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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OI:10.19915/j.cnki.fls.2023.

0038

“块茎性共生”:物质生态批评理论探析

叶玮玮

内容摘要:物质生态批评强调物质的叙事能力、施为能力与意义生成。该理论内部以
“块茎性共生”为主线,分化出了“政治生态学式”与“幽暗生态学式”两大研究思潮:
政治生态学式研究对人与自然关系持积极态度,强调物质间的积极形塑意义,属于本
体认识论范畴;幽暗生态学式研究则对人与自然关系持悲观态度,关注物质间性关系
的不可知性,属于虚无本体论范畴。由此观之,物质生态批评以“物性”研究为根系,
以物质的叙事性、生成性及流动性为枝叶,旨在建构一种块茎性共生式的本体认识论
范式,传达了一种不分种族物种而共享物质能量的共同体愿景。
关键词:生态批评;物转向;叙事文本;阈限空间;块茎性共生
基金项目:上海市哲学社会科学规划青年课题“物质生态批评的人类命运共同体内涵
研究”(2022EWY006)
作者简介:叶玮玮,上海大学外国语学院讲师,主要从事生态批评与美国文学研究。

Title: The Rhizomatic Coexistence: The Primers of Material Ecocriticism


Abstract: Material ecocriticism lays its emphasis on the narrative and behavioral agencies
of matter as well as the meaning generation. This new theory adopts the “rhizomatic coexis-
tence” as its primer and branches off two major research trends, namely, “political ecology”
and “dark ecology.” The former belongs to onto-epistemology, holding a positive attitude to-
ward the man-nature relationship and concentrating on the positive significance of reconfigu-
ration among matters; the latter is basically affiliated to nihil-ontology because of its pessimis-
tic attitude toward the man-nature relationship and its concern with the unknown nature of the
interconnection between matters. Consequently, by using “material” research as its foundation
and the narrative, generation, and fluidity of matter as its branches, material ecocriticism at-
tempts to build a rhizomatic onto-epistemological paradigm to present the vision of a commu-
nity that can share the material energy regardless of races and species.
Key words: ecocriticism; material turn; narrative text; liminal space; rhizomatic coexistence
Project: “Material Ecocriticism’s Connotative Meanings of Cultivating a Community with a
Shared Future of Mankind” (2022EWY006) sponsored by Shanghai Social Science Fund
Author: Ye Weiwei is a lecturer at the School of Foreign Languages, Shanghai University
(Shanghai 200444, China), specializing in Ecocriticism and American literature. Email: shuye-
