”

“相亲?”

“说是想要给我介绍相亲对象,我虽然婉言谢绝,但你能让她对此事彻底死心吗?”

看着汤川为难的表情,草薙情不自禁地想笑,哈哈笑过之后,立刻一脸苦相,伤口跳着疼了一下。

“还好吗?”汤川淡然地问,一点也不担心。

“没事,这样,原来姐姐是找你说这事……”

“今天也是因为这事给我打电话,我才知道你被刺伤了,不过她说没有生命危险叫我不要担心。”

“原来如此。”

“什么时候被刺的?”

“昨天,就在这家医院的一楼,立刻被送到急救室,然后就直接住院了,换洗衣服什么的都没带,没有办法只好给
姐姐打了电话。”

“没有别人可以拜托?”

“要有的话才不会给那个女人打电话呢!”

汤川不可思议地眨眨眼,“真是奇怪啊!你的姐姐为什么不给你介绍结婚对象呢?”

“我哪知道?从相亲介绍人的眼光来看,与月收入不高的警察相比,难道不是大学的精英副教授更受欢迎吗?”
“你的工资高不高我不知道,不过这次的事件就可以证明你的工作危险,”汤川看着草薙的伤口,“这可是飞来横
祸啊。”

草薙一脸严肃,挠了挠鼻子,“我自作自受,太大意了,没想到这家伙竟然带着刀。”

“是什么样的刀?军刀吗?”

“是个折叠小刀,露营时候用的那种,要是军刀的话,就不是这点伤了。”

“那人为什么要带这种东西?”

“情况比较复杂,疑犯是个正经人,听说因为压力变得神经兮兮的,突然就变得暴力起来,今天应该能够知道详
情。”

“然后呢?”汤川正问的时候,听到有人敲门的声音。“请进!”草薙应答。

门开了,一个肤色浅黑的男人走了进来,是个相当高、肩膀也很宽厚的大块头,男人看见汤川,一副出乎意料的
表情,看来他没想到有客人在。

“这是我大学时候的朋友——汤川,”草薙指着汤川对男人说,“他是帝都大学的物理学家,几次帮忙查案,今天
只是来探望我。”

男人一副释然的表情,看着汤川,“我也听说过,原来是你……”

这次草薙向汤川介绍,“这是负责此次案件的北原警官,是我警察学校的同班同学。”

汤川稍稍有些吃惊,今天他没有戴眼镜,“怪不得你对我和他一样不用敬语呢。”

“我是在小地方做事,你要觉得我讲话不讲究也没办法啊。”

听到北原讲话的自嘲语气,草薙皱起了眉,“什么呀!怎么连你也有挖苦的意思呢?”

北原急忙摆手,“抱歉!我开玩笑的。”

草薙看着汤川,“从警察学校上学开始,这个家伙一直比我成绩好几个等级,大家都觉得北原信二会比我先升到
警视厅工作,不过像我这样的人都到了搜查一课,他还没有被警视厅录用。虽说是位优秀的人才但没人赏识,这
就是怀才不遇的代表。”

“别说啦!”北原说,“还是就这次事件和你确认几件事吧!我不想勉强受伤的人,现在问你问题可以吗?”

“嗯,没问题。”

北原从西服里面的口袋拿出记事本,不过开始谈话之前瞥了旁边的汤川一眼,跟草薙说:“还是尽可能我们两个
人说吧!”

“不好意思,”汤川说着马上站了起来,“我还是出去的好。”

“没关系的!”草薙对北原说,“这家伙跟家人一样,是个绝不会外传的人。”

北原不爽地摇着头,“不,还是严谨行事好。”
“这样好,”汤川拿起上衣,“那草薙,再见吧!跟你姐姐问好。”

“啊,不好意思!”

汤川出去之后,草薙对北原说:“你还是老样子啊。”

“你想说古板得一点不懂变通吗?”

“我没那个意思……”

“要我说啊,你这人可有点反常。我不知道他到底帮了多少忙,他不是警察只是普通民众,还是不该随便让他知道
办案内容。”

草薙沉默地苦笑,虽然想说那家伙不是普通民众,但是估计这个男人接受不了。

“调查疑犯进行得顺利吗?”草薙换了话题。

“还好吧,”北原坐在刚刚汤川坐过的椅子上,“昨天很是兴奋,今天就完全老实了。对我们的提问都好好地回答,
用词也很讲究,看这家伙今天的样子,估计是个连虫子都不会捏死的人。”

“就是说是个非常普通的公司职员?”

“是个在办公器械制造公司上班的工薪族,没有前科,连交通违规都没有,真是让人很难相信突然发狂了,何况还
是刺伤人的行为。”

“不过刺伤我是事实。”

“是的,这一点本人也承认。”

疑犯名叫加山幸宏,三十二岁,单身。昨天因为要去身心内科看病而到了医院,为了交看病申请,在排队的过程
中因为怀疑身后有人推他而和后面排队的老人吵了起来,最后抢了对方的拐杖还打了人——事情的前因大概如此。

“不过他的供述内容中,有很多与事实不符的地方,被打的老人说没有和他吵架,突然那个人就发怒起来袭击了他,
周围的人证明老人的说法是正确的。”

“这是说疑犯在说谎?”

北原缓缓地噘起嘴,“我正在追查这一点时,他今天说的完全不一样了。”

“说什么了?”

“这个啊,”北原耸了耸肩,“他说是因为幻听。”

“幻听?”草薙眉毛紧锁。

“症状就是听到了原本不存在的声音,听说已经一个月了,相当烦恼,因此来医院的身心内科看病。”

“说到幻听,他到底听到了什么?”

“加山说他听到了人在说话,男人的低沉声,好像在念咒语一样,‘你去死吧!早晚要杀了你!’之类的,几乎每
天都不知道什么时间能听到。”
听到这里,草薙脸色一变,“这要是真的,可受不了啊!要是每天都听到,发疯就不奇怪了。”

“的确是,”北原打开记事本,“我要和你确认一下,昨天你说,加山手里拿着拐杖胡乱挥舞时,一直大叫着,他
喊着‘总是、总是想在关键时刻捣乱’!”

“是的。”

“而且还对你说‘你是同伙吗?你杀不了我!’ ——是这样吗?”

“没错,别人也都听见了。”

北原合上记事本,点头说:“我们也收集了几方证词,虽然每个人的表达稍有区别,但基本内容是一样的,每个
人都觉得他在胡言乱语。加山说自己在排队时,又听到了那个声音——‘今天我就杀了你!’‘你去死吧!’第
一次在公司外听到这种声音,所以比平时更为狼狈和狂乱,不禁回头一看,后面的老人正好在拿起拐杖,以为老
人要用拐杖打他,想到自己要被杀,条件反射地进行防卫,但之后的事完全记不得了,恢复意识时自己已经被抓
了。”

“刺伤抓他的人也不记得了?”

“他只模糊地记得,心想要是不赶快逃走就会被杀死,就胡乱地刺了出去。”

“他为什么随身带刀?”

“防身用,”北原肯定地回答,“当他意识到自己是幻听、并没有人要随时准备杀他时,还是在自己外出时在口袋
里放了折叠刀,原本喜欢登山,是登山时候买的,他对用自己的宝贝干了这样的事而深深后悔。”

“感到后悔了啊?要不是自己喜欢的刀就可以刺伤别人了?”草薙吸了吸鼻子,撇了撇嘴。

“刚才说的加山供述内容,我们觉得因为幻听而导致的情况是可信的,不过你在现场和他对峙过,想要听听你的意
见,觉得有什么疑点吗?”

草薙想了想摇了摇头,“没有,我没什么意见,那个男人当时精神确实不正常,不过这应该需要精神鉴定。”

“我也这么想,一般鉴定就可以了吧?他有没有说谎,稍一调查马上就知道了。”

“你问他们公司的人了吗?”

北原点头,看了看手表,“这就要去大手町,是家叫‘Penmax’的公司。”

“Penmax?”草薙皱起了眉头。

“怎么了?这家公司怎么了?”

“两个月前,这家公司一位姓早见的营业部长自杀,当时我负责过调查。”

“这样啊……”北原一副漠不关心的表情,但突然好像想起什么似的,“说起来加山也是营业部的。”

“真的吗?”

“不过,这可能只是偶然。部长自杀了,下属又犯了伤人罪,这个地方要烧烧香了!”北原站了起来,“你这么累
的情况下真是辛苦了!好好休息吧!”

“要有什么情况的话,你随时过来!”

听到草薙这么说,北原轻轻抬起手回应,然后离开了病房。

送走老朋友之后,草薙又重新躺下,自言自语道:“是……幻听吗?”

想睡一下,但是又有什么牵挂,是因为自己有在意的事。现在最好是快点养好伤,这次虽然在警视厅被认定是光
荣负伤,但可不能就此病倒,如果因为受伤不能活动,搞不好会被马上调岗。

不过即使闭上了眼睛,还是有各种想法浮现,怎么都睡不着,草薙干脆睁开眼睛,从床边拿起上衣,从里面的口
袋里拿出记事本翻看。

两个月前,“Penmax”的营业部长早见达郎,从自家公寓阳台跳楼而死。虽然看上去很像是自杀,但因自杀中有
很多疑点,所以警视厅搜查一课的草薙也参与调查。

当天上午七点半早见出门,之后孩子们去上学,上午八点多妻子也出门。八点四十分,很多居民都听到了很响的
声音,不一会儿管理人员就在社区内一楼的地面上发现了流血倒地的早见,然后报警。八点五十分,辖区的警察
到场确认死亡,从他身上带的驾照等判断是住在七楼的早见达郎。

从位置推测,应该是从自家的阳台上跳下来的,问题是自杀、意外还是他杀?自家玄关上了锁,但没有挂上保险
链,不过他的家人说他没有挂保险链的习惯。而且遗体没有穿鞋,早上离家时穿的皮鞋,也放在玄关的鞋架旁。

不久后得到目击证词说,当天上午八点有人在他住家附近的公园里见过他,目击者说他没有做什么,只是默默地
抽烟。

说自己去公司离家之后,在公园待了一个多小时,等老婆孩子们都出门之后回到了家,这么考虑也是合乎情理的,
不过早见没有和公司讲自己迟到和请假。

虽然为什么没有去公司成了一个谜,但也可以考虑为自杀,不过有一点无论如何都解释不了。

那就是墙壁上的血印。

在客厅的墙上有处血印,距离地板一百七十厘米左右,和早见的身高一致,鉴定的结果是早见的血迹,而且遗体
的额头上有非坠楼而致的擦伤。

为什么早见要用头撞墙?这是最大的谜团——是被谁抓着头撞墙吗?说是自杀也很奇怪。

因此请草薙等人所在的一课出马。

调查早见的人际关系发现问题颇多,他和三个月前自杀的女社员有婚外恋关系。女社员因为早见没有离婚的打算
而绝望地选择了自杀,而且在死之前还给早见打了电话。早见在回答警察问题时说女人跟自己讲“让我们把过去
一笔勾销吧!”但并无证据证实此事。警方猜测女人不过是用电话表明自杀,想要男人挽留自己并和妻子离婚,
但已不可能找出事情的真相了,就算假设是真的,也很难对早见问罪。

不过早见虽然没有被问罪,也说不定会遭人憎恨,女社员的家人朋友,也不是没可能想要杀了他。

听公司的同事们说,早见也很恐惧,担心自己会遭人暗算,所以很多人觉得“他看上去神经兮兮的,听说他自杀
了,大家觉得果然还是走上这条路”。
草薙等人虽然向多人取证,但并没有找到疑犯,而且早见的家人们也不喜欢他,考虑到他老婆和某个男人过往甚
密亦有是非,也不是没有复仇的可能。为了以防万一,警方也确认了那个男人的不在场证明,而那人并不住在东
京,早见的家人中也没有可能犯罪的人。

此后负责调查早见住所保安录像的小组,也报告了调查事件发生前后进出公寓的所有人身份的结果,当中没有一
个人和早见有关系。

鉴识课对墙上的血印又提出了一种推论,仔细调查的结果显示,血痕中混有早见的掌纹和指纹。从这种情况来看,
早见并不是被人推着撞墙,很可能是自己撞墙。

虽然有着好几处无法解释的问题,但还是自杀结论比较妥当——负责案件的领导们得出了这个结论。

草薙看着记事本上写的两个字,这是在进行调查过程中发现的,虽然当时注意到了,但当时并不知道要如何据此
进行调查。

这两字一个是“灵”,另一个是“声”。

草薙拿起放在枕边的手机,稍稍犹豫了一下,找到内海薰的号码。

北原离开医院之后,乘出租车去大手町,虽然是去加山工作的“Penmax”公司,但脑海中想的全是别的事。

回想起自己和草薙的对话,北原开始厌恶自己——他为自己说了很多没必要的讨人厌的话而后悔,无法原谅自己
总是对上级单位警视厅的人抱有心结。

虽然自己和草薙没有在同一个地方工作过,但是两人都以升职到警视厅搜查一课为目标,因此成了竞争对手。听
说草薙被提拔到警视厅时,北原感到震惊得头晕目眩,还一直以为自己处于领先地位……

草薙借了爷爷的光——同学当中有人这么说,应该是这个原因,北原只能这么想,自己也不会讨上司欢心,除此
之外相信自己没有比他差。

不过啊,无论是什么理由,两人这就拉开了距离——在辖区警察署里,无论怎么努力都难以取得耀眼的成果,比
如说要是辖区发生杀人案,主要负责的都只是搜查一课的人,不会给地方警察重要工作。

“真是讽刺啊!”北原想,听说医院发生了刺伤案而飞奔过去,肇事者已经被抓住了,而且受害者还是自己曾经的
竞争对手,也是他抓到了肇事者。看来运气好的人不当班时也能遇到机会,而留给北原的工作只是确认疑犯的精
神状态是否正常,这恐怕也很难有什么成果。

“我也能做到的!”北原不禁念叨着出了声。

“您说什么?”出租车司机问。

“没什么。”北原糊弄着回答。
不一会儿就到了“Penmax”,北原首先询问了加山的直接领导村木课长,是位年过四十、面色柔和的男士。

“哎呀,真是太给您添麻烦了,做梦也没有想到会出这种事,我们也吓了一跳!”在会客室刚一见面,村木就深深
低头行礼致歉。

“您请坐吧!”北原说,“昨天还是工作日,所以贵公司也是营业的,疑犯加山提交了休假申请吗?”

对于第一个问题,村木重重地点头,“前天他交到我这里的,说是最近身体不好,想去大医院看看。”

“具体说了身体怎么不好了吗?”

“他没有说,不过我是知道的,以前我就跟他说找个地方看看的好。”

北原深感意外地看着村木,“发生什么事了吗?”

“嗯,是的,应该说是发生了一些事,不是一次两次,也不只是我一个人这么说。”

“是怎么回事?发生什么了?”

“这个,比如说以前……”

村木讲的内容要追溯到一周前。

那天的某个会议是加山汇报新项目,他是该项目负责人,员工、部长等人都参加了,是个大型会议。

原本一直很顺利,加山语气轻快明了、充满自信地借助会议室前方的大屏幕,通俗易懂地说明着该项目进度。

然而会议刚刚过半,突然就出事了,他突然说不出话来,长时间沉默着。看到情况不妙,村木问他话他也不答,
就好像听不到别人说话一样。他的眼里充血,额头上也全是汗。

“怎么了?”村木再一次试图问他。

“烦死了!烦死了!烦死了!烦死了!滚出去!从我脑袋里滚出去!”加山好像要赶走什么看不见的东西一样挥舞
着手大叫着。

“我们完全不明白发生了什么,因为有很多员工在,我想必须控制事态,于是会议的后半段就安排其他人来讲解。
不一会儿,加山君就平静了,虽然后面的会议他没有捣乱,但一直到会议结束都没什么精神,也没说什么话。”

“他自己是怎么说的?”

“说是太紧张而发狂,不过我觉得很奇怪,此前更大的会议、压力更大的简报汇报工作,他也能好好地完成,也正
因此他才在同龄人中表现得最好。”

“原来是这样的人啊。”

“在这件事发生之前加山君一直都表现突出,营业成绩在整个部里也名列前茅。不过因为这件事,领导们对他的印
象都变差了。”

北原也向其他人询问了相关情况,几乎每个人和他说的内容都与村木的一样——加山自己在座位上工作时,突然
开始自言自语、别人和他说话时他完全没有反应等,都证明加山最近表现异常。
“我觉得他是有虚荣心,”说这话的是一个叫做小中的,他和加山是同一时期进入公司工作的,“他可是个很有号
召力,和别人做同样的事成绩也能比别人高一倍的公司名人,结果却无法一直装着……也有不为人知的烦恼啊!
虽然被任命为项目负责人,其实也变成了压力吧!”

北原同意——警察署里也常有此事,这个世界到处都是相同的事。

回到警察署里,北原又再次询问了加山。听到北原说了在公司听到的情况,加山沮丧地深深地低下头,“果然不
仅课长,周围的人也注意到了,我变得那么奇怪……”

“这都是因为幻听?”

听到北原问,加山无力地点点头。

“只要一做重要的工作,就能听到奇怪的声音——‘去死!杀了你!’什么的。项目会议时,这声音比平时更大,
我接连听到,所以我就不知道自己要说什么了,最后就发狂了。”

北原觉得要是听到这样的声音,人自然会发狂。

“你和别人说过自己幻听的事吗?”

加山缓缓地摇着头,“我没有说过,要是说自己有幻听,估计就不会派给我重要工作了。”

到底还是虚荣心强的人啊,北原想起了他同事小中说过的话,“所以你觉得无法忍受想要去医院看看,没想到在
医院也听到了,所以就发狂了。是这样的吧?”

“之前都只是在公司能够听到,没想到在外面……”加山抱着自己的头,“做了那么发疯的事。”

看着情绪低落的疑犯,北原心想这案子就算结了。普通的公司职员因精神原因突然发狂——这样就可以了,估计
没人会提出异议,之后只要交报告就好了。虽然需要进行精神鉴定,但是否起诉就是检方的事了,和自己没关系。

这不过是辖区负责的普通案件。

不过第二天早上,这种想法被全部颠覆了。被刑事课长叫去的北原,被引见给一位年轻女性。她容貌清丽、身姿
优美,虽然没有穿制服,但一眼就能看出是警察。

刑事课长这样介绍她——警视厅搜查一课的侦查员内海薰,和草薙一起工作。

“内海负责的案件想要请你帮忙,现在想和你聊聊,情况有点复杂,就交给你了!”刑事课长说道。

“啊?”北原看着女警察,“想听什么?”

两人到了办公室一角的简易迎客区,北原仔细看着女警察漂亮的脸庞,心里不满的却是这么个小女孩怎么也是搜
查一课的,估计是几年前“女性计划”中提拔起来的吧。警视厅突然提出“因为以后的犯罪调查中女性视角非常
重要,警察本部所有机构都要积极接受年轻女性警察”的命令,因此警视厅搜查一课也增加了女警察。

根本不知道公务员升迁过程辛苦的小女孩,突然就跃入龙门了,“而我这样的人却要一直打杂,真是过分啊!”
想起来就不开心。

“你说吧!要我帮什么?”北原跷起了二郎腿。

“简单地说是交换信息,听说您负责加山幸宏案件吧?这个案子和我们负责的案子之间可能有某种关联。”
“啊?”北原吃惊得张大了嘴,“什么关联?加山是因精神原因而发狂的,应该和其他案子没关系吧!”

“不是简单的精神问题,而是幻听吧!”内海薰口齿伶俐地说。

北原摆弄着自己的领带点着头,“你……从草薙那里听说的?”

“听说您已经去加山工作的地方调查了?”

“是的,我堂堂的辖区刑警却要做这种工作。”

“关于幻听,您调查清楚了吗?”

北原深深吸了一口气,放下跷着的腿,稍稍向前探出身体,“说起来为什么,这是一个因为压力或什么而脑子发
狂的工薪族想要去医院治疗,结果却冲动地发疯的案件。为什么搜查一课会对这样的案件有兴趣呢?请不要故弄
玄虚!是为了跟我们显示自己的能力吗?”

听到北原刻薄的话,内海薰脸上毫无反应,而是从身旁的包里拿出记事本。

“我没有故弄玄虚的意思,那我就说一下我方的案件,这是两个月前发生的案件,办公器械制造商‘Penmax’的营
业部长早见达郎从自家阳台跳下死亡,虽然很有可能是自杀,但在家中的客厅墙上发现早见先生的血痕,因此有
他杀的嫌疑,我们就负责了调查工作。”

“说起来草薙提过这件事,”北原想起两人在病房里的交谈,“不过这案件不是定为自杀了吗?草薙是这么说
的。”

“的确如您所说是定为自杀了,不过结论也不是不能改的。”

“那我就不明白了。”北原说。

“虽然那一件是自杀,这一件只是工薪族发狂,但是不知道两个案子在哪里有什么关系,不仅仅是在同一个地方工
作吧?从偶然性上来说这也太凑巧了。”

内海薰马上翻看着记事本,“草薙也要求鉴识课对早见达郎所使用的笔记本电脑进行了分析,结果发现早见曾经
频繁地搜索两个关键词。”

“两个关键词?”

内海薰把记事本打开给北原看,上面写着两个字,“一个是‘灵’,另一个是‘声’。”

北原撇了撇嘴,“这什么呀?”

“草薙也不明白是什么意思,不过听到您讲起这次这个案子,他灵光一闪。”

“他想到什么了?”

“很多人都证实早见达郎在死前一个多月就变得很奇怪,感觉好像恐惧什么似的,整天提心吊胆的。我们按照他杀
的预想进行了调查,发现他本人一直觉得有人要杀他,不过排除了他杀的可能之后,只留下了早见到底在恐惧什
么的谜。”

“这个谜解开了吗?”
“还在推想当中,”内海薰说,“草薙认为早见达郎也和疑犯加山一样有幻听,特别是声音,感觉是从另一个世界
传来的,因此想要从‘灵’和‘声’的角度调查看看。”

“另一个世界?”

“我想您不知道,在早见死前三个月,另一部门的女员工自杀了,早见和她有婚外恋关系,和她的自杀也脱不了干
系。”

“所以说早见部长听到了死去的女人的声音?”

“这都是草薙的推理。”

“这样啊!”北原觉得有意思,“草薙这家伙也会有这么奇怪的想法啊!不过也有可能,被自己抛弃的女人自杀了,
无论是谁都会睡不好觉吧?要是觉得自己会倒霉,听到些什么也不奇怪,不过这又怎样呢?”

“您说加山也有幻听,并成为他的犯罪动机。”

北原盯着女警察,把身体向后靠,“要是这样又如何?你想说什么?”

“在同一地方工作的人,都受到幻听之苦——这算是偶然吗?”

北原不禁笑出声来,“你说这是偶然吗?或者还要怎么想呢?虽然都是幻听,但这不是流感不能传染吧?”

“可能是的,”内海薰毫无表情地回答,“或者说还另有原因。”

“真是荒唐!”北原不高兴地说,“草薙这家伙到底在干啥?要是他有虚构这种事的空闲,你还是叫他好好准备他
的升职考试更有用。”

“您觉得这是虚构?”

