浅析倪柝声属灵神学的基础——三元人论

文/李浩

前言

倪柝声的神学对华人教会影响根深蒂固。周功和指出：“今日中国大陆基督徒……的领导者大部分都是受倪柝声
神学思想的影响”；李锦纶博士指出：“中国有 70%以上的教会仍受倪氏人观直接或间接的支配，是不争的事实
[1]。”李健安在其博士论文曾如是评论到：“倘若孔子和正统的儒家思想塑造了华人的思想模式的说法是正确的，
那我们可以说倪柝声塑造了华人基督徒的思想模式。他的神学教导和他所独创的那一套属灵词汇几乎成了所有中
外华人基督徒的思想方式[2]。”无独有偶，梁家麟博士曾在一篇论及倪柝声思想的文章中更进一步指出：“倪氏
创造及编修了一套属灵词汇，诸如属灵、属魂与属肉体、灵的自由与关闭、灵的负担、受压制、下层与开通、得
释放、灵的运作与效用、知道和明白的分别、灵工、灵功与灵力等等，广泛地为华人教会采用，形塑好几代华人
信徒的神学思想和属灵经验[3]。”可见，倪氏的神学不但内在影响着华人的神学思维模式，更是外在主导着华人
教会的属灵传统。本文阐释对倪柝声的三元人论神学进行梳理（背景和内容），并浅析三元人论与倪氏其它神学
思想的关系，最后对三元人论作出简单的回应。

一、生平及其思想背景

倪柝声的祖籍是福州，生于 1903 年 11 月 4 日，自 1916 年开始，他进入福州三一书院初中部念书[4]。倪家一

向家规严格，有一次林氏为一件打碎的装饰品冤枉了倪柝声，并且痛打了他一顿，事后亦无道歉之意[5]。据陈则
信记载，1920 年，倪母在余慈度的布道大会中悔改信主，而且经历重生的改变，并在圣灵的感动下，向孩子
（倪）承认以前冤枉打他的罪[6]。倪受母亲的改变所感动，于是也愿意参加余慈度的布道会（同年的 4 月 29 日
晚上），结果接受了救恩，并立志完全奉献给神[7]。倪氏后去了余慈度开办的圣经学院里接受训练，并在余慈度
的介绍下，结识了和受恩女士[8]。据陈则信说，倪柝声经常去找和受恩接受带领，并得到不少的帮助[9]。和教
士生平的见证深深的影响了倪柝声，她多年来在福州工作，完全靠信心仰望神的供应，这对倪柝声带来很大的感
动和激励。更为重要的是，和教士介绍倪柝声阅读法国盖恩夫人的传记及其他西方学者的属灵书籍，这些书籍深
深影响着（甚至主导着）倪氏的神学思想。难怪林荣洪说：和受恩是倪氏接触西方神学思想的主要桥梁[10]。在
和受恩的引介下，倪氏大量阅读西方学者的属灵著作。倪氏受宾路易女士很大的影响，他曾直接写信向宾路易索
取她的书籍（《十字架的道》和《加略山的十架及其信息》两本书），这对倪氏日后撰写《属灵人》帮助甚大。
除此之外，倪氏还阅读幕安德烈、梅尔、芬尼和罗伯斯等人的著作。倪氏的三元论人观就是源自这些学者的思想。
在《属灵人》的序言中，倪氏自己承认说：

灵和魂分开的教训，我并不是一个创造者。慕安得烈说：“教会和个人所应当最惧怕的，就是魂之意志和心思的
过度作用。”梅尔也说：“如果我不知道如何分别灵和魂，我今日的灵命，就不知如何了。”其它如司托克梅尔、
宾路易、罗伯斯、盖恩夫人等，也都是作同样的见证。因为我们在主面前受了同样使命的缘故，我就很自由的引
用他们的作品。因为引用很多的缘故，我就不在各处标明我从谁引来[11]。

