臺灣文學研究集刊 第四期

2007 年 1 1 月頁 41-76
畫灣大學臺灣文學研究所

張愛玲〈色，戒〉探析一一

兼及相關之歷史記載與李安的改編電影

郭玉雯 *

摘要

一 九七七年，張愛玲發表 ( 色，戒 〉 短篇小說之後，盛傳可能與抗戰

時期 ( 19 3 7-194 5 )在南京的汪偏政權或在上海的特工總部之歷史有闕，
一是她自己與汪精衛政權宣傳部副部長胡蘭成的短暫婚戀，一是上海的國

民黨中統女特務鄭蘋如色誘汪政權特工組織主任丁默郎，使其陷入暗殺之
阱，但因丁警覺逃走，鄭反被丁殺害的故事 。( 色，戒)故事到底有無實
據?如果有歷史關連 ， 呈現什麼程度?來源為何?又張愛玲為何要駁斥與
鄭丁故事的關係?相關記載之間有何不同?這些問題在本文第一節 「小說
與歷史」中有所討論 。 張愛玲到底希望讀者如何理解她的苦心孤詣?
〈 色 ， 戒〉與張之前的小說在表現上有何不同?若干評論文章是否能夠切
中 ( 色，戒 〉 的微言大意，掌握張愛玲的創作手法，本文第 二 節「小說與
評論」將仔細探析這些議題。二 00 七年，李安將改編之後的 ( 色，戒 〉
搬上銀幕，想在 ( 色，戒 〉的 言外之意裡尋找具體的影像，加入自己對四
0 年代香港、上海的歷史想像與政治質疑，更重要的是在角色的描寫上，
往更溫柔敦厚與更離經叛道的兩極化來展示 ， 或 者說在敘事手法上更浪
漫 ，同 時也更世故，這是對小說加以鍾鍊、延展，也可以說是截然不同的
再創作之結果。此為第三節「小說與電影」欲討論之內容大概。

關鍵詞 : 張愛玲李安 汪政 權特 工 虐戀

96 . 10 .22 收稿 9 7 .12.2 7 通過刊登 。

.臺灣 大 學中國文學系與全灣文學研究所合特教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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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
F

}JIJ 吾

一 九七七年，張愛玲( 1920-1995 ) 發表(色 ，戒 〉 短篇小說，算是她晚

期的作品;距離她年輕時( 1943 -1 947)所完成的名作一一原名 《 傳奇 > . 後

改為《張愛玲短篇小說集 > J 已過了 三 十年 。 她在收錄 ( 色，戒 ) 的 〈 惘然

記〉序言中說 r 其實三篇近作也都是一九五 0年間寫的，不過此後屢經徹底

改寫. < 相見歡 )與〈色，戒〉發表後叉還添改多處。(浮花浪蕊 ) 最後一次

大改，才參用社會小說做法，題材比近代短篇小說散漫，是一個實驗 。這三篇

小故事都曾經使我震動 ， 因而甘心一遍遍改寫這麼些年 ， 甚至於想起來只想到

最初獲得材料的驚喜，與改寫的歷程， 一 點都不覺得這其間三十年的時間過去

了。愛就是不問值得不值得 。 J 看來這 三 個短篇曾屢次改寫文大幅修動，情

有獨鍾不在話下，而且愛得強烈到三十年如彈指;然而這三篇的文字卻較早期

作品平淡許多，處處含蓄隱藏，是受到 ( 海上花列傳 〉 的影響? >還是 「 炫爛

歸於平淡 J 對人生已有深刻領悟?抑或其中含藏其極為幽微之感情歷史，所

以運用最平淡的文字才能意在言外地表出?

張愛玲對這三篇的改寫時間之長、用情 之深超乎尋常 ，依照其弟張子靜的

索隱. <傳奇〉中許多人物、家庭、故事亦皆有所本她何嘗一 再修動而顯

得戀戀不捨?這三篇小說確實關涉到她自己當年的 一 些經歷，例如 (浮 花浪

蕊 〉 使用了 一九五二年從上海逃往香港，居港期間受到在日好友炎櫻的召喚而

乘船赴日 ， 惶惶尋求出路的經驗 。 篇中描寫了女主角洛貞的變態，心理一一一位

未婚女性逃向何處皆有無家可歸之感與破壞別人夫妻感情的異樣， 心情 。張愛玲

在寫給夏志清的信裡說 r 裡面有好些自傳性材料，所以女 主角脾氣很像

我 。 J 至於(相見歡 〉描述表姐妹伍太太對苟太太從年輕到老的戀慕心理，

l 依據一九五四年張 愛玲於香港所寫{張愛玲短篇小說集) (臺北 : 皇冠. 1974 ) < 自

序〉 說 r ( 傳奇 } 出版 後，在 一九四七 年又添上幾篇新的，把我 的 所有短篇小說都

收在裡函，成為 〈 傳奇增訂本 〉。 這次出版的也就是根據那本 〈 增訂本 > .不過書名

和封面都換過了 。 」

2 見 (惘然記 ) (金 北 :皇冠. 1983 ) .頁 8 。

3 張愛玲晚期作品 受{海 上花列傳 } 的影 響很 大 。為 了這本被忽略的書，她還將吳語寫

成的動譯成國語本，分為上冊 〈 海上花開 一一 國語海上花列傳1)與下冊 { 海上花落

國語海上花列傳 2 > (臺北:皇冠. 1983 )

4 可參考張子靜 〈 我的姊姊張 愛玲) (全北:目字報. 1996 ) 一書，尤其是第九章 ( 故事
一一一〈 金鎖記 〉 和 〈 花凋 〉 的真實人物 〉

5 見夏志清 ( 張愛玲給我的信件 ) • (聯合 文學 }第 十四 卷第四期，頁 140 。

 張愛玲 〈 色，戒 〉 探析 兼及相關之歷史記載與李安的改編電影 的

兩姐妹婚姻皆告失敗，伍太太的先生攜帶新歡飛往香港一一才學兼備的她還繼

續給丈夫寫家 書 ，苟太太則始終不愛條件遠不如她的先生一一「彩鳳隨鴨」 6
意難平，這種女性的跌錯、懊惱、委屈叉無可如何的婚姻經驗，張愛玲難道沒

有深深體會過嗎 7 7 甚至表姐妹之間不落現實的、淡然卻不斷的感情關係'有

許多表姐妹的張愛玲可能也並不缺乏 。 8

說是三篇，但(浮花浪蕊 〉 與 ( 相見歡 〉 結構散漫，題材瑣碎，最能讓張

感到「驚喜 」、「震動 J 而且得到「愛就是不問值得不值得」的領悟高度並

表現為主題的應是 ( 色，戒 〉。 此篇描寫大學生充當的業餘女特務王佳芝色誘

汪精衛南京政權特務頭子易先生欲使其遭到暗殺，臨時卻放走他，之後反遭殺

害的故事 。 女主角為愛而死的曲折心理，可能相當貼近張愛玲年輕時與胡蘭成

熱戀、私訂終身終被辜負以致心死的「驚」心「動」魄歷程;男主角易先生也
與胡蘭成一樣身為汪政府官員 。 但就像張愛玲不認為《紅樓夢 》 是自傳體小說

一樣9 ， < 色 ， 戒 〉 也不是，只是作者將自己的 一段情傷歷史夾帶進去 。 何況

此篇刊登不久，就有「他傳」的說法，盛傳是以一九三九到一九四 0年間，在
上海的國民黨中統女特務鄭蘋如色誘汪政權特工組織主任丁默郁，使其陷入暗
殺之阱，但因丁警覺逃走，鄭反被T殺害的故事作為模型 。 張愛玲在 《 續集》
序裡對此傳說曾加以駁斥，認為自己不可能根據晚出的描述汪政權起落所謂

「 回憶錄形式」的書一一指的是效力過汪政權的金雄白，戰後坐牢，出獄後赴

香港，先在〈春秋〉雜誌上撰寫連載 (195 7) ，後集結成書的〈汪政權的開場

與收場 > 0 10此書有一章 < ( 二 0 ) 鄭蘋如謀刺丁默郁顛末 〉 描述了鄭蘋如的

6 見張愛玲特為註解 ( 相見歡 ) 而寫的短文 ( 表姨要回去夷及其他 ) ，收錄於氏著 { 續集}

(臺北:皇冠， 1995) ，頁 30 。
7可參考胡蘭成的《今生今世> (金北:三三， 1990) ( 民國女子 〉 一章，與司馬新
{ 張愛玲與賴雅> (臺北 : 大地， 1996)
B 可參看張愛玲與三個表姐一個表弟的合照( < 對照記 看老照相簿) (臺北:皇
冠， 2004) ，頁 17) ，作者還說五個小蘿蔔頭我在正中。還有個表妹最小，那天
沒去。她現在是電視明星張小燕的母親。 J (頁 16)

9 她說寫小說的間或把自己的經驗用進去，是常有的事。至於細節套用實事，往往
是這種地方最顯出作者對背景的熟悉，增加真實惑 。 作者的個性滲入書中主角的，也

是幾乎不可避免的，因為作者大都需要與主角有點認同 。 這都不能構成自傳性小說的

條件 。 書中的『戲肉』都是虛構的一一前面指出的有聞曲、葬花，包括一切較重要的

寶黛文字，以及晴雯的下場、金釗兒之死、祭訓 。 」見〈紅樓夢魔) (臺北:皇冠，

1977) ，頁 228 。
10 香港正版由吳興記書報社出版， 1974再版。臺;彎版則為古楓出版本土， 1986 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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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事 。有 關鄭丁事件更早的有鄭振鐸的記載 11 臺灣的高陽也曾根據金書敷陳
過一本歷史小說《粉墨春秋} 12 甚至吳濁流在《 臺灣連翹》裡對此事也有簡
略的描述。的 ( 色，戒 〉 故事到底有無實據。如果有歷史關連，呈現仟麼程

度?來源為何?叉張愛玲為何要反駁與鄭丁故事的關係?相關記載之間有何不

同?這些問題將在第一節中討論。

〈 色，戒 〉 發表後雖引起索隱式的猜測， 一般讀者反應頗為冷漠，連同

( 相見歡 ) 與(浮花浪蕊) 。 這三篇的命運果然與風把「平淡而近自然」 l4 的

《海上花列傳〉類似 。 張愛玲曾說，-上世紀末葉久已是這樣了(中國讀者的

閱讀趣味是傳奇化的情節，寫實的細節) 。 微妙的平淡無奇的(海上花〉自然

使人嘴裡淡出鳥來 。 ......更散漫、更簡略，只有個姓名的人物更多 。」 l 5 至於
批評方面， 一九七八年，張系國的 〈 不吃辣的怎麼胡得出辣子?一一談 ( 色，
戒) ) 刊登在「中國時報 」副刊 ，張愛玲非常 罕見的立即予以強烈地反擊 ， 寫

出 ( 羊毛出在羊身上一一談 〈 色，戒 ) ) 16一文 : 一 方面張系國文中牽涉到政

治正不正確的問題，挑動到她心靈深處極為敏感之所在;另一方面張愛玲多少

也想藉此引起注意，解釋小說裡許多隱含不彰的想法。 此外，林佩芬寫了 (看
張一一(相見歡)的探討) 17 短文，張愛玲居然 叉發表(表姨細姨及其他 )一
文加以回應;林在篇中稍稍提及(色，戒 ) ，張愛玲雖不以為然 1 8但不像回
擊張系國文章般激動 。 水晶有兩篇評論 ( 色，戒 〉 的文章確實比較能夠掌握到

要領 19張愛玲到底希望讀者如何理解她的苦心孤詣?色，戒 ) 與張之前的

11 見氏著 { 蟄居散記 ) ( 一個女情報員 ) ，收錄於氏著{鄭振鐸全集) ( 石家庄:花

山文藝 ， 1998 )
12 此書 1987初版， 1993 再版，由遠景出版 。其 中第一部有「八、紅粉金戈」一小節述
及鄭蘋如謀和l 丁的故事 。

13 見{臺灣進翹) (臺北 : 萃梭， 1995) ，頁 112-1 13 。

14 見 〈 中國小說史略 ) ，收錄於氏著 〈魯 迅全集 ) ( 北京:人民文學， 1991 ) ，卷
九，頁 279 。

IS 見氏著 ( 國語本 〈 海上花 } 譯後記 ) ，收錄於氏譯《海上花落 國語海上花 7 ) 傳

'
2) ，頁 724 。

16 收錄於氏著《續集) ，頁 17-24 。
1 7 見{書評書目}七十期( 1979 年2 月 ) ，頁 11 ﹒ 16 。
18 她說 r 林女士在引言捏說我的另一篇近作 ( 色，戒 〉 一一是在探討人心中『 價值
感』的問題。(所以女主角的名字才諧音為『王佳芝.!l ? ) . . . ...時至今日，還幼稚

到用人物姓名來罵人或是暗示作書宗旨? J 見(表姨細姨及其他 ) ，收錄於氏著

〈續 集 ) ，頁 31 。
1 9 一是 〈 生死之間 一一讀張愛玲 ( 色，戒 ) ) ，收錄於氏著 {蘇打 水集 ) (臺 北:大
 張愛玲(色，戒 ) 探析一一兼及相關之歷史記載與李安的改編電影 45

小說在表現上有何不同?這些評論文章是否能夠切中 〈 色，戒 〉 的微言大意，

掌握張愛玲的創作手法，這些問題將在第 二 節討論 。

二 0 0七年，李安將改編之後的 ( 色，戒 〉 搬上銀幕，才終於將張愛玲的

同名小說推向舉世注目的舞臺 。 李安曾表明在張愛玲的作品裡面最喜愛這篇，

原因有三 :一是文字簡要平淡， 二 、與作者的感情生活最接近; 三則是張幾乎

是用離經叛道的眼光來描述 。 2。這種理解從文學評論的角度來看是不錯的，張
愛玲晚期的小說不靠文字本身的華麗，而是運用點到為止，穿插藏閃的方式，

營造了無限延綿的言外之意 。 此種意境要翻拍成電影自然不容易，李安因為要

填充許多文字間的空隙，整個電影改得極為寫實 。 其次，他也認為 ( 色，戒 〉

跟張愛玲自己的感情體驗有關，一個天真浪漫的女性與較長的、世故的男人
(不論是大她十三歲的胡蘭成或 三十歲的賴雅)談戀愛，雖不無後悔1寞。恨，但

因為忠厚始終硬撐以至身心破滅的故事 。 電影中為王佳芝加上父親獨自逃往英

國，將弟弟接去，甚至父親再婚的情節都有若干張愛玲身世背景的因素 。 21 最
重要的是(色，戒 〉 所具有的離經叛道之想法，例如諷刺愛國青年的天真並讓
他們最後遭處決。此外，在角色的變動上，李安更將漢奸易先生塑造成有感