“是啊!而且我原本对精神病也没有兴趣,加山听到怪声是事实,不过这是因为压力什么的原因。要不是偶然事件
的话也是环境问题,估计是那些人工作的地方让人感觉压力大。”

“两个月前草薙调查时,”内海薰看着记事本,“以早见的情况来说,并没有工作上的烦恼,他做营业部长的工作
顺风顺水。”

“外人怎么能看得出?谁也不知道他自己觉得如何吧!而且要是两人都有幻听,就算原因相同,这和我们也没关系
吧?你那个案件是自杀,我这个是伤人案,案件性质不会发生变化吧?没错吧?”

“您觉得不是因为幻听导致的?”

“你说什么?什么意思?”

不过内海薰没有回答,而是看了看左手戴着的手表。

“北原先生,能和我一起去个地方吗?”

“什么地方?”

内海薰用细长又清秀的眼睛盯着他,“也许能够解开幻听之谜的地方。”
进入帝都大学校门时,北原心想这都多少年没来过这种地方了。之前负责的案件,几乎没有必须要来大学取证的,
勉强算上的话,最多去过司法解剖的法医教室,不过那种地方更像是医院。而且北原可从来没想过,要向跟犯罪
侦查完全不是一个领域的物理学家听取意见。

听说草薙借助那个叫做汤川的学者帮忙破了好几件疑案,不过对北原而言,这种做法叫歪门邪道,再怎么棘手的
问题,向非警方人士求助,警察也太没面子了。

因此当内海薰告诉自己去向时,原本想要拒绝的,他觉得加山的案件已经了结了。

不过他觉得看看草薙他们的办案方法也不坏,就改变了想法。从内海薰打电话时讲话的方式来看,她也和汤川相
当熟悉。虽说汤川也没有其他紧急工作,但答应他们来访的态度也颇为冷淡。

内海薰熟悉地在学校内穿行,他们走入的教学楼里,到处飘浮着不知是药品还是油的气味,要不是这次自己被带
来,估计北原一辈子都不会来这种地方。

一眨眼的工夫就到了物理学第十三研究室。

内海薰刚一敲门,就听到有人说“请进”。跟着她,北原也走进了实验室,房间中央有张大操作台,台子上面和
周围都放着看上去令人不敢碰触的复杂器械。

里面的座位上有个身着白衣的男人,正背对着他们坐着,他面前的电脑显示器上,显示着奇怪的图形。

男人站起身来回头看,是昨天在草薙病房里见过的汤川,今天戴着那天没戴的无框眼镜。

“稍等下!”汤川对内海薰说。

“好久不见了,今天真是打扰您了!”

“刚才草薙打电话了,你们真是想来就来,我早就说过科学杂志采访什么的,都需要提前两周预约,”说着汤川跟
北原点头打招呼,“昨天我们见过。”

“昨天我失礼了。”北原低头致意。

“没必要道歉,警方搜集证词时请外人回避是很正常的,不过……”汤川看着内海薰,“这次的案件,我真是没想
到会和我有什么关系。”

“可是还不能这么说,”北原说,“我也在想也许不需要先生帮忙。”

汤川用手指抬了抬眼镜,看着内海薰,“是这样吗?”

“我还不知道,所以我们想听听您的意见。”

“嗯,”汤川一副难以接受的表情点着头,“你们喝咖啡吗?不过是速溶的。”他问北原。

“不用了,我们还是抓紧时间吧!”
“好吧,”汤川坐在作业台旁的椅子上,“那你们就说吧!听草薙说,跟幻听相关。”

“是的,这次的关键词是幻听。”内海薰开始说。

两个月前的自杀案,还有这次的案件,都很有可能和幻听有关系,而且她也解释了不像是偶然事件的理由,简洁
明了并尽可能阐述了必要的细节。北原在一旁听着心中不禁赞叹,果然能到搜查一课工作的都很聪明,虽然也不
是聪明就能当警察的。

“的确,是值得考虑,”听完之后,汤川说,“不过幻听原本是精神层面的行为,我觉得没必要使用物理学知
识。”

北原赞同地点头,内海薰马上接着说:“倘若只有一个人,我同意您的说法。不过,在同一办公室里有两个人在
同一时期因幻听而苦恼,我想请问您除了精神层面的理由之外,是否有可能使用了物理方法?”

“比如说?这是什么诡计?”

“草薙先生说,”内海薰舔了舔自己粉色的嘴唇,“他此前从您这里听说过超指向性扩音器,就是有办法可以只让
很小范围内的人听见声音。”

汤川微笑着,眼镜后面的眼睛眯了起来,“他说的是‘高超声频声音系统’(Hypersonic sound system,简


称 HSS)吗?呵呵,这个科学白痴竟然记得这个,真是令我刮目相看。”

“这到底在说什么?”北原问,“这是什么跟什么?完全听不懂。”

“一般的声音,从发生点开始呈扇形传播,超声波的传播范围非常小,几乎是直线传播,这样就叫做高指向性,利
用这个特点所做的装置,就叫‘高超声频声音系统’。”

“原来如此啊。”北原胡乱地点着头好像也没完全理解。

“总之——”汤川补充道,“就像你说的,能听到这种扩音器发出的声音只是很小的范围,如果很多人聚集在一起,
可以只让其中几个人听到。”

“能做到吗?”

“要是条件符合的话,”汤川将目光转回内海薰,“草薙认为是有人故意使加山等人出现幻听?”

“也不是没这种可能吧?”

“啊!太荒唐了!”北原不高兴地说,“不可能!那个家伙在想什么呢?”

“为什么断言不可能呢?”汤川问。

北原迎着物理学家的目光,“这么做没意义啊!让别人产生幻听,自己有什么好处呢?而且不说加山,两个月前
自杀的部长也有幻听,这不过是草薙的想象吧?”

“根据内海君说的内容,我认为这种想象很有合理性。”

北原大幅度地挥舞着手,“想太多了!老师,侦查可不是这样的,仅仅靠想象就能决一胜负,哪有这种好事
啊!”

“谁也没想要仅凭想象就做出回答,分析某个现象需要考虑所有的可能性。因此有人提出想法,首先应该尊重这种
想法,不经过验证就凭自己的想法、觉得不合适就不听别人的意见,是没有上进心的懒人的做法。”

“懒人?”北原瞪着物理学家。

“是的,懒人。倾听别人的意见,经常校正自己的做法、想法是否正确,这样身与心都不轻松。相比之下,不听别
人的意见,只固执地坚持自己的想法,这反而轻松。求轻松者就是懒人——这不对吗?”

北原咬着嘴唇,右手握起了拳头,想要给汤川一本正经的脸上来一拳。

“汤川老师,”这时内海薰说话了,“有没有方法检验草薙先生的推论正确与否?”

汤川点头,“首先听听当事者怎么说,不过其中一位已经死了,那就只能听另一位的了。”

北原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气得鼻孔都鼓了起来,“你说你想见加山?”

“是的。”

“不合适!”北原武断地说,“你是个和案件无关的民间人士,只是位学者,有理由让你和疑犯见面吗?”

“但为了解开幻听之谜……”

“没这个必要!”北原故意弄出很大的声响站了起来,“我不知道你和草薙到现在为止有多大成就,不过不要介入
我的案件!加山案已经结案了!就请你不要多管闲事了!”接着又看着内海薰说,“你去跟草薙说!我不会中他
的计!”

“草薙先生绝没有此意……”

“够了!别管我!”北原大踏步地穿过研究室,抓着门把手。

“要走随你便,不过先听我说完,”北原身后传来汤川的声音,“我是受草薙的托付,协助此次案件的调查,原本
我也不想和此事有什么关系,你要说你已经结案了,我也可以就此罢手,我肯定不像你们一样执著于事情是否真
相大白,我觉得你还是了解这一点之后再做决定的好。你是一直执著于自己的方法,还是听听别人的意见挑战新
事物呢?”

北原拉着门把手回头看着他,眼里闪着恨意。

不过物理学家根本不把他当回事,抬了抬眼镜,“草薙尊重我这个非专业人士的意见,也愿意倾听女性而且是后
辈的想法,你做不到和他一样吗?”

北原恨得牙痒痒,抓着门把手的手因愤怒而开始抖动。

听说自己要见物理学家,加山一脸迷惑。北原心想,“是没道理!要见也应该见心理学家、精神病医生”。

见面是在警察署的小会议室进行的,只有北原和内海薰在,虽然和上级领导们做过解释,但到底并不是正式见面。
“你是怎样听到声音的?”汤川开始问,“听说是男人的低沉声音,能听到什么程度?有听不清的时候吗?”

“总是听得相当清楚,”加山回答,“因此每次听到时我都听不到别人说话,不管周围多吵,但也能听清。”

“你用过耳塞吗?”

“用过,不过没有效果就不用了。”

“一点效果都没有?”

“是的。”

“幻听是主要在公司内的时候听到的吧?现在还能听到吗?”

“现在听不到了,被捕之后我再也没有听到过,这真是得救了。”加山说的时候,脸上的表情稍稍缓和了些,看来
他为此受了不少苦。

“你幻听时,身旁有人吗?”

“有时候有人,有时候没人。在我意识到是幻听之前,每次听到时都会看看四周,不过大部分时候没有人。”

“你和别人说过自己幻听吗?”

加山痛苦地摇着头,“没有,我要是早点看医生就好了!”

“你听说过其他人也有幻听吗?”

听到汤川这么问,加山的表情很意外,“有吗?”

不过汤川面无表情地回答,“不知道,所以才问你,你听说过吗?”

“我没听说。”

“那你觉得自己幻听的原因是什么?”

加山认真地想了想,沉默一阵之后慢慢地开口说:“到底是因为我意志软弱吧?刚有一点成绩,就被任命为项目
负责人而感觉有压力,这是事实。自己一直为能不能胜任而不安,以为自己是很坚强的人,结果却自视过高了,
现在只觉得羞愧。”

“就是说精神原因?”

“是啊,只有这样吧。”加山低垂着眼帘。

面谈结束之后,加山回到拘留所,北原他们还留在小会议室里。

“您觉得怎样?”内海薰问汤川。

物理学家一脸严肃地看着记事本说,“草薙的说法不成立。”

“草薙先生的说法?”
“他假设是不是使用了超指向性扩音器——‘高超声频声音系统’,虽然很有想法,但是听加山的话感觉没有这种
可能,如果使用超声波的话,声音就是声音,用了耳塞应该就听不到了。”

“加山说耳塞没有效果。”

汤川点头,“原本可能性就不大,‘高超声频声音系统’还很难做成小型设备,用的时候很难不被人发现。”

“那就是说,”北原插嘴说,“幻听到底是因为加山生病的原因,和物理、科学什么的都没关系。”

“你为什么这么说呢?只是一种假设不成立而已。”

“那还有其他方法吗?”

汤川没有明确回答这个问题,而是富有深意地看着北原和内海薰,“需要确认几件事。”

内海薰问,“是什么?”

“加山说他在开会时也听到了幻听,那请你调查谁出席了那个会议,而且尽可能调查加山听到幻听时,周围都有什
么人。此外还有一件事,请你调查和早见同在一层楼办公的人当中最近有没有人幻听。”

“你是说还有幻听的人?”北原问。

“要是幻听是人为产生的话,还有受害者也不足为奇。估计也是不跟别人说,自己慢慢承受着,问题是要怎么找出
这样的人来,”汤川盯着北原,“就算是专业的刑警,要想查明这个,这也挺难吧?”

物理学家摆明是在挑战北原,虽然答应了让人生气,不过北原可不想让他觉得自己会逃避。

“我会尽力的。”北原答道。

虽然对着电脑工作,但很快意识到身旁有人站着,抬头一看是村木课长。

“您有事?”胁坂睦美问。

“警察又来了,”村木一脸愁苦,“想要问你话。”

“我?”睦美用手按着胸口,“是加山先生的事吗?”

“估计是的。”

“不过我和加山先生也不熟啊……”

“虽说如此,但特意点名叫你过去估计是有什么原因吧!他们在三号会客室,你能马上过去吗?”

“好的!”
虽然不能理解,但还是关上了电脑离开了自己的座位,正走向办公室门口时,听到有人在身后叫自己,回头一看
是邻座的长仓一惠跑了过来。

“怎么啦?”睦美问。

一惠看了看周围问她:“你是被警察叫过去吗?”

“是的啊……”

她马上一脸抱歉的表情,双手在胸前合十,“不好意思,可能是因为我说了怪事。”

“怪事?”

“我刚才也被叫过去了,被问了好多问题,结果就顺口说了你的事。”

睦美惊讶地看着一惠,“到底问了什么?”

“那个……你见到警察就知道了,不过,我不是说你坏话啊,我只是回答问题而已。”

说得模糊不清的,睦美不禁有些紧张起来,“什么啊?你说清楚啊!”

“你马上就知道了!”

一惠又说了一遍“不好意思啊”,然后就转身走了。看着她的背影,睦美嘟囔着“到底是什么啊!”要是不说清
楚,还不如一开始就不说。

在会客室里的是一男一女,两位睦美都见过,男警察是加山幸宏犯案时、女警察是早见达郎自杀时来调查过的。

“抱歉打扰你!”名叫北原的男警察说,“今天我们是就疑犯加山伤人案件,来听取同事意见的,还望得到你的协
助!”

态度正式反而显得滑稽了,睦美调整了自己的坐姿,“您想要问什么呢?”

“上次听各位同事说,加山此前一直处于精神不安定状态,这可能和他的犯罪行为有很大的关系,如果是因此出事
的话,是什么让加山变成这样的?如果是公司办公环境有问题的话,这也会影响审判结果。”

好像明白了警察所说的意思,睦美问:“然后呢?”

“我们想要听听您的意见,加山的工作环境是怎样的?是很容易产生压力吗?”

“这个我就不知道了,”睦美摇着头,“我和他基本上没有工作上的联系,所以不太清楚。我想应该是他被任命为
项目负责人,所以才觉得压力大吧?”

“那其他人的状况呢?”

“其他人?”

“有没有人像加山那样,因为压力原因而身体不好、精神脆弱?有没有人和你说过这种情况?”

“这种事……”睦美本想说“没有”,但是忽然明白了长仓一惠说话的意思。
“胁坂小姐,”语气温和的是女警察,“从某位同事那里听说,你也在深受耳鸣之苦。”

“果然如此!”——睦美确定了自己的想法,当警察问“最近有没有身体不舒服的人”时,一惠说了自己的名字。

“你怎么啦?”女警察还在问。

“没什么大不了的,”睦美干脆地回答,要是自己被看成是加山一样的人可就糟了——“只是一时的问题,现在差
不多好了。”

北原眼里满是怀疑地看着她,“真的吗?”

“当然,我为什么非要说谎?”睦美不禁生气起来。

“你因为耳鸣去看过医生吗?”北原问。

“看过,不过没查出什么问题。”

“所以说还是不知道为什么耳鸣。”

“是……不过这没什么关系吧?现在我都好了。”睦美看着北原的目光,因为感受到威严声音都颤抖起来,其实也
不是威严,而是因为他的目光冷澈,可以看透撒谎的人哪怕只有一点点的动摇。

“胁坂小姐,”北原说,“你真的不耳鸣的话那就好了,不过要是现在还能听到耳鸣的话,请你一定要实话实说!
这个耳鸣可能是因为你所不知道的、也和你毫无关系的原因而引起的。”

睦美一时气短,感觉是被人抓住了痛处。

不过北原马上变得表情柔和起来,“不过,我虽然这么说,但也是半信半疑的。”

“啊?”

“为别人消除耳鸣——我在想能不能真的做到,不过听说根据情况是可以做到的,所以你一定要说实话!胁坂小姐,
你看如何?就把这件事交给我们处理好不好?”

北原的声音就好像水浸入干燥的沙地一般说到了睦美的心里,这些人知道自己耳鸣的原因,而且还说也许能消除
它。

“你觉得怎样?你还是坚持说自己没有耳鸣了吗?”北原再次问她。

睦美深深吸了一口气承认,“真的能让我不再耳鸣了吗?”

第二天一早,睦美来到公司,在去办公室之前先去了会客室——这是警察们要求的。去了一看,昨天的女警察和
一位高个男士在房间里,北原却不在。

高个男士穿着针织衫配夹克,不像是警察,名叫汤川。听说他是帝都大学物理学科的副教授,睦美只觉得迷惑
——物理学家来做什么?
汤川拿出一个烟盒大小的方形机器,上面有一个小小的开关,而且有一根延长线,线头上有个五十日圆硬币大小
的金

属片。

“你把金属片背面的贴纸取下来,贴在耳朵后面,左右哪个耳朵都可以。”

听到汤川这么说,睦美贴在右耳后面。

“这个用右手拿着,”汤川把机器递给睦美,然后走向放在不远处的笔记本电脑,“你按一下开关,随便说句
话。”

睦美按下开关,试着说了句“你好”。

汤川看了看电脑屏幕,点头表示没问题,然后又走回到她身边,“平时关着就可以,听到耳鸣时再按开关。”

“这样就能不耳鸣了吗?”

“不是,”汤川歪着头思考着,“我也不知道会怎样,不过要是进展顺利的话,也许明天开始你就不会再为此而烦
恼了。”

“这是怎么回事?请告诉我!”

“等一切真相大白!”汤川一副“我先不说”的表情。

将机器藏在自己的衣服之下,睦美离开了会客室。到办公室时,已经有几位同事到了,其中也有长仓一惠。昨天
睦美见完警察刚一回到座位,她就不安地问:“怎么样?”“没说什么特别的。”睦美回答。虽说对一惠有点不
满,不过反过来想想要是自己被问到也会那样说的,而且要是能借此消除自己的耳鸣,她也是自己某种意义上的
恩人了。

“早!”睦美跟一惠打招呼,“早!”一惠也对睦美笑脸相迎。

“怎么?有什么好事?”一惠问。

“没什么。你怎么这么问?”

“你看着挺高兴的。”

“啊?是吗?”睦美一脸奇怪地坐在自己的位置上,也许是这样吧——今天在心里期待着平时烦得不得了的耳鸣,
充满好奇地期待到底会发生什么。

和平常一样的早晨,熟悉的同事们一个一个来上班,坐在各自的位置上。两位身着工服的男性正在为墙边的打印
机进行例行检查。

不一会儿,开始工作的铃声响起来,睦美紧张地开始了每天第一个例行的动作——启动电脑。

现在几乎每天都在耳鸣,刚开始工作时、吃中饭时、回家的路上——大概是这样。虽然担心总有一天会影响自己
的工作,但是到现在还没有出问题,今天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会耳鸣。

睦美摸了一下衣服下面藏着的装置——没问题,不管什么时候都可以按下按键。不过要是按下了会发生什么情况
呢?那个学者有什么计划呢?这到底是个什么装置啊?
正想着这些并打算开始工作时,好像小虫飞来飞去的声音在脑海中开始响了,既无节奏又无韵律——这是让睦美
的思想变得一团糟的讨厌声音。

按下装置上的开关,声音却没有消失,脑海中的小虫依然在飞来飞去,睦美闭上了眼睛,咬紧牙关。

正在此时,声音突然消失了。与此同时,睦美听到周围人们骚动的声音,当中还有女人的尖叫。

睦美睁开眼睛,看着周围,在她座位后方十米左右的地方,有个好像复印机维护工的人,正扭着一个男人的手腕。

“发生什么事了?”睦美一时之间完全搞不清状况,直到过了好久,她才发现那个穿着工作人员制服的人正是北原
警官。

被带到审问室的小中行秀,好像一只小动物,本来就身材小,又像老太太一样佝偻着身体,显得身形更小了,他
目光无助地不知道看哪里才好,感觉都要掉眼泪了。

“这是哥哥放在我这里的装置。”——小中的供述这么开始。

“这可是个神奇的机器啊!”

听到北原的问话,小中好像被吓到一样胡乱地点头。

“那是个样品……就是实验品,哥哥他们已经做成更接近成品的产品,半年前已经提交到美国了,他们和那边的研
究机构有共同开发的合同。”

“你知道这个机器的使用方法吧?”

“知道的,我自己当过几次实验对象,那时觉得真是一项了不起的发明——可以用这台机器控制别人。”

“所以就趁你哥哥不在,拿办公室的同事们做实验?”

“嗯……是的。”

“一开始是早见达郎吧?为什么要选他?”

小中的表情立刻变得冷漠,“哼”了一声。

而小中的回答更是超乎北原的意外——“我觉得有意思。”

“有意思?为什么?”

“你不觉得有意思吗?婚外恋的女同事自杀了,自己还装作什么都不知道,我就想让那个家伙听听幽灵的声音。”

小中说,自己给早见听的是女人的哭声。
“我从录像、DVD 里搜集了女人的哭泣声,然后送入早见的脑海中,简直是杰作!平时趾高气扬的人,结果开始变
得战战兢兢的,远远看着都能感觉到他的恐惧,我确定他和女同事自杀有关系。”

“你是为女同事报仇吗?”

听到这个问题,小中第一次笑了,“报仇?可没这回事!我都不认识那个死了的女同事,我只是憎恨早见而已!
一个不能正确评价员工能力的无能部长!”

北原将身子稍稍向前探,看着这个开始说些让人感觉意外的话的疑犯,“你恨早见?”

小中用充血的眼睛回望着他,“我恨他!很自然吧?让加山负责的项目原本是我的提议,早见部长不仅拿走了我
的创意,还提拔他自己喜欢的下属,只让我打杂!谁能忍得了这种事?所以我才要报复,让他产生幻听!不过我
得先说明我只是在公司内对早见用了那台机器,公司外一次也没用过,他自杀可不是因为我。”

“不过你使用人工手段让他产生幻听才导致他精神错乱,因此才真的幻听而冲动自杀,你不认为这是你的错吗?”

“这……”小中怄气一般趴在桌上,“我不知道,要是自己做了亏心事就会这样。”

北原叹了一口气接着问:“让加山产生幻听也是同样的理由吗?就是说因为嫉妒比自己升得快的人吧?”

“那家伙,”小中抬起脸,“只是会抓重点而已,我上的大学也很好,到现在为止成绩也不比他差,不管怎么想我
的评价也不应该比他差!我只是想把这没天理的事纠正过来!”

“你为什么追到医院让他幻听?”

小中有些泛红的嘴唇扭曲着,“我想要他自己感觉摆脱不了,在看医生之前出现幻听的话,一定无法平静下来,
这种状态就医的话应该会被诊断为真的生病了。”

北原摇着头看着小中说:“你用这种方法陷害竞争对手,不觉得无聊吗?就没想过用自己的力量取胜?”

小中立刻像小孩子闹别扭一样地说:“没有人正确评价我的能力,我也没办法啊。”

北原抓抓头发,心想:“我懂了,这家伙跟我一样啊。”

“那我告诉你一些事,”北原说,“加山被带到警局之后,没有给自己找过一个理由开脱。那家伙开口说的只是歉
意,不仅是对受害者,也在反省自己给公司带来的麻烦,而且还认为幻听是因为自己意志软弱。要是我是你的社
长,我也会毫不犹豫地用他。”

小中圆圆的眼睛里拼命地想要发出憎恨的目光,不过明显带着伤心的情绪。

照片里的是一个像以前收录机一样的银色方形盒子,盒子上有根粗电线,电线的头上带着个类似数码相机一样的
机器。

“使用方法很简单,将声音数据存入机器内,之后调整音量,将照射器对着目标人物的头,只要按下开关就行了,
只有目标人物能听到预存的声音。”汤川站着解释道。

草薙看完照片抬起头来,“其他人听不到吗?”