weiwei@shu.edu.c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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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态批评(ecocriticism)的词根“eco-”本身具有“包容”与“共同体”内涵。籍
由此,格罗特菲尔蒂(Cheryll Glotefelty)曾将生态批评定义为“关于文学与自然关系
的研究”(vi)。物质生态批评(material ecocriticism)作为生态批评“物转向”的产
物,以新物质主义与生态后现代主义为理论基础(唐建南 114),表现出明显的“块茎
性共生”特征。该理论系统整合了新物质主义的“新”及生态后现代主义的“后”,
用以分别解构机械自然观和利益至上观,推行“万物皆可言说”的公正伦理。相较于
生态批评的“社会转向”,这一“物转向”趋势呼吁正视生态危机的文化根源,从根
本上否定人类与自然的二分关系,将“物”之主体性研究迎为座上宾。由此,物质生
态批评内部出现两股相互缠绕的思潮:一是关注物质“公民性”的研究,形成强调规
划式发展的政治生态学式研究;另一思潮关注物质的“去人格化”,形成奉行物性不
可知论的幽暗生态学研究。
物质生态批评内部以块茎性共生为主线的这两股思潮,一面呈左右手互博状态,
又悖谬地黏合为“物研究”的一体两翼。物质生态批评家围绕“物质叙事能力”“物
质施为能力”和“物质意义生成”,进一步推进生态批评由物质本体论走向本体认识
论。物质生态批评将拟人论作为解构人类中心主义的策略(Adamson 256),从物质叙
事能力和施为能力视角阐发生态整体观的基本内涵,关照万物间的互联关系(Iovino
and Oppermann, Material Ecocriticism 34)。物质生态批评的主线是为探究万物块茎性
共生关系,从而尝试重构物质的主体性,其“物质叙事能力”“物质施为能力”和“物
质意义生成”等概念是理论家为探索跨越物种、种族关系而生发的具体策略,具有“多
元物种主义”和“去人类中心化叙事”的底色。

一、以“叙事文本”解构物的主体性
物质生态批评将物质视为叙事文本,认为非人类自然(nonhuman nature)是具有
叙事能力的文本,从而拆解现代主义对主体的定义。物质生态批评立足于“叙事文
本”,将“物质”视为相互关联、互相言说、互相成就的生态系统组成要素,继承并
发展了阿弗雷德·怀特海(Alfred North Whitehead)的“过程哲学”(process philoso-
phy)从“原子-物质-身体”(atomic-material-body)视角对“物性”的定义:持久存
在性是物质的基本特征:物质可以是无形的,也可以是有形的;可以是“生物”,亦
可以是‘死物’,其界限不甚分明;‘原子-物质身体’和‘非原子-无形身体’间没
有明显界限。换言之,物质的本质即能量(Whitehead 109)。
怀特海的“原子 - 物质 - 身体”说的核心“物质能量说”为解构现代科学机械论
提供了重要视角。物质生态批评借鉴了怀特海对物(thing)、事物(matter)、事件
(object)、材料(material)等“能量物质”话语能力的阐释,保留了过程哲学印记。
物质生态批评将生态系统视为能量流动的场域,暗合“反者道之动”的道家思想,认
为满月渐缺、花开花落是万物存在的规律,而天下万物并非有形物质的简单叠加,而
是由看不见的无形质与有形质基于能量交互而产生的如环无端却又始终相连的现象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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合。这种认知既是对怀特海有形或无形能量说解释,亦将东西方“物质主体”探讨的
本质升华为主体即能量互换的执行者。相较之前的物性研究,这种将生态系统从罗列
的物质变身能量场的阐释,不仅将怀特海的“原子 - 物质 - 身体”关系探讨推向一种
公正伦理的深掘,更邂逅了行动者网络理论(actor-network theory)、辩证唯物主义
(dialectical materialism)、思辨物质主义(speculative materialism)、机器导向本质论
(machine-oriented ontology)等物性研究理论。
物质生态批评家对物质话语能力的探讨汇总成物质叙事能力概念,成为该理论“关
注物质间交流层级、交流能效和交流的潜台词”(Iovino and Oppermann, Material Eco-
criticism 29)。物质生态批评将万物视为具有话语能量的文本,将有形世界视为物质间
能量交流的场域;认为在那些我们所不知的场域,同样有着兀自精彩的能量物质,也