情，也有恐懼的近於常人之角色 。 電影裡最令人囑目的是駁斥「女人因愛而

性」的成見，發揚原作可能隱含的 「 女人因性而愛」之大膽主張，增加了 三場
床戲，將男女角色透過身體的交戰與溝通、虐與被虐，也就是將性別與政治夾

纏的幽微心理巧妙地表現出來 。 這是第 三節要討論的內容 。

一、小說與歷史

(色，戒 〉 的故事背景主要來自四 0年代上海淪陷區，其中汪精衛南京政

府在上海的特務組織工作，加上日本的上海憲兵隊、租界區的外國勢力 22 這

地. 1979) 另一篇為(從屁股至IJ 背叛一一 吉主張愛玲的「新」作 > .收錄於氏著

《桂冠與荷葉 ) (全北:九歌. 1990) 。

2日見鑄秦採訪 ( 色是感性，戒是理性-一一李安談(色，戒 > > .收錄於 〈 印刻文學生

?舌誌> (2007 年 8 月)第參卷第拾貳期，頁 25 。

21 根據{戒|色 } 編劇王草玲說 r 我們增加的部份有許多是張愛玲個人的生命脈絡 。

當我們在摸索王佳芝，尋找她的身影時，幾番尋思，感覺在這世界上，似乎沒有比張

愛玲更像王佳芝的人了 。 」見藍祖蔚 ( 重建張愛玲廢墟一一一 專訪《戒|色》編劇王蕙

玲> • <自由時報﹒副刊 > 2007 年\0月 8 、 9 日 。

22 (色，戒〉中也提到 r 上兩次就是在公寓見面，兩次地方不同，都是英美人的房
子，主人進了集中學 。 J (頁 21-22 )一九四一年之後日本取消所有租界區，這是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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些所帶動的緊張不安的氛圍張愛玲都親身經歷過 。 美麗女特務從事間諜工作在

當時以至於現代都不少見 ， 不過國民黨中統局女幹員鄭蘋如( 1914-1940 )任

務失敗反被殺害的的新聞當時確實轟動，尤其是戰後一九四六年，汪政府許多

漢奸被公審，丁默郁的罪狀之一就是殺害了鄭 。 23 至於張愛玲為何會駁斥
( 色，戒 ) 與鄭蘋如故事的關係?試看她所說 r 最近叉有人說 〈 色 ，戒 〉 的

女主角確有其人，證明我必有所據，而他說的這篇報導是近年才以回憶錄形式
出現的。當年敵偽特務鬥爭的內幕那裡輪得到我們這種平常百姓知道底細?記

得王爾德說過Ii'藝術並不模仿人生，只有人生模仿藝術 。 』我很高興我在一
九五三年開始構思的短篇小說終於在人生上有 了著落。」 24在時 間上，她 否認
故事來自金雄白 一九五七年的〈汪政權的開場與收場> .而鄭案所發生的一九
三九年十二月 二十日到隔年一 月三日被殺 25 張愛玲確實也還在香港大學唸
( 1939-1942 ) .但一 九四六到四七年丁默郁等 人的審判新聞以及因此傳開的

若干年前鄭丁豔聞呢?

( 色，戒 )中出現的「那時候夫婦倆跟著汪精衛從重慶出來 ， 在香港耽擱

了些時。跟汪精衛的人，曾仲鳴已經在河內被暗殺了，所以在香港都深居簡
出。 J ( <惘然記> . 頁 16 ) r 周佛海家裡有，所以他們也有 。 J (頁 17)

「汪精衛一行人到了香港，汪夫婦倆與陳公博等都是廣東人 J (頁 25 )、「想

必總是回南京組織政府的計劃一度擱淺 j (頁 2 7) .張愛玲這類描述粗略看起

來大致吻合當時的政治背景，但不見得精確 。一九三八年汪精衛從重慶出來 ，

經昆明到河內，沒有經過香港就回上海，延擱到一九四 0年 三 月三十一 日才在

日本人的扶植下成立南京政府 。 26張愛玲對河內的背景描寫自然沒有把握，於
是另闢香港的場景，將她在港大求學的生活與前後，心理，包括做為大學生的懷

抱理想與因太平洋戰爭爆發而終究未能完成學位的憾恨發揮出來 。 27叉根據王
克文的敘述，陳公博28並沒有與汪精衛一起離開重慶 r 汪氏一九三八年離渝

精衛政權與日本交涉最大的貢獻 。
23 見{ 審判汪偽 漢奸筆錄) (上) (下) (南京:江蘇古籍. 1992 ) .頁 854-864 。
24 見 〈 續集 ) .頁 7 。

25 糞~蘋如事件 可 參考羅久蓉(歷史敘事與文學再現:從 一個女問 諜之死看近代中國的

性別與國族論述 ) 一文. < 近代中國婦女史研究 ) (2003 年 12 月)第 1 1 期 ，

頁 47-98 。

26 可參考 《汪精衛 ﹒國 民黨 ﹒南京政權 ) (臺北:國史館 .200 1 )等相關書籍 。

27 張愛玲 中曾將日軍攻 擊香港的戰爭所影響的生活與感慨寫成〈燼餘錄) .收錄於散

文集{流言 〉 中，頁 4 卜" 。

28 吳 j蜀流對於汪精衛周圍人物的描述，只有陳公博得到較好的評價 r 我是在『旅京

客家會』上跟他見面的，因為他和我一樣是客家人，所以對他有特別的好惑 。他是
 張愛玲 〈 色，戒 ) 探析一一兼及相關之歷史記載與李安的改編電影 的

主和，並未取得昔日「汪派』的 一 致支持 。 Ili'王派』主要人物顧孟餘與陳公

博，均未參與主和的詳細計劃 。 顧氏對發表『豔電』極力反對，其後亦拒不參

加;陳氏則猶豫再三，於組府前夕才入南京 。 」 29至於周佛海 r 參與主和密

議的人物中，周佛海、梅思平、高宗武、陶希聖等，僅陶氏一人曾屬「汪

派 JJ 其餘多半與蔣介石較有淵源 。 從此一角度看， 一九四 0年初，高、陶兩

人中途脫離，實對汪氏打擊甚大;他在南京不得不倚賴周、梅等『陌生人』協
助，與日本折衝 。 J 。此外，丁默那當時受到汪政權特務機關籌設小組李士群

的邀請，另由昆明白赴上海(但兩人隨即分屬兩派而鬥爭不己) ，並沒有與汪

精衛一 起出走 。 如此對照即知張愛玲對汪政權的派系果然不很清楚， <色，

戒 ) 的暗殺行動由香港發動，與曾仲鳴被殺的河內有一段差距，最根本的是汪

離渝返糧並未經過香港，鄭蘋如更末在香港謀刺丁默郁 。

張愛玲的好友宋淇(林以亮)在香港接受水晶訪問，談到 ( 色，戒)時

說 r 那個故事是我的故事 。 J r 這不是一個真的故事，也不是編的 。 J r那

幾個學生所做的，就是我們燕京的一批同學在北京幹的事情 。 ......愛國得不得

了，自己組織一個單位，也沒有經驗，就分配工作 ...... 後來，就有人不知道怎

麼搭上戴笠軍統的線，就拿這些人組織起來 。一 旦組織起來就讓反間諜知道

了，於是有幾個人被逮去了，其中有個開灣煤礦的買辦，姓魏的，有兩個擊生
的女見，很漂亮，是我在燕京的學生，上面一看，也不像，就給放了出來 。 故

事到了張愛玲手裡'她把地點一搬， . . . . .. 連上汪精衛、曾仲鳴等歷史事件，那

就完全是她自己臆造的了 。 姓易的看來是丁默郁 。 」 3 l 愛國學生、沒有經驗就

分配工作、搭上國民黨的特務組織、遭到逮捕、漂亮女學生等等，確實是

( 色，戒 ) 的人物情節要素，或許張愛玲聽過宋淇講述此事?一九五二到一九

五五年她在香港準備赴美，許多事情都仰靠宋夫婦 。 只是宋淇故事裡漂亮女學

生被釋放出來，這點與 ( 色，戒〉大大不同，但他認為〈色，戒〉中的易先生

「是」丁默郁 。 這裡出現了 一個奇怪的邏輯:了默哪即以遭鄭設下美人計，因

機警臨陣逃脫，隨後叉捕殺鄭而聲名大噪;雖不像 ( 色，戒 ) 是由女主角王佳

芝放走易先生，但兩位女性給人當上不成，以至於送命(王佳芝還得加上「自

一個非常瀟灑而性格爽朗、善於言辭、有學問有教養的人。我曾經讀過他在九州演

講過對日本經濟合作的論文，實在是很有見識而銘感深刻的意見。」見〈臺灣連

翹> '頁 112 。

的見《汪精衛 ﹒ 國民黨 ﹒南京政權) ，頁 3 77-378 。
3 0 向前註，頁 378 。

31 見符立中 ( 間諜圈，電影圈 一一 宋淇和楊德昌的〈色，戒〉故事〉 引， {印刻文學

生活誌〉第參卷第拾貳翔，頁 57- 呵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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己反上當 J )是兩個故事最真戲劇張力的情節與結果，搶眼無比，怎麼男主角

可以對應，女主角就一定毫無瓜葛?

張愛玲還寫信給夏志清要求幫忙「洗刷」描述漢奸故事政治不正確的罪嫌

一一不將漢奸描述得殘酷橫絕、奸兇惡劣，叉將愛國女烈士 寫 成愛慕虛榮、為

戒指與溫柔憐情表情等色相所迷 。 夏在文章裡說，-最近張系國在他的 ( 域外

人 〉 裡'認為張愛玲在 ( 色，戒 〉 裡沒有強調汪朝重臣的「漢奸』性，表示十

分遺憾 。 其實張寫的是一則永恆性的人間故事，發生在袁世凱復辟時期的北
京，阮大誠、侯方域時代的南京也可以，祇因為自己對偽政府時代的上海特別

熟悉，就採用了這個背景 她無意寫人物個性忠奸立判的小說 。」 32 夏強調

張愛玲的(色，戒 〉 沒有歷史對應性，這是改朝換代、政治混亂時候常出現的

事情，-永'恆性的人間故事 」 的說法意謂 ( 色，戒 〉 反映的是一般男女在非常

時期的心理 。 水晶也說，-這個故事當初引起爭論的地方是什麼呢?是，官、奸不

分、是非不明，犯了為敵人作宣傳、為虎作{長的禁忌、 '主題彷彿曖昧了 一點 。
其實背景換了吳佩字、孫傳芳的軍閥時代或者辛亥革命期間，故事照樣行得

通，因為張愛玲只是想借著這個比較接近她那個時代的故事來表現她的『艾朗

尼.!l (irony) 特技而已，而敵偽時期的上海背景她叉比較熟悉、比較容易處

理而已 。 」 33 同樣歸諸作者熟悉的背景 ，但套句張愛玲自己的話 ，- 舉世囑目

之下，普通人能夠普通到幾時?這裡有一種尋常中的 反常 。 」 34鄭蘋如與丁默
郁的新聞實在太聳動，不能怪論者有所聯想 。 但這個故事或許只提供給 ( 色，

戒 〉 一個架子?真正充實於其中的是張愛玲與胡蘭成戀情的 「 成 」 與 「 壞 J ?
女主角王佳芝的心理轉折可能來自張愛玲遭胡蘭成辜 負的一段情傷歷史;

張胡之戀急起驟落，好日無多 。一九四 三年相識(胡己結過兩次婚， 當 時的妻

子名為「英娣 J ) ， 一九四四立下婚約， 一九四五日太戰敗，胡即亡命天涯，

到過武漢、再奔溫州、卜一九四六年三 月張赴溫州，希望胡從兩個情人(張愛玲

以為彼時只有武漢周訓德與她，其實胡己與陪同赴溫州的斯太太范秀美同居)

中決定一位而不肯，張傷心離開 。 十一 月胡返上海再尋張，正式決裂 。 張對胡

是初戀，叉是第一次結婚(沒有公開儀式) ，刻骨銘心是當然的，從熱戀時送

的照片題字可以見出，-見了他，她變得很低很低，低到塵埃裡，但她心裡是

歡喜的，從塵埃裡開出花來 。 」 35這份毫無保留的強烈的愛驅使張赴溫州千旦
尋夫，也讓她在胡無意抉擇之後說出，-你是到底不肯 。 我想過，我倘使不得

32 見蔡登山{色戒愛玲 ) (臺北:印刻， 2007) 引，頁 164-165 。

33 見氏著 { 替張愛玲補妝 ) ，頁 263 。
34 見(忘不了的畫) , <流言) ，頁 161 。
35 見胡蘭成(民國女子) , <今生今世) ，頁 277 。
 張愛玲 ( 色，戒 〉 探析一一兼及相關之歷史記載與李安的改編電影 49