汤川点头,“绝对听不到。”

“是真的。”一旁的内海薰肯定地说,“我也参加试验了,即使在目标人物身边很近的人也完全听不到,不过要是
我是目标时,声音就好像在脑海中回旋一样听得很清楚,旁边的人什么都听不到,这真是不可思议啊!”

“各种实验的结果显示,最远可以到达二十米的距离,估计小中是把机器放在包里放在脚边,小心不让人看到电线,
用照射器对着目标人物。”

“这么做的话,不会被发现吗?”

“我们在小中等人的办公室进行过再现犯罪现场试验,很意外地发现的确很难让人发现。”内海薰说,“虽然看照
片能看出来,但是照射器很小,一眼看上去只会当做是数码相机什么的,在自己的座位摆弄的话,如今这个时代
谁都不会留意的。”

草薙轻轻地摇了摇头,抬头看着汤川,“那这是什么工作原理?叫做照射器的东西到底照射什么?”

“简单地说是电磁波,一般的声音是形成空气的波浪传到人耳朵里的鼓膜,而这个装置是使用电磁波传递声音。”

“电磁波……还能这样吗?”

“使用电磁波和声音形成的脉冲,照射人的头部,会和人脑相互作用,人就会听到声音,这个叫做‘弗雷效
应’[2]。内海君刚刚说的感觉脑袋中有什么声音在回响并不是比喻,的确是这样的。这虽然是个已知的现象,但
我也是第一次看见实用化的机器,而且是令人吃惊的如此之小。听说制作者是疑犯的兄长,被选拔到美国的研究
机构去了。”

草薙叹了口气,放下了照片,“世上还有很多我们不了解的东西啊。”

“知道了不也是一种收获吗?”汤川拿起照片,放在夹克里面的口袋里。

“你当时就知道了吗?”

“听加山说用了耳塞也没用,我估计很有可能是一种电磁波,所以请内海君他们详细调查加山幻听时的情形。加山
开项目会当中突然发狂的事引起了我的注意,幸运的是公司留有会议出席者座次的记录,要想不引起别人的怀疑
操作机器的话,一定要坐在最后一排,记录显示,坐在最后一排的只有小中行秀。另外还有一点,医院有你被刺
伤时的保安录像,仔细观看之后其中有个很像小中的人物,而且还抱着个大包。内海君调查的结果显示,当天小
中请假没有上班,所以我认为使用电磁波制造幻听的只有他。”

“原来如此!一如既往的有道理!”

“不过这也无法确定嫌犯,为了证明我的论点只能期待嫌犯再次犯罪,要是没有幻听的人,我们也没办法。”

“这时调查办公室人员情况,发现了有耳鸣症状的女员工,”草薙转而看向内海薰,“干得漂亮!”

“不是我一个人的功劳,要是没有北原先生的帮忙,我觉得也很难。”

草薙点着头,再次抬头看着汤川,“不过我还有不明白的地方,那个女员工耳鸣听到的是什么,听说只能听到好
像念咒一样的声音,和早见、加山听到有人说话是不一样的,这到底是什么啊?难道嫌犯做错了什么吗?”

“不是,那是故意的。”

“故意的?”

汤川拉过身旁的包,从里面拿出带着小扩音器的 iPod。

“让胁坂睦美小姐听到的声音是这个。”

汤川按下按键,扩音器里传来令人不快的低沉声音,听上去就令人毛骨悚然。

草薙苦着脸,“这什么东西啊!听这个不让人讨厌吗?”

“我刚开始也这么想,不过听了几次之后,注意到当中有一定的反复。分析了声音波形之后发现有一种声音被低频
的噪音掩盖了,去除噪音、调整频率之后就是这个。”

说着汤川又调整了 iPod 的按键,扩音器里传出了一个男人的声音——“你爱小中行秀、你爱小中行秀。”

“这搞什么啊?”草薙不禁提高了嗓门。

汤川笑着关上了 iPod,“你听得没错,反复的是‘你爱小中行秀’,估计这就是小中行秀本人所说的。”

“为什么要让对方听这个?”

“不知道啊,不询问本人的话可不知道,不过可以推测一下。”

“是什么?”

“这是一种潜在意识,让对方听低频声音,可以让对方产生暗示一般的潜在意识。”

“啊?”草薙吃惊得张大了嘴。

“因为小中喜欢那个女同事,所以为了让对方喜欢上自己就……真是个卑鄙的家伙。”

“的确很卑鄙,而且也很幼稚。胁坂小姐因为耳鸣苦恼了三个多月,但也没有因此注意到小中。”

“你告诉北原了吗?”

“是的,”内海薰回答,“来这里之前,给了北原先生一份声音拷贝。”

“这样,”草薙正想问“那家伙会说些什么呢”,就看到有手机短信,“我看一下手机。”

他跟两人道了声抱歉之后看着手机上的短信内容,真是“说曹操曹操到”,是北原发来的。标题是“搞定”,内
容如下:

小中承认了自己对胁坂睦美小姐的行为,还说请向她保密,案件就此全部解决了。请向物理老师和美女警察转达:
后面交给我吧!我也知道了你比我强的原因了,你到底只是因为运气好,运气好就能借他人的光,仅此而已。以
后就让我使劲嫉妒你吧!又及:祝你早日康复。

北原

草薙不禁笑着关上了信息内容。

“什么事啊,这么高兴?”内海薰问。

“估计是银座的酒吧姑娘发来的吧!”汤川一本正经地开着玩笑,“说要亲自探望什么的。”

“嘿!你还真了解我啊!”

“果然如此吧,你看他的表情!内海君你快走吧!有你在不方便!”

“是啊!那草薙先生,您保重!”

“我出院了,请你们喝酒!”

两个人故意弄出很大动静离开了病房。

草薙躺在床上,想着北原发的信息,他说我“借他人的光”?

虽然不懂他这话的意思,不过草薙心中默念的却是“和那两个人好好相处可不容易啊”!

* * *

[1] 日本特产,比一般甜瓜贵一倍。

[2] 是脉冲调制微波的听觉效应,由物理学家 A.H.Frey 在 1961 年首先发现,故称为弗雷效应。此现象的原理


是:如果将声音进行脉冲调制并转换成微波,对人或者动物的头部放射,当脉冲调制微波作用于人的头部皮肤并
向内衰减传递至颅骨,大约 7%左右的微波会在颅骨处转换为可闻的声音信号并向内传递至耳蜗,耳蜗再将声音信
号转换为电信号传递至听觉中枢,故而使人或动物听到声音。而将微波转换成声音信号的地点是在颅骨,所以听
到声音的人会感觉这些声音是从头内发出的,类似耳鸣的效果。

伪装

1
“虽说导航系统是划时代的发明,不过死认真是个技术难点啊,”坐在副驾驶席上的汤川学不满地说,“刚才显示
山里只有一条绵延的路,估计前方也是如此,在出现分岔路口之前,就不用再出现画面了。”

“要是没画面多寂寞啊,”草薙开着车说,的确从刚才开始就一直走着同一条路,“你抱怨没用,还不如查查这条
路到哪里呢!”

汤川伸出手来,用指尖在液晶屏上滑动着。草薙能看到地图在动。

“好消息,还有两公里就到目的地附近了!”

“哎呀哎呀!两公里啊!”

时间刚过下午一点半,基本和计划一致,从东京出发三个多小时了,在高速公路的休息区休息过一次。一直是草
薙在开车,汤川虽然没有自己亲口承认,但估计只是个有驾照却不怎么开车的司机,也没有说和草薙换着开。

“不过看这天可不太好,”草薙抬头看了一眼天空,“山里的天气变化快……”

汤川拿出手机翻看着,“降水概率已达百分之九十,天气预报说马上就要下雨,而且是大雨。”

“真的吗?那就糟了!没带伞!”

“把车停到酒店门口就没关系。”

“要是停车场和酒店门口有距离可怎么办?只有我会被淋湿吧?”

“总比两人都淋湿好,我给你拿上衣和行李,这样就可以没有损失了。”

草薙叹了口气,要是对这个男人说的话句句较真的话,生气是生不过来的。

不一会儿,雨滴就“吧嗒吧嗒”地落在前挡风玻璃上。

草薙握着方向盘感觉很奇怪,车子开始左右摇晃,于是他将车子靠向路旁慢慢停下。

“怎么了?”汤川问。

“感觉方向盘失去了控制,我下去看看。”

草薙离开座位,看着车子四周,果然是左侧后胎瘪了,在高速公路休息区休息时还没有异常,估计是之后在哪里
扎到了金属碎片。

跟汤川说了情况之后,他说着“没办法,我也来帮忙吧!”也下了车。

从后备厢拿出千斤顶、工具、手套和备用轮胎,在瘪了的车胎旁架起千斤顶,将车体慢慢抬起来——倒霉的是雨
下得大了。

汤川在道路的中心线附近站着,看后面是否有车过来。

一台红色奥迪 A1 开了过来,汤川就像施工现场的引导员一样,开始和对方打手势。

红车没有径直开过去,而是在汤川站的位置前停了下来。
司机跟汤川说了什么,他走过去说话。不一会儿红车启动,从草薙的车旁开了过去。

汤川走向草薙,不知什么时候手上撑了把塑料伞。

“这伞哪儿来的?”

“刚才的女士给的。”

“女士?开车的是女的?”

“是位年轻女性,而且是位很漂亮的美女,她说换轮胎的人也就是你要淋湿了好可怜。世上还是有好心人的,还是
把很新的伞。”汤川站在草薙旁边,给他撑着伞。

“真是帮了大忙了!”草薙继续干着活。

换好轮胎之后,两人继续出发,雨下得越发大起来。穿过几条隧道之后,右前方出现了白色建筑,正门前面的大
停车场里已经停了好多车,有七成之多,都是因年轻的町长在这里举行婚礼,这家山间度假酒店也借了光。“刚
才的那台车,”汤川指着停车场的一角,刚才的红色车子停在那里,“估计那位女士也是来参加婚礼的吧!”

“要是看到了记得告诉我!我要道声谢!”

“听说是美女,上心了吧?”

“这我也不否认。”

酒店大堂里有熟悉的两个朋友在等着他们,和汤川一样,都是草薙上大学时羽毛球社的朋友。

“你们俩可算到了!”古贺指着草薙和汤川,“只有你们两个还没结婚,别忘了啊!说好最后一个结婚的人要请所
有人吃自助烤肉!”

羽毛球社里有人第一个结婚时,大家立下了这样的约定,这都是十多年前的事了。

“当然啦,没忘!”汤川指着古贺好似西瓜一样圆鼓鼓的肚子,“都是为了你才没有实践这个约定!”

古贺脸色一紧,用手掩着自己的肚子,“记得约定就好!为了那天的到来我怎么都要减肥!”

“反正也不知道那一天什么时候到,就随口说说吧!”另一个朋友说着,满场笑声。

羽毛球社的朋友,算上草薙正好十个人,这次婚礼邀请了所有的人,估计今天来不了的人一定是有推不掉的事,
草薙今天能休假也算是奇迹了。

在酒店前台办好入住之后,草薙和汤川到了房间,在房间里换了西装之后,去婚礼仪式现场。

又和羽毛球社的朋友们在休息室里聊天说笑时,谷内祐介大声说着“哎呀,大伙儿啊!”出现了,他比上学时候
感觉脸圆了一圈,也发福了,虽然不知道他的町长工作做得好不好,但收入颇丰。

“让大家来这么远的地方真是不好意思啊!不过这里的饭菜很好吃,也有温泉,酒店的各种设施也可以随便使用。
大家好不容易过来,要好好享受一下!”谷内高兴地说着。

谷内大学毕业之后就回了老家,进了当地的县厅,在县厅从事振兴地方经济的工作,两年前辞职参加町长竞选,
他父亲是前任町长,结果他因没有竞争对手而当选。

接到在当地度假村酒店举行婚礼的通知时,草薙能明白谷内的用意,他想借此机会让大家了解一下地方的好处。

谷内和休息室里的朋友们打了招呼之后就出去了,估计是为接下来的婚礼忙碌去了。

草薙打量着其他人,有很多比谷内年纪大很多的人,虽说是个小町,但是町长的婚礼会有各种应酬,能想象得到
这会有多辛苦。

“开红色奥迪的女士是不是在新娘那边的休息室啊?”草薙小声地问汤川。

“也许吧,不过……”汤川看着窗外,“天气预报真是准啊!”

草薙也望了出去,大雨正哗啦哗啦地冲刷着玻璃窗。

桂木多英离开房间时,已经是晚上六点多了,乘着电梯到了二层,沿着走廊走进去,里面有家门口挂着意大利国
旗的店,虽然说不上有多好吃,但在这家酒店的餐厅里算是好的。

刚一进门,服务生就迎了上来,听说是她一人用餐之后,将她带到了窗边的座位,虽是晚餐时分,但店里没有其
他客人。她在前台办理入住时听说,好多客人都是因为町长今天在这里的婚礼而来,现在应该正是婚礼宴会现场
热闹的时候。

虽然一点胃口都没有,但也必须吃些东西,她点了沙拉和意面,想喝杯红酒可现在不是时候。

桂木多英喝着杯子里的水看着窗外,雨越下越大了,她突然想到自家别墅不知道怎样了,担心自己要走一段泥泞
的路。

拿出手机,给母亲亚纪子打电话,不过只能听到呼叫声没人接听,她又打别墅的固定电话,结果也是一样没人接
听。

正在犹豫要不要给武久打电话时,饭菜上来了,虽然还是不想吃,但还是先拿起了叉子。

她慢慢地吃着意面,但脑子里想的全是别的事。

鸟饲修二怎么办呢?他会按照武久的要求来这里吗?要是别人的话估计会拒绝,不过鸟饲从来都比常人大胆,估
计会大大方方地过来赴约。

不过要是鸟饲到了别墅的话,这时候应该会和自己联系,现在还没联系,估计是没有来。

桂木多英食不知味地吃完了食物,服务生过来问要不要甜点,她摇头拒绝,结账离开。

已经快七点了,正急急忙忙想要从酒店正门向外走时,听到身后有人叫自己,一位身着黑色西装的中年男子跑了
过来,“您这是要出去吗?”

“是的。”
“您是去町里吗?”

“不是,去别墅区。”

“啊,”男人半张着嘴,“这样啊!那就没问题了!请您一路小心!”男人礼貌地低头行礼。

多英一边想着“这是怎么回事啊”,一边走了出去,令人沮丧的大雨依然在下。

她举着漂亮的伞,走到奥迪车旁,脚上穿的船鞋湿透了,不过现在没有心情管,上车之后马上开动,也将刷雨器
开到

最大。

在暗路上行进,没有其他车经过,这种天气如无必要没人愿意外出。

前方出现了自己熟悉的建筑,路边停车位上停着沃尔沃的两厢车,那是武久的,旁边空着。多英看了看周围,没
有看见其他车,鸟饲修二果然没来。

多英将奥迪停在沃尔沃旁,打伞走出去,地面果然泥泞不堪,车轮上也全都是泥,她不禁生起武久的气来——为
什么不给停车位铺上水泥地啊?

多英走到玄关处,没有带钥匙,不过一拉门把手,门就开了。

放鞋子的地方放着男式皮鞋和女士便鞋,另外还有武久在这里穿的凉鞋。

多英脱掉自己的鞋,从拖鞋柜里拿了一双换上,沿着走廊走了进去,里面就是客厅,不过寂静无声。

打开客厅的门,房间里一片漆黑,用手摸着墙上的开关开灯,客厅亮了起来。

窗边的摇椅上坐着一个人,是武久。

多英紧张得吞口水,武久的胸部以下全都是血。

不是做梦,这是现实——脑海中这么想着,她蹲了下来,用左手掩口,看着周围的一切。

亚纪子倒在面向院子的玻璃窗前,衣衫凌乱,面无血色。

多英用颤抖的手从包里拿出手机,按着 1、1、0 键的拇指控制不住地发抖……

草薙他们离开婚礼宴会现场时,已经七点多了。

“这样的婚宴,我们再出去喝一次也好啊!”一脸失望抱怨的是古贺,“主宾是副县长,然后县议员按姓氏拼音顺
序敬酒,连警察署署长都要致辞,不过是当地名流的聚会罢了。”
“这个嘛,别这么说!毕竟是町长,有他的做事立场啊!”草薙说,“谷内也注意到了,说是给我们安排再去喝一
杯了!”

“什么呀!草薙你竟然跟以前完全不一样了,也变得圆滑起来了啊!汤川这是怎么回事啊?”

被问到的汤川轻轻地耸了耸肩,“没办法啊,他也是公务员。”

“原来如此!的确是这样!是因为不能忤逆领导吗?”

“你想说什么呀!你是不知道公务员的辛苦!”草薙玩笑着打了古贺一拳。

第二轮定在酒店最高层的酒吧,开始之前先安排大家在大堂吧坐坐。

刚到一层,就看到酒店正门那里一大堆人,仔细一看,是参加谷内婚宴的人们,当中还有警察署署长,估计都是
不参加第二轮的,不过看上去有些奇怪,每个人的表情都显得有些不知所措。

更吃惊的是谷内也乘电梯下来了,还穿着礼服,与婚宴中完全不一样,他一脸严肃地穿过人群,开始和警察署署
长等人商量。

“看来出事了。”站在草薙身旁的汤川说。

“嗯,我去问问!”

草薙走近谷内,正好他停下话头,小声地问他:“怎么了?”

谷内撇撇嘴耸耸肩,“因为大雨出现了泥石流,一部分下山道路无法通行了。”

“那条路不能走了?”草薙想起来时路。

“是的,万幸的是没有出事故,只是很多人走不了了。”

“町长,”一个小个男人跑了过来,“仅就现场情况而言,明天中午之前应该能够开通。”

“要花这么长时间吗?”

“要是雨更大了还不知道行不行,就算把土石清理干净了,为了安全也需要多一点时间……”

谷内咬着嘴唇,挠了挠头,“糟糕!”

圆脸的警察署署长走过来,“町长您了解情况了吧?”

“了解了,抱歉!给你们添麻烦了,拜托了!”

警察署署长点头,“已经开始实施交通管制,这个时间没什么人,不会出现交通大混乱。”

“不好意思!”谷内再次道歉,突然好像想起什么似的转向草薙,“对了,给你介绍一下,以前我说我有大学时的
朋友在警视厅工作,就是他。”

突然被这样介绍,草薙有些困惑,只好诚惶诚恐地拿出名片,“我叫草薙。”

“哦,久仰久仰,”署长也拿出了名片,“我听町长说了,您解决了好多疑案。”
“您不要相信!只是偶尔而已。”

看名片,署长姓熊仓,是个温厚的人。

正在此时,熊仓礼服口袋里的手机响了,“抱歉……”说着熊仓接起了电话。

“是我……啊?什么?路况又出了什么事?”刚说到这里,熊仓的小眼睛突然瞪了起来,表情一下子僵硬了。他接
下来去说的话,让周围的空气里都充满了紧张气氛——“什么?发生杀人案了?”

第二轮比预定的时间稍晚开始,主角却缺了一位,但年轻人还是高兴地围着新娘拍照。婚宴中诸多的议员、公务
员令人生畏,年轻人要祝福新娘,新郎不在反而大家放得开,新娘可比谷内小十三岁——古贺等人都认真地生气
表示,“真是不像话!”

一个男人走向草薙他们,就是之前向谷内通报泥石流情况的那个人,他缩着自己原本就不高大的身材,在草薙耳
边轻声说,“不好意思。能请您过来一下吗?”

“我吗?”

“是的,町长有话跟您说,署长也在恭候您。”

草薙有种不祥的预感,不过也没法拒绝,一旁的汤川估计也听到了,他正在喝鸡尾酒。

草薙向男人点点头然后站起身。

男人一边走一边自我介绍——姓小高,是町办公室的总务科长。

“什么事啊?”草薙问。

“这个,我不太方便说……町长说要直接跟您说!”小高含糊地说。

草薙被带到酒店二楼的某个房间里,这里平时也会被用作会议室,一圈沙发环绕着一张大桌子,谷内和熊仓正在
那里等着。谷内已经换上了西服,署长还穿着礼服。

“不好意思,坐得有点远。”谷内用手指着自己对面的沙发请草薙坐下。

“这倒没关系,到底什么事?你把新娘一个人丢一旁好吗?”草薙边坐边问。

“不是说这个的时候。”谷内转过去看熊仓。

“事情是这样的,”熊仓开口说,“我想您注意到刚才的电话了,发生了杀人案,已经有人向署里报案了,是父母
双亲被杀。”

“地点呢?”

“就在这附近,”熊仓认真地回答,“从酒店前面的路往上走就是别墅区,案件发生在其中的一栋里。报案的是女
儿,晚上过去看看,结果发现先到的双亲被杀。”
“这真是要命啊!不过……”草薙看着熊仓和谷内,“为什么和我说这个?”

熊仓脸色一变,“这当然和警视厅没有任何关系,是县警负责的案件。不过正如您所了解,现在道路无法通行,
不仅是县警察本部、我们署里也没有办法派人到现场,这种天气就连直升机也飞不过去。”

“那现在就让报案者一个人在现场?”

“没有,别墅区附近有警察署,那里的警察正保护着现场。”

“这样……”草薙大概了解了案件状况。

“至少要等到明天早上道路才能恢复正常,不过我们也不能就这么等着什么都不做。这样的案件,第一次侦查要是
晚了可是致命问题。”

“这是自然的,不过道路不通也没有办法吧?”

“从署里无法到现场,但从这里可以去现场。”

“啊?”

“署长是说他自己要去现场。”谷内说。

“署长先生亲自……”

熊仓挺起胸,“虽然叫署长,但我也是警察,是不是?”

草薙点头,也没什么奇怪的,发生杀人这么大的案件时,辖区署长到现场,从手续上来说也是理所应当的。

“不过,”熊仓不好意思地皱起了眉,“真是不好意思,我主要是在交通领域,几乎没有刑事案的现场经验,虽然
知道基本常识,但要是没弄好造成了无法挽回的错误可就糟了。”

“所以,”谷内探出自己的身体,“署长来找我商量能不能请你帮忙?”

“我吗?”草薙也稍稍探出自己的身体,看着熊仓,“是要我和你一起去现场吗?”