即那些“令人恐慌的不可知物”(Estok 132)。物质生态批评将物质存在视为“叙事
文本”的作法为打通不同主体的交流通道从而达到万物为己言说的目的奠定了基础。
作为生态批评“物转向”的产物,物质生态批评仍以环境公正伦理为叙事主线。
当下活跃的物质生态批评理论家依旧是当年劳伦斯·布伊尔笔下的“环境正义修正论者”
(environmental justice revisionists),诸如乔尼·亚当森(Joni Adamson)、司各特·斯
洛维克(Scott Slovic)、T.V. 瑞德(T.V. Reed)、赛睿尼拉·伊欧维诺(Serenella Iovi-
no)、萨沛尔·欧普曼(Serpil Oppermann)。他们奉行着“环境公正修正论”(envi-
ronmental justice revisionism)尝试打破学科边界,以田野化视角促使生态批评走出学院
派固式(Buell 132)。物质生态批评对物的主体性的解构既是对环境公正修正论的深
化,正因此才“被视为继自然式生态批评、多元文化生态批评以及环境公正生态批评
范式之后的生态批评第四阶段”(叶玮玮、孙宜学 97)。物质生态批评对中间地带(the
middle place)、多元主体(multi-self)、故事物质(storied matter)、叙事能力(narrative
agency)、生成意义(process meaning)等概念的阐发从未离开生态批评从环境公正思
想视角对主客纠缠关系的探索。
物质生态批评之所以能将“世界”视为“叙事文本”从而迎来生态批评的“物
转向”,其根本原因生态批评家在生态整体主义思想引导下,专注于对现代主义框架
下的“主体性”的解构。早在1999年,思普瑞纳克在《重生的真实:超现代世界的身
体、自然与地方》(1999)中就曾将现代主义意识中的“人”比喻为“自我封闭于
玻璃罩中的物质,是自封为神、幻想置身神坛之上、自诩要接受万物膜拜的主体”
(Spretnak 72)。20余年后,物质生态批评依旧在尝试打破玻璃罩,深化环境公正伦
理范畴,将世界视为“叙事文本”,将人与物视为生态整体的符码。
“物质叙事能力”视角下的“人”不是居高临下的万物之主,而是具有表达能力的“活
生生的物质”。围绕“物质叙事性”,物质生态批评发展出“政治生态学式”研究和
“幽暗生态学式”两大分支:政治生态学式研究的执牛耳者当属布鲁诺·拉图尔(Bruno
Latour)反现代主义思想的继承者简·贝奈特(Jane Bennett)。她曾以人类搬新家时挪
动家具的行为,比拟小虫搬枯叶的动机,从而对比动物的心理需求与人的家园情结,
佐证其他物种行为的言说意义:小虫的微小行为的影响甚至大于人类对自然的影响(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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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小虫们疏松土壤的行为,能够对森林内循环产生积极影响);小虫往巢穴搬枯叶
的行为,或是它们将巢穴建在萨维纳(Savanna)森林边缘的行为,与人类将全部家当
搬至郊区新房的行为别无二致(Bennett 98)。
在贝奈特看来,人并非万物之主,小虫疏松土壤及它搬枯叶以装点家园的行为
与人类参与社区建设的行为并无不同。小虫与人均是具有叙事能力的“活生生的物
质”。小虫搬枯叶也是在参与整体森林社区生态规划,它以独立、自觉的姿态改变着
生活环境。将活生生的小虫作为叙事文本,贝纳特为我们审视“虫性”提供了新视
角:小虫对生态环境的积极改造可被视为一种特别的政治行为(a political act);它
所传达的话语意义不同于现代主义思潮下对人和自然关系的定义。在活生生的物质视
野之中,山不再仅是人类社会进步的采石之场;森林亦不再为人类提供木材的可伐之
地。如此,活生生的小虫搬树叶行为就是活生生的“叙事文本”,小虫的主体性也为
对抗现代主义思潮中对科技和理性及人类主体性绝对崇拜提供了有力的理论武器。
另一位物质生态批评政治生态学式研究代表人物斯坦西·阿莱莫(Stacy Alaimo)
尤擅使用“面向物的本体论”(object-oriented ontology)研究模式,类比“物”的本
体性与“人”的本体性。阿莱莫曾将非人类“身体”、人的“身体”并置为与生态系
统具有同等链接关系的“叙事文本”;她基于身体间的能量互动现象,提炼出“跨
肉身性”(trans-corporality)概念,完成主体化的身体研究在物质生态批评领域的复
魅:人类身体、非人类自然之间相互联结、相互转换并持续处于生成的过程之中。人
类的身体与非人类的身体均是具有 “跨肉身性”的有机体。这种跨肉身性,使得人
类身体、非人类身体、生态系统、化工制物乃至其他物质均处于能量置换的流动空间