梁家麟更是将《属灵人》定性为“编译”著作，而非原创性著作，因为其中的内容大量抄袭自他人的著作（特别
是宾路易夫人和达秘）[12]。

据陈则信的记载，倪柝声信主初年，热心传福音，与一班年轻信徒跑到街上、校外、邻舍家、甚至福州城外的乡
村传福音[13]。后倪氏开始租房举行聚会，并开始第一次擘饼聚会。参加这一次聚会的，只有三个人，就是：倪
柝声弟兄，王载弟兄，再加上王载师母[14]。随着信主人数增加，聚会人数也开始增加。后来，倪氏因为同工们
凝定邀请一位牧师来为他们按牧，遂与之发生争执[15]。1924 年，倪氏与王载和王连俊等同工因争执而分裂。
离开王载的团队后，倪想建立理想的教会。由于“倪氏的教会论受高罗拔、潘汤及更早的达秘所影响，这些人都
是为了良心的驱使，辞去了圣公会的职位，想从新建立一个效法使徒时期的教会模式，期望借此提倡另一种属灵
的合一，与世俗化的教会分离”[16]。可惜 1926 年，严重的肺结核促使倪氏放下这一切，并返回福州马山茅屋
进行疗伤。正是在这期间，他提笔撰写他的《属灵人》。

一年后（1927 年），倪氏前往上海，为他的教会理想而努力。并在年底举行了一次擘饼聚会，有四人参加，包括
倪柝声、内地会的西教士祝康宁、李渊如及一位自由传道人汪佩贞[17]。倪柝声尝试在这个新团契中推行他对
“地方教会”的计划。1931-3193 年[18]，地方教会的运动发展十分快速，除了上海和福州之外，该运动开始
蔓延起来，在不同的城市也先后有这些团契的出现。1932 年，在一次聚会中，有八位来自英国、澳洲、美国来的
弟兄姊妹参与其中，他们都是属于封闭弟兄会的[19]。1933 年，倪柝声更是受邀访问英国和美国的弟兄会
[20]。

出访回国不久后，由于战争的影响，东南沿海一带的商业贸易形于瘫痪的状态；据陈则信记载，倪柝声为维持同
工的生活需要和出版事业以及房租等经济问题，出任倪家弟兄合股经营的生化制药厂的董事长[21]。据陈则信的
说法，倪氏的这一决定引起许多人的不满，“那时有人毁谤生化药厂为“生活”药厂。因为由药厂产生批评论断
的话语实在太多了”[22]。1942 年底，地方教会的长老决定要求倪氏停止在文德里讲道。最后，倪氏只好放下
生化药厂的工作，并且坦白承认了自己的过失。通过同工李常受的调停工作[23]，倪氏被邀请到上海主领哈同路
的一个聚会，随后他与当地长老之间的关系也重新恢复。在李常受的辅助下，倪氏首先在福州恢复讲坛事奉。在
福州，倪推翻过去在 1937 年提出各地教会自主自立的模式，称之为“安提阿路线”，然后提出一个“耶路撒冷模
式”，即建立一个高度中央集权的地方教会系统。为了使这个中央集权的模式能够实现，倪氏呼吁发起“交出
来”运动，要求信徒将自己叫出来，接受倪本人的领导[24]。1948 年，倪氏推行另一项富有意义的工作，就是
“移民福音的运动”[25]。1948 年 6 月开始，他在福州鼓嶺举办了一连串的同工训练聚会。在四个月中，倪氏
与同工们讨论各种题目，这些材料后来也先后付梓出版，包括《主工人的性格》、《神话语的职事》、《权柄与
顺服》、《初信造就五十二题》、《教会的事务》、《读经之路》等[26]。

1952 年 4 月，倪氏前往东北的瀋陽领会，在途中被公安局拒捕，后竟被判入狱十五年。从被捕到控罪，经过接近
四年的审查侦讯，政府终于在 1956 年 1 月 30 日，倪氏以所谓“倪柝声反革命集团”的首领身份被上海市人民检
察院正式“提起公诉”。时年 54 岁；起诉书列举了倪氏涉嫌犯了“经济”、“政治”和“军事”（情报）等“反
革命罪行”[27]。终于 1972 年 6 月。