不離開你，亦不致尋短見，亦不能再愛別人，我將只是萎謝了。」 36這種哀莫
大於心死的話 。 張愛玲忠厚之處還在一 直接濟胡的逃亡生活，縱使由溫州、回

來; 一年多後，訣別信裡仍附有三十萬法幣一一〈多少恨 〉 、〈太太萬歲〉的

電影劇本稿費 。

張愛玲對自己 一生中最重要的情史，居然藉 ( 色，戒 〉 加以回味、整理與

珍藏 。 為何不像早期 ( 私語 ) 37描述自幼小至青少年的生活，用散文而出以短
篇小說?這點 〈 惘然記 〉 序裡也做了說明，-在文字的溝通上，小說是兩點之

間最短的距離 。 就連最親切的身邊散文，是對熟朋友的態度，也總還要保持一
點距離 。 但是並不是窺視別人，而是暫時或多或少的認同，像演員沉浸在一個

角色裡'也成為自身的一次經驗 。 」 38表面上是從讀者的立場來說，其實多少
是從她身為作者的角度來講:將自己的情愛經驗貫注在王佳芝身上，讓這個喜

歡演戲的女主角扮演自己，小說裡這位人物因為沉浸在舞臺角色中太深而無法

自拔，如同作者當年陷入情迷一般 。 說實在的，這段話並不合於一般的文學邏

輯，像身邊散文往往是作者直接向讀者發話，怎麼小說才是作、讀者「兩點之

間最短的距離 J ?而這正是張之所以為高明小說家的原因:縱使是自己的某些

親身經歷也必須客觀化， 一 方面戴上面具，可以盡情而無保留地將過去的心路

歷程寄託在小說角色上，男一方面可以避免愛憎情緒的直接表露，有助於不將

人物做善惡分明的現代化處理 。

此外，張愛玲不願讓 ( 色，戒 〉 的女主角王佳芝與鄭蘋如扯上關係還有各

個層次的原因，例如政治禁忌一一她反駁張系國所寫的文章，不敢直接寄給

〈 中國時報 > ' ，-我投稿都託宋淇轉寄，也是讓他幫著看看有沒有礙語 。 」 39

彷彿叉回到曹雪芹的文字獄時代 。 4。她離開中國之後，五0到八0年代，作品
的閱讀群眾主要是在國民黨執政下的臺灣(夏志清等人都是偏右的，甚至反共
的 ) 另一 方面，她與任職汪政府宣傳部副部長的胡蘭成相戀，原本與政治沒

有太大關係'兩位戀人的相互吸引純因聰慧與文藝才華。 41 戰後，張卻因胡的

36 見王一心 〈 張愛玲與胡蘭成 ) (臺北:遠景. 2002) .頁 227 。

37 收錄於張愛玲散文集{流言 〉 中 。
3 8 見 { 惘;然記 ) .頁 8 。

39 見夏志:青 〈 張愛玲給我的信件 ) .編號九 Q. 時間是 1987 年 11 月 26 日。

•
40 ( 紅樓夢 〉 在清朝就有「其中有礙語」的議傳，例如瑤華說 r 此三章詩極妙。第

紅樓夢非傳世小說，余聞之久矣，而終不欲見，恐其中有礙語也 。 」見一栗編 (紅

樓夢卷) (臺北:中箏， 1963) 所錄，頁 10 。

41 可參考王一心 〈 張愛玲與胡蘭成 } 第一章 ( 風情月意 ) ，尤其是頁 13 到 56 。
50 臺灣文學研究集刊

漢奸身份而受到相當大的連累 。 但(色，戒)的真正完成放遠在二十多年後 ，
她最不希望論者繼續在忠奸的問題上糾纏，欲還 〈 色，戒 ) 以優秀好看的小說

本色。換言之，這個題材經過長期醋釀，叉慘入自己情感經歷，再以成熟的文

學手法表現，就像造酒一般，張愛玲早已將各種來源融化在創作心靈裡並調製

出好的作品來，窮追猛打某一題材來源，甚至因此羅織牽連，是殺風景，也是

捨本逐末的事情，何況不論胡蘭成是否為漢奸，戰後以至於後來大半生，她都

不想再與他並提?

張愛玲應該聽聞過鄭蘋如與丁默郁的事情，的鄭誘殺丁的歷史場景一一上
海靜安寺路上的「西伯利亞皮貨店」雖不是(色，戒〉的主戰場，卻出現在王

佳芝與易先生關係逆轉的處所一一珠寶店隔壁的隔壁，如果完全沒關係或者要

撇清，根本沒必要如此安排，隔壁可以是任何商店;而且 在(色，戒〉裡 ' 這

個「外國人闊的皮貨店 J (頁28 )還不止出現一次，例如 í 頂多在皮貨店看

看櫥窗 J (頁33 ) 。 歷史的「皮貨店」改成小說的「珠寶店 J 自然是為王佳

芝最後的翻轉 以為不願買給易太太的「粉紅鑽」卻肯買給她，提出更有力

的理由， < 色，戒 ) 裡就說 í 不是為錢反而可疑 。 而且首飾向來是女太太們

的一個弱點 。 J (頁23 )鑽石比皮草昂貴許多 。 小說中，易先生買粉紅鑽所花

的「十一根大條子 J (頁 35 )與開頭的汪政府官太太「翻領下露出一根沉重的
金鍊條 J (頁 15 )、「牌桌上的確是戒指展覽會 J (頁 18 )互相輝映，晴示汪

政府官員生活奢侈靡爛，如果是平時也就罷了，戰爭期間叉是淪陷區。小說接

著叉描寫到「淪陷區金子畸形的貴，這麼粗的金鎖鍊價值不賞，用來代替大衣

鈕扣，不村不俗，文可以穿在外面招搖過市，因此成為汪政府官太太的制服 。

也許還是受重慶的影響，覺得黑大電最莊嚴大方 。 J (頁 15-16 )不但批評而

且質疑官太太的服裝品味， 注意衣飾非特是張愛玲的嗜好 44 也是從大學生的

王佳芝眼中該有的反應 。

王克文對汪政府有如此描述 í 派系糾葛之外，貪污腐化也嚴重傷害 了汪

政權的效率及形象 。汪政權成立時未得大多數國人之支持 ，人才缺乏，因此只

好兼容並蓄，素質已不整齊;其後由於對日和平不能實現，本身有始終無法脫

離日人控制，內部士氣乃更形低落 。這些因素都導致貪污腐化盛行，不少人以

42 可參考陳子善(一九四五至四九年間的張愛玲一一 文壇盛名招致「女漢奸」惡名 〉
一文，香港 { 明報月刊 ) ， 2000 年 12 月。

的她也曾說〈色，戒) r 這故事的來歷說來話長，有些材料不在手邊，以後再談 。 」

見 ( 羊毛出在羊身土一一一談( 色，戒 ) ) ，收錄於氏著{續集> '頁 19 。

制她對衣飾服裝打扮有許多心得，可參看(私語〉、(更衣記)等篇，皆收錄於《流
言〉之中。
 張愛玲 ( 色，戒 ) 探析 兼及相關之歷史記載與李安的改編電影 51

大局無望，乃謀一 己之私利，甚至縱情享受 ， 藉圖自我麻醉，即周佛海、陳公

↑專等人亦不例外 。汪氏本人雖無此傾向，但對南京之風氣也束手無策 。 」 45 至
於金雄白則說 r 在汪政權中大多醇酒婦人之輩，而『七十六號』的特工首領

丁默郁 ，尤其是一個色中餓鬼，他雖然支離病骨，弱不禁風，肺病早已到了第
三 期，但壯陽藥仍然是他為縱慾而不離身的法寶，他當年與女伶童芷苓的緒
繕，早成公開秘密，而鄭蘋如的間諜案，更是遐週喧傳 。 海外書報中曾不少有

記述此案的經過，可情有些是語焉不詳，而有些則與事實相去太遠 。」 “吳濁
流則形容汪精衛「是一個傑出的人物吧，但在他的周圍，可以說完全沒有人
才 。 . .....待人和氣頗有長者的風度，因此，不由得感到好像和自己的老師見面

一樣 J ' 47至於丁默郁 「 他的外貌顯得衰弱，風采不揚而像個丑角似的 。」 48

對照 ( 色，戒 〉 裡男主角易先生的描寫 r 更顯得他矮小 。 穿著灰色西

裝，生得蒼白清秀， . .....四五十歲的矮子 。 .. .... 一坐定下來他，就抱著路膀，

一隻 肘彎正抵在她乳房最肥滿的南半球外緣 。 ... . ..歇落在瘦擾的面頰

上， ...... J (頁 17 、 22 、 23 、 30 、 38 )瘦矮而好色，因此余斌說 r 與佳芝相

比，小說中的另 一人物易先生與原型T默郁之間保持了更多的對應，從年齡、
身分到好色 。 」 49 由 此亦可證明張愛玲確實以丁默部為塑造易先生的主要模
型，只是如余斌所分析的，還得加上胡蘭成那種喜歡自我陶醉的心理 。 但張愛
玲得知此故事是否一定出自胡蘭成之口? r 倘若如我們懸揣'刺丁故事確是從

胡蘭成口中得知，張命筆之際想起當年情景，當更有一重刺激，將從胡蘭成身

上悟到東西寫入小說， 實在是順理成章 。 易先生下令處死王佳芝，胡蘭成所為

不膏是對她感情上的謀殺，而面對她責問時的面無慚色以及在〈今生今世〉中

記述一次次負情時的跌右自喜，活脫就是易某內心獨白的另一版本。」"鄭丁
故事一 定是胡告訴張的?如此想當然爾的推測倒也未必，他們兩人在一起談的

多是古今風雅之談 5 1 胡 在汪偽政權裡的工作在南京 ，來來去去，一個月 只有

幾天在上海張處，他自己於上海也另有居所，兩人情感、關係前後也不過維持一
年多的時間;當然我們不能完全排除張愛玲將胡蘭成所說排在「意識外」 52而

的見氏著{汪精衛 ﹒國民 黨 ﹒南京政權 ) ，頁 384 。

46 見氏著{汪政權的開場與收場 ) ，頁 58 。
47 見 〈臺灣 i皂翹) ，頁 1 10 、 112 。
48 同前註'頁 l I3 。

的見氏著< <色，戒)考) , <印刻文學生活誌〉第參卷第拾貳期，頁 6 7 。

SO 同前吉主，頁 67-的。

S I 可參考王一心 { 張愛玲與胡蘭成 } 一書 。
S2 此詞見張愛玲給夏志清的信 r 還有，讓你這麼忙的時候還要寫文章替 〈 色，戒 〉
52 臺灣文學研究集刊

遺忘的可能。

至於余斌說 r 有一處與本事大有出入:鄭蘋如被處決是別人背著丁默郁
所為，他原想手下留情;殺王佳芝則易先生完全是主動，並且絕對地果決，王

佳芝等人事發後很快統統被處決(張愛玲不經意間還流露出對特工活動或日政

治的厭惡，參與謀殺的人當中只有一名是職業特工，最後唯他脫逃，其他是學

生，都成了犧牲品)。儘管對易先生速下殺手的動機有所交代(特工內部的傾

車L).張愛玲卻不願在這上面多費筆墨，強調的是易的不動聲色 。」 53鄭蘋如
是職業間諜而王佳芝不是，這是極重大的差別，業餘的間諜非但無法心狠手辣

( <色，戒〉裡常強調王佳芝的善良，例如「大概也是叫她安心的話 ， 不會亂

錯之下殃及池魚不打死也成了殘廢，還不如死了 。 J (頁29) )對工作與感情

也無法分別清楚，最後還認假為真，以為老易愛自己而心軟放走他，與丁默郁
自己發覺情況有異而奔逃出皮貨店的歷史有天壤之別 。

綜合各種相關的記載， 一九三九年十二 月二十日，做為重慶方面的女幹員

鄭蘋如向色誘對象，也就是汪政權在上海的特工部主任丁默郁索取聖誕禮物而

進入上海靜安寺路上的「西伯利亞皮貨店 J 0 54一說丁在櫥窗反影中看見有兩
人被下夾藏有類似武器之物， 一說中統兩位男幹員在窗外由東往西往店裡看，

因玻璃窗反光看不清楚，遂叉從西往東再走一次時被T發現可疑，叉一說丁在
店裡看到兩個可疑的人 。 總之，他馬上竄出，跳入自己的座車內( 一說具防彈

裝備) .至於中統幹員是否開槍?一說開槍只中車身， 一說來不及，因為事前

講好看見與身著紅衣的鄭蘋如結伴出來的男子才是目標，結果丁很快獨自衝
出，不敢亂放槍 。〈 色，戒 ) 在細節上顯然選擇後者一一沒有開槍，襯托作為

業餘間諜的其他大學生膽識與反應都不足。至於事後鄭如何被捕以及殺書?一

說三天後，鄭打電話向丁致意，對方約她到特工總部酋面，就此遭逮 。一說鄭

洗刷，實在抱歉到極點，都也會忘了授，太說不過去，想必是因為 feeling guilty .排

斥到意識外了 。 又補了這封短信來一一 J 編號九一，時間是 1987 年 11 月 27 日 。

53 見氏著( (色，戒〉考) • (印革Ij:文學生活誌}第 3 卷第 12期，頁的。

54 吳濁流描述此故事的地點是先施公司，可能有挨差，而且除了主要情節，其他細目

也有出入 r 在周佛海一派中，有了默仰和李士群 。 他們兩個人都居於高位。像了默

帥，是擔任社會部長。有一天，陪著年輕貌美的女人在先施公司買好東西後，在出口

處和這個女人分手而剛踏出門外一步的時候，他突然直接感悟到自己位高而隨時有危

險，於是急忙倒閉身子的一剎那，驟然起了一聲槍聲 。子彈擦 過他的身子，差一點就

一命嗚呼了 。後來在他外套的口袋裡有一張 r 夭誅』的紙片，才知道那美麗的女人是

重慶的間諜，於是她立刻被捕而遭受拯刑 。 她留下了中國女性優美的愛國故事，也變

成了中國抗日青年尊敬的標的。」見{臺灣連翹) .頁 112-113 。
 張愛玲 ( 色，戒 ) 探析一一兼及相關之歷史記載與李安的改編電影 53

打電話時，丁也佯作無事，兩人約在餐廳、吃飯，飯後丁將鄭載往總部 。這樣的
描述有點匪夷所思'鄭難道如此天真?還打電話給寸?再自 投羅網?近日因李

安的電影引起許多網路討論，鄭蘋如的親妹鄭天如的說法是 rT識破鄭，中

統局主張鄭逃亡，承諾保護家人，丁派人向鄭放風聲，要殺全家，鄭要求寬限
兩天，吃過團圓飯(聖誕節晚餐)才自動投案 。 空日(十二月二十六日)隻身
赴死，鄭家隔一年才知死訊 。」 55所以鄭打電話向 7 哀求並赴特工總部是可能
的 56並不是天真，也非自投羅網，而是處在全家將被殺害的脅迫之下，只是