“是的,”熊仓把双手放在膝盖上,“署长就在附近却什么也不做的话,到底还是……”

“不太好吧!”草薙明白他要说什么,不过自己到这里来,可不想踏入杀人现场。

草薙正打算找个什么回绝的理由。

“我也拜托你了!请你帮忙!请不要让我这个町长丢脸!”就好像知道草薙心里在想什么,谷内深深地低头拜托。

雨小了起来,但是车子挡风玻璃上的雨刷还是开着高档,开车的小高小心地开着车。
从酒店出来大概十分钟就到了别墅区的入口,再往里开一会儿就看到了一栋西洋式建筑。不一会就看到了警车,
停在建筑旁。“看来就是那里了!”小高说。

把车子停到警车后面,草薙撑开伞下了车,熊仓也跟着他下车,小高留在车里。

草薙和熊仓都穿着工作服,是向酒店借用的,也戴着帽子,这是考虑到不要在现场掉下头发,当然也准备了手套。

别墅是一栋木制建筑物,虽然四周被郁郁森森的森林包围着看不太清楚全貌,但单从土地面积来看就有一百坪
[1],而且桂木这个姓氏也早有耳闻。

别墅一旁是停车场,并排停着沃尔沃和红色奥迪。看到草薙一直盯着红色奥迪看,熊仓问:“怎么了?”

“没什么……”草薙摇着头。

门口站着穿着雨衣的警察,一看到熊仓就紧张地行礼,是个三十岁左右的朴实青年。

“报案的人呢?”熊仓问。

“还在里面。”

“情况怎么样?”

“这个,感觉她受到了很大的惊吓。”

“询问了吗?”

“啊,还没有详细……”

“你看过现场了吗?”

“是的,不过只是大概看了一下。”

熊仓看着草薙,用目光问他接下来应该怎么做。

“还是先请署长先生看看现场吧!”草薙说,“但是尽量不要碰到现场的物体!”

熊仓恭敬地点了点头,全然没有对比自己年纪小和比自己职位低的人摆架子,估计他是因众望所归当上的署长吧!

从院子大门到房屋玄关之间的路是用石子铺成的。草薙他们小心地在上面走着,小心不踩在土上,这是因为土地
上也许会留下凶手的足迹,就算是署长原本也应该是鉴识课结束工作之后再到现场的。

走到房子门口,用戴着手套的手敲门。

“请进。”一个女人微弱的声音回应着。草薙打开门看时,心里吃了一惊。

一个女人正抱着膝盖坐在门厅里,牛仔裤配红衬衫,外面披着一件灰色的开襟毛衫。

女人抬起头,慢慢地站了起来,看上去在二十五到三十岁之间,纤细的身材,个子高高的,头发也很长,眼角恰
到好处地上翘,正如汤川所说是个大美女。

女人名叫桂木多英。
熊仓也自我介绍了一下,穿成这样说自己是警察署署长,虽然有些奇怪,但也不至于令人发笑。

熊仓也简单介绍了一下草薙。桂木多英沉默地点头,在她看来警察怎样都无所谓。

“现场在哪里?”熊仓问。

“在里面,”她指着身后的走廊,“里面就是客厅。”

草薙和熊仓脱了鞋,用准备好的塑料袋套在脚上,为了减少摩擦,更是用橡皮圈绑住了脚尖部分,尽量不留下自
己的足迹。

留下桂木多英,两个人走进走廊,里面的门关得紧紧的。

草薙慢慢打开门,首先注意到的是恶臭,是污物与血腥混合在一起的臭味。

草薙刚小心地走进去,就不由得屏住了呼吸,跟在他身后的熊仓,也不禁发出“啊啊”的声音。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窗边的摇椅,上面坐着一个小个子男人,胸口有很大的伤口,从那以下全身都是吓人的黑色血
迹,男人身着 POLO 衫和西裤,搭配得很好。

向右边一看,有扇面对着庭院的玻璃拉门,玻璃拉门开了一侧,拉门前的地板上,有个女人仰面倒地,从这个方
向一眼看过去似乎没有外伤。

草薙从口袋里拿出数码相机,是他自己的,带着相机是为了拍谷内结婚典礼的,真是做梦都没有想到会用于此。

草薙先是从自己的位置拍了几张室内的情况,然后小心地不碰到四周走近摇椅,大约在一米开外的地方停下脚步,
这是因为草薙注意到地板上有细小的血飞沫,也能看出上面有什么东西被搬动过的痕迹。

草薙站在那里观察着死者胸部的伤口,胸部开着一个好似被挖开的洞,里面的血肉、内脏都被破坏得乱七八糟的
——草薙看着这种伤口心里有了主意,以前他见过同样的尸体。

男人的年龄在六十岁到八十岁之间,满是皱纹的灰色面容,让人联想到乌龟。

拍摄了几张照片之后,草薙走近女性死者。

他马上就看出了死因,脖子上有勒过的痕迹,不是用绳子,而是手指,指痕清晰,指痕上还沾着一点血。

“草薙先生,看那里……”熊仓用手电照着庭院。

被雨淋湿的地面上,黑色的枪身发出幽暗的光。

“果然是猎枪……”草薙嘟囔着。

“要说竹胁桂先生,我也是知道的,那位就是竹胁先生吧?真是太令人吃惊了。”熊仓语调格外沉重。

桂木多英无力地摇着头,“请不要这样叫他,那是父亲在外面使用的名字,我听起来就像说的是别人。”
“啊……是这样子啊!失礼了!那我以后用他的本名桂木武久先生吧!那么你母亲的名字是亚纪子女士……”

“是的。”桂木多英点头。

回到酒店,借用了之前的会议室进行询问,草薙也在场,虽然不是很情愿,但也是受谷内所托,无法拒绝。

摇椅上的死者是笔名为竹胁桂的词作家。草薙光是听到名字一时还没想起是谁,但是听人说到几首代表曲目就令
他有些吃惊,竹胁桂的作品主要是演歌[2],但都是热门歌曲,被人在“红白歌合战”[3]中演唱过,拥有一两栋
别墅也很自然。

“爸妈应该是今早到别墅的,每年这个时候都会在这里住一个月。”

“你没有同行吗?”熊仓问。

“我平时就和他们分开住,这次是因为有担心的事才过来的。”

“担心什么?”

桂木多英稍稍迟疑,然后舔了舔嘴唇,“昨晚母亲给我打了电话,说父亲叫人来别墅,那个人叫鸟饲修二,是父
亲的徒弟,现在是音乐制作人。”

“为什么叫他过来?”

“是为了抗议。”

“抗议?”

桂木多英突然叹了口气说:“鸟饲先生最近捧红了几位新人,当然是他自己写词,不过当中有首歌的歌词,感觉
和以前父亲的被谁唱过的很像。”

“啊,这就是抄袭吧?”

桂木多英点头,“不过这对鸟饲先生而言有些过了,原本就是他在父亲门下接受指导时写的,虽说父亲有修改,
但大部分是他的原创。”

“嗯,”熊仓说,“那到底谁是对的?”

桂木多英摇着头,“我不知道,父亲职业经历丰富,写过太多的作品,我想也有很多没有发表,这么说来,也有
可能有时忘记是不是自己的作品,和徒弟的作品混淆了。”

“你的意思是鸟饲先生的说法可能是对的?”

“是的,听说父亲听闻之后非常生气,叫鸟饲先生到别墅来。我从母亲那里听说之后很担心,因为和鸟饲先生失和
一点好处也没有,鸟饲先生做音乐制作人已经很成功,所以会让父亲写词。两人要是吵翻了,我想可能会影响父
亲词作家的地位,我心里想着要尽量想办法让两人和解所以才过来的。”

“你能做到吗?”

“我也不知道,不过也只有我能做中间调节了,父亲还是很听我的话的。”

“原来如此,我们基本上了解情况了,那就请你尽可能讲讲发现两人尸体时的情景。”
桂木多英点了一下头,然后喝着玻璃杯里的水,深呼吸了几次之后开始说——她是下午两点到酒店的,办理入住
之后在房间里给父母的手机、别墅的固定电话打过几次电话之后,都没人接听,她以为两人没有带手机出门去了,
就自己在房间里休息了一下,但快到六点时还是没人接听,就真的担心起来。她在二楼的意大利饭馆吃了饭之后,
不到七点从酒店出发,到达别墅的时候是七点二十分。发现别墅没有锁门,就换了拖鞋到里面的客厅,客厅没有
开灯,打开墙壁上的开关之后发现不对,走到两人跟前发现人已经死了,就没有打急救 119 而是直接拨 110 报警,
之后自己不敢留在客厅里,就在玄关那里等着警察过来——这就是她陈述的内容。

熊仓问桂木多英,除了鸟饲之外最近还有什么异常情况、有没有人想要杀夫妇两人,等等。

不过她只是摇头,“我觉得双亲没有遭人嫉恨,以前别墅曾被人偷过一次,被盗的是画作、古董什么的,也不是
很贵的东西,那是三年前的事了,地方警察署应该有报案记录。”

“嫌犯呢?”

桂木多英摇着头,“没有抓到。”

大概用了一小时结束了询问,桂木多英回自己的房间去了。

“跟你在一起就没什么好事,用我的电脑做这种事!”汤川一脸不高兴地打开电脑,连上读卡器,读卡器里插着草
薙数码相机的 SD 卡。

“我也不想管啊!还不是为了给谷内面子!替那家伙想想吧!原本是值得纪念的结婚典礼日,结果遇到泥石流,道
路禁止通行,附近还发生了杀人案,估计新娘子只想哭吧?他现在还在和各方开会。”

“我的确很同情谷内……”汤川在电脑前站了起来,“好了,弄好啦。”

电脑屏幕上出现了显示一排照片的窗口,是草薙拍摄的案发现场。

因为要将这张 SD 卡提供给县警察署的鉴识课,草薙想要先检查一下。

“这么说来‘奥迪女’是受害人的女儿啊!有没有谢谢她借伞给我们?”汤川问。

“不是说这话的时候,而且对方也没注意到。”

“听说这样一位友善的女性遭遇如此悲剧,我都感到心痛,希望能够早日破案!”

“我也这么想!我也觉得叫做鸟饲的男人有嫌疑,不过看了别墅之后,我觉得不像是因盗窃而起。我在想是不是因
为争论中武久先生突然发狠拿出猎枪威胁对方,结果却被对方抢走被杀?”

“猎枪是被害人的吗?”

“是的,听桂木多英说,武久先生几年前喜欢玩飞碟射击,近来不玩了,客厅的墙上还做了放枪的木柜子,柜门是
开着的。”
“子弹也放在那里?”

“没有,不在那里,平时都放在地下仓库的金库里保管。我们去看时,金库的门上着锁,估计是武久先生事前拿出
了一发子弹。”

汤川用手指推了推眼镜,“虽然你的推理有一定合理性,不过要只是为了吓唬对方不放子弹不也可以吗?”

“不是这样的,平时只是用来装饰的枪,一般不放子弹,为了威胁对方,有必要在他面前装上子弹。”

汤川想了想点了点头,“也是一种推理。”

“还是先确认对方的不在场证明吧!听说鸟饲住在西麻布[4],我们到现场的时候被害人已经死亡七八个小时了,
如果他是凶手的话就没有白天的不在场证明。”

“的确如此。”汤川点着头,伸手去拿杂志。

“你不看看照片吗?”草薙边问他边走向电脑,“你之前多次协助案件调查,但是还没见过案发现场吧?来学习一
下?”

汤川一脸奇怪,嘴巴也不屑地撇了起来,“不用了!我不想学习对人生无用的知识。”

“是吗?那我就不勉强你了。”

草薙敲着键盘,从头按顺序确认着照片,先是几张从客厅入口开始拍摄的照片,这是为了记录家具、生活用品的
位置。

接下来是死者的照片,摇椅上闭着眼睛的桂木武久,胸部以下都被大量的血染红了,有好几张从各个角度拍摄的
照片。

接下来是妻子桂木亚纪子的照片,头向着庭院,仰面倒地,长裙虽然凌乱,但还不至不雅。

正在这时,草薙身后传来“停!”的声音,回头一看,汤川正抬头看着电脑屏幕。

“怎么了?到底还是看了?”

“我只是随便看一下,结果有个发现。”

“发现什么了?”

“你让我再看一下前面的照片!就是那个被枪杀的男人的,好像有好多张。”

“想看的话自己过来看,这可是你的电脑。”

“好。”汤川说着站了起来,走到草薙身旁,用手指按着触屏,用熟悉的手势显示了几张照片,都是坐在摇椅上死
了的桂木武久。

“出血量好大!”汤川说,“估计是马上就死了吧?”

“恐怕是,”草薙说,“近距离直击心脏,估计连声音都发不出来就死了。”

“是啊。”汤川陷入了思考。
“怎么了?你发现什么了?”

“没什么,还说不上有什么……”汤川拉开桌子抽屉,拿出酒店便签和圆珠笔,看着屏幕写着什么,然后坐回到沙
发上。

“什么啊?别故弄玄虚,快说清楚!”

不过汤川没有回答,还是继续用圆珠笔在便签上写着什么。草薙伸过头去看,吃了一惊,他写的都是数学公式。

草薙不敢问什么坐回到电脑前,不管那位奇怪的物理学家,再次开始工作。

确认完桂木亚纪子的照片后,他听到汤川说:“听说猎枪是被扔在庭院里。”

“是的,这是照片。”

草薙在屏幕上显示着照片,猎枪落在庭院的草地上,距离玻璃拉门大概两米远。拍完照片之后,草薙和熊仓商量
了一下,将猎枪拿回到房间,他们考虑的是要是继续在雨里淋着估计重要的痕迹就会消失了,枪身上也有血。

“夫人是被勒死的吧?”

“不,是被掐死的,估计是她目击丈夫被枪杀,凶手因此不得不杀她灭口,夫人脖子上的血,估计是武久先生的吧?
枪身上也沾着血。”

不过汤川似乎不认同。

“怎么了?你为什么不同意?”

“也不能说是不认同,不过你刚说的,猎枪不在客厅里真是奇怪,要是有枪干吗还要掐死她?”

“那估计是杀她之前或者之后放在庭院里的。”

“为什么?”

“不知道啊!恐怕问了凶手才会知道。”

草薙继续着自己的工作,他不仅拍摄了别墅内部,也拍摄了建筑物周边情况,当中还有停车场的照片,照片上沃
尔沃和奥迪并排停放着。草薙吃惊地发现有泥巴溅到沃尔沃的车牌上,导致他无法辨认车牌,要是在更近一点的
位置拍摄就好了。

“的确是那辆奥迪啊!”身后传来汤川的声音,他到底还是一直看着,“这辆车现在何处?”

“还在那里,不便随便移动,这辆车怎么了?”

“没什么。”

这时房间里的电话响了,草薙拿起听筒,“你好!”

“喂,草薙吗?是我,谷内。”

“啊,怎么了?”
“没什么,今天真是太不好意思了,硬是要你帮忙,谢谢!熊仓署长也说你帮了大忙了。”

“这没什么,署长怎么样了?”

“还在刚才的会议室里,正在给各方打电话,不管怎么说是泥石流加杀人案啊!估计今晚不能睡了。”

看来熊仓是个认真的人,不能坐视不管,草薙心想,“他也够倒霉的”。

“我现在正和古贺他们在一楼大堂吧,说真的没能跟你们再喝一轮酒真是抱歉啊!你们也一起下来吧?”

“好的,我跟汤川说一下!”

挂了电话,草薙跟汤川说了电话内容。

“不错!连张纪念照都没拍,”汤川从电脑里取出了 SD 卡递给草薙,“不过,我先查点东西,你先去吧!”

“什么呀?你想查什么?”

“没什么大不了的,我要是搞明白了再跟你说。”

“一贯爱故弄玄虚的家伙啊!好吧!我先去一趟署长那里。”说着草薙拿过了 SD 卡。

离开房间之后,草薙乘电梯到了二楼到了会议室,从开着的门缝里看到,正像谷内说的一样,熊仓正在打电话。

“明天早上要第一时间派出特种车,拜托了!我这边也准备好了,好的,拜托!”挂了电话,熊仓可算喘了口气。

草薙用拳头敲了敲开着的房门。熊仓看到他,脸上露出了疲惫的笑容,“是你呀,多谢!”

“我想把这个给您,”草薙从衣服里拿出 SD 卡,“我已经确认过拍摄内容了。”

“谢谢您!真是帮了大忙了!”熊仓好像接过宝贝一样小心地接过存储卡。

“之后有什么进展吗?”

“嗯,倒说不上是什么进展,但是县警本部的增援会比我们想象的来得快,他们说可以派出能够在泥泞道路上行进
的特种车。”

“这样啊,那就好!”

“还有就是鸟饲的动向,我已经请警视厅协助了,从各种状况考虑来看,这个人应该最有嫌疑,我们应该很快调查
清楚他是否有不在场证明。这次多亏您了,真是太感谢了!”

草薙摆摆手,“您别在意!您还是保重身体别太辛苦了!我觉得您今晚还是好好休息一下吧!”

“谢谢!我会按您说的做!”

和谦逊的警察署署长分开之后,草薙乘电梯下楼,正好在电梯里遇到了汤川。

“你查完了吗?有什么收获?”

对草薙的提问,汤川意味深长地回答:“还好。”
到了一楼大堂吧后,他们看到谷内等一群人在里面坐着,新娘也在其中。谷内也看到了他们,挥手致意。

大堂里还有零零散散的其他客人,看到离谷内他们不远处坐着的女人,草薙停下了脚步,是桂木多英。她也看到
了草薙,轻轻地点头致意,草薙也同样回礼。

“看到那么惨的景象,估计没办法一个人在房间里吧!”草薙在汤川的耳边说着。

他们走向谷内,大家让出两个座位来。

“我听说喽!是不是在这里也发挥了才干?”古贺戏谑地说。

“别这么说!我也没干什么!”

“不是的,署长很佩服地说还是警视厅的警官了不起啊,可不是客套话啊!我也觉得有面子呢!”谷内对着新娘骄
傲地说。比他小十三岁的新娘兴奋地说:“真是了不起啊!”

“还是你老公了不起!”草薙客套地回应着。

喝着香槟、红酒,和老朋友们聊着天,汤川突然用胳膊肘碰了碰草薙,“‘奥迪’小姐,一直在看着我们呢!是
不是想要跟你说话?”

“‘奥迪’小姐?”

草薙顺着汤川示意的方向看过去,的确发现桂木多英也在看着他。

“我离开一下,”草薙跟谷内打了招呼站起身来,走向桂木多英的座位,“您找我有事吗?”

她轻轻地点头,“可以和您聊一会吗?”

“当然,”草薙在她对面坐下,“是因为案件吗?”

“是的,”她说,“我想问您点事。”

“什么事?”

“实际上有点不好意思,我因为太过震惊所以没怎么看现场,只是知道双亲死了,但实话说我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能不能请您告诉我到底是怎么回事呢?”桂木多英微微低着头,很小心地说着。

“啊……这也不是过分的要求,一般人都无法直视,我说的不是现场而是遗体……”

“凶手是怎样杀害我父母的?我知道父亲是被人用猎枪杀死的……”

“估计是在很近的距离,用猎枪枪击了坐在椅子上的武久先生,之后又徒手掐死了夫人,详细情况要等到鉴识课调
查之后才知道。”

桂木多英似乎感到了恐惧,紧握着双手摩擦着,“谁会做如此残忍的事?是抢劫吗?”

草薙歪着头,“这种可能性也不是没有,不过我不这么认为。要是抢劫的话,会自己准备凶器,不会偶然看到那
里有猎枪就用了,我估计还是熟人犯案。”
“熟人?那就是鸟饲先生?”

草薙苦笑着摇头,“那就是县警的工作了,我属于警视厅,不能不负责任地乱说话。”

“啊……是这样啊!”

她正伸手拿玻璃杯的时候,草薙看到汤川走了过来。

“白天真是谢谢您了,帮了我们!”汤川站着向桂木多英道谢。

“不客气,”她小声地回答,“当时是您两位啊!”

汤川递给她名片,她看到“物理学副教授”的头衔有些吃惊。

“我从他那里听说了案件,真是很不幸!还希望能尽早破案!”

“谢谢您!”

听到两人的对话,草薙不禁换了个坐姿,汤川可不是一个会特意问候陌生人的人。

“能打扰您一下吗?”

听到汤川问,桂木多英回答:“您请。”

“实际上我是您父亲的粉丝——不对,应该说是喜欢你父亲作词的歌曲。”汤川一边坐在草薙身旁一边说。

“是这样啊?”桂木多英一脸迷惑,不过草薙比她还要吃惊,他此前从未听汤川说过自己喜欢演歌。草薙自然没有
把惊讶表现在脸上,估计汤川是有所打算。

“您父亲的作品多数表现家庭之爱,孩子出生时的喜悦、女儿出嫁时父亲的心境、对年老双亲的感激之情,都很温
暖人心。”

“听到您这么说,父亲在另一个世界也会高兴的。”

“听说您父亲也很重视家庭,同事之间还定期召开家庭聚会增加彼此认识。”

“您很了解情况呢!”

“我是在网上看到的,看到有参加聚会的人写了博客,说羡慕竹胁桂先生家庭美满得好似画一样。”

草薙一边听着一边心想,“原来你在查这些啊。”

“这次案件会对您父亲的作品价值产生什么影响吗?比如因为他的去世,音乐界会重新评价他的卓越才华,会这样
吗?”

她无力地摇着头,“不会的。”

“这样啊?”

“不是因病、因事故而死,被杀只会降低他的声誉,歌手们也许以后都不想唱他的歌了。”
“这样啊……那您以后也很难啊!不好意思,您父母买人寿保险了吗?”

听到这么唐突的问题,草薙也愣了一下,不过汤川依然如故。

“不知道啊,我估计没有买,他们两个人都不喜欢买保险,不过不要紧,我自己的事自己怎么都能解决。”

“是吗?不过您也不要太勉强,世上一定有能帮你的人。”

桂木多英脸色稍稍缓和,“也可以这么说。”

“您是做什么工作的?难道您也是写词的?”

“不是,我是做设计的。”

“是吧,这也是创造性工作啊!看来您是继承了令尊的优秀才能。”

桂木多英表情复杂地沉默。草薙也没有明白汤川的意图。

“对了,您今晚要住在这里吧?是白天办理入住了吗?”

“是的,有什么问题吗?”

“不是,您父母有别墅,我只是觉得奇怪您为什么不住在那边。”

草薙在一旁看着汤川,这么说来也的确如此。

能看出桂木多英吸了口气回答,“因为不知道会出现怎样的结果。”

“结果?”

“父亲和鸟饲先生的谈话结果,我估计也许会出现很僵持的状态,父亲心情也会不好……所以我就想自己住酒
店。”

汤川轻轻地点头,“是这样啊?不过您很早就办理入住了,不知道您在去别墅之前都在做什么?”

桂木多英细长的眼睛瞪得大大的,脸颊也气鼓鼓的,“我想在去别墅之前给父母打电话,不过没有人接就在房间
里休息了,这怎么了?不可以吗?”

“不是,绝没有这个意思……”

桂木多英拿起身旁的包站了起来,“不好意思,我有些累了,就先告辞了。谢谢您,草薙先生!”

“没什么,请您好好休息!”

“晚安!”说着她就向出口走去,看着她的背影,草薙问汤川,“这怎么回事?被你那么问,谁都会心情不好,更
何况她是受害者家属,你到底在想什么呢?难道你想说她是凶手吗?”