二、倪氏神学的主轴——三元人论

众所周知，倪柝声的整个神学基础是三元人论。三元人论贯穿倪氏整个神学路线，形成一个以三元人论为架构的
有机神学体系。三元论人观可谓一道窗口，让我们得以窥探他的人论教导，并因而使我们得以打开他整个神学体
系的大门[28]。林荣洪说：“除非我们充份明白他对人的构造和功能的看法，我们便难以领会他对罪恶、救恩、
成圣、事奉等神学教义的论点。[29]”

（一）、三元人论神学综述

一如影响倪氏三元人论的西方学者的看法，倪柝声也根据帖前 5:23、来 4:12、林前 3:16 以及创 2:7 等经文作

为三元人论的圣经支持。倪柝声根据帖撒罗尼迦 5:23 与希伯来书 4:12 的经文，坚持人的组成不是灵魂和身体两
个部分，而是灵、魂、体三个部分。与传统三元人论一致，倪柝声的三元论与二元论的差别在于，把二元论中的
灵魂部分分为灵与魂两个部分。在倪氏看来，灵与魂不一样，它们有本质的差别，因此不可混淆而论。倪氏对创
世记 2:7 的解释可谓令人琢磨不透。创世记 2:7 描述人被造的事实，耶和华神用地上的尘土造人，将生气吹在他
鼻孔里，他就成了有灵的活人，名叫亚当。据倪柝声的分析，当神造人的时候，先用地上的尘土来造人的外形，
然后将“生命的气”吹入他的鼻孔内，这吹入的气就成为人的“灵”，此外，当吹入的气与体接触时，就产生了
魂。
神在最初的时候，用尘土造成一个人的模形，然后就将“生命的气”吹入他的鼻孔。这生命的气，一与人的身体
相接触，就生出魂来。这个魂，是人的体和灵的总结，所以圣经就称人为“活的魂”。这“生命的气”，就是人
的灵，就是人的命源[30]。

据倪柝声的描述，体就是“世界知觉”的所在，魂就是“自己知觉”的所在，灵就是“神知觉”的所在。灵的功
能主要分为三大部分，分别是：直觉——灵里的知觉，能知神的启示与圣灵的动作；交通——与神的相交、对神
的敬拜；和良心——分别是非。灵是“神知觉”的所在，所以惟有灵才能知觉上帝，是与上帝交往的部分。神仅
住在人的灵里，不可能住在魂和体里面。神是个灵。只有我们的灵和神是同性质的，只有我们的灵才能和神永远
和谐[31]。倪柝声在论及灵的三重功用时，以圣殿为喻加以说明：

人也是神的殿。在人里面也有这三部分。身体好象外院一般，是在外面的，为众人所见的生命。就是在此，人应
当遵行神所有的命令。就是在此，神儿子代替人死。再进去，就有人的魂，就是人内里生命，包含有人的感觉、
意志、心思等等。这就是一个重生的人的圣所[32]。

魂的活动中最主要的则是：情感、心思和意志三方面。魂是自己的知觉，换言之，魂就是自己，是人原始的生命。
人们的智力、心思、理想、爱情、刺激、判断力、意志等现象，都是从魂来的，它们都是魂的功能，因而都与属
灵的事物无关。人格的理想状态是：灵藉着魂管理全人——灵要有动作，就达意于魂，魂就运动身体，以服从灵
的命令。按着神的安排，灵乃是最高部分，应当管治全人。然而意志是人格最主要的部分，又是属于魂的；人
（魂）的意志能有自主的权柄，它可以拣选到底是由灵来掌权，或是由体来掌权，还是由自己来掌权[33]。人还
没犯罪前，魂受灵的支配，灵像“主妇”、魂像“管家”；但是，当人犯罪后，魂的生命被提升，灵的生命下降，
因此灵的生命对上帝死了，灵就被魂管治；紧接着，魂又听从肉体的管治，于是变成体的奴隶，体就成为总操控
者。