(Alaimo 2)。
阿莱莫“跨肉身性”概念的内核即肉身的主体性和流动性,在一定程度上存在德
勒兹对物质同一性及生成性定义的痕迹,将后现代意义上的“人”视为不断流动生成
的主体。阿莱默将物质及肉身放置在现代主义语境之下,将那位自诩位处神坛之上的
“人”请下神坛,声称人不是万物之主,而是与其他物质相连的肉身;“人”不是唯
一话语的制造者,而是可以聆听言说的存在物之一。故而,人类自诩的现代化生产若
是产生了有毒物质,这些有言说能力的有毒物也可置人于同一能量场域,达到反噬人
肉身的效果。物质的主体性一旦被盘活,人的主体性必然被解构;有毒物质虽是人类
行为的产物,却亦能够通过能量流动重返人类机体而对人类肉身造成不可逆的影响。
政治生态学式物质生态批评家们将世界、生态系统视为叙事文本,批判乃至解
构主客二元对立关系,重新定义现代主义视域下的“人”的主体性:现代主义视域下
的主体性主要是以人道对抗神道,主张绝对理性和人定胜天;但于物质生态批评家而
言,“物质”是由新型文本主义观定义的存在,是兼具多元性、主观性和不确定性的
文本;“人”的主体性并没有统一标准,因为生态整体中亦包含“人之上、人之外的
非人类主体”(Haraway 160)。物质生态批评对“叙事文本”的强调是在践行一种更
高标准的生态伦理:于自然,我们不以万灵之长自居;于社会,我们不以霸权思想横
行。正如阿莱莫从“跨肉身性”视角将“非人类叙事”上升到一种符合本体认识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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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德论和政治隐喻的表达所示:“物”与生态系统之间存在能量交互关系,是一种特
殊叙事历程的体现;而“跨肉身性”正是这样一种对已有物认知进行再审视的视角
(Alaimo 144)。它将物质之间的互动视为能量互换的叙事过程,为解构“人与非人
类”“文化和自然”“真实和话语”二分关系提供了有益参照。
物质生态批评从叙事文本视角对物的主体性的解读,为文学批评走出笛卡尔二元
论提供了路径:它致力于打造一个旋转着的双面镜:一面映着传统的人,一面映着被人
归类的物,这面镜子转动起来,人非物,物非人,人是物,物亦是人。物质生态批评对
物的主体性的拷问,其实质是在打造一种“阈限空间”:一种“物-物”能量互换的场
域。在这一场域中,人们对“人”的主体性探讨回到了“真实”与“话语”关系层面;
正因如此,物质生态批评适用于研究北美本土文学中的动物书写,例如,物质生态批评
视域下琳达·霍根小说《灵力》中的猎豹事件的阐释提供了多重视角。在小说中,印第
安人与欧裔白人对“猎豹事件”的不同态度反映出与“豹”的不同情感关联,他们对
“猎杀豹子”事件上的不同态度源自于不同文化背景的人对“豹”与“人”物性认知存
在的分歧。印第安人倾向于从“感受”层面界定物或人的形体,从“豹子”视野看待人
类与万物的关系:它作为部落精神的守护神,一旦变得孱弱,会倾向于被猎杀来获取精
神重生;而主流欧裔白人则更强调猎豹的违“法”属性,以及对人类教条式规章循规蹈
矩式的盲从。很明显,后者将“豹”作为他者,将之视为人类生活辖区内需要被保护的
动物;而印第安人部落将之视为一种具有言说能力的对话者,一种具有向上力量的民族
图腾。

二、以“阈限空间”重申“物质性”
物质生态批评以生态后现代主义思想为基础,融合福柯、詹姆逊和哈贝马斯等
后现代主义先驱的认知,反思科技和理性等现代主义思潮弊端。在语言支配下,人类
被认为是唯一具有“能动性”能力进行创造性活动的生物。这种误解在不知不觉中给
人类带来了人类中心主义,并错误地认为他们是物质世界的统治者。然而,正如斯宾
诺莎从“感受”视角而非形式、器官或功能来界定身体或心灵,认为“耕马”与“赛
马”的差别比与“耕牛”的差别更大一样,物质生态批评对人类与动物的边界的认知
也有明显的生态后现代主义特征。物质生态批评将非人类的“物质性”与“社会话
语”进行整合,挑战人类中心主义话语的主导地位,重视人类与他者对话的“阈限空
间”,也因此具有明显的新唯物主义理论底色。
实际上,“新唯物主义”是物质存在主义思想的总称,如凯伦·巴拉德(Karen
Barad)的能动现实主义理论和简·贝奈特的“活生生的物质”说的核心思想所示:
其一,宇宙是由物质组成的,人类或非人类在自然界中均被归类为“物质”;“物质
性”本质上即为“能动性”,即贝奈特所声称的“活生生的”。这种物质存在主义观
打破了人与自然传统二分法,迈过人类中心主义陷阱;物质不再是一成不变的或被动
的存在,而成为一个处于稳定和不稳定之间的过程(Barad, Meeting the Universe Half-