汤川沉默地看了他一眼,目光中有着科学家独有的冷静。

“喂!难道你真的……”
“我只是想提个建议,”汤川说,“答谢她借伞的建议。”

躺在床上闭上了眼睛,不过也只能坚持几十秒,很快眼里出现了满身是血的武久和被掐死的亚纪子,多英怎么也
无法安然入眠。

打开夜灯起身,也不是那么口渴,但是想要喝点什么。

正在此时,酒店的电话响了起来,多英吃惊得看了看桌上放着的数码时钟,凌晨一点多。

多英紧张得咽口水,拿起听筒,估计是发生什么紧急情况了。

“你好。”

“不好意思,您休息了吗?”低沉的熟悉声音,“我是汤川。”

“啊……没有,还没睡。”

“是吗?那能听我说几句话吗?”

“什么话?”

“能不能不用电话?我想跟您见面谈,实在不好意思,能请您到一楼大堂来一下吗?”

多英没有立刻回答,汤川讲话的语气虽平稳,但也能感到非同寻常,何况这个时间打电话已经很不寻常。她还是
犹豫了一下,没有说今天太晚了明天再说,还是很想知道汤川要说什么,想起自己和他在大堂吧的对话,那个男
人一定是发现了什么。

“怎么样?”汤川又一次问。

多英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好的,那我就去大堂,请稍等我一会儿。”

“好的,请别着急,我等您!”

听到对方挂掉的声音,多英也放好了话筒。

一边准备着一边在想汤川发现了什么,按理说要是和案件相关的话,应该是草薙而不是汤川打电话过来。

没心思化妆,只是画了画眉毛,戴上眼镜出了房间。

多英乘着电梯到了一楼,深夜里寂静无声,慢慢走向大堂,前面却没有一个人。

但在面向庭院的窗户附近站着一个高个男人,是汤川。他看到多英,礼貌地低头行礼。

“抱歉我来晚了。”她走到汤川身边说。
“没关系,是我提了无理要求,”汤川微笑着露出白色的牙齿,“您要喝什么吗?旁边有自动贩卖机。”

“谢谢,不用了。”

“那好吧!您先请坐!”

汤川坐在旁边的沙发上,隔着一张桌子,多英坐在他对面。汤川身旁放着笔记本电脑。

“看样子雨要停了,”汤川看着窗外说,“雨要是停了就能开始工作了,估计上午道路就能恢复正常,这样的话就
能开始正式的侦查了。”

多英点头,“听您这么说我就放心了。”

汤川马上盯着她,“真的吗?”

“什么?”

“您是真的觉得早点开始侦查好吗?”

多英不禁皱起了眉,“您这是什么意思?”

汤川挺直了腰板,“我国的科学侦查是很先进的,不管案发现场伪装得多巧妙,也能被立刻识破,对伪装者而言
还是侦查开始得越晚越好,因为尸体每时每刻都在发生着变化。”

多英抬起头看着物理学者,“您想说什么?要是有什么想说的,请您说清楚!您说我做什么了?”

汤川直视着她的目光,丝毫没有回避,“我说了好几次了,伪装。”说着他打开了电脑。

拉开罐装啤酒上的拉环,白色泡沫飞溅到左手上,舔了舔泡沫,草薙开始喝酒,窗外一片漆黑,窗户上映着自己
的身影。

汤川离开房间已经十分钟了,和桂木多英的谈话应该开始了。

“这次还真是不一样啊!”草薙想起刚才和汤川的对话念叨着。

“一开始引起我注意的,是看到那张摇椅上受害者照片的时候,”汤川拿着电脑,显示着案发现场的照片,看来他
是擅自拷贝了 SD 卡的数据。草薙正想表示抗议,但还是决定先听听他说什么。

“我记得呢!从那时开始你的样子就怪怪的,也不告诉我发现了什么。”

“因为你是警察,不能告诉你不确定的事,我不希望因为自己轻率的言论,给别人惹麻烦。”

“这我知道,快告诉我你发现什么了!”

汤川用电脑屏幕显示出有问题的一张照片,就是从侧面拍摄的摇椅上的受害者。
“我并不了解枪支,但是被猎枪近距离射中的话,受害者要受到多大的冲击呢?”

这是个令人意外的问题,草薙握起双手,“那是相当大的冲击,虽然不知道具体有多大,但听说即使是小手枪,
如果是近距离被射中的话,也有能让人‘嘭’的一声被弹走的力量。”

“没错,”汤川点着头,指着电脑,“受害者坐在摇椅上,摇椅是前后都可以摇晃的构造,不过这种状态要是被猎
枪射中的话会怎样呢?你应该知道吧?”

草薙看着照片,“椅子向后倾斜。”

“正是!应该是大幅度倾斜吧?”

“我明白了!”草薙说着打了个响指,“应该是大幅度倾斜,然后倒了,所以你觉得椅子没倒很奇怪。”

不过汤川摇了摇头,“不对,高级摇椅做得好的话无论怎么倾斜也不会倒的。”

“什么?这样啊?那就没什么问题了啊!”

汤川微笑着说:“如果向后大幅度倾斜的话,椅子会怎么样?”

“会怎么样?那就自然是向前……对呀!”

“你显然明白我要说什么了,”汤川指着照片,“向后倾斜的力反向使得椅子向前回位,这正是摇椅的优点之一。
即使是上了年纪的人利用这个反向力量,坐了很久也能轻松站起来,不过要是坐着的不是活人,而是刚死的尸体
会怎样呢?”

“借着椅子向前的力,身体会被甩出去……”

“是的,”汤川从上衣口袋里拿出便签,放在桌子上,上面写满了数学公式,“以照片为基础,我估计了椅子的形
状重量、受害者的身高体重,大致试算了一下,结果就是无论怎么想尸体还能坐在摇椅上都很奇怪,就像刚才你
说的那样,应该向前抛出。”

“那么为什么没有被抛出呢?凶手故意为之吗?”

“我也考虑过,可能性不大,你试着将自己当做凶手想一想,用枪射击,被害人的身体跟着椅子一起向后大幅度倾
斜,趁势向自己扑过来,一般人都会避免这种情况吧?”

草薙在脑海中想象着点头同意,“的确如此,那会怎样?”

“从这种情形来考虑,受害者在别的场合被枪杀,然后又被放在摇椅上的可能性非常小。”

“这一点我也同意,出血量非常大,倘若移动尸体,一定会被发现。”

“受害者在坐着的情况下被枪杀,而且身体还留在椅子上,要能解决这个矛盾只有一种答案,就算被枪杀摇椅也几
乎没有摇晃。”

“这就是说有什么东西向后拉着椅子?”

汤川在笔记本电脑的触摸屏上用手指滑动着,接着显示着几张照片,“从你拍摄的照片来看,找不到可以防止椅
子摇晃的东西。”
“嗯,我看现场时也没有这种东西。”

“受害者无疑是在椅子上坐着被枪杀的,身体承受了子弹的冲击椅子却没有摇动,这是为什么呢?这就是说当身体
被子弹击中的同时还从相反方向接收到别的力量,具体说来,就是牵引身体向前的力。”

“向前?凶手拉着的吗?”

“凶手有这样做的理由吗?凶手应该是双手拿着枪。”

“那是怎么回事?别卖关子了,快告诉我!”

汤川想了想开口说,“你的射击水平怎么样?应该开过枪吧?”

“射击?说不上好,不过定期进行训练。”

“所以你知道开枪时候反作用力的大小吧!”

“当然!搞不好会肩膀疼,”说着草薙皱起眉,“和这有什么关系?”

“射出子弹的瞬间,会向后对枪有一个很大的反作用力,假设被枪杀的人自己手里拿着枪会怎样?”

“啊?”草薙吃惊地说。

“被子弹击中时受害者的身体向后,而另一方面枪向相反方向飞出。要是抓着枪的话,双方的力会抵消,结果就是
受害者身体留在原地。”

“抓着枪?那就是……”

“你就不用拐弯抹角了,”汤川严肃地说,“是受害者自己开枪,估计是用脚趾扳动扳机,总之是自杀。”

草薙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又半天才吐出一口气,“不是吧?不会是这样吧?”

“为什么?除此之外还有别的解释能说明尸体坐在摇椅上吗?要是有的话你说说看!”

草薙吸了吸鼻子,“我可解释不了,那就当自杀吧!那夫人是怎么回事?难道也是自杀?”

“不是,自己用手掐自己的脖子而死可太难了,而且也不可能,所以武久先生之死是自杀的话,夫人的死也有疑点。
或者这么说吧,夫妇两人的死是其中一人决定的,这么想比较合理。”

草薙明白了汤川想说的,“武久先生杀了夫人?”

“这应该是最妥当的推理吧?武久先生掐死了妻子之后,用枪自杀,总之这个案件应该是自杀。夫人有抵抗的痕迹,
应该是被杀。”

“等一下!要是这样的话,那是怎么回事?枪被丢在庭院里?”

汤川表情严肃地点头,“这可以说从一开始就不对吧?这是为了扰乱侦查的伪装。”

“你是说有人改变了枪的位置?”
“只能这么想,问题是谁?”

要说有可能的人,只有一人。

“桂木多英小姐?为什么?”

“问题就在这里,你觉得是为什么?”

“将自杀伪装成抢劫杀人的好处是什么?”草薙思考着,很快他想到一种可能,“这样啊……所以你问了那个会不
会引起话题的问题?”

“你还真是明察秋毫,我在想要是成为这个案件的受害者,他作词的歌曲会不会重新得到评价。”

“她说这种事是不可能的,还会降低影响。”

“我想她说的是对的,所以接下来的可能就是……”

“人寿保险?”

“是的,听说即使是买了人寿保险,自杀也是拿不到保险金的。”

“这个叫被保险者故意伤害免责条款,自杀是不会拿到保险金的,而且多英小姐说,武久先生和亚纪子夫人没有买
人寿保险。”

“估计她没有撒谎,这种事一调查就知道了,所以她要将自杀伪装成杀人案的目的是什么?”

“成为杀人案之后,警察会到处调查,也会增加很多麻烦,要是找不到凶手的话,调查时间也会延长,伪装成这么
不愉快的案件有什么意义呢?”草薙挠着头,“我也想不清楚,要是反过来还好,杀人案的凶手都会把现场伪装
成自杀。以这次的情况而言,应该是枪杀了武久先生、掐死亚纪子夫人的凶手将案件伪装成自杀。”

汤川说:“就是这一点!刚才你说枪杀武久先生之后,掐死亚纪子夫人,为什么会是这个顺序呢?”

“因为夫人的脖子上有血,还可能是武久先生的血,所以说要是武久先生先被杀就很奇怪。”

听到草薙的话,汤川露出了满意的笑容,“重点就是这里。”

“到底是什么?”

汤川举起食指说:“最重要的是顺序!”

“我一直不明白的是将自杀伪装成杀人案有什么好处,说实话我一直对此大有误会,您应该没有理由想要这变成一
起杀人案,自杀就能达到目的,这不正是您想要的吗?”

汤川语气平和的声音在寂静无声的大堂里回响着,其实声音并不大,他已经压低了声音,但每一词每一句都动摇
着多英的心。
不过也没有自己被识破的狼狈,这是因为心中早有想法,坐在摇椅上的尸体是不可能的——自己没有想过的事,
别人不会注意到这一点吧?

“请您继续说。”她说。

汤川轻轻地点头说,“您想要伪装的是两人的死亡顺序吧!武久先生杀死了夫人亚纪子之后,用枪自杀——这对
您来说情况不利,所以一定要扭转两人的死亡顺序,没办法只好虚构出一个杀人犯,伪装成他枪杀了武久先生之
后,掐死了亚纪子夫人,因为两人的死亡顺序很重要,所以在夫人的脖子上涂上了武久先生的血——这没错
吧?”

虽然汤川温和地笑着问她,多英却感觉自己突然失去了力气。

“为什么顺序会重要呢?对孩子来说父母哪一方先死都没有关系吧?”这个学者恐怕已经看透了一切,多英还是想
要稍稍反抗一下。

“孩子,”汤川说,“要是两人的亲生孩子的话就是这样的,死亡先后顺序没有关系,不过要不是的话就不是这样
了。”

听到这话,多英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他到底连这个都发现了,虽然自己早有心理准备,但是还是不能表现出狼
狈,“您是说我不是他们的亲生孩子?”

“我只是这样推理,所以反过来问一下,您和武久先生的父女关系是法律承认的吗?你现在撒谎也没用,马上就能
确认真假。”

“唉,”多英叹了一口气,本想要说些什么糊弄过去,但是正如汤川所说,马上就能被查出来,“正如您所说。我
是我母亲再婚带过来的孩子,六岁时母亲再婚嫁给武久先生。”

“果然如此!所以我之前在说您继承了父亲的才能时,您一脸窘相,那时我就确信你和武久先生没有血缘关系,问
题是武久先生有没有正式收养你?”

“没有。”多英回答。

“改姓了桂木,这是在家庭法庭里申请的,不过没有正式收养,我和那个人没有法律上的父女关系。”

她勉强地叫死者“那个人”,而不是爸爸。

汤川慢慢地点着头,“要没有父女关系的话继承权也是不一样的,你能够继承武久先生的遗产的条件只有一个,
那就是武久先生比亚纪子夫人先死。这样的话,武久先生的遗产就可以被夫人继承,而您和母亲之间有亲子关系,
所以当夫人去世的时候,您就可以继承全部财产。”

多英勉强开口说:“那个人和母亲结婚之后,说是很想要自己的孩子,想要把全部的财产给自己的孩子,所以就
没有收养我。”

汤川耸耸肩歪着头说:“这话也怪,到底也没有孩子,没有任何意义。”

“那个人就是这种人,不过汤川先生,”多英看着物理学家一本正经的脸,“我虽然有伪装案件现场的动机,但是
却没有实际的证据吧?尸体坐在摇椅上的事,虽然从物理学上来讲是不可思议的,但不能作为伪装的证据吧?”

“您说得没错,”汤川微笑着说,“不过您犯了一个大错误。”
多英仰起头抬起眼看着学者,“是什么?”

汤川在电脑屏幕上显示出一张照片来,是沃尔沃和奥迪并排停放的照片,“是这张。”

“这怎么了?”

“您仔细看看!沃尔沃的车牌上沾着泥巴,你觉得泥巴是什么时候沾上去的?”

“这个我怎么会知道?”

“是吗?只是在旁边倒车停车的话,泥巴不会向后飞,车牌上有泥巴说明沃尔沃的前面有车突然加速,而且这说明
这辆车必然是停在沃尔沃旁的位置,这个时间是特定的,沾上泥巴的时间是刚开始下雨的下午两点之前,您最后
将奥迪停在这里的时间是晚上七点多。到底是谁在那里停过车呢?一定是凶手。根据草薙的判断,死亡时间更为
提前。”

多英说不出话来,是那个时候吧?当时的确慌慌张张的,可能突然加速了,奥迪的轮子将泥巴甩了出来。

“您在更早的时间,恐怕是在酒店办理入住之后就来过别墅一次,发现了两人的尸体,不过没有立刻报警。做了几
处伪装之后,开车离开了别墅,泥巴就是在那个时候沾上的。回到酒店的您在晚饭后再次来到别墅——是这样的
吧?”

多英挺直了背,至少不想让他看出自己的狼狈,“您有我去了两次别墅的证据吗?”

“恐怕能找到,停车场那里留下了很多车轮印记。刚开始下雨和下大雨时,车轮印是不一样的。您把第一次去别墅
的时候的车轮印去掉了吗?没有的话,就能证明奥迪车停过二次。”

汤川指出的内容令多英一句话也说不出,真是对自己的愚蠢无地自容。

“而且,”物理学家继续说,“我们国家的警察很优秀,科学侦查技术也达到了令人吃惊的进步。比如说夫人脖子
上的血痕,估计会是武久先生的,但是在什么条件下沾上的,我想这是个问题。”

看到多英好像没听明白沉默着,汤川开口道:“是时间。”

“要是有人将武久先生枪杀之后又掐死了夫人,在夫人脖子上沾着的血,从出血开始应该没过多久。两人应该是吃
的同样的东西,从消化状态推算出的死亡时间会相当准确。要是两人死亡时间不同的话,就能判断出夫人脖子上
附着的武久先生的血,是凝固后被擦上去的,这样警察就会怀疑现场被人动了手脚。”

他淡淡的语气并没有逼迫多英的意思,而是一种相信用道理“将车”对方一定会认输的从容。

多英叹了口气,“还有别的证据吗?”

“警察恐怕还能找到,”汤川说,“掐死是徒手掐着脖子,详细调查的话,查明掐的时候手指的位置,就能根据这
个推理出手的大小和形状,要是有皮脂附着的话,可以进行凶手的 DNA 鉴定。现在和过去不一样了,非专业人士
伪装的现场,很容易被识破。”

多英的脸上现出了笑容,自嘲浅薄也同时松了口气,“这么看来,”她嘟囔着,“看来我没有成功啊。”

“您在大堂吧向草薙问案子情况,是想要确认一下警察怎么看待此案吧?草薙说的内容应该和你的目的一致,难道
没有放心吗?”
“您说得是。”

“很遗憾警察没那么好糊弄,”汤川的表情好像是跟孩子说话似的,“即使我不跟他说,您和武久先生之间不是父
女关系也一定会被查明,这样的话警察就会彻底查明夫妇两人死亡的顺序,可以说从一开始就不太可能成功。”

多英轻轻地摇着头,“我真是好傻啊!”

“您知道为什么您父亲要杀您母亲吗?”

“嗯……估计是母亲有男人。”

汤川挑起一根眉毛,“婚外恋?”

“比婚外恋的感情深,是和鸟饲先生。”

“鸟饲先生是之前……”

“那个人的徒弟,两个人已经有十多年的关系了。”

“武久先生什么时候发现两个人的关系的?”

多英笑了起来,“估计是一开始吧!”

“一开始?不会吧?”

“您或许无法相信,但是真的,那个人……桂木武久一直装着不知道妻子对自己的背叛。”

“这又是为什么呢?”

“这个……我不想说。”

“好吧,”汤川轻轻地说了声,“不好意思,我问得太多了。”

“没事。”说着多英拉过皮包来,想要从里面拿手帕出来,眼泪涌了出来,却不愿让汤川看到自己擦眼泪。

“到底还是这样,”说着汤川站了起来,“我给您买些喝的,喝冷饮行吗?还是热饮?”

多英轻轻地咳了一下,抬起脸,“我要热饮。”

“好的。”说着汤川走了过去,识相地照顾了多英的心情。

多英从包里拿出手帕擦拭着眼角,转念之间心想自己这是为了谁而落泪?自己丝毫没有为武久、亚纪子的死而悲
伤的心情,亚纪子是自作自受。

什么时候开始叫武久“父亲”,多英已经记不清了。上小学时,这么叫他自己一点抵触都没有,不过脑海里却有
着“那个人是母亲的丈夫不是自己的亲生父亲”的想法。为什么会一直有那种想法,那时自己也不明白。

注意到亚纪子和鸟饲的关系是十三岁时,武久外出时鸟饲借用办公室已经一年多了。那天多英身体不适从学校早
退,看到鸟饲穿着内裤从卧室出来,从门缝里看到亚纪子从床上起身,她什么都没穿。

鸟饲也没有觉得狼狈不堪,只是苦笑着回了卧室,和亚纪子嘀嘀咕咕地说了些什么。多英跑回自己的房间,头脑
一片混乱,怎么也搞不清状况。

不一会儿,亚纪子到了多英的房间跟她解释说武久知道两人的关系。

“那个人几年前不是生过一场病吗?从那以后那方面就不行了,估计是上了年纪吧!所以他对我和谁做什么也没什
么怨言,因为他自己也尽不了做丈夫的责任,而且那个人现在还能继续写词也是借鸟饲先生的光。要是不依着鸟
饲先生,他也没有工作,这些他自己都清楚,所以装作看不见。你也不要在意,今天就当什么都没看见。懂了吗?
懂了吧!”

也说不出同意的话,多英只是沉默地低头。估计要解释这个状况,亚纪子迅速地离开多英的房间,不一会儿听到
了她跟鸟饲在说:“没关系,她会听话的。”

从那以后,多英在家里再也没有见过鸟饲,不过看亚纪子的状态就知道两人的关系没有断。她多次看到过武久不
在家时,认真化好妆的母亲急急忙忙地出门去。

亚纪子在外人面前很好地扮演着奉献的妻子,也没有和武久离婚的打算。即使最近自己写的词越来越不流行了,
但年轻时曾有几首大卖的歌词,武久还是拥有不少的资产。武久也不想离婚,他的作品多以家庭之爱为题,而且
也因此可以上谈话节目,圆满的恩爱夫妻形象也是工作上不可缺少的。

与表面上的美好相比,家中常常冷冷清清的。多英十五岁的夏天,发生了一件决定性的事。那天晚上,多英在自
己房间里睡觉,武久闯了进来,他还钻到床上来,满脸酒气。

当晚亚纪子和朋友去旅行了,当然那不是什么朋友而是鸟饲。

武久胡乱地亲着多英,还把舌头伸到她嘴里,而且还把手伸到她内裤里。

多英被吓到的同时也充满了恐惧,不能动也不能叫。

虽然脑袋一片空白,但有件事情却是瞬间就明白了——“原来如此!那个人把我当做外人。对那个人来说,我是
个外人,所以不能像对自己亲生孩子一样待我。这件事其实自己一直知道,从心底没有把那个人当成父亲。他现
在才这样对我,一定是对妻子背叛的报复,所以我也不能反抗。”

武久舔着多英的脸,抚摸着她的身体。整个期间,多英都一动不动地忍耐着,只是希望噩梦快点过去。

不一会儿,武久离开了多英的床,始终没有说一句话,他没有性行为能力,就像亚纪子说的那样他身体不听使唤。

听到房门关闭的声音,多英有一段时间连一根手指头都动不了,不过放心了。

多英也没有跟亚纪子说过这件事,从学校回来就马上回到自己房间里,尽量不和武久碰面。武久也明显回避着她,
尽量在工作场所待着,越来越少回家。

滑稽的是对于两人的变化,罪魁祸首亚纪子却一点都没有注意到,她还是继续着婚外情,对外扮演着贤妻良母。

多英读大学时开始一个人生活,她虽然想着一辈子不再见武久、亚纪子,但在偶尔召开的家庭聚会上还是会漠然
出现。这也是因为亚纪子不厌其烦地拜托所致,多英在那个场合也要扮演完美家庭的一员。

多英并不知道抄袭事情的真假,不过她觉得武久的说法可能不对,估计鸟饲和亚纪子觉得武久是不可能抗议的。

所以听说武久叫鸟饲到别墅来时,多英是真的觉得意外,她觉得两人应该没什么好说的。
亚纪子打电话叫她过来是事实,不过多英立刻拒绝了,她说这和自己没关系。但亚纪子这么说,“拜托了,你来
一下吧!什么都不做也好,你来一下行吗?那个人的样子很奇怪,突然变得温柔起来,估计在打什么坏主意
吧!”

“坏主意?”

亚纪子停顿了一下说:“他想杀了我和鸟饲先生。”

“不会吧?”