全人是分为三下的：灵、魂、体。神的意思原是要灵居在最上，来管束魂。人变作属魂之后，灵就沉下来服事魂。
人变作属体之后，最卑下的肉体就作王起来了。人是从“灵治”而降下至“魂治”，从“魂冶”而降下至“体
治”。步步堕落，肉体操权，真是可怜[34]。

倪氏对灵与魂的定义和解释，带出的直接结论是：灵与魂彼此对立。如梁家麟所言：“（倪柝声的）三元论的核
心信息，不在于灵与魂的不同，却在于将对上帝的知觉跟对自己和世界的知觉完全对立[35]。”在《人的破碎与
灵的出来》一书中，倪柝声以“里面的人”形容“灵”，以外面的恶人形容“魂和体”。倪氏认为，神所住的那
个人是里面的人，神所住的那个人之外的人是外面的人：

人个人的灵就是里面的人，一般人所感觉得到的人就是外面的人。我们里面的人是穿上了一个外面的人。好像穿
上了一件衣服一样。神将祂自己摆在我们里面，神将祂的灵摆在我们里面，神将祂的生命、能力都摆在我们里面，
乃是摆在我们这个里面的人里面；在这个里面的人的外面，有我们的思想，有我们的情感，有我们的意志；最外
面有我们的身体，有我们整个肉体[36]。

倪柝声认为，一个人若要为神作工，必须要让里面的人能出来。里面的人若不能突破外面的人而出来，这个人的
事奉将会出现难处。故此，事奉者必须让里面的人突破外面的人而出来。倪氏进而得出结论说：“我们在神面前
必须认准，我们工作的第一个难处，不是在对方的人身上，而是在我们自己身上[37]。”灵与魂彼此对立的现象
在每个信徒事奉中显露无疑。倪氏以讲道为实例，描述有时候讲道，“我们在那里讲，很热切地在那里讲，真是
讲得好，头头是道，但是有一个难处，就是里面是冷冰冰的，想感动别人，却感不动自己。外面的人在那里作，
里面的人不加进去，外面的人和里面的人不一致，外面的人和里面的人不统一，外面的人热，里面的人却是冷冰
冰的”[38]。对倪氏而言，一个人尚未完全属灵的基督徒就是处在“灵与魂交杂”的张力状态中——一方面有来
自圣灵的知觉引导，但另一方面却有随着自己的思想和欲望行事[39]。倪氏基于此理论，认为信徒要属灵，就得
将灵与魂的分开。只有灵与魂分开，灵才能摆脱魂的牵累。里面的人与外面的人必须分开，外面的人必须完全打
破，完全粉碎，完全分开。这样，你的灵才能自由地出来，并且能干净地出来[40]。但如何分开灵与魂呢？倪氏
的答案是：神的话能分来灵和魂。他根据希伯来书 4:12-13 解释神的道分开灵与魂：神的道是活泼的，是有效的，
比一切两刃的剑更快，甚至魂与灵、骨节与骨髓，都能刺入剖开，连心中的思念和主意，都能辨明。并且被造的，
没有一样在祂面前不显然的；原来万物在那与我们有关系的主眼前都是赤裸敞开的。

圣经给我们看见，有一个是能分开灵与魂的，是比一切两刃的剑还要厉害的，就是神的话。神的话是活的，神的
话是有功效的，神的话也能刺入，也能剖开。它所刺入的不是骨节，它所剖开的不是骨髓，它所刺入所剖开的是
人的灵与魂，他能把人的灵与魂分开[41]。

然而，倪氏强调，灵与魂的分开并非知识，而是经历。据倪氏看来，人并不能透过知识而论述出什么是属灵的，
只能透过直觉，并在经验中实践出来，才知道什么是出于灵而非出于魂：