她未必料得兇險的程度 。( 色，戒〉讓易先生脫險後馬上將該區加以封鎖，且

立即將一干學生處決，只逃掉一位職業特工，顯示了易先生的陰毒，另一方面
仍意在反襯出這群混充特務的大學生生嫩無比， 其中 也包括王佳芝的天真(她
輕易上當就像張愛玲當年的自己? )
至於鄭後來被槍決是 7的意思?還是丁原想手下留情，但鄭落在特工組織
裡的對頭李士群手裡'死活由他? 57更有一說是鄭蘋如原來可以不死，只因汪
精衛妻陳璧君、周佛海妻楊叔慧、李士群妻葉吉卿、丁妻趙慧敏等汪政權要員
太太去羈押處看過鄭'咸認其「生得滿身妖氣 」 58而土張除之 。 丁將鄭交給原
軍統四大金剛之一的林之江監管，一說鄭蘋如對林之江加以挑逗，誘其共借私

逃;當然，另一種戰後的講法就是「色↑生天成」的林之江乘機欲侵犯鄭蘋如未
成 。 59依照鄭天如的說法與其他方面記載，可能還是丁自己的意思， 一來是特
工頭子被設計，面子上掛不住，二來是怕組織其他人譏笑，甚至不服這個主
管，事關自 己的前途，不得不處死鄭蘋如 。 60張愛玲在 〈 色，戒 〉 中讓官太太

55 要]1母是日本人 ， 要]1家過的是雯誕節與楊曆新年所以將聖誕節晚餐視為閣家圓圓
飯 。 鄭天如的話見「色，戒」網絡討論，第 137 則 。

56 一些記載顯示糞]1蘋如特別找了進西日本憲兵分隊長一起去特工總部，可惜進去之
後，總部日本憲兵隊長即將進西這位分隊長叫出，告以實惰，鄭旋即被捕。

57 依據當時也屬;主政權特工組織的馬嘯天與汪曼雲兩人於一九六 0 年，事發二十年之
後的 口供 ，說要]1之死乃汪政權特工組織內丁李兩派鬥爭的結果，為李挾嫌報復丁所
致。見馬嘯天、汪曼雲遺稿，黃美真整理 c玉偽特工內幕 } (鄭州:河南人民，

1986) .頁 1 。

58 見金雄白 c主政權的開場與收場 } .頁 60 。
59 1946 年 ， 一位杭州的張振華讀者致函《大同報}即如此描繪。還說 r 鄭女士乃林

之江由:是西舞廳綁回」、「鄭女士之死全係丁逆(即丁默之戶)主動 J 見 〈 審訊汪
偽漢奸筆錄> .頁 768-769 。
的日人犬養健在其回憶錄中，曾描述要]1謀車IJ 丁當吭，梅機關機閻長影佐禎日召在虹口一

家日本料理店，設宴款待丁，默仰等一些特工 。 七點多，丁飛奔而入，一面道歉，一面

保證在三天內必拘捕要]1到案。又指出丁很難赦免鄭之死罪，因為關涉到特工領導成權
54 臺灣文學研究集刊

們只打麻將，醉生夢死但不助約為虐( 易太太是否知道丈夫與王佳芝的事也令

人覺得好奇) 61 ;她讓易先生當機立斷，根本封鎖住消息 ，除顯示他翻臉無情

之外，也將其反應寫得更是職業的斬絕，更重要的是他必須為自己背叛與王佳
芝之感情關係負起完全的責任(一如胡蘭成對待張愛玲 自 己的感情背叛) 。

鄭蘋如的身世很特別 。 她的父親鄭錦 乃留日學生 ，曾參與孫 中 山的同盟

會 。 母親是日本人木村花子，因同情中國革命而與鄭往來，婚後改名 為「 鄭華

君」 。 鄭蘋如十二 歲時( 一九二六年) ，舉家遷回中國 。 她在上海就讀法政學

院，畢業後( 一九三七年)在結希宗的正式介紹下加入國民黨特務組織 62 另
一說是受到父親好友陳寶，韓的影響而加 入 ，鄭的弟妹也都因此參與 中統情報工
作 。 63 陳寶驛是國民黨cc派陳果夫、立夫 的堂弟，主持上海的中統特務，站希
宗與陳寶韓兩種說法並無衝突 。 陳寶聽到了高陽的 〈粉墨春秋 〉裡 ，降了 一輩

成為鄭蘋如的準未婚夫;而好色的丁默郁在此書 中則 主動追求著鄭'鄭不想、理
會，作者還讓陳寶驛鼓勵鄭接近丁，並揭露自己主持上海中 統特務的身份(這

點倒符合史實) ，願吸收她進入組織工作 ， 並保證絕不因 此 而減損彼 此的 感

情 。 在最早述及鄭蘋如事件的鄭振鐸戰後回憶錄裡 64是從一位他「行為很整
筋」的「青年友人」說起， 青年的女友即鄭蘋如。記載中 ，鄭振鐸聽說鄭蘋如
行為相當浪漫，時常出入歌臺舞樹，並與敵人漢奸來往:後來有次於上海咖啡
館見到他倆，覺得她穿著樸素而氣質華貴，像個 少奶奶 65 過沒多久 ， 鄭振鐸

的青年友人就向他說鄭蘋如已為國捐軀 。這位青年友人看來至少沒有阻攔女友
的特務工作，是否鼓勵? ( 色，戒 )裡王佳芝對其有好感的郵裕民也沒有阻止

她做美人計的餌，是否沒喜歡她到女友的程度 ， 更不必說是未婚妻了?還是愛

與面子問題 。 見氏著，任常毅譯 《 誘降汪精衛秘錄 > ( '~J 京: 江蘇古籍， 1996 )

頁 190-1 的 。 此外，當時身為特工總部顧問的晴氣慶 j自L 也回憶說日本憲兵隊深知鄭蘋

如的危險性，遂將她引渡給;王政權特工總部 。 但並無意處死，晴氣還懇求李士群，

李把責任全推給丁，謂其堅持殺糞~ 。 見晴氣慶 j亂，朱阿根等譯' (i，皂西「七十六

號」特工內幕 ) ( 上海 : 土海譯文， 1985 ) ， 頁 146-147 。

61 <色 ，戒 〉結局寫到易家的牌局還沒散，幾位太太已向易先生討納寵的請 i筒，如果

逢周圍的人都看出老易與王佳芝的曖昧關係﹒易太太怎麼不 知道?

“此乃根據鄭蘋如母親鄭華君的說法，見 1946年 11 月 16 日 ( 鄭華君為了歌哪殺害鄭蘋

如致首都高等法院函 ) ，見 《 審訊汪偽漢奸筆錄 ) (下) ，頁 717-718 。

63 鄭大弟鄭海 i登也效 力於空軍 ， 據糞~母的致高等法院函 r 與敵 周旋之後 竟 爾成

仁J 同前註。

制鄭振鐸(一個女間諜 〉 原先發表於 1945 年 10 月 6 日的 《 通報 } 上 。

65
4 久蓉認為糞~振鋒是因為養~蘋如已為國犧牲所以改變對她的印象 。 見 ( 歷史敘事與
文學再現) , ( 近代中國婦女史研究 〉第 11 期，頁 79- 位 。
 張愛玲 ( 色，戒 〉 探析一一兼及相關之歷史記載與李安的改編電影 55

國心勝過剛萌芽而未明的愛情?王佳芝不惜犧牲是否也等於討好鄙裕民?後來

發現鄙未必領情所以算是上當受騙?依照正式的記載，鄭蘋如有未婚夫王漢

勳'後來也成為烈士，“所以兩人確實都抱定愛國至上的信仰?將為國奉獻置
於兒女私情之上?鄭振鐸的青年友人即王漢勳?為 〈 色，戒 〉 裡郵裕民的原始
模型?

鄭蘋如日文流暢，以社交名媛的姿態與日本上海憲兵隊交好;在大學裡也
以「善言講與演戲著稱」 67 ，演戲才華倒充分反映在(色，戒 〉 的王佳芝身
上，而且是這個故事的「戲肉」一一高潮送起，陡然而終的情節 。 鄭蘋如是否

就因為是中日混血，所以格外認同中國?可能也與她的整個家庭背景有關， 一

九四六年鄭蘋如弟鄭南陽代表母親出庭應訊時透露 r 民國 二十八年春間，熊
劍東釋出不久，我姐與丁默郁見面時即對我姐說Ii'你的父任高 二 分院檢察

官 ，為何不參加 「和運 J ?如堅不參加，難免七十六號要奪你笑生命 o dJ同年

十一月，郁華果被七十六號遇(所)吉 。 事後丁逆對我姐說「殺隻雞給猴子看
看 o dJ鬧中統局密令的將丁逆打死，我姐得此命令後即與中統局租希宗、劉彬

等共同設法捉拿丁默郁 。 」 68依此， < 色 ，戒 〉 裡後來唯一逃脫的職業特工模

型是稿希宗?或是主導此次暗殺行動的上海潛伏站負責人陳寶驛?與鄭父始終

有關的另一說法是鄭蘋如被捕後，汪政權特工人員提出以鄭誠出任偽職做為釋

放鄭蘋如的條件，卻未被鄭父接受， (難道眼睜睜見女兒送死?或是沒料到女

兒會死?因丁默哪原來是國民黨軍統局第三處處長 。 羅久蓉在文章中說到一九

四 0年四月，寧渝特工戰「休兵，大批軍統、中統人員加入汪政權特工組織，
敵我意識逐漸模糊，像鄭蘋如一類的死難者反而成為少數中的少數，形成戰爭

期間另 一特殊景象 。 」 69換言之，鄭蘋如的行動只要晚三個月也許不至於被殺

害? )鄭父因此在鄭蘋如死後第 三年( 一九四 三年)抱憾以終?看來T默郁交

好鄭蘋如未必全為好色，也看中鄭銷會任高院檢察官的社會地位，叉是國民黨

的開朝元老 。 在 〈 色，戒〉中完全沒有提及王佳芝的家庭背景，倒像張愛玲本

的 張起厚為中統局烈士立的 .j、傳記載著 r 鄭 烈士未婚夫王;美勳烈士，為中央航空學

校二期生，曾任空運大隊長之職，亦於對日抗戰桂林撤退之役為國搞軀。」見氏著
{民國 二十九年殉難人員> '法務部調查局，未刊稿，頁 136-137 。

的同前註。

68 見 ( 上海高等法院關於要11 蘋如被害案訊問筆錄之一 > ' <審訊;五偽漢奸筆錄) ，頁

746-747 。筆錄 中鄭南陽還透露鄭蘋如曾出手過兩次，之前 1939 年 12 月 10 日，要]1想把

丁騙到家裡予以殺害，惜丁未下車 。 後來才有 12 月 20 日，西伯利亞皮貨店前發生槍戰

之事 。

的 見氏著 〈歷史敘事典 文學再現 > ' < 近代中國婦女史研究 }第 11 期，頁的 -66 。

56 臺灣文學研究集刊

人獨自去香港唸大學，回上海後雖與姑姑張茂淵住，形同無父無母情狀。在金
雄白的書中，說到丁身為特工首領，處處謹慎，唯獨對鄭卻十分放心，那是金

雄白不明白丁默那曾擔任上海民光中學的校長，而鄭蘋如曾是該校學生，後者

即利用師生關係佯與丁親近70 (師生關係總是比較不防備的 ，在那個時代裡還

帶有一 點浪漫色彩，例如魯迅與沈從文後來都與自己的女學生婚戀) 。 這點

( 色，戒 〉 也完全沒有描寫，難免令人質疑搞特工的早先生對王佳芝的身世豈
無暗中調查?如此輕易讓她進出家十里，不論香港或上海?