“我只是这么感觉,请你一定要来啊!你要是在的话,那个人估计不会想做坏事。”

“讨厌,别这么说!”多英挂了电话,连手机都关了。

她觉得此事愚蠢至极,真是不想跟他们打交道。

不过随着时间过去,多英越发觉得不安。亚纪子原本可能是夸张了,但是这次说话的语气和平时不同,感觉她很
紧张,而且考虑到事情的过往,也不能说她想多了。

犹豫之后,多英开着奥迪去了别墅,不过不想住在那里,一想到同一屋檐之下有武久就睡不着觉,她就像平常一
样订了酒店。

到了别墅看到惨状的一瞬间,她明白了武久的意思,他杀死亚纪子之后自杀,一切都是计划好了。

多英想马上报警,但是把手机拿在手里,在拨通之前脑袋一片混乱。

要怎样向警察解释呢?父母二人自杀?不对,母亲和母亲的丈夫自杀?母亲是被杀的,是被自己的丈夫杀死的,
然后丈夫自杀。

想到这里的时候,自己突然冷静了,可以从容凝视两人尸体。

要是这样报案的话,结果会怎样呢?

她听亚纪子说过关于继承遗产的事,当然是很隐秘的。母亲压低了声音,“那个人没有正式收养你,现在的状态
你没有办法继承遗产,所以我一定尽量长寿,不会死在那个人前头。”

多英想起那时说过的话,这样可继承不了遗产。

其实她觉得这种事怎样都可以,她也没有想要过遗产,不过看着那个死在摇椅上的小个子男人,心里却有了别的
想法。

就这样结束好吗?

那晚到现在已经十多年了,虽然不知道那个男人受了多少苦,但和自己没有办法相比。自己度过了多少个不眠之
夜,即使是睡着了但又被噩梦惊醒。只要有成年男子靠近,自己就紧张得全身出汗,自己需要经过多少秘密的训
练才能和男人说话。

不能就这样结束,自己得不到补偿。

所以她伪装了现场,让两人的死亡顺序看起来正好相反。
不是想要遗产,她觉得这是拿到自己应得的慰问金的手续而已。

做完伪装之后,多英先回酒店了,她想尽可能地让鸟饲来发现尸体,要是他被警方怀疑了就好了,伪装也没那么
容易被看破吧?

不过鸟饲没有来,可能就在这一点上整个计划破产了。

听到脚步声,汤川回来了,两手拿着罐装饮料,“可可、奶茶和汤,你要哪个?”

“我要奶茶。”

“好的,”说着汤川递给她一罐饮料,多英接了过来,罐子还是热的,“我想过了,”汤川说,“武久先生杀死了
你的亲生母亲,这会造成有形无形的损失,你可以向武久先生提出赔偿请求。”

多英意外地看着汤川,真是没有想到他会说出这话来。

“怎么样?”他说,看来不像是开玩笑。

“您想得是不错,可是前提是我不会被判刑,”多英说,“我做的事会是什么罪呢?欺诈罪吗?”

汤川打开可可,喝了一口说:“你明早跟熊仓署长说说吧!说当时自己太震惊了,做了错事,因为觉得枪太可怕
就把枪扔到院子里去,手也不小心碰到了母亲的脖子之类的,应该不用做正式的笔录,但可能做几处修正。”

多英吃惊地握着奶茶,“不过您的朋友是警察……”

“所以,”汤川说,“他没有在场,要是他来了,可就麻烦了。”

看来草薙警官也是默认了这个决定,多英心中一热,“为什么?”她问,“为什么帮我?”

汤川微笑着点头,“谢谢您借伞给我,没有您的帮助,我们会像个落汤鸡一样参加朋友婚礼,”说着汤川喝着可
可的表情严肃了起来,“有点太甜了,放一半糖就好了。”

多英把奶茶放在一旁,从包里拿出手帕,眼泪再次夺眶而出,她知道自己不是为谁而哭,而是对自己摆脱了黑夜
而感到欣慰。

从明天开始什么都不用演了,也不用装了,想到这里,自己的心就好像长出了翅膀一样轻快。

* * *

[1] 日本一坪约等于 3.3 平方米。

[2] 演歌是日本独有的一种音乐形式,起源于明治、大正时期,需要歌者用独特的发声技巧演唱歌曲。

[3] “红白歌合战”是日本广播协会(NHK)每年跨年举办一次、代表日本最高水准的歌唱晚会,其地位相当于国
内的春晚。

[4] 地名,位于日本东京港区。
演技

死人的视网膜会变成什么样呢?

听说人的眼睛和照相机是一样的,所以科学地分析死人的视网膜,就能知道这个人最后看到怎样的景象,现代科
学尚不可能,但总有一天会实现的。

看着驹井良介灰色的脸庞,敦子呆呆地想着这件事——他的眼睛看着天花板,最后看到的景象应该不是那里,而
是手持利刃刺他的疯狂女人吧?

“嘭、嘭”——远处传来低沉的爆破音,那是烟火的声音,其实从刚才开始一直都在响,只是现在自己才听到。

敦子把视线转回到自己的手上,她用戴着手套的双手握着刀柄,刀刃深深地插在驹井的胸口上。

一切都不像是真的,几个小时前驹井还在排练场里意气风发地走来走去,“你在干什么!你这种声音打动不了观
众的心!” ——他的声音在排练场里回荡,比演员的声音还要有张力。

不过现在他的心脏停止了跳动,再也不会跳动了。

“刺他的是我,是我杀了他!” ——敦子在心里无数次重复着。

她又看了一眼驹井的脸,他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好像能剧[1]里的面具一样表情松弛又平和,一切都结束了——
这是他活着时敦子从没见过的表情。

手放开刀,刀插在驹井的胸口上,好像一座小山上立着一个十字架。

敦子看着周围,黑色的手机落在脚下,她用戴着手套的手捡了起来,查看着电话记录,最新的来电记录是自己的,
虽然想删却没有,反正警察都会到电话公司索取详细信息的。

第二个来电记录来自“工藤聪美”,是今天晚上七点十分,而且最后拨出的电话也是给她的,是昨晚十点多的。

接着查看通讯录,按照音序排列[2]第一个是“青野”,然后是“秋山”,之后是“安部由美子”,敦子按着按键,
删掉“青野”和“秋山”,这样“安部由美子”就排在第一位了。

敦子还确认了手机短信,没有未读消息,看了一下发送和接收的信息,很自然的绝大部分都是和工藤聪美往来的
内容。敦子看了最近的几封,内容都很无聊,她叹了口气,无论多有名的表演家,私生活也是如此庸俗,她为自
己曾经一时迷恋这样的男人而觉得难为情。

“嘭”——又听到了烟火的声音。

突然想起了什么,敦子拿着手机抬头看着天花板,这个房子的天花板是玻璃的,一部分采用了 Loft[3]设计,北
面和东面都有大扇的窗户。

敦子爬上沿着墙的台阶。

果然和她想的一样,从北面的大窗户能够看到色彩艳丽的烟火,在夜空中闪耀之后,稍后听到声响。

敦子用手机的照相功能拍了张烟火的照片,要是照片上显示的日期和时间,能够多少扰乱警方侦查的话就好了。

她下到一楼,把驹井的手机装进塑料袋,放在自己的包里,又拿出准备好的另一部手机,跟驹井的颜色很相似,
形状稍稍有些不同,不过乍一看的话,应该看不出来。

将仰面朝天的驹井的左手腕抬起来,轻轻地弯曲他的手肘,将他的手摆成握着那部假手机的样子,不过手指无法
弯成恰当的样子,手机掉在他腋下附近,没办法就这样了。

做完所有的一切之后,敦子又看了一遍四周,从现在开始,警察就是敌人,必须尽全力发挥自己的演技,必须要
消灭物证,指纹自然不在话下。

敦子觉得没问题,窥探着外面的情况离开了这里,这里原本是个仓库,很少有人经过。尽管如此自己还是低头行
走,庆幸的是一直走到大路上也没遇到人。

看了看手表,已经晚上八点四十分了,必须抓紧时间,她拦下此时刚好出现的出租车。

上了车告诉司机目的地之后敦子打算摘下手套,不过此时手指依然在颤动,花了些工夫才取下手套。

敦子看着车窗上倒映出的自己吓了一跳,目光过于严厉,她用手按摩着脸颊,大张着嘴巴活动着让自己笑起来,
给自己打打气——“你在做什么啊?你可是女演员!”

九点整,她到了约好的咖啡店,安部由美子正坐在窗边的桌子旁读着书。

“抱歉,等我蛮久了吧?”敦子在她对面坐下问道。

由美子笑着摇头,“没有,我也是刚到。”

服务员走过来,两人点了喝的东西——敦子点了咖啡,由美子点了红茶。

“不好意思啊!你没和大家一起看烟火吗?”

“没有,我没有去……对了,换服装是怎么回事?”

“还没有定,刚才和驹井先生通电话他说有这种可能,所以让我听听你的意见。”

“啊……这样啊。”

“你觉得怎样?到底是现在这时候,有点难吧?”

“也不是完全不可能,不过还是改的程度问题,自己做的话怎么都能来得及,要是下订单购买的话估计就比较难了,
比如说……”由美子开始解释。

敦子一边听着她的话一边注意着时间,尸体的状态可是时时刻刻发生着变化,可不能在这里浪费太多时间。

喝的东西送过来了,由美子正好停下了话头,“我去下洗手间,”敦子去了洗手间,进去之后在格子间里锁上门,
从包里拿出放在塑料袋里的驹井的手机。

先是从拨出电话记录中选了工藤聪美的号码,按下了通话键,但是刚一打通听到呼叫声就挂断了电话,接着从来
电记录中选择了自己的号码做了同样处理,最后从通讯录里选中了安部由美子的号码,将保持着这样状态的手机
放回包里,回到座位,“不好意思,刚才我们说到哪里了?”

“之后的日程。”

安部由美子看着记事本继续说,丝毫没有起疑。

“就是这样……”由美子的解释告一段落,好像征求敦子的意见一样抬头看她。

“好呀……”喝了一口咖啡,敦子将手伸到桌子底下的包里,用手摸索着手机,“这么说来,要是换主演的服装还
是有点难呀,”然后按下了拨号键,“还是不改好吧?”

“要是一定要改的话,那就拜托供货商试试看,”由美子正说到这里,身旁的包里传来了手机铃声,她拉过包来从
里面取出手机,轻轻地“啊”了一声,“驹井先生打来的。”

“你接吧,估计是服装问题。”

由美子点头,将电话放在耳边接听,“您好,我是安部。”

不过她很快惊讶地皱起了眉,“喂?怎么回事?驹井先生?”

“怎么了?”

由美子把电话从耳边拿开摇着头,“什么都听不到。”

“信号不好断掉了吗?”

“也不是,我觉得电话接通了,能听到轻微的声音。”由美子又把电话放在耳边。

轻微的声音不是别的,正是因为敦子在包里拿起了驹井的手机。

“你挂断了再打给他试试?”

“好的。”由美子按着按键,又把电话放在耳边。

敦子早把驹井的手机设置成了静音模式,手里拿着咖啡杯问,“怎么样?”

“没用,只能听到呼叫音……”

“等下再打一次?”

“好的。”由美子挂了电话也没有起疑。

之后两人又聊了三十分钟服装问题,其实大部分内容只是确认一下而已,没什么特别的内容。

“辛苦你了,特意把你叫出来真是不好意思。”离开咖啡店时敦子对由美子说。

“没关系,有问题随时叫我!”
“我还是向驹井先生汇报一下吧!”敦子拿出自己的手机,看着屏幕故作吃惊地说,“啊呀!”

“怎么了?”

“驹井先生也给我打过电话,有来电记录,晚上九点十三分,不过我完全没有注意到。”

“啊?那就是,”由美子拿出自己的手机,“是给我打电话之前,你没有接,所以打给我了?”

“这怎么回事?”敦子给驹井打电话,自然是没人接,“不行,还是没人接。”

“好奇怪啊!刚才打电话过来就很奇怪。”

“是啊!”

两人互相看了看,敦子开口说:“我说要不我们去驹井先生那里看看?我觉得还是看看好。”

“我也这么想。”由美子认真地回应。

两人叫了出租车,走了和来这里时不同的路。

在驹井家门口下了出租车,两个人站在他家门前,按着门铃,自然也没人应,敦子还是故作意外地问由美子,
“这个时间他是去哪里了吧?”

“我也不知道。”由美子摇着头。

敦子又按了一次门铃,等了一会说:“不会是睡了吧?”

“现在就睡了吗?”

“不是吧?”敦子装作不在意地说,然后用手按了一下门把手,试着开一下。

结果门开了,后面的由美子不由地吃了一惊。

“驹井先生!”敦子从门缝里叫着,接着把门开大走了进去,心里想的是“这就开始看我的演技了”!

她停下脚步,然后停了一下发出了“啊”的声音——这演的是了解状况需要一点时间。

不过由美子不一样,一眼看到屋内的惨状就大叫起来,她用手捂住嘴,身体不停地发抖。敦子看到她的样子心想
一般还是这样的反应好。

“看啊!看啊!他身旁!”敦子用手指着,“手机掉在那里!估计是在打电话时死的!”

由美子沉默地点头,说不出话来。

“快报警吧!我来报警,你和山本先生联系下?”

由美子一脸惨白不停地点着头,好不容易嘶哑地回了一声“好”,然后离开了房间。

敦子打开包,从里面拿出用塑料袋放好的手机,赶快取消了静音状态,小心地不留下自己的指纹,然后将尸体旁
的电话换了回来。
她出去时由美子正在打电话,听着她前言不搭后语,敦子从包里拿出自己的手机报警。

海报上画着各种装扮的人,这部戏演的是一百年前的英国人,叫做《没有登上泰坦尼克号的人们》。草薙想起那
部有名的电影《泰坦尼克号》——要是迪卡普里奥输了牌也不会登上那艘船,不过那是个虚构的人物。

草薙又看了一遍室内设计,还觉得这里很奇怪——这是一个约一百平方米的一居室,天花板高到可以打羽毛球比
赛,墙上的书架上放着大量书籍、DVD,还有 CD、唱片、VHS 录像带等东西,书架对面的墙上放置着播放用的巨
大唱片机、音箱设备等,地板上凌乱放着的坐垫、矮沙发,看来是为了听音乐、看电影而设置的。这里丝毫没有
生活气息,房间一角只有概念上的厨房,几乎看不见厨房用品,只有少得可怜的锅碗瓢盆,冰箱也好像是独自生
活的学生用的小冰箱。

这个房子的主人驹井良介,在这宽阔的地板上被杀了,几乎毫无疑问地可以断定是他杀,夺取他生命的求生刀
(survival knife)深深地插在胸口上,遗体已经被运走了,最快也要明天上午才能拿到司法解剖的结果。

草薙盯着看的海报贴在厨房的墙上,海报上是演员照片,也有驹井良介的照片,他也参与演出。

时间已经接近上午十一点,鉴识课的工作已经告一段落,现场只有搜查一课的草薙等人。

听到有人在背后叫自己,草薙回头一看,内海薰正跑过来,“听说可以询问第一发现者,请他们在辖区警察署等
着。”

“好的,”说着草薙抬头看了看天花板,“这房子还真是很棒。”

“听警察署的人说,这里原本是仓库,好像是请哪里的建筑设计师改建成住所的。”

“嗯,不过我可不想在这么大的地方住,床顶上还是挑空的玻璃窗,被那么大的窗户包围着,无法安心睡觉啊。”

“受害者是艺术家,应该跟一般人的感觉不一样吧!”

“是呀,艺术家啊!”草薙又看着海报,“你知道‘青狐’剧团吗?”

“听说过,受害者也写电视剧剧本,还是很红的。”

“这样啊!我第一次听说,说起剧团,我大概只知道宝冢[4]和吉本新喜剧[5]。”

内海薰,涂着淡淡颜色的嘴唇稍稍上翘微微一笑,“我想吉本新喜剧和剧团还是有差别的。”

“是吗?不过……”草薙扬起下巴,“你觉得那个梯子是干什么用的?”

草薙一直很注意靠墙放着音响设备前的梯子。

“不是用来拿书架上方的东西吗?”

“这个我知道,不过为什么放在那里呢?那里也不是书架。”
“只是随意放的吧?”

“放在音响设备前面啊?不影响使用吗?”

“一般来说是啊,不过艺术家做事嘛!”

“又是这理由啊!”草薙皱起了眉,“好了,走吧!”

两人乘着出租车去了辖区的警察署,正在会议室里等待的是两位女性。

辖区的警察向草薙他们进行了介绍:看上去三十五岁左右的神原敦子,身材高挑容貌美丽;另一位是安部由美子,
看上去很朴实——两人都和受害者同在一个剧团,神原敦子是演员兼编剧,安部由美子是演员兼服装。

“我们是个很穷的剧团,所以每个人都兼了这样那样的职务。”神原敦子谨慎地说,既不是玩笑也不是谦虚,而是
实情。

她们这样说——今天下午开始排练,结束的时候大约六点,之后解散,神原敦子买东西之后回家,不过服装有些
问题,大概是七点四十分左右给驹井打了电话,驹井说让她和服装商量看看,因此神原敦子马上给安部由美子打
了电话,当时安部由美子正好在自己家附近的快餐店刚吃完晚餐,两人约定九点在咖啡店见面。

两人按照约定在咖啡店见面,不一会儿安部由美子的手机就响了,是驹井打过来的,不过接起电话却没有人说话。
安部由美子觉得奇怪,就挂断了又打过去,不过还是没人接,驹井的电话处于打通而无人接听的状态。

两个人在大概三十分钟后离开咖啡店,这时神原敦子发现驹井也给自己打过电话,她打回去也是没有人接,两人
决定去他家看看,驹井常在家里接待剧团团员,因此她们也经常去他家。

乘出租车过去一看,玄关的门没有锁,因为担心打开了房门,结果发现了驹井良介的异样。

“你说自己在七点四十分左右和驹井先生通过电话,那时他有什么异常吗?”草薙问神原敦子。

她摇着头,“没注意到有什么不对。”

“比如说他和谁在一起之类的事?”

“我不知道……没注意到,不好意思。”神原敦子挺不好意思地道歉。

两人的供述中没有特别令人生疑的地方,草薙又问了她们诸如“到现场的途中有没有注意到可疑的人?”“进到
房间里有没有注意到什么?”“作案动机?”“能不能想到什么人可能是凶手?”等问题。

“只有一件事……”神原敦子开口说,“那把刀可能是剧团的。”

“剧团的?什么意思?”

“道具,这次的戏里面有用刀的情景,是为此准备的。”

“在戏里用真正的刀?”

神原敦子为难地点头,“驹井先生认为这样会有感染力,听说是他在网上下单买的。”

“你说可能是这把刀?”
“是的。”

“这把刀平时放在哪里保管呢?”

“排练场的柜子里。”

“你最后一次看见是什么时候?”

“今天白天,排练中看到过,是吧?”为了寻求同意,神原敦子看着旁边的安部由美子。

“我也记得是这样。”安部由美子说。

辖区的警察很快离开了房间,尽快去确认此事。

“最后,”草薙说,“要说和驹井先生特别亲近的人是哪位?比如说正在交往的女朋友?”

这时气氛变得微妙起来,安部由美子一脸窘迫,而神原敦子想要掩饰什么地调整了坐姿。

“怎么了?”草薙又问了一遍。

“我不知道……”安部由美子摇着头。

不过神原敦子却干脆地回答:“嗯,有一位。”

“哪一位?”

“也是我们剧团的,”神原敦子说了工藤聪美的名字,她还看着安部由美子,好像责怪一般地说,“这种事还是该
说就说吧!要是隐瞒早晚都会被发现的。”

“好的。”安部由美子点头。

草薙感觉到其中似有隐情。

“已经通知工藤聪美了吗?”

神原敦子摇着头,“我们没有通知。”

“不过,山本先生可能通知了。”安部由美子说。山本是负责剧团事务的人。

“能告诉我工藤小姐的住处吗?”

神原敦子皱起了眉,“今晚还是不要打扰她吧……”

“我知道,我会注意的。”草薙摆出了记录的架势。

“我手机里面没有存,由美子,你应该知道吧?”

“我有她的电话号码和邮箱。”安部由美子拿出手机。

草薙和内海薰一起离开了会议室,回到刑事课办公室,他们的上司间宫正在那里。草薙把两人说的内容大概地汇
报了一下。
“原来如此,工藤聪美是他的女朋友啊!这样就说得通了。”间宫一脸释然。

“怎么说?”

“从受害者的手机通话记录来看,九点十三分给工藤聪美打了电话,之后又给神原小姐、安部小姐相继打了电话,
估计是因为联系不到工藤小姐吧!而且由于神原小姐没有接听所以没有办法打给了安部小姐,选择安部小姐是因
为她的姓氏按照音序排在通讯录的第一位,这估计是事出紧急。”

“打电话是为了求救吗?”

“恐怕是的,听鉴识官说,被刺中之后还可能活一段,估计是这期间想打电话,不过因为说不出话来,或者是说话
之前就断了气。”

“这的确说得通。”

“另外还有一点,手机上还有残留的证据,刚才打印出来的。”间宫从桌子上拿起来三张照片,拍摄的都是烟火。

“真漂亮啊!”

“照片底下有显示时间。第一张是今天十八点五十分,第二张是十九点二十七分,第三张是二十点三十五分,从最
后一张的拍摄时间到给工藤聪美打电话的九点十三分之间,应该就是被害时间。”

草薙点着头看着照片,心里想着为何第二张和第三张之间间隔了一个多小时。

这时候内海薰过来了,她说已经和工藤聪美联系上了。

“怎么样?”草薙问。

“她已经知道了,一直在哭。”

“在自己家里吗?”

“是的,和剧团的同事在一起。”

“同事?”

“听说她得知消息时,正和剧团的人在一起,其中一人担心她就送她回家。”

“原来如此,她能接受问讯吗?”

“说是时间不长的话可以,问了她住处地址,从这里开车大约要二十分钟。”

“马上去看看!”间宫说。

工藤聪美是个皮肤白皙身材瘦削的姑娘,若是表情明媚的话,这样的肤色在荧光灯下会非常有魅力,但是现在看
来只是病怏怏的。

草薙跟着内海薰一起走进她狭小的一居室,看到房间的角落里放着缝纫机,心想如今这可是个稀罕物。
两人坐在玻璃茶几前,和工藤聪美面对面坐着,工藤聪美的同事在一旁的床上坐着,是个微胖的女人。

“我是快十点时知道的,是事务局的山本先生打电话过来。”工藤聪美给草薙他们看自己的手机——已接电话
“21:52

山本”。

不过草薙注意到下面的“21:13 驹井”,跟她说了之后,工藤聪美低低地说,“原来是这样,我过后才注意到有
电话,我把电话放在包里了,这可是他最后的电话……”说着她俯下身哭了起来。

她说自己在某个团员住的公寓楼顶看烟火,是说好排练之后大家一起去看的,之后大家再去居酒屋喝酒时,事务
局的山本打电话过来。

“驹井先生没有去看烟火吗?”