人的刀如何会剖开骨节和骨髓，神的剑也会将组织最密的灵魂剖开。这样的分开在最初的时候，不过是一个知识，
后来必须成为一个经历。其实信徒惟有在经历上才会知道灵魂是如何分开的。信徒必须在经历上让主将他的魂和
灵分开。不只这样愿意，这样追求，这样奉献，这样的祷告，这样的让圣灵与十字架作工；必须这样得着，必须
有这样的经历[42]。

倪氏较为关注的是实际基督徒生活，而非教义上的揣摩[43]。倪氏认为，人的属灵历程与人性结构休戚相关。人
重生了，圣灵管治他的灵，叫他的灵能管治他的魂，能由魂管治他的体。圣灵作灵的生命，灵作全人的生命。因
此倪氏的救恩论直接受三元人论主导。不但如此，倪氏的其它神学思想都与三元人论有直接和间接的关系。可以
说，倪氏的三元人论与他整个神学思想产生互动，彼此贯穿。

（二）、以三元人论为主轴的倪氏神学

认识倪柝声的三元人论后，便易于处理他的其它神学思想。倪柝声的神学架构围绕三元人论展开建构，救恩论、
基督论、圣经论等都是在三元人论的基础上进行展开。

倪柝声对罪有深入的描述。倪氏认为，凭圣经来看，罪是有“罪性”与“罪行”的分别的。罪性，是“住在人里
面的罪”，是罪在人里面做主，辖制人，主使人去犯罪的。罪行，是“现在人外面的罪”，是在人日常生活中所
显出来的[44]。基于倪氏将灵与魂本质对立看待，而魂在尚未犯罪、就是按照上帝所造的本质而存在的时候，便
已跟灵相对立[45]。因此倪氏对肉体败坏的讨论，没有涉及罪的因素。亦即，肉体不是在人犯罪后才败坏，却是
在其受造的时候，就其受造的本质言，便已彻底败坏的[46]。事实上，上帝不与魂和体交往，并非因着它们有罪，
只是因着它们是魂和体而不是灵，属灵的上帝不能与物质性的东西交往，这是一个本体性的不可能，而非道德性
的不可能[47]。梁家麟一针见血指出：在倪柝声的心目中，罪的问题是本体性而非道德性的[48]。从倪柝声在
《正常的基督徒信仰》中的描述可窥一二：

许多时候，我们的办法和神的救法不同就在这里。我们常是盼望能压制罪，要制服住罪的试探，但是能有什么功
效呢？我承认有些人虽没有信主，却和以前不同，外表是改了样子，从前所犯的一些罪，现在不犯了；从前是很
粗鲁的，现在温顺得多了。但是这不是神的救法。神的救法不重在从前犯罪多少，现在减少了多少；从前如何粗
鲁，现在文雅了多少。神看我们生命就是犯罪的生命，因此祂也就从根本上来解决，把这个生命铲除了。这个生
命或者一天，就要犯罪一天，只有让他死了，死了就不犯罪了[49]。

倪氏认为重生完全是发生在人灵里的事情，与魂和体并没有什么关系。重生的人，灵将重新掌权，并管治魂，魂
居于灵和体中间，并且管理体；从此圣灵作灵的生命，灵又作全人的生命。重生并不需要一段时间，是一刻钟便
可成功的事[50]，重生并不代表基督徒生命的完成，却仅表示其开端[51]。重生仅仅意味着让灵重新管治他的魂
与体。重生不是让人恢复亚当未犯罪之前的光景，因为重生不是行为的问题，重生乃是生命的问题[52]。由重生
到得着超凡的生命，中间存在漫长的过程，这是每个基督徒在理论上都可以达到，却在事实上并非都已达到的；
因为有人达到而有人不曾，倪氏将基督徒分成两等：属肉体与属灵的[53]。从属肉体的基督徒达至属灵的基督徒，
要经历被神不断的破碎。因此成圣的追求是信徒一生的历程，并非朝夕作成的事。倪氏对这问题的研究，从两方
面分析他的论点：消极方面是“人的破碎”，积极方面是“灵的释放”。灵出来与和外面被破碎两者都不可缺少
[54]。倪氏认为，灵是出乎神的，本来是没有色彩的，使我们自己外面的认错了，所以灵也受影响。灵会骄傲，
灵会刚硬，都是因为外面的人没有被破碎，外面的人的情形掺杂在灵上，所以一个人的灵出来的时候，外面的人
的情形就套在灵上面，和灵一同出来[55]。因此，在没有被破碎的人身上，外面的人能影响里面的人。在被破碎
的身上，外面的人不能影响里面的人[56]。所以，神需要把你外面的人打碎了，才能用你这个外面的人。