張愛玲說 r 我沒有寫歷史的志願，也沒有資格評論史家應持何種態度，

可是私下裡總希望他們多說點不相干的話 。 現實這樣東西是沒有系統的，像七

八個話匣子同時開唱，各唱各的，打成一 片混沌 。 在那不可解的喧囂中偶然也

有清澄的，使人心酸眼亮的一剎那，聽得出音樂的調子，但立刻叉被重重黑晴

上擁來，淹沒了那點了解 。 畫家、文人、作曲家將零星的、湊巧發現的和諧聯

繫起來，造成藝術上的完整性 。 歷史如果過於注重藝術上的完整性，便成為小

說了。像威爾斯的《歷史大綱} ，所以不能擠於正史之列，便是 因為它太合理

化了一點，自始至終記述的的是小我與大我的鬥爭 。」 7l 可見她始終清楚小說
與歷史之間的界限。歷史也不見得客觀，因為現實是沒有系統的、混沌的，史

家總有立場加以因果化，而且注意的都是帝王將相等等政治高層的人物，所描

述的必定是權力鬥爭、內外戰爭、外交等國家政事，不會提到小老百姓「不相
干」的事情，例如怎麼吃穿 。 小說家或許捕捉到龐雜歷史裡令人心酸眼亮的片

刻一一在 ( 色，戒〉中是女主角對真愛的渴求，那是超過任何形式的政治或戰

爭，而對人類自己而言則是和諧72一一也是虛無人生中的一段微妙的音樂 o 將
其鋪陳為有始有終的藝術整全之小說，作為人生的一時深刻的記憶 ，也給讀者

一些蒼涼的啟示。或許就像威爾斯的 《歷史大綱〉 一樣，國家民族的大我不是

毫無疑義地整個蓋覆於個人情愛的小我之上，小我與大我的鬥爭正是小說家應
該描述的主題，也是小說家引以為榮的職志 。 張愛玲反駁(色，戒 ) 的故事來

自金雄白的回憶錄，文引王爾德「藝術並不模仿人生，只有人生模仿藝術 。 」
的話，顯示好的小說才是人生的範本，乃經過思索、感受、統合 、整理的藝術

70 見〈首都高等法院特種刑事判決 35 年度特字第 394號 ) ，見《審訊汪偽漢奸筆錄) ,

頁 847 。

71 見〈燼餘錄) , (流言> '頁 4 1 0

72 張愛玲曾說 r 和戀愛的放恣相比，戰爭是被驅使的，而革命則有時候多少有點強

迫自己。真的革命與革命的戰爭，在情調上我想應當和戀愛是近親，和戀愛一樣是放

恣的滲透於人生的全面而對於自己是和諧 o J 見氏著 〈 自己的文章 ) , (流言) ，頁

22 。
 張愛玲 〈色 ，戒 〉 探析一一兼及相關之歷史記載與李安的改編電影 57

作品，比不甚可靠的個人回憶，或捕風捉影的歷史小說，可以給人的啟發與反

思大得多。

二、小說與評論

1978 年3 月，張系國評論 ( 色，戒 〉 的文章 73 其中不無矛盾之處，例如

他讀到張愛玲寫老易忍心殺死救自己一命的王佳芝，非但不後悔，反而慶幸得

一知己，死而無憾的文字，備感毛骨，陳然 。 但叉嫌張愛玲把老易這個漢奸的相

貌描繪得太好 r 生得蒼白清秀，前面頭髮微禿'褪出一隻奇長的花尖;鼻子

長長的，有點『鼠相.!I據說也是主貴的 。 」尤其後來老易買鑽戒送王佳芝，
從王的觀點來看居然出現「 一種溫柔，憐惜的神氣 J 最系國覺得寫漢奸用得著

如此美妙的筆觸嗎?叉關於王佳芝，張系國先認定她應該是一個秋瑾似的「愛

國少女 J 但張愛玲對王的愛國動機卻全無交代，倒似乎把王描述成略帶色情

狂意味、愛慕虛榮的女子，例如她第一次化身麥太太，打 入 易家，回到同夥
處，自己覺得是「 一次空前成功的演出， ......瘋到天 亮。」 後來到了上海，她

叉「義不容辭」 地接繼色誘老易的工作，而且「每次跟老易在一起都像洗了個

熱水澡，把積鬱都沖掉了，因為一切都有了目的 。 」最後還因為在不起眼的小

珠寶店，店主拿出 一 顆碗豆大的粉紅鑽而覺得「總算替她爭回了面子」 。 此

外，張系閻明明稱讚張愛玲價會大題小做，例如 (五 四遺事 〉 、 ( 傾城之戀 )

等皆不從大處落墨，反而只寫男女戀愛的小故事。至於〈色，戒〉 也同屬此

類，而且寫得出神入化 r 奇巧」極了 。 但最後又批評此篇是非常曖昧的歌頌

漢奸的文學，此類題材不道德，絕對不值得寫;尤其是張愛玲曾與漢奸胡蘭成

相戀成婚，張應避免提及或令人聯想到這段不光榮的歷史，結果 ( 色，戒 〉 反

而使人誤會張為胡講話?

張愛玲的批駁文章74 主要即針對正反面人物塑造的原則提出解釋一一一好人
也有弱點，壞人也有值得同情之處。王佳芝是正面人物 r 憑一時愛國心的衝
動」 75 ，就與幾個志同道合的同學幹起特工來了，最往果然羊毛玩票入了迷，
連命都送掉 。 業餘的比起專門訓練的自然容易暴露問題，何況「 王佳 芝的動

搖，還有個遠因 。 第一次企圖行刺不成，賠了夫人叉折兵，不過是為了喬裝已

73 見 1978 年 10 月 l 日{中國時報}副刊，張系國以「域外人」為筆名，在「快活
林」專欄所發表的(不吃辣的怎麼胡得出辣子? 一一一評(色 ，戒 ) )
74 (羊 毛出在羊身上一一談 〈 色，戒 ) ) 收錄於氏著《續集 ) ，頁 17-24 。
75 同前註'頁 19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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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58 臺灣文學研究集刊

婚婦女，失身於同夥的同學 。 對於她失去童貞的事，這些同學的態度相當惡劣

一一至少予她的印象是這樣一→車她比較最有好感的廣闊民都未能免俗，讓她

受了很大的刺激 。 她甚至於疑心她是上了 當 ，有苦說不出，有點心理變態 。 不

然也不至於在首飾店裡一時動心，鑄成大錯 。 」 76至於易先生 r 小說裡寫反

派人物，是否不應當進入他們的內心?殺人越貨的積犯一定是自視為惡魔，還
是可能自以為也有逼上梁山可歌可泣的英雄事蹟?」 77讓讀者，陳懼的正是這個
反面人物最後恩將仇報卻陶然自喜的心理描寫，而「鼠相」也並非稱讚之詞，
帶有「揮頭鼠目」的意味 r 主貴」更可能是江湖術士的恭維話，如果真是先

知，怎麼看不出他的偽職務做不久?總之，不把小說人物描寫類型化是張愛玲

的創作原則 。

張系圓的評論有當時的語境與局限 78至少他看出 ( 色，戒 ) 是篇「好小

說J 也反證張愛玲的小說擁有充足的現代性，因為將古典小說的非現實成份
降低，作者個人主觀的道德評判也減輕，不再寫虛幻的英雄烈女而寫活生生的

現實界裡的人，或是說描述道德上所謂善惡兼有的普通人，這種如實的描寫不

正是現代小說的特質? 79張愛玲自己也說 r 一般所說「時代的紀念碑』那樣

的作品，我是寫不出來的，也不打算嘗試，因為現在似乎還沒有這樣集中的客

觀題材。我甚至只是寫些男女間的小事情，我的作品裡沒有戰爭，也沒有革

命 。 我以為人在戀愛的時候，是比在戰爭或革命的時候更素樸'也更放恣的 。

戰爭與革命，由於事件本身的性質，往往要求才智比要求感情的支持更迫切 o

而描寫戰爭與革命的作品也往往失敗在技術的成份大於藝術的成份 。 」 80所以
小說題材無所謂道不道德的問題，如何運用如張愛玲所謂「較近事實」的「參

7ö 同前註'頁 20 。

77 同前註'頁 23 。

78 臺灣 1971 年退出聯 合國， 1972 年 「中」日斷交， 1979 年「中」美斷交等等，臺 灣

所代表的「中國」已不被國際認可，所以要尋求新的民族或國家的認同 。 1971 年

留美學生掀舉保釣運動， f長系國自己也是其中一員大將，寫了不少相關作品 。

79 ( 紅樓夢 }梭 的人物塑造方法I!p 具有現代性，張愛玲也受到相當大的影響 。 魯迅曾

說 r 至於說到 {紅樓夢 } 的價值，可是在中國底小說中實在是不可多得的 。 其要

點在敢於如實描寫，並無緣飾，和從前的小說敘好人完全是好，壞人完全是壞，大

不相同，所以其中所敘的人物，都是真的人物 。 總之自有{紅樓夢》出來以後，傳

統的思想和寫法都打破了 。 」見氏著 ( 中國小說的歷丈 變遷) ，收錄於《魯迅全

集) (北京:人民文學， 1991) ，卷九〈中國小說史略 ﹒ 附錄) ，頁 338 。 至於張

愛玲對{紅樓夢}的考證、研究與學習可參考其《紅樓夢魔}一書 。

80 見氏著(自己的文章) , <流言) ，頁 22 。
 張愛玲 ( 色，戒 〉 探析一一兼及相關之歷史記載與李安的改編電影 59

差的對照的寫法」 、 「寫出現代人的虛偽之中有真實 ， 浮華之中有素樸。」 SI

才是她撰寫小說時最重要的手法 。

張愛玲早先小說的主題似乎不明，她自己也坦承 r 不喜歡採取善與惡，

靈與肉的斬釘截鐵的衝突那種古典的寫法，所以我的作品有時候主題欠分
明 。 ...... 寫小說應當是個故事，讓故事自身去說明，比擬定了主題去編故事要

好些 。 」 82 水晶認為她後期的三個短篇，尤其是〈色，戒〉在主題上比較明
確:

我們若是把張愛玲晚近的三篇小說跟以前〈傳奇〉中的故事比較一

下，就發現主題有了改變，以前的小說，無論是 〈傾城之戀〉
( 第一爐香) ，甚至於《半生緣〉、《怨女} ，說的都是女主角委

曲求全、失面子的屈服 。可是從〈色 ，戒 〉開始，她 的主題顯然朝

前邁進了一大步。那便是，她想探索的，不再是人性中卑微的屈

服，而是人為什麼要背叛別人。這個主題的確吸引人，因為不好

寫，帶有挑戰性， ...... 。幻

有主題是否較進步的問題或許還可以再討論，至於(色，戒)的主題除了「為

何人會背叛」之外，從女主角王佳芝的角度來看 r 愛就是不問值得不值得」

未嘗不是主題;水晶也說 r 王佳芝的犧牲，表面上是為了正當的『名目』

(抗日愛國) ，但是在反高潮「豔異』空氣中[j"人性呱呱叫了起來』的手法
掩映下，愛國抗日只是藥引子，最重要的是人性掩蓋了政治 。 事實的演變往往
出人意料之外，令人啼笑皆非，或者目瞪口呆。 ...... (她)在生死關頭， ....
為自己的一個理想一一尋找羅曼蒂克的愛一一一種很難很難獲得的瓊瑤筆下常
見的『純純』的愛一一而殉身 。 」 84

王佳芝與嶺南大學的同學其愛 國抗日決心不能說無或未充分描述到，或許

只是理想與實際的差別，張愛玲早已說過 r 多數的年輕人愛中國而不知道他
們所愛的究竟是一些什麼東西。無條件的愛是可欽佩的一一唯一的危險就是:

遲早理想要撞著了現實，每每使他們倒抽一口涼氣，把心漸漸冷了 。 」的
(色 ， 戒〉裡對這群學生愛國心的描寫是用反襯的手法 r 借港大的教室上

課，上課下課擠得黑壓壓的挨挨贈艙，半天才通過，十分不便，不免有寄人籬

81 同前註'頁 20 、 23 。

但同前註'頁 23 。

的見氏著(從屁股 jlJ 背叛 談張愛玲的『新』作) ( 桂冠與荷葉 ) ，頁 35-36 。

84 見氏著(生死之間 一一讀張愛玲〈色，戒) ) , ( 蘇打水集 ) ，頁 165 。
的見氏著〈洋人看京戲及其他) , (流言) ，頁 100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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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之感。香港一般人對國事漠不關心的態度也使人憤慨 。 雖然同學多數家在省
城，非常近便 ，也有流亡學生的心情 。 有這麼幾個最談得來的就形成了一個小

集團 。 ...... 尤其在香港，沒有國家思想 。 J (頁 24 -25 ) 此乃基於由中國內地

流亡到殖民地的心理，加上對香港人民漠視國家大事的一種心理反彈 。 有錢的
出錢如黃磊，有力的出力如鄧裕民，至於設定美人計的誘餌自然由學校劇團的

當家花旦王佳芝擔任(有色的出色?既有最正大的理由可以使用美麗，為何

不?王佳芝或許覺得自己的 「 色」方才是主要武器，至少與「錢」、「力」是
平等的 ，誰知這群同學會因此看不起她? 〉只是從結果來看 ，這些青年學生愛

國的熱情與天真被徹底嘲諷了 ， 這也是張愛玲與五四以來的作家處理感時憂國

題材不同之所在 。

王佳芝之所以願意投入這個美人計還與喜歡演戲有關 I 在學校裡演的也
都是慷慨激昂的愛國歷史劇 J (頁 24) ，愛國心理的產生或許也受演戲的影

響?張愛玲特別強調王佳芝演戲之後的興奮與陶醉 86包括第一 次與易先生交

手之後的走不出角色與舞臺魅力之描寫 87顯示王佳芝並不能完全區別在學校
演戲與真演問諜戲的差別一一後者可會出人命，包括她自己:男一 方面，她是

否在舞臺上才能找到生活的意義?篇中完全沒交代王佳芝的家庭背景，是否是

孤兒?所以寧願沉浸在虛幻的世界中?如果再放遠一 點，王佳芝在美人計中之
所以肯進 一 步做失身的犧牲，與有機會扮演放蕩女人可能有關，雖然所謂的

「放蕩」只不過是肯以自己的美貌去誘惑男人，張愛玲不是說過 I 正經女人

雖然痛恨蕩婦，其實若有機會扮個妖婦的角色的話 ， 沒有 一 個不躍躍欲試

的 。」 BB這樣說也不是有貶意，在父權社會底下，女人遭到太多的壓制以至於
累積不少的反彈， 心理驅力俟機而動?