“没去,他说这部戏他还有些必须要做的事……”

“这样,你刚才说看烟火的公寓是几点过去的?”

“排练之后,买了些演出用的杂物,回了一趟家……大概是八点。”

“没错,”旁边坐着的女人说,“我可以作证。”

草薙点着头,停了一下又开口问,“你对案件有什么想法?有什么人会恨驹井先生?”

工藤聪美表情痛苦地皱着眉,用手捂着嘴,好像很烦恼地低着头,然后轻轻地摇头,“到底还是没有……我想不
出。”

“这样,”草薙盯着她,“不管想到多小的事,请一定告诉我们!”

工藤聪美犹豫着,感觉似乎隐瞒着什么事。

“聪美,我先去一下便利店啊!”女同事站了起来。

“啊……好吧!”

女人向草薙他们行了个礼,离开了房间,感觉是为了让他们说话方便。

确认门关上了之后,草薙又看着工藤聪美,“工藤小姐。”

“实际上,”她说,“和他交往的不止我一个。”

草薙不禁倒吸一口气,和内海薰对视了一下,这真是令人意外。

“不止你?你是说他脚踩两只船吗?”

“不是,是在我之前交往过的,也是剧团中的,不过他和那个人分手了,选择了我。”

“那个人还在剧团里?”
她缓缓地点头,“是的。”

草薙身旁的内海薰开始准备记录,“那个人的名字?”

工藤聪美深深地吸了一口,下定决心一般回答:“神原敦子。”

第二天上午,警察署的会议室里,草薙等人围坐在股长间宫身旁。

年轻警员岸谷,汇报了关于刀的查访结果,刀果然是从排练场拿出来的,不在原本放置的架子上,给负责道具的
团员看了照片,对方也确认是这把刀。

“你知道昨天排练之后是谁收的刀吗?”间宫问。

“道具负责人证实的确放在指定位置了。”

“排练场是谁负责锁门?”

“据说是驹井先生负责,他经常在大家都走了之后自己留在那里,昨晚也是。”

“有没有可能是受害者自己带着刀?”

“估计不是,鉴识课的报告显示,刀柄并没有用布擦拭过的痕迹,留有很多指纹,但是没有找到受害者的。”

“知道指纹都是谁的了吗?”

“大概可以找到,是排练中使用刀的演员和道具管理员,刀柄留有手套的痕迹,估计凶手是戴着手套作案的。”

“手套?这么说还是有预谋的犯罪——凶手潜入排练场偷走刀吗?谁有排练场的钥匙?”

“只有受害者和叫做山本的事务负责人,但凶手用的是别的钥匙。”

“别的钥匙?怎么回事?”

“排练场入口附近有一扇检查水管用的门,那里藏着一把备用钥匙,估计用的是那把。”

“这怎么回事啊!”间宫撇着嘴说,“谁知道这事?”

“我马上会进行详细调查,不过估计剧团每一个人都知道。”

“要是剧团团员……”间宫依旧坐在座位上,环视着自己的部下,“问题是为什么用这把刀,这摆明就是剧团内部
的人作案。”

“估计是为了搅乱侦查。”岸谷说。

“是为了让大家觉得是内部有人作案?”间宫自己认同这个假设,点了好几次头,“你调查看看,有谁知道在排练
中使用的是真刀?”

“好的。”岸谷回答。

“之后就是人际关系了吧?”间宫看着草薙,“他女朋友那里有什么进展?”

“有一点值得注意。”草薙汇报了昨晚问到的情况。

间宫摸着下巴,“第一发现者是受害者的前女友?这的确有问题,两人是什么时候分手的?”

“受害者和工藤聪美小姐是半年前开始交往的,估计就是那个时候。”

“半年啊……”间宫念叨着,“真是个微妙的时间啊!刚被甩时有杀人的可能,这半年后……”

“这一点我也有同感,不过也许有什么原因再度生恨,这也不是不可能的。”

间宫靠在椅子上,握起双手,“不过要是这样的话,那电话怎么回事?就是给安部打的电话?要是受害者自己打
的话,神原敦子不可能有作案时间。”

“这一点,原本给工藤小姐打电话之后,又给神原敦子、安部小姐打就很不对头,我觉得人在濒死状态下不会这么
做的,就算是没人接听,也会继续打给女朋友吧?”

“虽说如此,但如果就是这样打电话你也没辙吧?”

“这难道不是做了手脚吗?”

“做了手脚?”

“我刚才和安部由美子小姐确认过,在咖啡店时神原敦子去过洗手间,估计是那个时候做了手脚。”

“你说说看!”

“首先约安部由美子小姐见面,选择安部小姐是因为她在手机通讯录里排在前面,可以被设想为人被刺之后求救的
正常反应。按照计划杀人之后,拿走了受害者的手机,然后见了安部小姐,中间去了洗手间,首先打给工藤聪美
小姐,然后马上挂断,要是对方接听了可就麻烦了。接下来给自己也就是神原敦子打电话,最后将手机调为显示
安部小姐的号码状态回到座位,之后在桌子底下用手按着手机,只是按下通话键。安部小姐说接了电话但对方什
么都没说,那时驹井先生的电话在神原敦子的包里呢——这么设想如何?”

间宫瞪着草薙,“指纹怎么办?这个季节戴手套什么的,安部小姐不会觉得奇怪吗?”

“把手机放在塑料袋里就行了,这样操作起来就不会留下指纹了。”

“不过要是这样的话,现场应该没有看到受害者的手机,安部不是说她确定看到手机了吗?”

“可以用个假的啊!在死者身边放个相似的手机,趁着安部小姐不注意时换成原来的,这也不难吧?”

“那照片怎么解释?”

“说的是烟火的照片吗?”

“是的,第三张照片是在二十点三十五分拍摄的,要是那时受害者还活着的话……”
“已经死了,”草薙马上回答,“估计那是凶手拍的——要是假设神原敦子是凶手的话。”

间宫再次盯着草薙,“有证据吗?你说她动了手脚的证据是什么?”

草薙脸色严肃,摇了摇头,“很遗憾我没有证据,不过应该是用这样的方法,因此神原敦子不能证明自己不在犯
罪现场。”

“不过,说出刀是剧团道具的人不也是她吗?这不是为自己成为疑犯提供证据吗?而且用那把刀的动机是什么?”

“刀是道具的事实,一调查马上就会被发现,难道不是她觉得自己装作不知道不自然吗?不过正如您所说的一样,
我现在还不知道为什么要用这把刀做凶器。”

“即使这样神原敦子也很可疑?”

“我觉得有调查的必要。”

间宫用满是怀疑的细长眼睛看了草薙一会儿,使劲抬起他发福的双下巴,“知道了,那就按这个思路试试看吧!
别人还有什么意见?”

“我有!”举手的是内海薰,她走到白板旁,指着那里贴着的三张烟火照片,“我看时就注意到了,第一张和第二
张应该不是在驹井家拍的吧?”

“怎么说?”间宫问。

“您能看到烟火的背景里有月亮,这个时间,月亮应该在东边的天空,而拍摄的地方是放烟火地点偏西的地方。受
害者的家是在放烟火地点偏东的地方,背景里拍不到月亮,因此我想第一张和第二张是不是在排练场拍摄的
呢?”

间宫握着双手盯着照片,“没错!这么一想,就能解释为什么第二张和第三张照片之间间隔一个多小时了!”

“第二张照片是在晚上七点二十分拍摄的,从排练场到受害者家中怎么也要三十分钟。”

“总之,犯罪时间是晚上八点以后吧?”间宫看着部下,“彻底排查剧团相关人士的不在场证明!”

神原敦子看着鱼缸里的热带鱼沉思着,热带鱼真是可怜——虽然生有宝石一般美丽的颜色,却被关在这么小的地
方,不过反过来想想鱼儿们是怎么想的,就别有意味了,看着那些凝视着自己泳姿的人们的表情,估计心情也很
好。演员就是这样的,即使是在有限空间的舞台上,心里也要无时无刻不望着台下的观众,不仅被他们看,还要
让他们看。

敦子正在自己常去的酒吧里,独自一人在吧台前喝着“新加坡司令”[6],那装着游来游去的热带鱼的鱼缸就在调
酒师们身后。

从案发到现在已经过了二十四小时了,也不知道警察的侦查进行到什么程度了,估计已经知道驹井先生和自己的
关系了,应该正在背地里对很多人进行着调查,不过没人告诉敦子。

“我很尊敬你!以后你对我来说还是很重要的同事,不过我对你没有爱情了,仅此而已。”

耳边回响起半年前驹井良介说过的话,敦子端着鸡尾酒酒杯,突然微笑了起来,很想问问那个世界的他——“仅
此而已”,这是真的吗?你失去的很重要,现在你应该明白了吧?

敦子盯着自己的手,用刀刺进胸膛的感觉……

她的身后传来门开的声音,有人说着“欢迎光临”。“来了!”敦子的直觉告诉她,这时的直觉不知道为什么总
是那么准。

她很快意识到身旁有人,一个低低却熟悉的声音说着:“晚上好。”

敦子抬头看着对方,脸上露出了笑容,“哎呦,没想到你这么快呀!”

“是吗?我还是不想让你等,”汤川学看着手表,坐在敦子旁,身穿带着光泽的灰色西装。

“我也是,没有打扰到您的工作吧?”

“我在电话里就说过,并不是工作而是以会议为名的招待活动,不过是接待一下花着纳税人的钱胡吃海喝的官员们,
浪费时间。”

酒吧服务员过来,汤川要了杯金青柠[7]。

“听起来是觉得很有压力,不过您听了我的事,也许也是浪费时间。”

“我不这么想,所以才过来的,你说的事应该和‘青狐’有关吧?”

敦子一脸严肃地回答,“是的!”

今天的早报刊登了驹井良介被杀一案的新闻,电视新闻、脱口秀也进行了报道,汤川也不可能注意不到,不管怎
么说自己也是“青狐”粉丝俱乐部的一员,当然不是主动入会的,而且也不需要缴纳会费。

几年前这个剧团做过一个以物理学家为主人公的戏,敦子负责剧本,那时敦子跟办公室的山本商量想要找一位真
正的物理学家聊聊,山本让她见了帝都大学物理学科副教授汤川,好像两人有共同的朋友。

实话说这部戏演得并不太好,不过看戏的汤川很开心,还要求以后可以常常来看戏,因此剧团给了他特别会员的
待遇,每年汤川都会来看几次戏,有时也会去后台看看。

敦子喝了一口酒说,“剧团暂停活动了,今天召集了大家传达了这个通知。”

汤川拿着酒杯,叹了口气,“这也没办法。”

“完全搞不懂,也不知是谁做了这么残忍的事……”

“警察怎么说?”

敦子摇着头,“今天也是,排练场、办公室都来了好多警察,但什么都不告诉我们,只是问我们问题。”

“这是他们的做法。”汤川一脸“懂行”的表情。
“您说过您在警视厅有至交吧?而且是搜查一课的。”

“说是至交有点过,是那种想甩都甩不掉的朋友。”

“您和这位朋友经常联系吧?”

汤川正准备喝酒,不禁停了下来,“你为什么问这个?”

敦子微微皱起了眉,“就像刚才说的一样,警察什么也不告诉我们,所以剧团中弥漫着不安的气氛,我多少想要
知道一些警察的侦查进度。”

“总之就是希望我和认识的警察联系一下,打听一些案件侦破的信息,是吧?”

“我提了过分的要求。”

“没错,是过分,”汤川冷淡地说,“再怎么认识,也不可能讲案件进度上的秘密,而且对方是警察,我们难道信
不过吗?”

“不过您不仅仅只是认识吧?还多次帮他们查案,这次他们也应该告诉您侦查的秘密。”

“查案是根据警方的情况,这次他们并不需要我,所以我只是个局外人。”

“这样子啊!”

“而且你也许不知道,虽然都叫警视厅搜查一课,但是也有好多组,如果是别人负责的案件,的确是什么都不知道,
你知道这次的案件是哪个组负责吗?”

“不知道,完全不知道……”

“是吧。”汤川冷着脸点头。

“不过知道负责调查警察的名字,他们留下联系方式了,有男的,也有年轻女警。”

“女的?”汤川眉头一紧。

“我还想原来真的有女警啊,”敦子拿出手机,打开记事功能看着说,“叫内海,主要问问题的是叫做草薙的男警
察。”

汤川的表情毫无变化,只是慢慢地喝着酒,轻轻地摇着头,“抱歉,这两人我都没听过,不是我认识的人。”

“这样啊……”敦子叹了口气,原本自己也没抱太大希望,看来一切都不尽如所愿。

“不好意思,帮不上忙。”

“没有,是我提出了无理要求。”敦子把酒一饮而尽。

汤川用手给杯子里加冰块,“你说团里有不安气氛?团员之间的不安气氛具体是什么?”

看到敦子犹豫着不知该如何回答,汤川一脸不好意思地苦笑着,“抱歉,我越界了,收回我的问题。”
“不是,”敦子摇着头,同时在脑海中快速地盘算着,要是把话说到那个份儿上,估计会对这个物理学家起作用,
“说实话,听说他们是怀疑内部人作案。”

“内部人?难道凶手是剧团成员?”

敦子点头,“插在驹井先生胸口的刀是这次演出用的道具,只有内部人才能拿出来。”

“这样啊?”汤川的眉头皱得更紧了。

“而且,”敦子想要试着再往前一步,“我估计警察最怀疑的人是我。”

戴着眼镜的汤川吃惊地瞪大了眼睛,“你?”

“是我发现尸体的,不是有句话说报案的等于疑犯吗?”

“不过那只是……”

“当然不只是因为这一点,我之前和驹井先生交往过,不过他爱上了别人所以我们分手了,所以我也有了杀人动机,
为了报复自己被抛弃。”

不知道要回答什么,汤川紧闭着嘴巴作思考状。

敦子微笑着,“所以说剧团内的气氛不安,准确地说是我的周围。”

“我可算知道你为什么想了解警察调查进度了。”

“不好意思,我不会再提这个话题了。”

“没关系,”汤川举起一只手,“要是有机会见到我的朋友,婉转地试着问问,也许会得知些情况,但你可不要有
太多期待。”

“好的,请您不要为难。”说着,敦子叫服务员结账。

“你问我这种问题真是让我为难呢……”吉村理莎缩着肩低下头,看起来却像是在表演想要保护自己男人的软弱女
性,虽说是新人,但也是女演员,不过现在没有化妆,看上去不像。

“不管多小的事都可以,也不用考虑是不是和案件相关。”草薙小心温和地说着。

“你这么说我也……”吉村理莎皱着眉。

草薙问她,警方已经知道驹井良介和工藤聪美的关系,想知道驹井在男女问题上还有什么情况。

两人是在银座的咖啡店里,吉村理莎不时伸手去拿放在桌子上的手机,她是为了看时间,在“青狐”演出之外,
晚上还在银座的俱乐部打工,白天草薙和她联系,她同意在去打工之前见个面。
“抱歉啊,你马上就要去工作了,”草薙道歉,“你打工的地方离这里近吗?”

“在七丁目[8]。”

“是吗?那里我经常去,方便的话能给我张名片吗?”

“啊,好的。”她打开皮包,拿出名片来。

“嗯,是叫做‘未来’的地方啊,”草薙看着拿过来的名片,“下次我一定过去捧场。”

吉村理莎低头说:“那就请多关照,”然后用探寻的目光看着草薙,“你知道神原小姐的事吧?”

“神原敦子吗?”

“是的,以前她可是驹井先生的女朋友。”

“是吗?”草薙装作第一次听到,准备开始记录。

不过吉村理莎不时地降低声音所说的内容,和草薙之前查访的大体相同,当大家发现驹井和工藤聪美的关系时,
都在冷眼观望着事情的发展,但每个人都说驹井、神原敦子的态度没有发生任何变化,至少在众人面前都和从前
一样。

“大家都说驹井先生和神原小姐,到底都是很有职业精神啊,”吉村理莎继续说,“不过,我觉得有些奇怪。”

“怎么说?”

她看看周围,然后凑到草薙面前说:“我说的内容,你能不告诉别人吗?”

“当然了。”草薙深深地点头。

“我觉得啊,神原小姐没有放下驹井先生,估计她心里想着的是总有一天驹井先生会回到自己身边的。”

这真是大有内容的想法——“你这么想的证据是什么?”

吉村理莎一脸严肃,“要说证据,只能是女人的直觉。”

“那好吧,告诉我这种直觉是什么时候产生的?”

“好,”她嘟囔着,“有很多事,不知什么时候神原小姐说过关于驹井先生的话,你能想到那种‘那个人没有我就
什么都做不成’充满自信的话吧?所以我这么想,神原小姐是不是一直想把男人夺回来?”吉村理莎说着转动着
大大的眼睛,又一次强调,“请你一定不要说是我说的啊!”

“我保证。”草薙回答。

从咖啡店出来草薙和吉村理莎告别,给内海薰打了电话,她也在查访中,草薙问她那边的情况,内海也说正好结
束,两人决定在回到警署之前互相交换一下情报。

“果然不出所料,”内海薰在快餐店里喝了一口拿铁咖啡,然后开口说,“帝都电视台的青野制作人、作曲家秋山
先生,两个人也经常和驹井先生通电话,不仅是他们打给驹井先生,驹井先生也常打给他们。”

“这就是说,至少这两个人的电话号码没有在被害人手机的通讯录里,这是很奇怪的。”

“是的!”

“辛苦了!做得好!”

对驹井良介的通讯录存疑的是内海薰,假设神原敦子在电话上做了手脚,那为什么确信安部由美子是驹井通讯录
上最前面的人?

不过仔细考虑了一下,觉得不需要这样,要是有别人只要删掉就好了。

因此调查了驹井的联系人资料,寻找在音序上排在安部由美子之前的人名,找到好几个人,青野和秋山就是其中
两人。

“这就能看出手机做了手脚,不过问题是我们没有证据。”

“剧团里八点以后没有不在场证明的只有神原敦子。”

调查烟火照片的结果发现,第一张照片中拍到的窗框是排练场办公室的,第二张照片里没有拍到窗框,不过从月
亮的位置来看,应该是在排练场附近拍摄的,第二张照片是七点二十七分拍摄的,从排练场到家要三十分钟,如
果这样考虑犯案时间应该是八点以后,这样调查起来剧团全体人员只有神原敦子没有不在场证明。

“这么说也对,不过要是无法证明给安部小姐打的电话有问题,神原敦子就有不在场证明了。”草薙咬着嘴唇说。

内海薰叹了口气,继续喝着拿铁咖啡问:“动机是什么呢?是因为受害者和神原敦子的感情关系吗?”

“没有进展,不过刚才我见的女人说了些意味深长的事。”

草薙告诉内海他从吉村理莎那里听来的内容。

“把分手的男人夺回来的感觉?”内海薰摇着头。

“不过还是没有夺回来,所以就变成恨,杀了他——这么解释如何?”

“不知道,也许会有这种事吧!”

“要是你的话会怎么做?杀了他吗?”

“不知道啊,”内海毫不在意地回答,“人和人不同啊!对了,汤川先生给我打电话了。”

“汤川?”草薙真是没想到,“有什么事?”

“不清楚,不过就是问什么时候能再看‘青狐’的戏?”

“‘青狐’?他怎么会对这事这么在意?”

“他说自己是粉丝俱乐部的会员,我觉得奇怪的是他怎么会知道我们负责这个案子呢?”

“的确如此,那你怎么回答的?”
“我糊弄地说:‘您说什么?’”

草薙不禁笑了出来,“这样回答好!”

“不如你给他打电话?”

“嗯,好!”草薙喝完了自己的冰咖啡。

草薙心想这个时间不会有人来吧,已经是夜里十一点多了,结果奇妙的是,帝都大学的校园里依然有人,有穿着
运动服跑步的人,还有用手推车运送物品的年轻女性,仔细一看,是个大音箱,估计等下还要进行乐队排练。

无论什么时代大学都是另一个世界,草薙想起了自己的年少时光。

汤川还在物理学科第十三研究室,草薙打电话时,汤川叫他不忙时过来。

“不想打扰你的工作,不过有一件我很在意的事。”说着,汤川把装着速溶咖啡的马克杯放在桌子上。

“你主动插手案件还真是少见啊!我听内海说了,据说你还是剧团粉丝俱乐部的成员,我第一次听说你喜欢戏
剧。”

“凡事都有可能,先不说这个,听说你们现在怀疑神原敦子小姐?”

正在喝咖啡的草薙差一点呛到,“你认识她?”

“也没什么吧?她是剧团成员,我是粉丝俱乐部的,昨晚她来找我,问我是否知道警察的侦查情况,因为以前我说
过在警视厅有认识的人。”

草薙看着汤川平静的脸,“你答应了?”

“我跟她说不可能,就算从你这里听到什么,我也不打算告诉她,叫你过来,是因为和她聊过之后,我有个想
法。”

草薙放下马克杯,挺直了身子,“她和你说什么了?”

“就是刚才说的,她说想要探听警方的侦查情况,估计自己被怀疑了,听说她之前和驹井先生交往过。”

“身为粉丝俱乐部的会员,你不知道吗?”

“我可不是连这个都知道的核心成员,不过怎么样?还是怀疑她吗?”

草薙用手指挠了挠鼻翼,“你真的不告诉她?”

汤川微微有些吃惊,“你不相信吗?”
“不是,”草薙苦笑着耸了耸肩,自己要是怀疑这个男人可就犯傻了,“那我就明确地说了,现在我们觉得神原敦
子很有嫌疑,不过没有决定性的证据也没有抓她,情况就是这样。”

“很有嫌疑的根据是什么?动机吗?”

“不仅如此,还有几处证据。”

草薙把目前为止的大致情况讲了一下,打电话方式不自然,在手机上很有可能做了手脚,还有烟火的照片,其他
剧团团员八点以后都有不在场证明,等等。

“原来如此,”汤川用手指推了一下自己的金边眼镜,“打电话和删除通讯录是根据吧?的确是很有嫌疑,不过没
有决定性的证据。”

“今天也是为了找到决定性的证据跑了一天,不过没有收获,也找不到目击者,她乘的出租车也是随机的,要是不
能证明给安部小姐打电话的并非受害者,她也就有了不在场证明。”

“这个证明很难啊。”

“唯一有力的就是死亡的推测时间,解剖结果显示,有可能是在给安部小姐打电话之前更早一点时间死亡的,不过
这也是推测时间。”

汤川点头,握起了双手,“要是神原小姐是凶手的话,为什么要用道具刀呢?”

“这也是我们最大的疑问,为什么要特意选择让人知道是内部人作案的东西呢?”

“当人做出令人不可理解的动作时,只有两个理由,一个是没有其他选择,另一个是有他人看不出的好处。”

“应该没什么好处,也不觉得是没有其他选择,准备让人看不出来路的凶器也不是那么难,凶手是戴着手套作案的,
很明显是有计划的犯罪,这样的话怎么会是没有准备好凶器呢?”

“手套……”汤川松开双手,“被害人是被刺中了胸部吧?”

“是的。”

“有反抗的痕迹吗?”