way, 151)。作为一种生成性的存在,物质通过纠缠及相互构成的内部行动来体现其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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动性(33)。其二,现象是物质能动性与话语实践内在作用的结果,由于物质在其充
满活力的活动中继续产生意义,物质性和新生成的意义不可分割。“物质性”是现象
意义的化身,而现象意义是物质能动性的存在标志;这是新唯物主义之所谓“新”的
核心所在:解构物质和意义的能指关系,将对物质研究的注意力转移到对现象的“物
质性”研究上。
新物质主义和生态后现代主义以“物质性”为中轴,构成了物质生态批评一体两面
的双联画。新物质主义者格拉汉姆·哈曼(Graham Harman)和蒂亚戈·皮尼奥(Thia-
go Pinho)、提莫西·莫顿(Timothy Morton)将物称为thing/object,强调“物质性”
的本体存在主义向度。生态后现代主义者简·贝奈特(Jane Bennett)将物称为matter, 斯
坦西·阿莱默、赛睿尼拉·伊欧维诺、萨佩尔·欧普曼(Serpil Oppermann)将物称为
material,更强调“物质性”的事件性和能动向度。前者关注的物(thing)强调物之性
(thingness),也即物质的本体特征;后者关注物(matter)、物质(material)的事件
媒介(matter agency)性质,关注的是作为“事件”、“叙事者”的物质所具有的叙事
能力,拟再现物质生成过程中的“话语”。显然,简·贝奈特、斯坦西·阿莱默、赛睿
尼拉·伊欧维诺、萨佩尔·欧普曼作为典型的物质生态批评理论家,他们在承认物质
处于不断生成之中这一假设的基础上,将物质世界视为不间断的动态生成过程(Iovino
and Oppermann, “Theorizing Material Equal Criticism” 448)。物质意义生成视角下的物
质间性关系是一种趋于固定却永不固定的过程(Barad, 151),从“生成”视角建构起
物我交融的阈限空间。质言之,新物质主义者和生态后现代主义者在用thing、matter、
object、material指代“物质”时虽存在混用,但在对物质的媒介性和间质性的探讨层面
却殊途同归:其根本目的仍在尝试解构作为现代主义根源的“客体和主体”“话语和现
实”“文本和语境”固有关系认知范式,重申物质的根本属性:阈限性。
阈限(liminality)源于拉丁语 limen/limin,本意是门槛、开端与边界。阈限性概
念由法国人类学家阿诺尔德·范热内普(Arnold van Gennep, 1873—1957)和英国文化
人类学家维克多·特纳(Victor Turner, 1920—1983)分别在《过渡礼仪》(The Rites
of Passage, 1960)、《象征之林:恩登布人仪式散论》(The Forest of Symbols: Aspects
of Ndembu Ritual, 1970)和《仪式过程:结构与反结构》(The Ritual Process: Structure
and Anti-Structure, 1977)中从民俗学与文化人类学角度提出和发展而来。他们认为,
“阈限空间”即“中间地带”(in-between space),“居于之间”的阈限主体具有临
界性、边缘性、矛盾性、模糊含混等特征(王微 124)。在文学理论研究及批评领域,
阈限空间是以混杂性、歧义性、重叠性、异质性和不确定性为特征的文本空间(王建
平 216)。
物质生态批评将世界视为叙事文本,关注阈限空间中物质个体的交互关系,强调
物质间“有限介入”的块茎性共生关系。该理论以“阈限空间”重申“物质性”,强
调不同物种之间的共存是以遵循个体的异质性为前提,而人类与其他物种间“排异冲
突”在新冠病毒爆发时显露无疑:“病毒世”也可被定义为病毒干预(而非推动)人
类的新时代(Ye and Korstanje 150),主要表现为病毒将人类从“人类世”宝座上赶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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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尝试以“病毒世”姿态取而代之。它通过无限复制而达到侵蚀人体的过程即是在
挤压与人类交互的“阈限空间”。作为人类身体的“不速之客”,病毒打破了人体的
运行规则,推进肉身去生成一个“非特指生命体”。从物质生态批评视域审视病毒与
人关系,人类身体作为不断更新的机器,病毒能够施加影响并推动其进入阈限空间继
而突破阈限而达到变差、转换或解构的目的。“病毒”缘何是“不速之客”是否应被