王佳芝到底如何犧牲或如何犧牲到底?值不值得?先前她似乎對鄧裕民有

好感，奮不顧身演出是否與此有關? I 有一陣子她以為她可能會喜歡郵裕民，

結果後來恨他，恨他跟那些別人一樣 。 J (頁3 7)在同仇敵慨的「同志」情誼

“「廣州淪陷前，嶺大搬到香港 ，也還公 演過一次 ，土座 居然不壞。下了臺她興奮得

鬆他不下來，大家吃了宵夜才散，她還不肯回去，與兩個女同學乘雙層電車游車

河 。 樓上乘客稀少，車身搖搖晃晃在寬闊的街心走，窗外黑暗中霓虹燈的廣告像酒

後的涼風一樣醉人。」頁 24 。

87 此處 也是令張系國感到奇怪之處 r 例如她 寫王佳芝第一次 化身參太太，打 入易

家，回到同夥處，自己覺得是『一次空前成功的演出，下了臺還沒下裳 ，自己都覺
得顧盼問光鎧照人。她捨不得他們走，恨不得再到那襄去 。 .JJ J 見 ( 不吃辣的怎麼

胡得出辣子? 一一評 ( 色﹒戒 ) )

88 見氏著〈談女人) , (流言> '頁 81 0
 張愛玲 ( 色，戒 ) 探析一一兼及相關之歷史記載與李安的改編電影 61

中夾雜著男女情憬原本就是可能的，只不像二 十世紀三 0年代的共產小說「革

命」加「戀愛」那麼模式化 。 鄭裕民是個態度嚴肅的青年 ， < 色，戒 〉裡特別

提到他連跳舞都不會(頁26) ，但是否也因為如此，在王佳芝必須假扮生意人

家的少奶奶，不得不先身於梁潤生以取得性經驗之後，鄭與其他同夥一般無法
不拋以異樣的眼光?作者特別提到 I 就連現在想起來，也還像給針扎了 一

下，馬上看見那些人可憎的眼光打量著她，帶著點會心的微笑，連鄙裕民在

內 。 J (頁22 ) 這是王佳芝第一次也是最深刻的感受到同志或可能的情人之背

叛。廣E 後來雖對她還不錯，包括安慰她暗殺行動差不多貼在目標身上開槍，不

會傷及無辜(頁29) ，叉在聯絡中以她的 「二哥」稱呼 ，如家人般讓她「對鄉

音感 到 一絲溫暖與依戀。 J (頁 21 )但在男女感情上完全沒有英雄救美的意

思，廣E對女人貞操的觀感仍然是傳統而庸俗的，由此亦可見張愛玲手法的冷
靜，甚至冷酷 。

王佳芝因為要假扮生意人家的少奶奶，所以必須取得性經驗?同夥中只有
梁潤生嫖過，所以只得與他演練一番?當時大學生的 i主觀念如何?還是在民族

大義之下，凡事皆可被犧牲?抑西風東漸，大學生相當開放?張愛玲曾記錄過

好友炎櫻的言談 I 兩個頭總比一個好一一在枕上 。 」的這只是口頭上的大

膽?還是在當時守舊與開放的雙重氣氛中，青年男女在分寸上原本即難以拿

捏?抑或王佳芝太純真，無法預見結果?她失身於梁之後，來不及與易先生作
戲，易夫婦兩個就回上海了。「她與梁潤生之間早就已經很僵 。 大家都知道她
是懊悔了，也都躲著她，在一起商量的時候都不正眼看她 。 .. .... 她不但對梁潤

生要避嫌疑，跟他們這一夥人都疏遠了，總覺得他們用好奇的異樣的眼光看

她 。 J (頁 27 ) 她本來只是伴演色誘壞人的美女 ， 誰曉得這些同夥真的把她視

為隨便的女人，包括根本沒資格追求她卻叉在她身上討了便宜的梁潤生(頁

2 7)試想王佳芝此時的心情，應該覺得被整個世界背叛了 。篇 中 一直提到

「舞女 J 明正是周遭眾人看待，王佳芝久而久之也如此自視並自慚形穢的形
象 。

戲尚未演完 。 到了上海，廣R裕民他們與國民黨一個姓吳的地下工作者搭上

了線，鼓勵他們繼續進行，他們只好文來找王佳芝 I 她也義不容辭」地再進

行色誘殺易先生的工作，而且「每次跟老易在一起都像洗了個熱水澡，把積鬱
都沖掉了，因為一切都有了個目的。 J (頁28 ) 此種把寫也是張系國感到困惑
的地方 。 除了張愛玲所解釋的 「 因為沒白犧牲 了童真」 9 1 的理由之外，可能還

的見氏著(炎櫻語錄) , <流言) ，頁 111 。

" 例如頁 24 、 27 、 30 。
9 1 見 ( 羊毛出在羊身上一一談 ( 色，戒 ) ) , < 續集 ) ，頁 20 。
62 臺灣文學研究集刊

有一些其他的因素，例如吳姓特工「許了吸收他們進組織 。 大概這次算是考

驗 。 J (頁29 )王佳芝或許有機會成為真正的女特務，再回到之前與大夥建立

的「同志」般情誼?還是犧牲就徹底吧?革命與失身一樣都是不能回頭的，也

只有繼續走下去才對得起自己的初衷，別人背叛是別人的事，不能管那麼多
了?其實她這時的心理己受了重傷，再也不可能回到從前，-義不容辭」的另

一種說法可能是「毫無選擇餘地 J 外表她沒有理由不繼續演下去，然而心中
已有很深的疑惑，就像許多看來冠冕堂皇的東西，內裡完全不是那回事，她當
然不顧完全承認這一點。

表面上，王佳芝因為老易連給他太太都捨不得買的粉紅鑽，居然 一擲千金

毫不吝奮地買了送她，所以突然覺得老易是愛她的，尤其他臉上出現的溫柔憐

惜表情，導致她最後放走了他 。 雖如張愛玲所解釋的:首飾是女性的弱點 。 但

怎能如此輕「易」就陡然改換?因素同樣複雜，與她之前遭鄭裕民等同夥的冷
眼看待相比，易先生的表現確實令她感覺世上只有眼前這個男人將她視為珍

寶;這還是消極的，王佳芝勉強為自己捏造出對方真愛自己的幻覺，難道不是

想要被人愛的慾望投到易先生身上再折射回來?尤其美麗的女人不是更值得人
愛?此外，她「不忍看一個流血場面，或是間諜受刑訊，更觸目心驚，她小時
候也就怕看，會在樓座前排掉過身來背對著樓下 。 J (頁35 )這是業餘特務訓

練不足所表現出來的婦人之仁?再加上「那，難道她有點愛上了老易?她不
信，但是也無法斬釘截鐵的說不是，因為沒戀愛過，不知道怎麼樣就算是愛上

了。從十五六歲起她就只顧忙著抵擋各方面來的攻勢，這樣的女孩于不大容易

墜入愛河，抵抗力太強了 。 J (頁 3 7) 這時她有點病急亂投醫 ，慌 了亂了 ，茫

茫大海中只想抓住任何的漂木，不論有用沒用 。 先前，她早已感到「 一種失敗

的預感，像絲襪上一道裂痕，陰涼的在腿肚子 上，悄悄往上爬 。 J (頁24 )這是

直覺?預言?對自己已無信心?自己不能確定非做不可?對同夥早已覺得失

望、甚至絕望，何必配合?或許最深層的理由是她已覺悟到:不能把別人的生

命當工具，也不能視犧牲別人為理所當然之事 。 她先前已上當，如今要助約為

虐使老易因此受死，那麼她與那些以愛國為名卻冷酷無情、「別具用心 J (頁
27 )的同學有何不同?
水晶，-王佳芝在最後生死之間，有所選擇，她是她自己命運的主
人。... . .. (色 ，戒 )這一題目，似是對易先生而言， 實際上是針對著王佳芝一

一女人犯起色戒來，似乎只有粉身碎骨一途了 。 .... . .在那苦悶惶惑的年代，什

麼反常的事都可能發生。. ..... 她的死，對她苦悶的生命來說，至少是轟轟烈烈

的;至少對她個人來說，充分代表了意義一斗可況在那電車雷種的一瞬間，她
清楚地認定 j: 這個人是愛我的!這樣的『認定.B比起王嬌蕊與振保分手
 張愛玲(色，戒〉探析 兼及相關之歷史記載與李安的改編電影 63

後，拖著孩子再嫁的局面來，是更有積極意義的 。 換言之，佳芝的死是不值叉
值 。 」 92確實，值不值的問題是相當個人的、主觀的一種認定，誰能說她一定

不值?王佳芝最後放走老易，是她無法預料老易會翻臉無情到極點?還是感悟

到世界殘酷冷涼，如此做將一干同學都拖進去，至少是一種無奈的反擊?背叛

的背叛?或者看透人生無望，不能回到從前的自己，乾脆「懸崖撒手 J ?至於
是否比王嬌蕊積極也很難講，王嬌蕊動了真情而被催振保捨棄，最後仍說:

「愛到底是好的，雖然吃了苦，以後還是要愛的， ...... J 93對愛顯出執而不悔

的態度?話說回來，王佳芝確實是表演狂，死在舞臺上也算得其所?

(色，戒〉裡描寫王佳芝某些時刻的心情與(傾城之戀)的白流蘇有相似
之處，例如在珠寶店裡選定戒指 r 有這印度人在旁邊，只有更覺是他們倆

(王佳芝與老易)在燈下單獨相對，叉密切叉拘束，還從來沒有過。 J (頁

3 7)此與「在這動盪的世界裡，錢財、地產、天長地久的一切，全不可靠了。

靠得住的只有她(白流蘇)腔子裡的這口氣，還有睡在她身邊的這個人(范柳

原) 0 J 94的心理描述相似。此外，美麗的王佳芝與 〈 殷寶濫送花樓會〉裡殷
寶糙的造型也相彷，兩人從年輕時都在抵擋各方面來的攻勢，然而「在最不可

能的對象上，自騙自地捲入了 。」 95試看殷沉醉在自以為愛上有婦之夫的犯罪
式快樂之中 r 信紙發出輕微的脆響，聽著像在很遠很遠的地方，她也覺得是

夢中，文像是自己，叉像是別人，叉像是，驟然醒來，燈光紅紅地照在臉上，還
在疑心是自己是別人，然而更遠了 。 」 96與王佳芝事發前一刻所感受到的:
「那沉醋的空氣溫暖的重壓，像棉被鳴在臉上。有半個她在熟睡，身在夢中，

知道馬上就要出事了，叉恍惚知道不過是個夢。 J (頁34 )兩人心情寫照是否

類似?

水晶對於王佳芝與其他人在那苦悶的年代，做了反常的決定或反叛的事情
有更深入的解釋，而且與(浮花浪蕊)、 〈 相見歡 〉一起看更能印證。後兩篇

是解放後的作品 r 共產黨剛來的時候，小市民不知道厲害，兩三年以後，有

點數了，這是自己的命運交到別人手裡以後，給在後面指住了脖子的一種蠢動
攝動，趁還可以這樣就這樣 。叉 說恐懼的面容也沒有定型的，可以是千面

人 。 ...... (色，戒)和(浮花浪蕊〉處理女性的背叛心理還是有形的。(相見

92 見(生死之間一一讀張愛玲(色，戒) ) , (蘇打水集) ，頁 165 、 166 。

"見〈張愛玲短篇小說集) ，頁 96 。
94 同前註'頁 249 。

95 見郭玉雯(張愛玲小說中的女性) ，收錄於張健編{張愛玲的小說世界) (臺北:

學生， 1984) ，頁 23 。
96 見{惘然記) ，頁 190-191 。
64 臺灣文學研究集刊

歡〉中苟太太、伍太太這一雙壁人，叛逆完全是無形的，屬於形而上的那一

種 o 她們姊妹倆完全豁出去了，男人的愚昧、胡作非為，完全不掛在心
上， ...... Ir哀莫大於心死! .n張愛玲最近的 一 個短篇，雖然題名為 ( 相見

歡) ，喜故致的，我們讀了，真有點不寒而慄呢 。 」 97王佳芝所處雖非解放後
的上海，但對於日本人的「異族」統治仍備感惶惑不安，家國、男女感情的

「忠誠」與「背叛」相互糾纏矛盾，如何能說那一種了具有正當性或批評怎樣

才是不道德?這幾位女性的背叛、心死乃至於漠然，何嘗不是張愛玲一生對男

性的心理總結?

水晶也提到 ( 色，戒〉的兩個缺點， 一是男女主角兩人進入珠寶店 r她

自己此時心猿意馬， 一顆心吊桶似的七上八落，哪有心思想到這家事不關己的
珠寶店的安全問題上去 。 但是，猛一看，這段「獨白』似是發自佳芝一一事實
上不可能，是作者跳出來在發揮她個人的想法，錯移到佳芝頭上 。 嚴格說來，

這地方是敗筆 。 」 98話雖不錯，但有時人內心愈緊張愈把焦點放在外界的注意
上 ，何況此時王佳芝仍覺得自己在舞臺上，她需要知道接下來劇本將怎麼寫，

沒有現成的也習慣想像一下?此外，他認為有些地方太簡要 r 像是另一特務

『行刺失風後再回戲院，封鎖的時候查起來有票根，混過了關。」底下的兩句

甚不清楚Ii跟他等著下手的一個小子看見他掏香煙掏出票根來，仍舊收好 。
預先講好了接應的車子不要管他 。 』當然細想起來是講的通的，但還是犯了 海

上花有時候太過簡略的同一毛病 。 」 99小說中原本處處強調職業與業餘特務的

差別，這個姓吳的多有經驗，早就想好了退路，而與王佳芝同夥(後來有點貌

合神離)的大學生一一毛毛燥燥的小子，只能等待被犧牲，成為別人棋盤上的

棋子罷了!