神需要把你的爱打碎了，才能用你的爱去爱众弟兄。你外面的人没有被打碎，你是作你自己的事，你是走你自己
的路，你是爱你自己的人；神必须把你外面的人先打碎，然后神才能用你这个被打碎的爱来爱众弟兄，你的这个
爱才能被扩充[57]。

神在人身上有两个不同的对付，一个是外面的人的破碎，一个是外面的人和灵的分开。倪氏认为前者藉着圣灵的
管治；后者藉着圣灵的启示[58]。圣灵的管治是藉着各种负面的遭遇，让人经历自身的破碎，因此任何发生在我
们身上的事情都是主要破碎我们外面的人[59]。我们外面的人被击打，受对付，经过各种的遭遇，留下创口在我
们身上，留下伤痕在我们身上，能破碎我们外面的人，最终就能让里面的灵从我们身上出来。圣灵的启示则是让
我们在神的话的标准之下有所看见——什么是属灵的，什么是属魂的，什么是里面的人作的、什么是外面人作的。
倪柝声如是说：“神只要将你自己的存心给你看一下，你的灵与魂就分开了；什么时候你能够辨明你心中的思念
和存心，什么时候你也就能够分开灵与魂了[60]。”值得注意的一点是，倪氏所谓“外面的人被破碎，以致里面
的灵出来”，并非指外面的人被“消灭掉”。恰恰相反，里面的灵出来将带着外面的人出来，外面的人乃是死过，
更新过，复活过，因而他们与灵完全联合，而作灵发表的工具。属灵人是有情感，心思，意志的，不过他们是完
全顺服直觉的引导的[61]。

今天神的灵必须通过人而出来：必须有人的爱，才能有神的爱；必须有人的思想，才能有神的思想；必须有人的
定规，才能有神的旨意[62]。所以要把外面的人打碎，不是把思想、意志、情感打没掉，而是把那些手中的事打
得没有了，这样里面的人就有意志可用，就有思想可用，就有情感可用[63]。

因此，在倪柝声看来，一个属灵人，整个人都是被灵所管理，全人服在灵之下，受他的管治。属灵人生活的特质
由灵来彰显，因为都是从灵而出。他乃是有绝对的依赖的：他所说的话，所作的事，并不随便自己作去，乃是每
一次都否认自己的能力，而从圣灵里支取能力出来[64]。属灵的人，就是靠着灵而活着的人

基督论方面，倪柝声将带来其神学的最高峰——在基督里。“在基督里”是他思想的钥匙[65]。

“在基督里”这四个字顶简单，但意义顶深。如果没有在基督里，就没有福音；如果没有在基督里，就没有教会；
如果没有在基督里，根本就没有基督教，没有救赎，也没有救恩。神所作的一切，都是在基督里作，不是在人里
作；神在我们里面所有的一切，乃是在基督里[66]。

在基督里是神主动的作为，并且一切属灵之事都是借着在基督里完全，这不是出于自己，乃是出于神：基督徒乃
是藉圣灵的力量，接在基督里，有分于基督所有的一切。我们自己虽然不好，但我们与基督接在一起，基督的一
切就流到我们身上。我们自己不必作什么，神把我们摆在基督里，就使基督成为我们的一切[67]。基督是一切属
灵的事物——在基督里不知有多少圣洁、得胜、能力、属灵、信心、灵性的进步、谦卑、忍耐、爱等属灵的福分，
你能想到的一切属灵福分，都在基督里[68]。