草薙摇摇头,“看不出来。”

汤川一副不得其解的表情站了起来,从白色外衣胸口的口袋里拿出一支圆珠笔,“这是怎么回事?受害者是被蒙
上双眼了吗?”

“蒙上双眼?为什么?”

汤川握着圆珠笔,用笔尖向草薙的胸口刺去,“拿出藏好的刀,从正面袭击——这是不可能的吧?受害者有可能
无法逃脱突然袭击,不过手套是什么时候戴的?要是戴手套的话,受害者就会一直关注凶手的手,就没有机会拿
刀出来吧?”

“不是在受害者身后寻机戴好手套然后再拿出刀吗?”

“要是这样的话,为什么不从背后袭击?这样的话不用担心对方会反抗。”
“估计是这样打算的,结果事到临头受害者突然转身过来。”

“要是这样的话,就是说在不知道什么时候受害者就会转身过来的情况下,凶手戴上了手套并拿出了刀,这风险也
太高了!要是我的话就不会戴手套。”

“你虽然这么说,但是用手套留下痕迹也没办法,凶手和你想法不一样吧?估计是没有信心清除刀上的所有指
纹。”

“这是重点!留下刀的动机是什么?就算不得不使用道具刀,但把刀带走就完了,我不觉得是凶手忘记了,他一定
十分清楚使用道具刀带来的后果。”

“这……”虽然草薙想要接话,却陷入了沉默——汤川说的有道理。

汤川把圆珠笔放回口袋,慢慢走了起来,“这就是说有不得不这么做的理由,不过为什么不把刀带走呢?”

“完全没想明白啊!枪杀的话不好从体内拿回子弹,刀具的话就简单了,刺了拔出来就好了,没有插在那里的理
由。”

“是一直插在那里?”汤川依然低着头走来走去。

“的确不能认为是凶手疏忽了,把凶器留在那里很容易就找到疑犯,这是小孩子都知道的常识。”

汤川突然停下了脚步,缓缓地抬起头,“要是反过来呢?”

“反过来?什么意思?”

“这样做会对凶手有利,你刚才说看不出好处,真的是这样吗?假如现场没有刀的话会怎样?你们的侦查会如何进
行?”

草薙耸了耸肩,“那还用说吗?要是没有凶器就只有先找吧!”

“就是这样!”汤川竖起食指,“凶手就是希望避免这种情况。”

“什么意思?”

不过汤川没有回答,又开始走来走去。“喂,汤川!”草薙喊他。

汤川停下了脚步,“你说有烟火的照片,现在带着吗?”

“带着呢!”草薙从西服里面拿出三张照片,放在操作台上。

汤川拿过三张照片,仔细地看着,那是科学家的目光。

“上面有日期和时间,这有可能是加工上的吗?”

“鉴识课说估计没有。”

汤川点着头,又一次看着照片,思考了一会儿抬起头,“我有个请求,你能答应吗?”

“什么?”
“我想去看看现场,就是驹井先生被杀的那个房间。”

“为什么?”

“我有想确认的地方,不过如果普通民众不能进入的话,那你就按照我说的去做。”

草薙叹了口气,站了起来,“就别浪费时间了,我马上安排!”说着掏出手机。

一个小时后,两人到了驹井良介的家里,汤川看着玻璃拱顶的天花板,嘟囔着“果然不出所料”。

“怎么回事?快告诉我!”

“你别着急,我马上要确认一下。”汤川走上了 Loft 的台阶,手里拿着东京都地图和指南针。

走上去之后,汤川看着北侧的窗户,然后又看着东面,这个时间天上没有月亮。

汤川环视着室内然后下了楼梯,目光停在一点方向,“那个梯子是干什么用的?警方放在这里的吗?”

“不是,一开始就有的,我也觉得很奇怪为什么放在这里。”

汤川走近梯子,再次抬头看天花板,开始微笑。

“怎么回事?你好奇怪啊,发现什么了?”

汤川笑着转向草薙,“这难道不好笑吗?我在想这么简单的伎俩就把天下的警察都给骗了!”

“你说什么?”

“有件需要你调查的事,”汤川说,“放个烟火到底要花多少钱?”

听到玄关门铃响的时候,工藤聪美正在洗手。她觉得手上有腥味,不管洗了几遍,把手指放在鼻子底下她还是能
闻到有烂鱼的臭味。

明知道是自己的心理作用,但从那天开始,几天之内洗了几十遍手是不可能还有味道的,但是自己突然注意到有
味道之后就无法控制地洗手,把手指头都洗得红了,遇水会有轻微的刺痛感,但还是停不下来。

此时的门铃于她就是救星一般,要是没有别的事的话,她会一直洗下去。

用毛巾擦了手走到玄关,工藤聪美回应着,“谁呀?”

“工藤小姐,我是前天来过的内海。”只听见一个女人的声音。
“内海……”感觉是在哪里听过,是谁呀?

从门镜往外看,吃了一惊,是案发之后来过的女警察。

她打开门,内海警官客气地低头行礼,“突然过来很是抱歉,因为有两三件想要问你的事,能否请你和我一起去
警署?”

“要问我……什么事?”

“我们到警署说吧!”内海警官公事公办地说。

聪美心中涌起不祥的感觉,而且这时又开始闻到那个臭味了。警察会注意到吗?她突然又觉得应该不会。

“现在吗?”

“拜托你!因为有需要你确认的事。”

“是什么……事啊?”

“缝纫用具,你和安部小姐一样都是负责服装吧?也会做衣服、缝补衣服什么的吧。案发当天,你应该带着有缝纫
用具的包,能把那个先给我吗?”

女警察的声音突然好像从很远的地方传来一样,聪美觉得自己要晕过去了。

“我知道了,”她答道,想要关上门,不过内海警官用手按住门走了进来,“请让我在这等你!”

聪美点着头,转身回到屋里,装着缝纫用具的包放在床边,她走过去拿在手里,不过马上拉开旁边的窗户,想要
跳下去。

“工藤小姐!”一个尖锐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同时抓住了她的手腕,内海警官立刻站到了她身后,“寻死可是胆小
鬼!”

聪美浑身无力,站都站不住地跪坐在地上,然后看着自己的手。

好奇怪的事——臭味消失了。

“啊!”她放心地觉得自己再也不用洗手了。

接到草薙电话后大概十分钟,汤川出现在正门,他身姿挺拔地走了过来,打开车门坐在副驾驶的位置上。

“很久没坐过你这辆‘天际线’[9]了,几年了?”

“我一直好好保养,你就放心吧!”看着汤川系好了安全带,草薙发动了车。

“实验准备得怎么样了?”
“准备好了,不过协调各方面可真是太麻烦了。”

“不是我的错。”

“这个嘛……”草薙开着车,“工藤聪美自首了。”

“是吗?凶器是什么?”

“是剪刀,正如你推断的。”

“她没有处理掉吗?”

“和其他的缝纫用具放在一起了,估计是考虑到买个新的替换掉会让人生疑,所以就没有扔掉,虽然清洗过,但是
检测证明有血液反应。”

草薙用余光看着汤川点头,但是物理学家没有露出很满足的表情,估计他觉得这种程度的推理自然是不会错的。

为什么凶手会使用能被锁定身份的凶器,而且还把凶器留在案发现场了呢?汤川对此的回答是,“这样对凶手有
利。”

要是现场没有凶器的话,警察一定会积极寻找凶器,也一定会注意到道具刀,如果那就是凶器的话就没什么问题
了,不过如果不是,使用的是别的凶器而且是可以判定主人的物品会怎样呢?

汤川的这个推理带来的假设很大胆,这是不是神原敦子在包庇真正的凶手呢?汤川的根据是因为神原敦子说的话。

汤川说,神原敦子这样描述:“插在驹井先生胸口的刀是这次演出用的道具。”

“插在胸口”——这个说法很奇特,一般的人会说是胸口插着刀,汤川认为这种说法是因为她知道这把刀原本不是
凶器,只是插在胸口上而已。

那么真正的凶器是什么?应该是有特定的主人,和刀一样有杀伤力,而且带着走也不会引人注意的东西。

就这样推理出剪刀,而且是锐利的裁缝用剪刀。

草薙想起工藤聪美的房间里有缝纫机,调查的结果发现,果然她也负责服装。

“到底是神原小姐在背后指挥她的吧?”

“是的,其中情况很复杂。”草薙小心地开着车,想着和她们的对话。

从精神状态明显不稳定的工藤聪美那里,问出详情可不是件容易的事,以为她在叙述过程中要哭起来,结果她突
然陷入虚脱状态,哄小孩一样总算拿到以下的供述内容。

和很多人证明的一样,当天的排练是晚上六点多结束的,工藤聪美和其他负责衣服的同事一起去买了演出用的物
品,之后大家约她看烟火,她回答说:“我先回家一下,然后再去。”就和同事们分开了,实际上她想回排练场,
想跟驹井良介聊聊,不过她在过去的路上给驹井打了电话,知道他已经离开办公室就去了家里。

工藤到驹井家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七点半了,驹井也已经到家了。

在他家见面时,工藤聪美紧张地正想要开口,因为她要告诉驹井一件很重要的事。
不过驹井比她更快一步开了口,“我也有想和你说的事。”看着驹井僵硬的表情,工藤聪美有不祥之感。

“什么事?”工藤聪美问的时候,驹井就对她说了最要命的事,他说希望分手,“在制作这部戏的过程中,我终于
知道了谁对我来说是最重要的人,遗憾的是这个人不是你,是敦子——我终于知道了,我和她分手而和你在一起
只是我一时意乱情迷,真是非常抱歉,我们分手吧!”

工藤聪美觉得他流畅的语气就好像练习过好多次一样,而且他说完之后,感觉这话就像是某部戏里的台词一样。
对工藤聪美来说这甚至不像是真的,或者说是她不愿承认现实。

不过驹井是认真的,似乎是为了显示自己的认真,他突然跪坐在地板上,深深地低头道歉。

“要是这样的话,”工藤聪美问,“那你说的又是什么?你说过希望我给你生孩子!”

这是两人刚刚交往时驹井说过的话。

驹井马上说:“对不起!”依然低着头说,“请你忘了吧!”

“忘了吧”——工藤聪美说这句话让她动了杀机。

看着还低着头的驹井,工藤聪美发现脚边散落着缝纫用具,自己在不知不觉中把包掉在了地上。

她看见了剪刀,看到锋利尖刃的瞬间觉得自己能做的只有这个了,自己意识到时,剪刀已然在手,向驹井走了过
去。

是在驹井抬头的瞬间刺中了他,还是刺中了他之后驹井抬起了头?工藤聪美说自己不记得了,不过只清楚地记得
他的目光犹如淳朴的少年一般,估计是自己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被刺中之后驹井向后倒地,在地板上仰面倒下,抽搐了几秒钟之后,就像个偶人一样一动不动了,工藤聪美恍惚
地觉得要是演戏的话,驹井就会怒吼着问你觉得我演得不好吗?

工藤聪美跪在那里,盯着驹井的遗体,也不知道过了多久,脑海中想的只有两件事,一件是自己也必须要死,而
另一件是自己死了的话肚子里的孩子怎么办。

工藤聪美怀孕两个月了,她想跟驹井说的正是这件事。

把她拉回到现实的是手机铃声,桌子上驹井的手机响了,看到来电显示,工藤聪美倒吸了一口冷气,是敦子打来
的。

工藤聪美拿起手机接了起来。她自己也说不清当时为何要接听的心境,牵强一点说,当时她想这时只有这个人能
和自己说说话。

神原敦子自然对工藤聪美接电话感到很迷惑,工藤聪美对她说觉得自己必须对她道歉,而且还说自己杀了驹井。

“我无法原谅他!虽然觉得对你很抱歉,但是怎么都无法原谅他,不过这样也不是办法,我会补偿的。”她迷迷糊
糊中这么说。

工藤聪美说自己不记得神原敦子的反应了,记忆里只记得“你不能死!”这一句话,神原敦子察觉到她说的补偿
是自杀的意思。

神原敦子要她拿回剪刀,而且马上去同事那里,驹井的事一定会引起轩然大波,但要装作什么都不知道。
“没必要为那种男人进监狱,我一定尽我所能帮你,按照我说的去做,要是警察问你,你就说起我,你就说我可能
因被驹井良介抛弃而心生怨恨,不要令人生疑,一切要自然!你能做到吧?你可是个演员!”

工藤聪美脑海中一片混乱,按照她的指示做,自己完全不知道神原敦子要做什么,也没有考虑的时间,脑海中只
有一件事——自己必须尽力演!

驹井良介家的周围贴着禁止进入的警用胶带,作为杀人案现场理当如此,不过今晚这却别有用意。

从“天际线”车里下来的草薙,带着汤川进到房间里,内海薰和鉴识课的人已经在里面等着了。

“准备得怎么样了?”草薙问内海薰。

“我这边准备好了,现在就等对方了。”

草薙点点头,转回头看着汤川,“就是这样了。”

汤川点头称赞,从天花板看到地板,“神原小姐为什么要包庇女凶手呢?”

“问题就在这里,”草薙一脸严肃,竖起食指,“感觉和包庇略有不同。”

“不同?怎么不同?”

“这个解释起来很难,我理解不了那种人,感觉好像外星人。”草薙用这样的开场白,回想起询问神原敦子时的情
形。

在询问室里坐在草薙对面的神原敦子,比草薙第一次见她的时候感觉更光彩照人,并不是因为她的化妆、衣着华
贵,而是她的表情熠熠生辉,草薙心想她年轻时担任主演,这一定是她在舞台上捕获观众的利器。

“之前我对驹井先生的回心转意有所察觉,我是从他的态度中感受到的,而且在舞台上他比从前更尊敬我了,不过
这都是些无法言说的事。他是个有才华的表演家、剧作家,要让才华充分地发挥出来,他需要身后有一个可以恰
当支撑自己的人,之前是我,不过他自己好像没有意识到这一点,和我分手之后,他终于意识到这一点,和年轻
女孩谈恋爱,对他来说没有任何帮助。”她说话的方式充满自信,听起来好像是胜利宣言。

“那你是怎么想的?”草薙试着问,“你想和他复合吗?”

神原敦子立刻回答:“没有!”声音高了八度。

“也许他需要我,但我并不需要他,我的确过去尊敬、爱慕他,也从他那里学到了很多,这一点我很感谢他,不过
我也回报了这份感情。不管怎么说,我不是那种可以原谅为了和年轻女孩在一起而轻易抛弃女朋友的人。”
“那他和工藤聪美分手之后,有什么打算?”

“我不知道,”神原敦子摇摇头,“这也不是我应该知道的事。”——她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或者说冷淡也不为
过,看来她是从心里再也不关心驹井良介这个男人了。

“那么为什么这次要如此大费周章呢?”关于这个问题,她的供述内容很复杂——“很早以前我就想过用手机做手
脚,是为了写推理戏而准备的,所以听到聪美说时,马上想到要用下。以前我用的手机和驹井的外形、颜色都非
常像,心想可以冒充就带过来了,问题是谁可以做我的不在场证人?被刺中的人想要打手机求助时会打给谁呢?
还是女朋友或老婆吧?但是我不能用聪美,需要把她完全隔离在案件之外,所以就选择了安部由美子小姐,随便
找了个借口叫她出来,考虑到要是她的名字排在通讯录第一位的话就显得一切很自然,也有个原因是她人好容易
上当。在去聪美那里之前,给由美子打了电话,说想和她商量服装的事,她丝毫没有起疑。”

在问到为何用排练场偷来的道具刀做凶器时,神原敦子的回答也很痛快,“听她说是用裁缝剪刀刺的时候,觉得
很麻烦,要是就放在现场的话,很快就能找到凶手,因此让聪美把剪刀带走。不过要是现场没有凶器的话,警察
一定会寻找,估计会检查所有剧团人员的物品。即使聪美说剪刀丢了,买了个新的,也会让人生疑,所以我觉得
必须留一个像凶器的物品,不过一时手头也没有能够深深插在胸口的凶器,没有办法就用了道具刀。我知道排练
场门钥匙在哪里,所以把刀偷出来也不难。到驹井家的时候已经是八点二十分了,看到他躺在地板上,胸口有很
深的伤口,却没怎么出血。看到这些我能感受到聪美是多么恨他,估计是毫不犹豫一下毙命,我记得当时呆呆地
想自己可做不到,之后将偷来的道具刀插在伤口上,现在还能记得那种用刀刺入人体的感觉,接下来就像我说过
的那样,用自己的手机放在尸体旁,带着驹井的手机去了和由美子见面的地方。”

听到这里,草薙问了自己最大的疑惑——“为什么要包庇工藤聪美?她抢走了你的男朋友难道不恨她吗?这难道
不奇怪吗?”

神原敦子很吃惊,嘴边也浮现出笑意,“我从来没有恨过聪美,驹井先生选中她,于她自己毫无责任,刚才也说
过,现在我一点都不关心驹井这个男人,我并不是想包庇聪美,而是想要体会这种心情。”

听到草薙在问“什么心情?”神原敦子觉得自己终于被问到这个问题了,她终于可以说自己的企图了,笑容满面
地说:“是凶手的心情,准确地说是杀人的心情,而且还有制造不在场证明。我知道警察怀疑我,我想体会警方
因怀疑我而展开侦查、如何将我追到走投无路的感觉,在驹井的胸口插刀子也是主要目的,要是只是为了让人发
现凶器,只要放一把带着血的刀就好了。既然那里有死的人,我想用自己的手感受刺杀的感觉,这不是假的,而
是真正的演技,我想演出杀人犯的紧张感,而且我觉得不会有第二次这样的机会了。”

听上去这是演员理所应当的选择——“不过,你有没有想过要是你没有消除嫌疑,会被当做杀人犯抓起来?”

听到草薙这样问,她一脸轻松,“我相信那不可能,我国警察很优秀。我想应该很容易就看出手机做了手脚,仅
此也不能认定我是凶手,仔细调查的过程中,一定会真相大白的,我很享受这个过程中的紧张感。要是万一出错
把我当成凶手抓起来了,到时候我再说出真相,估计我会以侮辱尸体罪、消灭证据罪被起诉,但这些跟宝贵的体
验相比都不重要,刚才也说了,我不是为了包庇聪美,虽然不恨她,但也不想替她顶罪。”

“我仔细看了尸体检验报告,上面写了死者被刺之后,伤口有再次被揉捻的痕迹,看来不是揉捻,而是因为被别的
凶器再次刺杀,这也不能怪解剖医生,他们也想不到会有这么做的凶手。”

草薙解释完的时候,内海薰拿出了手机,有人给她打电话,三言两语讲完之后,她挂了电话看着草薙,“对方也
准备好了。说是五分钟后开始。”

“好的,拜托各位了!”草薙跟鉴识课的同事们说着,汤川意味深长地抬头看着上面的窗户。

“这真是让人迷惑啊!”站在汤川旁的草薙抱怨着,“最后我们都成陪她演戏的了。”
“不过你们还是因她并不专业的手法费了好多力气啊!只看着前女友而早早地将现女友排除嫌疑是你们的失误。”

“被你这么说我们好委屈啊,要是没有这张照片也不会这样的。”草薙从口袋里拿出一张照片。

晚上七点二十七分拍摄的照片,在烟火的后方背景中有一轮圆月。

“她们怎么解释这张照片?”

“不知道,没有说,估计她们以为警察这么慢查到真相是因为自己的演技。”

“没有告诉你吗?”

草薙摇着头,“没这个必要。”

内海薰看着手表说:“快开始了。”然后她关上了房间的灯。

几十秒之后,站在 Loft 上方的鉴识课警察们发出了“喔”的声音,之后是“嘭”的低沉爆破声。

草薙跑上台阶,从北侧的窗户向外眺望着,远处的天空中有烟火绽放,这是特意请人放的。

站在下面的汤川叫着草薙,“你过来看下!”物理学家站在梯子上。

草薙跑下楼梯走近梯子,“什么感觉?”

“你先上来,看着东面的窗户!”说着汤川从梯子上走了下来。

草薙爬上梯子,按照他说的看着东侧的窗户,首先看到一轮圆月,在月亮之下出现了烟火。

“啊,”草薙叫了起来,“看见烟火啦!”

“这又和我想的一样。”站在下面的汤川冷冷地说。

草薙无话可说,虽然事先汤川进行了说明,但是没想到会看得这么清楚,烟火绽放的地方是这里偏西北的天空,
但从东侧的窗户也可以看到,还有月亮做背景。

这是很简单的伎俩,只是从北侧窗户映射进来的烟火的光亮,反射在东侧的窗户上,周围一片漆黑,看起来就跟
真的烟火一样,当然月亮是真的。

“每年都有烟火大会,估计驹井先生知道从这个位置可以这样看烟火,所以先从排练场的窗户拍了照片,然后为了
比较又从这里拍了照片,还特意准备了梯子。”汤川说。

“然后再和女朋友谈分手?他还真有心情啊!”

“所以,”汤川接着说,“对驹井先生来说,和女朋友分手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嗯……不过,虽说如此,但还是不明白那个女人的想法。”

草薙回想起自己问神原敦子的最后一个问题——“你演杀人犯演得如何?”

神原敦子想了一会回答:“对我来说很有帮助,不过遗憾的是演技就是演技,和真实无法相提并论,我在他的身
上插刀子时,怎么也想象不到夺人性命的瞬间感受,你也询问过聪美吧?刺杀驹井时,她是怎么说的?”

草薙回答:“她几乎记不得当时的事了。”

听到这个回答,神原敦子一脸失望叹息着,“真是浪费啊。”

草薙把她的话说给汤川听,物理学家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指着东侧的窗户,“也有人追求虚像的人生!”

窗户上正映着烟火的虚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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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

[1] 能剧是中世纪从中国传入日本的舞乐和日本传统舞蹈的融汇,从镰仓时代后期到室町时代初期之间创作完成
的日本最主要的传统戏剧。

[2] 按照日语“五十音”图发音顺序,青、秋、安都在前列。

[3] Loft 所指的是由旧工厂或旧仓库改造而成的,少有内墙隔断的高挑开敞空间。

[4] 宝冢歌剧团,成立于 1914 年,是日本最有名的女子歌舞剧团,也是世界上演出次数最多的歌舞剧团。

[5] 吉本新喜剧,成立于 2007 年,是日本成功的喜剧演出品牌,所属的吉本兴业公司不仅拥有一批著名艺人,


还有自己的剧场、电视台。在日本,吉本新喜剧每周演出 5 天,第 6 天录制,第 7 天在电视台播出,每周更换一
次剧目。

[6] Singapore Sling,一种鸡尾酒。

[7] Gin and Lime,一种鸡尾酒。

[8] 银座是许多百年老铺与本土品牌的发祥地。贯穿银座一丁目至八丁目的中央大道,被选为日本“一百名道”
之一,也是银座最繁华的主要街道。

[9] 日产出的中型轿车。

首发于

《幻惑》——《文艺春秋别册》第二九二号

《心听》——《ALL 读物》(《文艺春秋》娱乐小说月刊)二○一一年四月号

《伪装》——《ALL 读物》(《文艺春秋》娱乐小说月刊)二○一一年七月号
《演技》——《文艺春秋别册》第二九八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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