三、小說與電影

〈色，戒 〉 顯然是以王佳芝為主，對於其願意捨身、懊悔、反叛的種種心
理有非常詳細的描寫 。 只是這種內心過程要用電影手法來表現並不容易，水晶

說 r 她的小說雖然頗有戲劇性，卻是給讀者看的，要是換了一種形式，要費

老大周折，才能討好觀眾。 J ∞張愛玲自己是影迷，也寫劇本，對電影有同樣

97 見 q是屈服到背叛一一談張愛玲的『新』作 ) (桂冠與荷葉 ) ，頁 39-40 、 41-42 。

"同前註'頁 167 。
" 同前註'頁 164 。
l ∞ 見 (從反服到背叛一一設張愛吟的『新』作 ) , < 桂冠與荷葉 ) ，頁 33 。
 張愛玲 〈 色，戒 〉 探析一一兼及相關之歷史記載與李安的改編電影 的

要求，如林幸謙所說 r 在小說創作以外，她(張愛玲)在影評中也曾經論及

女性這方面(性別政治)的複雜心理和現實問題 。 例如她在〈借銀燈〉中評電

影《桃李爭春》和《梅娘曲》時，便指出影片的淺薄即在於Ii'全然忽略了 妻

子與情婦的內心過程，彷彿一切都是理所當然的 。 』她認為，即使在禮教森嚴

的古代，女性的心理也有其錯綜複雜之處 。 可見在小說寫作以外，張愛玲亦十
分重視女性心理和女性經驗裡的細節與複雜處。」 lO l 在小說中 ，王佳芝的心理
曲折不難掌握，但李安在電影裡顯然要突出這位女主角的變態性，心理(因為變
態比較容易表現? )更特地讓男女主角演出暴烈的性行為，所以〈色，戒〉成

為〈戒|色> ' 位 中間標點符號的差異與字位的掉換暗示與原作之間同而不

同。此外，影像總是實際的，李安與編劇注入了許多張愛玲其他小說例如(紅

玫瑰與白玫瑰 〉 、 〈 傾城之戀 〉等 相關的要素;也融入若干有根據的歷史資

料，例如汪精衛的詩詞、周璇原唱的流行歌曲 。 人物方面，許多角色必須具體

現身，例如姓吳的職業特務;連鄭裕民與一干同學都增加了戲，例如在香港集

體殺了曹副官 。 其中特別是易先生，由原作扁平人物 (flat ch訂acter) 充實為

電影的圓型人物( round character ) ，改動幅度算是最大 。

(色，戒)裡的易先生沒有名字，張愛玲害怕任何名字都會使讀者聯想到

胡蘭成?還是只想寫成一種典型? r 漢奸 J ? r 特務 J ?以及感情上的「負心

郎J ?電影裡最後由公文簽名中看出是「默成」兩字，顯然李安與編劇是以
「丁默郁」與「胡蘭成」兩人作為模型 。 易先生在小說裡是負面人物，身量矮
但長得不壞(張愛玲曾說 r 易如果是個『糟老頭子 .!l 給王佳芝買這只難覓

的鑽戒本來是理所當然的，不會使她悴然心動，以為『這個人是真愛我

的.!l 0 J 吋 但幾次描寫到他的性格與心理，包括「再深沉的人，有時候也會
得意忘形起來。 J (頁20) r 他這樣老奸巨滑， ... .. .他自己是搞特工的，不起

疑也都狡兔三窟，務必叫人捉摸不定。 J (頁23 )尤其是最後的恩將仇報，殺

了王 、鄧等青年學 生選自矜為男子漢大丈夫 r 他覺得她的影子會永遠依傍
他，安慰他 。 雖然她恨他，她最後對他的感情強烈到是什麼感情都不相平 7'

只是有感情 。 他們是原始的獵人與獵物的關 {系，虎與悵的關係，最終極的佔

有 。 她這才生是他的人，死是他的鬼 。 J (頁 43 )這是多麼毒辣的自我解釋與

合理化!王佳芝只是將他的習慣表情( r 陪歡場女子買東西， 他是老手 7 ，只

一旁隨侍 '總使人 不注意 他 。 此刻的微笑也絲毫 不帶諷刺性，不 過有點悲

101 見〈歷史、女性與性別政治) (臺北:麥田， 2000) ，頁 210 。

102 中文若要橫寫一直都是由右至1J 左，這是古典的用法，二十世紀八 0 年代之後才改

成由左 j1J 右 。

1 03 見 ( 羊毛出在羊身上一一談〈 色，如 卜仲斜 ，頁 22 。

66 臺灣文學研究集刊

哀 。 J (頁38) )誤會成「這個人是真愛我的 ! J (頁 38 ) )並不 是真的喜歡

上他，何況她當時的心情相當複雜?他卻跌盪自喜，以為自己這麼值得粉身碎

骨(王被殺正由於他下的命令，是他自己造成的「值得 J )水晶也說，-殊
不知老易給歡場女子買貴重禮物是常事，這一 點，和他對待太太(也就是北方

人所謂的『米麵』夫妻) ，是完全不同的 。 J 但

電影裡的易先生對王佳芝動了情，不像小說裡只是個被寵壞的男性:

「他是實在誘惑太多，顧不過來， 一 個眼不見，就會丟在腦後 。 J ( < 惘然

記) ，頁22) 李安與編劇將 (紅玫瑰與白玫瑰 〉 的修振保與 ( 傾城之戀 〉 中范

柳原的部分心理加了進去 。 後者「從英國回來的時候，無數的太太們緊扯白臉

的把女兒送上門來，硬要推給他，勾心鬥角，各顯神通，大大熱鬧過一番 。這

一捧卻把他捧壞 了，從此他把女人看成他腳 底下的泥 。 J (頁 2 12 )但對真愛

未嘗不嚮往，他明明知道白流蘇是為了生存的理由而願意與他在一起，但他仍

「向她說道Ii我自己也不懂我自己一一可是我 要 你懂得我!我要你懂得

我! .D他嘴裡這麼說著，心裡早已絕望了，然而他還是固執地，哀懇似的說

著Ii我要你懂得我! .D J (頁 227 )佫振保也是，先前精刮尚算，要什麼樣

的女人沒有，但碰到朋友之妻王嬌蕊，兩個玩價的男女卻無意中偷渡了某種程
度的真情，尤其是修振保，-這次的戀愛，整個地就是不應該，他屢次拿這犯

罪，陸來刺激他自己，愛得更凶些 。 嬌蕊沒懂他這層， 心理， 看見他痛苦，心裡倒

高興， ... ... J (頁 82 )不應該的犯罪心態，可能還得加上與其他男人競爭心理

(包括嬌蕊的丈夫王士洪與男友梯米孫) ，結果他暗中給了嬌蕊她以往未曾獲

得的強烈感情，也獲得嬌蕊真心強烈的回應，但諷刺的是他根本沒打算把她從

一個無愛的婚姻中搶救出來 。

電影裡的易先生稱讚王佳芝聰明，品味叉好，顯然不只是被美色吸引而

己;在虹口日本料理餐廳的一段為小說所無，張愛玲雖曾描述過易先生 「 他對
戰局並不樂觀 J (頁38) ，但不是對王佳芝講，這種心底深藏的話 ， 電影裡就

讓易先生在餐廳裡對王佳芝講，表示出對戰爭與汪政權不穩的恐懼感;叉讓王
佳芝唱周璇的「天涯歌女 J 突顯兩人患難之交一一在時局重壓之下兩個邊緣
人相溝以沫的恩情 。 靡靡之音固然代表了亡國之恨，餐廳裡日本軍官穿著軍

服，沉迷於酒色之中，戰敗的陰影似乎也暗透出來 。 電影裡王佳芝被誤會為陪
酒的侍女，唱著「歌女 」之歌 ，她向老 易說，-我知道，你要我做你的妓

女! J 其中辛酸呼應了小說中不斷出現的 「 舞女」形象，而且與張愛玲的 ( 第
一爐香〉裡葛薇龍的遭遇相似，在婚後淪為「不是替喬琪喬弄錢，就是替梁太

104 見(從展服到背叛一一談 張愛玲的 r 新』作 > (桂冠與荷葉) ，頁 3 8 。

 張愛玲 ( 色，戒 〉 探析一一兼及相關之歷史記載與李安的改編電影 的

太弄人。 J 恆的交際花之後，某次葛被誤以為是流鶯'她自嘲道 r 怎麼沒有

分別呢?她們是不得已，我是自願的 ! J 個電影裡易先生從事特務的工作刻劃
得並不輕鬆'拷問、刑訊、槍決等都是緊張的工作(彼時在上海幹特工職務，

抓的都是自己同胞，當日 本走狗絕不好受 ! )其中王佳芝因為長時間等待而生

氣，將小說中因此所發的嬌嗔誇大了 107但易先生不像小說裡好言相勸，而是
發飆動怒，表現了焦躁、鬱悶的心理，或者說因為對王動了情而肯傾洩而出，

包括想像地看到刑架上垂死的犯人與王造愛的變態性幻想 。 電影最後，易先生

走進王佳芝在他家住著的房間，不勝1無然，也是餘情未斷(王佳芝失手後沒有
吃藥丸自盡，未嘗不想再見老易看他如何回應， 一種帶有裊裊餘'1育的心理)。

水晶解釋過與 〈色 ，戒〉同期的〈浮花浪蕊 〉 所表現的時代恐懼感，並稱

讚張愛玲這時處理大我小我交織的題材所表現的藝術成熟 r 洛貞在上海街頭

被人盯梢，就躲進一家戲院去了，叉發現觀眾的反應跟平常不一樣 。 因為街上
盯梢的風氣太多，形成一種風氣，她說這是世界末日前夕的感覺 。 ......洛貞的

背叛行為，一方面和洛貞是老處女有關， 一 方面是在墅，政壓力下，恐懼向我們

展示的千萬種面具中的一種，而這一種面具是和一個人的性心理有關的 。 把歷

史感、時代感、性心理當作 三 位 一 體來寫，對作者來說，是 一種新 的挑

戰，......」 lm叉說 r 從描寫中產階級的荒涼，到人的熱情，與人心的深不可

測一一一套張女士自己在 ( 色，戒 ) 中的說法 rr 像在身心內一個構不到的地

方，拿它沒辦法，不去想它它也自管自在進行』一一一動念之間的超善惡的決

定，就作者本身整個寫作的旅程看來，自是邁進7 一大步 。 J 的張愛玲以前不

太寫這類涉及政治鬥爭的故事，但時局情勢確實急迫危殆，變換太快，先前

「人們只是感覺日 常的一切都有點見不對，不對到恐怖的程度。人是生活於一

個時代裡的，可是這時代卻在影子似的沉沒下去，人覺得自己 被拋棄了 。 」 llO

歷史的力量己然侵入到個人深層的心理，人不光是被拋棄，遠離平常生活的底
子，而且心理遭到嚴重的扭曲，悲喜啼笑都失了自然的反應 。 電影裡不止王佳

芝，老易也是如此，無法也不想理解自己莫名的舉措，他們不知道真實的自己

在何處 。

105 見{張愛玲短篇小說集 ) ，頁 336 。

l 的見 { 張愛玲短篇小說集 ) ，頁 339 。

107 張愛玲短篇小說集子裡有一篇(等> '也寫女性各種不同的等，太太等丈夫回

頭，年輕的等待婚姻等等 。 頁 109-124 。

108 見(從屈服到背叛一一設張愛玲的『新』作 > ( 桂冠與荷葉 ) ，頁的 。

109 見 〈 生死之間一一-讀 張愛玲 ( 色，戒 > > ' (蘇 打水集 ) ，頁 164 。

110 見張愛玲 ( 自己的文章 ) , (流 言 ) ，頁 19 。
68 臺灣文學研究集刊

在草木皆兵的時代氛圍中，李安透過三場小說所沒有的床戲，而且是 「虐

/被虐」暴力式的性行為，描繪了男女主角壓抑與舒解的性心理，將歷史、時
代與性，心理的關係作更進一步的闡明，他說 r ( 色，戒〉不是普通的愛情故

事，由色生情，情裡面會生愛，她會混淆對大方向的看法 ，愛裡 面叉生義 ， 這

是人很自然的一種心理趨向 。 .. .... (張愛玲是)有勇氣的作家，從一個女人很

細微的心理變化來看一個大的時代 。 ...... 王佳芝其實是一個戲迷，在平常生活

裡她好像，沒有什麼分量的，可是一演戲， 反而找到 真實 的自己 。 ... .. .鄙裕民的

節制，甚至易先生，也是我身體裡有的東西 。 」 lll 時代是如此沉重，當時上海

的政治氣息詭譎多變，壓抑得人人更無法逃遁，於是透過激烈的性行為加以疏

緩，說是逃避也無妨 。 對於王佳芝來說，小說是用洗了熱水澡，把積鬱都沖掉
的話語來暗示，電影則在第一次她遭到性虐之後，居然在床上展現微笑來作深

層的心理變態之明示 。 112她在白白失身於梁潤生叉遭到同夥冷眼之後，已經不
知道要如何與這反覆無常的世界相處了 。 回到老易身邊等於重新回到可以肯定

自己的舞臺上，她表現地愈淋漓盡致，就愈容易忘我而將現實中所受到的委屈

拋諸腦後 。 但身體的接觸會導至情感的交流，張愛玲不也說過 r 對於我，精

神上的與物質上的善，向來是打成一片的，不是像一般青年所想的那樣靈肉對
立，時時要起衝突， 需要痛苦的犧牲 。」 ll 3對於易先生而言也是如此，他處在
腥風血雨的環境中，與周遭都是對立的情形 ，他需要可以鬆懈的個人空問 ;而

且他已被處境磨鈍了，需要刺激的性來暫時恢復感覺 。 張小虹也分析道 rs

/ M 凸顯了易先生作為情報頭子的無感，必須藉由如此暴力的強度， 才能在獵
人與獵物、掌控與被掌控、佔有與被佔有的肉體權力關係中，既重複也籽解各

種血腥刑求所造成的內在扭曲 。 」 lM

王溢嘉在《性﹒文明與荒謬 〉一書 中引法國沙德 (M. Sade) 的話 r死

刑的絞架是我慾情的寶座 。 」 ll5 來說明性與死亡是一種可以相互結合的一種魅

川見鑄秦採訪 ( 色是感性，戒是理性 李安談 〈 色，戒 ) ) , ( 印刻文學生活

誌}第 3 卷第 12 期，頁 28 、 30 。
112 此處王佳芝的微 笑與張愛玲同期作品的(浮花浪蕊 ) ，其中女主角洛負的神經錯
亂之笑類似。逃往香港的洛負將范妮的先生在上海的荒唐告訴了她，范妮因此引發

嚴重的中風病症，突然過世 。 洛員去靈堂鞠躬後在妮的女傭塞了一隻小方形的紅

紙包在她手上， r 不知道為什麼，她還沒走出門去就拆開紅包，帶著好奇的微笑 。

只見裡面一隻雙毫硬幣，同時瞥見女傭驚異憤激的臉 。 有這樣的人!還笑!太太待

她不錯 。 J (頁 75 )在友人喪禮 上露出微笑 ，確實是詭異的 、不合常理的 。

113 見氏著 〈 私語 ) , ( 流言 ) ，頁 149 。

114 見氏著 〈 大問色戒一一從李安到張愛玲 ) , r 中國時報 J ， 2007 年 9 月 28-29 日 。

115 見氏著〈性﹒文明與荒謬 ) (臺 北:野娥 ， 1990 初版一刷， 1996 初版十 刷) ,
 張愛玲 〈 色，戒 〉 探析一一兼及相關之歷史記載與李安的改編電影 ω