在圣经论方面，倪柝声提出提摩太后书 3:16 的“默示”在原文是“吹气”的意思。圣经乃是神所吹气过的，乃是

神的圣人们被圣灵带领而说出来的[69]。由此可知，圣经的默示与人的构造将产生直接关系。根据倪柝声对人构
造的分析，只有灵的部分可与神沟通，而魂与体对属神的事情一窍不通，因此要理解圣经只能透过灵方可。

读圣经非有灵不可，非在灵的范围不可。不管一个人学问多深，研究、分析的力量多好，如果缺了这个灵，就没
有法子在神面前读圣经[70]……我们里面所有的成分，只有一部分可以读圣经的，那就是我们经过重生的灵。我们
若用其余任何的部分去读圣经，那都是在神之外的，根本摸不着神的东西。这一本圣经，可以在人身上变作肉体，
也可以在人身上变作属灵。人如果没有重生的灵，只有肉体和肉体所包括的一切东西，圣经在他身上就变作肉体；
人如果有重生的灵，有这个灵的功能在他身上，当他摸着神的话语的时候，也就摸着灵[71]。

据倪氏的论述，人的构造定规了神默示的过程。信徒若要藉着读经认识神，就要在灵里获得神的启示；当神肯出
来对人说话时，人才可以得见神的启示。不仅读经需要在灵里读，传递神的话语也一样。倪氏认为，神让我们明
白祂的话是将一句或几句摆在我们的灵里，像一个负担一样，要我们将这一句或者几句的话拿来服事教会[72]。
然而话语事奉者的难处是，里面有神的话，却不能释放出去，因为外面的人不能帮助里面的人，反而成了里面的
人的拦阻。

神的生命和能力，最多的时候是藉着话语供应出去的。你外面的人没有被击打，没有伤口，你里面的人就没有法
子出去。来听你讲道的人，听见了你的声音，但是摸不着生命。你要给人，但人还是不能得着。你里面有话，但
你外面说不出，外面的人在那里拦阻你[73]。

话语事奉如此，传福音也一样，传福音的路就是灵的出来。只有当外面的人被破碎，里面的人才能出来，亦即灵
才能出来。如是可知，三元人论定规了圣经论、话语事奉、传福音的核心内容。只有当人的结构次序被神恢复，
外面的人（魂与体）被破碎，灵出来，降服在圣灵之下，如此才能明白圣经中神的话，也才能传讲神的话。

倪氏的教会论是对三元人论的应用。梁家麟曾指出：倪柝声没有把三元人论用来建立一套神秘主义的属灵神学
（宾路易师母如此做），而是将之应用到他的教会论里[74]。根据倪氏的教导，我们不止有一位个人的基督，即
我们的主耶稣，我们也有一位团体的基督，即教会加上基督耶稣[75]。属灵人有了属灵生命之后，他藉着神的启
示，对属灵的实际日渐增加认识；他加入了属灵的团体，并且协助“地方教会”的发展工作，期望将来有份于神
的国度。这是属灵人的天路历程，也是倪氏神学最终所关切的[76]。

总结而言，倪氏以三元人论构建起整个神学系统。只有将灵与魂分开的人才是属灵人，才能在灵里读圣经，才能
用灵事奉，才能用灵宣教神的话语，才能建立属灵的团体——教会。

三、对倪氏三元人论的简评

林荣洪将倪氏神学冠以“属灵神学”称之[77]，因为倪氏神学最终目的是要让信徒成为“属灵人”。

属灵人，就是一位属于灵的人。他的全人，都是被灵所管理，全人所有机关，都是完全服在灵之下，而受他的节
制。他的灵，作他生活的特征，无论什么，都是从灵而出。他乃是有绝对的依赖的：他所说的话，所作的事，并
不随便自己作去，乃是每一次都否认自己的能力，而从圣灵里支取能力出来。属灵的人，就是靠着灵而活着的人
[78]。

换言之，区分灵与魂对一个信徒成为属灵人起到关键性作用。倪氏认为，无法分别灵与魂将造成信徒灵性停滞不
前，影响重大。

分别灵和魂，实在有什么关系呢？有，有顶大的关系。关系于信徒的灵命生活顶多，因为信徒若不知道灵的界限
到那里为止，他怎能明白灵性的生活呢？不能明白，怎能有灵性长大的生活呢？就是因为信徒不分别，或是不知
道怎样分别灵与魂，就叫他们的灵不会长大成人。并且在许多的时候，就要以属魂的算为属灵的，因此就长久居
在属魂的生活里，而不更去寻求属灵的。神所分开的，我们若混乱了，就不能无损失[79]。

因此倪柝声认为和合本圣经对灵与魂的翻译没有严格按照字面意思，以致信徒在这方面出现混乱。这对倪氏而言，
将会照成重大影响——信徒灵命无法成长。因此李常受主译并逐节注释的《新约圣经恢复本》就尽量把“pneuma
G4151”译成“灵”、“puke G5590”译作“魂”[80]。

对于三元人论的解经问题，学者们早已指出，圣经的人论观是“整合人论观”，而圣经中的“灵”与“魂”常常
是通用的，如：人是“身体与魂”（太 10:28），也是“身体与灵”（林前 7:34）；人的忧伤是在“魂里”（撒
上 1:10；彼后 2:8），也在“灵里”（约 13:21；赛 54:6）；爱神，称神是出于“魂”和“灵”（可 12:30；
路 1:46-47）；人的“灵”（林前 5:5）或“魂”（雅 1:21）得救；人死亡时是“魂”离开（创 35:18；王上
17:21），也是“灵”离开（太 27:50；路 23:46；徒 7:59）；被杀之人是“魂”（启 6:9）也是“灵”（来
12:23；彼前 3:19）。“身体、灵、魂”（帖 5:23）仅仅从不同的角度看人，重点在‘全人’，而非所提出的
三部分，正如路加福音 10:27 中的‘尽心、尽性、尽力、尽意’是指全人，而非说人的结构可分为四部分。至于
希伯来书 4:12 节，圣经作者并不是提供一种人性构造的心理学或解剖学分析，而是以生动的词句描述神的话语刺
透人格的最深之处[81]。

此外，三元人论的实践原则也与圣经相去甚远。倪氏宣称只有灵才能与神进行沟通，因为神只能在人的灵里工作。
这种基于“同质才可相通”的原则并没有圣经的依据[82]。按照圣经的整全人论，人的每个功能都代表自我（思
想、情感、意志等），都可以接受圣灵的工作。同理，倪氏所谓的灵、魂、体之间的贵贱之别，也根本无圣经理
论支持。

不可否认，倪氏的三元人论在促进基督徒灵修操练上意义非凡，它能内化信徒灵命追求的深度。然而，这种极端
内化的灵命操练易形成神秘主义的色彩，并且使整全的自我被二分化、对立化，这一方面的副作用是我们急需认
清和摒除的。

总结

倪氏神学影响华人教会深远，尤以他的三元人论和教会论为甚。本文透过分析倪氏的三元人论思想，作整体性厘
清，望对倪氏的三元人论有整体性、基本性的了解。鉴于三元人论的影响广泛，笔者藉此文作自我反思之用。无
论是群体、某件教会、还是个人，都有其属灵传统，并在这一传统中继往开来。属灵传统需要被历史鉴定，其好
坏与否将决定秉持这一传统的群体或个人的未来。笔者认为，奔向一个未知未来之前，若先厘清自身所秉持的传
统，将有益于前路的发展。对传统的厘清并非抱着反传统的动机而进行，乃是以“有则改之，无则加勉”的心态，
站在路上察看，访问古道，哪是善道，便行在其间。这样，我们心里必得安息（参耶 6:1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