惑，又說 r 佛洛依德認為 IF 愛慾』與「死慾』是人類的兩種本能，性與暴

力則是它們的外顯;虐待症是暴力轉向他人的行為，被虐症是暴力朝向自身的

性行為，戀屍症是暴力朝向屍體的行為 。 ...... 在二十世紀以前，中國和西方都

有「死亡』的公開表演，罪犯的斬首示眾或絞刑示是都會吸引大批的看客，二

十世紀以後，取而代之的則是『性』的公開表演，它同樣吸引了大批的觀眾。
但不管是『性』或『死亡』得公開表演，從觀累的眼神中，我們都可以捕捉到

同樣的顫慄與魅惑 。 照佛洛依德的意思，那是因為它們觸及了人類心靈黑暗深

處的生物存在本質 。 」 ll6李安在電影中將老易的「虐待狂」與王佳芝的「被虐

狂」做了公開的展演，一方面將死亡的顫慄放在國共政黨鬥爭、中日民族戰爭

的時代陰霾之下，另一方面將與死亡相關連的性之魅惑貫注在男女主角身上，
形成其超越善惡的性心理 。

張愛玲原本對角色性，心理的描述即有極大興趣，例如 〈 紅玫瑰與白玫瑰 〉
裡的傳振保，愈壓抑愛得愈暴烈，但到底他並不想娶嬌蕊，卻讓天真的她誤會

上當了 。 易先生在小說裡也是個自私自戀的男人，最旁的是自己，太太「發福
了。 J (頁 16) r 年紀可以做她(王佳芝)母親綽綽有餘 J (頁 19 )王佳芝
這一位年輕美麗的大學生與他周旋，還得「釘著他，簡直需要提溜著兩隻乳房

在他跟前晃。 J (頁 22 )李安在電影裡將性行為拍得如此震撼，還分三次不同

的體位來顯示兩人之間逐漸發展出互信的感情基礎，最後放走他是她不忍輕易
摧毀一般人並不容易得到的強烈的情欲合一關係?燦爛的色戒一一粉紅鑽戒指

反而不是最關鍵的因素，因為那只是與易太太可以比對的消極理由。在過程

中，王佳芝也向兩位一心報國的男同志一一廣ß裕民與老吳抱怨老易要鑽進她的

心裡如同身體了 。 李歐梵曾說 r 做人的意義在哪裡?怎麼擺脫虛偽的生活而

表現人的真性?中國人往往寄託於杯中物，狂飲露真情?西方人則表現在性行
為上。性行為並不是進進出出那麼簡單，兩個肉體的結合，常常要牽涉到靈的

方面，因此，他們覺得完美的性行為是人類的一種崇高境界，是生命中最重要
的東西 。」 ll7李安與張愛玲都受到西方文化的影響，但兩人可能因性別或時代

的差異而表現方式有含蓄與狂放的差別 。 更重要的是兩人都表現出文學現代性

的核心精神一一對既存體制的教條籍制與道德價值的虛偽作一種反抗，張小虹

也說過 〈戒|色〉中被虐/虐待狂的描述，除了要展現權力的掌控之外，亦欲
「徹底摧毀既定的道德體系與價值系統 J 0 118

頁 97 。

116 同前吉主，頁 101 。

117 見氏著《中西文學的徊想) (臺北:遠景. 198 7) .頁 243 。

118 見氏前引文章(大開殺戒 一一從李安到張愛咐 r 中國時報 J • 2007 年 9 月
70 臺灣文學研究集刊

廣E裕民這個配角在電影中變得多情，李安特別提到了他的 「節制」個性之

塑造，與壓抑的主題顯然也有關。在小說中，他雖是正面人物，可是不能免

俗;對國家有大愛，但對多少戀慕他的女同學王佳芝卻殘忍，想、利用 她的美貌

做為愛國工具 。電影中 ，廣ß裕民與一干同學在海邊練習擊槍，說再不殺人暑假

都要過了，充分表露他們暗殺漢奸表面上源於正當理由 ，骨子裡卻帶點遊戲好

奇的心態。最值得玩味之處是鄭裕民喊出「哥|刀成一快，不負少年頭」的慷慨

激昂詩句乃出自汪精衛口中 r 一九一 0年他企圖以暗殺手法激勵革命士氣 ，

入京謀刺滿清攝政王，事敗被捕受審時，供詞下筆千言雄辯滔滔'文在獄中寫
下Ii' (慷慨歌燕市，從容做楚囚 。 )引刀成一快，不負少年頭。』的詩句，震

動全國人心 。這次事件使汪氏成為革命英雄，也種下了他終生揮之不去的『烈
士情結.!l 0 J 119李安或編劇讓郵喊出在歷史上被定義為漢奸的話語 ，有幾層意

思:一要表現年輕人都是熱血沸騰的，但政治的發展往往身不由己，忠、奸永遠

是個難辨的、矛盾的課題?汪精衛是推翻滿清的革命英雄，何時淪為人人皆曰

可殺的賣國賊?電影裡'鄙裕民在王佳芝說出無法抵擋老易的攻勢之後似乎要

挽回她，此處也顯示了他不同於小說的敦厚 ，但她說 r 三年前你可以的 ! J

鄭裕民如果真的在三年前對她有意思，怎麼忍心將她推給梁潤生?、 李安與張愛
玲在這個觀點上完全不同，他強調鄭裕民之前在愛國的旗幟下，可以暫緩愛情

之發展腳步，然而事後廣ß卻對王佳芝的失身可以毫不介意?

電影裡殺曹副官顯示殺人不是那麼容易的事， 一夥男同學還輪流往前刺，

膽量力道都不夠 。李安和編劇一方面諷刺暗殺行動是 一種「以暴易暴」的行

為，不論理由是多麼冠冕堂皇;另一方面或許覺得如果只靠廣ß裕民與曹副官同

鄉的關係就要接近特務頭子，說服力有些薄弱，所以讓曹副官監視他們並加以

訛詐，結果在殺掉曹副官之後，才知道行動早已被另一 方國民黨的特工組織所

知，還幫他們善後;到了上海雖說要吸收他們進組織，仍只是利用他們的年輕

無知而已 。 姓吳的在小說裡神龍見首不見尾，始終 「不大信任他們，怕他們太

嫩，會出亂子帶累人 。 J (頁28 )到了電影中，刻劃得更陰險，還加上殺妻戮

子的憤恨(失去特務該有的冷靜) ，答應王佳芝事成之後送去英國她父親那

裡'隨即將王託寄的信燒掉 。 此處有個問題， 李安和編劇假使將張愛玲的遭遇

如父親再婚、自己獨自離家等放在王佳芝身上，依張愛玲個性，與父親團聚的
條件恐怕無法吸引她 120除非有意表現王佳芝在親情上有所依戀 ，與張愛玲的

28 、 29 日。

119 見王克文〈汪精衛﹒國民黨﹒南京政權 ) <序) ，頁 2 。

120 張愛玲與父親的決裂早在唸中學的時候，後來與母親住了一段時間;她早年錄用
很「羅曼蒂克」的方式愛著母親，但生活在一起沒多久，母女感情就被現實金錢的
 張愛玲 ( 色，戒 )探析一一兼及相關之歷史記載與李安的改編電影 71

清堅決絕不同 。 電影裡姓吳的似乎有固定的工作場所(不是應該狡兔 三 窟

嗎? )王佳芝 三 番兩次去見，難道不會被盯上?除了日本憲兵隊之外 ， 汪政府

特工組織裡還有不同的派別，小說裡已經有提示 r 周佛海自己也搞特工 ，視

內政部為耕枝機關， 正對他十分注目 。 J (頁42 )這種狀況電影裡最後由老易

身邊的張副官說出， 早有人在監視這群大群大學生與姓吳的，也包括他們 自 己
的特務首領老易，因 此更加強 事後老易非殺王佳芝不可的理由 。 可見這個情報

工作頭子確實糊塗，在小說裡是因好色，慾令智昏;電影中老易沒有如小說所

描述的有其他不少女人 (除非是老易拿著珠寶店的名片給王佳芝 1 21 暗示常買

珠寶給其他女人? )比較是「由色生情 J 成為男性在時代壓力、強敵環伺、

夫妻關係平淡 122之下尋求安慰 ， 卻不得不處決情人的悲哀故事 。

四、結語

鄭蘋如刺殺丁默電r~ 之歷史事件提供了 ( 色，戒 〉 一個 真戲劇性的故事架

構，張愛玲雖然對背景知識掌握不足，例如鄭以曾是民光中學的學生身份接近

曾是校長的丁，但無法因此就判定 「這不能算是一部成功的作品」 l no 張愛玲

在駁斥的文章中引王爾德「藝術並不模仿人生，只有人生模仿藝術 」 的話， 可
以引申為短暫的、紛亂的政 治歷史或現實人生都只是文學作品的材料而己， 它

們必須透過作家的心眼加以思葉、改造、搏合以成為永恆的、首尾貫通的藝術

佳作 。 張愛玲否認 ( 色，戒 〉 與鄭丁故事的關係'除了政治的理由之外 ， 主要

力量磨損殆盡，後來她母親根本就在國外 。 參見張愛玲的 〈 私語 > ' ( 流言) ，頁

140-155 。 此外，胡蘭成也說張愛玲「她理直氣壯的對我說，她不喜自己的父

母 。 」見 ( 民國女子 > ' (今生今世 ) ，頁 2 81 0

121 小說中，王佳芝藉口耳環上小鑽脫落，將老易帶往珠寶店她需要取信於他，

因為迄今是在他指定的地點會面，現在要他同去她指定的地方 。 J (頁 2 3 )就因

為是她指定的，她不想或不忍馬上背真正而放走他?電影裡改成由老易拿珠寶店名片

給王佳芝，要她自己去挑，一方面是表示易的鄭重其事，也信任她，非如小說的虛

應一庭、;另一方面也增加老易的警醒度，遂不久待之處也需要掌控在自己的手上 。
122 易太太在電影中既不胖也不老，只是變成 〈 紅玫瑰與合玫瑰 〉 中的「飯黏子」與

「蚊子血」而已 。( 紅玫 1鬼與白 JtJ.J包 〉 裡張愛玲曾描述道娶了紅玫瑰，久而久

之，紅的變了牆上的一抹蚊子血，白的還是『床前明月光dI娶了白玫瑰，白的便

是衣服上沾的一粒鈑黏子，紅的卻是心口上一顆珠砂疤 。 」見 《張愛玲短篇小說

集> '頁 57 。
1 23 見羅久蓉(張愛玲與她成名的年代) ，楊澤編《閱讀張愛玲> (臺 北:麥田，
1999) ，頁 129 。
72 臺灣文學研究集刊

也是抱持文學藝術既描述也超越小我大我鬥爭之信念 。 換言之， < 色，戒 〉 的

好處即在於張愛玲將情感與政治層面上的忠貞與背叛緝合在一起做了真切深刻

的思索與感歎，並出以表面平靜骨子裡卻波濤洶湧的文字 。 女主角王佳芝原本

配合誘殺計畫，願意將自己的身體做為忠黨愛國的工具，但事後她發現同志不

能肯定自己的犧牲，反而依循傳統對女性身體貞節的觀念加以鄙夷輕視 。 比較

之下，她連原型鄭蘋如都不如，因為鄭的未婚夫王漢勳並未因此背離她，小說

中王佳芝放走易先生最根本的原因即在於此 。 更深的嘲諷是: 王佳芝失身之後

欲扳回 一城，絕望地在不可能的對象上想要完成虛幻的愛情，但最後只是耗盡

身體的殘餘價值而已 。 亦即，不論是身心各層面，女性終究會被輕易背叛的男

性所掀起的政治與情感之巨浪折騰以至於吞噬 。 李安的改編電影想在 ( 色，

戒 ) 的言外之意中尋找具體的影像，加入對四 0年代香港、上海的歷史想像與

政治質疑，在角色的描寫上，往更溫柔敦厚與更離經叛道的兩極化來展示，或

者說在敘事手法上更浪漫，同時也更世故，這是對小說加以鍾鍊、延展，也可

以說是截然不同的再創作之結果!

( 責 任校 對 : 楊舒 茵 、王 昭人 )
 張愛玲 ( 色，戒 〉 探析 兼及相關之歷史記載與李安的改編電影 73

引用書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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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76 臺 灣 文學 研 究集 刊

A Study ofEileen Chang's “ Lust, Caution"

一一-Mentioning also the Relevant Historical
Records and Ang Lee's Screen Version ofthe
Story
Yuh-Wen Kuo
Abstract
日ileen Cαhang published
E
the story has something to do with Cαhingwei Wang's puppet regime in N、叫Jan叫1甘king
and its He閻ad肉qu岫at紀er昀s of the secret 噁
a ge
叩 nt悠s in Shanghai during the War of
Resistance Against Japan(1937-1945). One c1 ue is her short marriage with
Lancheng Hu , deputy minister ofMinistry ofPropaganda in Wang's regime. The
other is KM T' s female secret agent Pingru Cheng's story. She failed to
assassinate Muotsun Ting, the head of Wang's intelligence agency , and was
killed by Ting instead. Ooes the story of “ Lust, Caution" have any substantial
evidence? Wh at is the source of the story? Wh y should Eileen Chang make a
refutation? Wh at's the difference among those documents? These questions are
discussed in the first section of this paper--"the story and the histOIγ\How
should Chang ask of her readers? 00 they really understand her painstaking
etforts? Ooes Chang use any special technique of expression in “ Lust, Caution" ?
00 the commentators hit the key points? 00 they really understand her sublime
words with profound meaning? These questions are deeply discussed in the
second section "the story and the comment". In 2007 , Ang Lee adapted the story
for performance on the screen. He tries to read between the lines and seek some
specific images from the story. He tries to put in his imagination of the Hong
Kong and Shanghai in the 1940's. He tries to present the pola吋ty of human
nature in the film. And those are the contents of the third section of this paper--
"the story and the movie" .

Keywords : Eileen Chang, Ang Lee , Wang's puppet regime , secret agent,
Sadomasochism

• Professor, the Graduate Institute of Taiwan Literatutre & Department of Chinese

Literature , National Taiwan universit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