驱这一当前环境公正研究者应该考虑的问题(Sultana 447),而物质生态批评的“阈限
空间”观无疑可为回应此类命题提供现成进路。
如前文所述,物质生态批评深受阿尔弗雷德·怀特海的过程哲学影响,以生态后
现代主义思想为底色。物质生态批评对“阈限空间”概念的阐发主要基于以下三种思
想:关系本体论、物质生成论和有机整体论。随着量子物理学和分子生物学的某些突
破,物质生态批评者不断更新着从“物质性”视角解构“物质本体论”的研究:一方
面,他们将“分子”和“原子”视为自然界中的基本单位,从而揭示了世界上物质的
同源性;另一方面,他们将物质重新想象为配备着“内部经验,代理创造力和活力”
的充满活力和活力的主体力量(Oppermann 21)。
物质生态批评者尝试修正将粒子间关系定义为外向的、机械的方式进行相互作用
的现代主义世界观,从有机整体主义视角推进人类和非人类物质共享生态的网络世界
的生成,以此完成从笛卡尔二元论中的机械模型到“关系本体论”的彻底转变(Op-
permann 22)。从谱系学角度来讲,物质生态批评强调的“物质意义生成”以物性为花
蕊,以“关系本体论”取代笛卡尔式二元论,“将自然系统视为有表达能力的个体的
集合,将人类之外的非人类物质视为具有政治能力的活生生的存在,积极建构生态本
体论伦理”(Bennett 6)。在“物质意义生成”视角下,世界是不断发展变化的“复
合主体”,其形态既可以是动物,也可以是细胞体,理不在人皆在物,人但物中之一
物耳;物与人皆是具有叙事能力和意义生成能力的存在本体。由此,物质生态批评重
申“物质性”,围绕“物质个体及其能动性”“物质的个体存在意义”搭建强调物质
异质性的“阈限空间”:
其一,以“阈限”概念重新定义“能动性”:既然人和自然都是具有能动性能力
的物质,那么意志或理性将不再是验证人类能动性的专属因素。诚如最微小的灰尘,
也会参与小规模的生态过程;当人类的能动性与非人类能动性紧密交织在一起,后者
在构建世界的作用便被突出。如此视角下的“物质”不再是一个被动的、静止的或不
可变的存在,而是一个自我创造的、生成的和主动的“成为”。物质是“现象”,因
为它们可以不断的实体化(Barad 151)。这种“物化过程”被归类为物质的“内部相
互作用”,在搭建适用于生存的“阈限空间”。与物质由独立存在的物体组成的观点
相反,从阈限概念视角定义物质能动性,可以使物质主义摆脱对机械唯物主义的依附
(Bennett 3)。
其二,从“阈限”视角强调物质的话语意义。后现代女性主义曾为解构二元对立
做出了巨大贡献,但他们默许了语言-现实的二元对立,并强化了文化和语言的建设
性功能。物质生态批评不再忽视物质世界的代理能力:物质和意义不可分割,任何事
“块茎性共生”:物质生态批评理论探析 ‖ 叶玮玮 39

件,无论多么有活力,都不能将其存在与意义撕裂开来”(Barad 3);因此,物质
世界充满了意义,重申物质及其与环境的关系可帮助我们对其社会话语做出判断。在
物质生态批评领域,物质实体被视为“社会和文化意义生产的参与者”(Iovino and
Oppermann, Material Ecocriticism 85),因此社会话语与物质现实的结合是弥合自然
与文化差距的最优解。但是,这种参与是基于物质的意义,听它讲述或主动发掘它的
故事的过程(79),是将物质视为一种文本、一个叙述的场所、一个刻有故事的肉体
的手掌的认知过程(451)。可以说,物质生态批评对“物质性”的强调是通过将世
界视为生命链,以“发展流动认知”替代“主体堆叠认知”,将万物形态视为‘非绝
对’的文本所搭建起的“能量流动过程”。它遵循一定规律搭建起万物和平共处的阈
限空间,一旦违背一定规则,那些代表不可抗力的黑洞、气候变暖等“超物件”(hy-
per-objects)亦可进入视野。质言之,物质生态批评的理论旨归是调动“物质叙事或话
语的改变世界的潜力”(35),实现生态批评的终极目的,也即尝试为解决全球化带
来环境问题提出相应对策(Heise 381):遵循“物质”的话语性,为不同种群对话搭
建起阈限空间。
物质生态批评的阈限空间视角为解读“物叙事”提供了理据。阈限视角下,理查
德·鲍尔斯的小说《上层林冠》(Overstory, 2019)中描述的20世纪末美国俄勒冈木材
战争中的大学生奥利维亚、越南老兵道格、画家尼克、学者亚当、华裔女孩马蜜蜜等
抗议砍伐红木的环保话语有着丰富的理论依据:红木“生而为木”有其独立的“物质
主体性”,抗议砍伐的人类主体在拒绝打破与红木的阈限空间,肯定红木之于自然生
态的言说及形塑能力。如尼克而言:“红木黑黝黝的枝干,在讲述它自己的故事。它
持有最奇诡的耐心,将秋叶化为字符,铺满森林幽径〔……〕”(Powers 453)物质
生态批评视域下的红木不仅为花鸟庇荫,还能对地貌生成产生一定影响;它的根系可
吸收能量,枝叶可化为纸张来记载历史;它不再是被叙述的对象,而是化身为叙事主
体。可以说,物质生态批评对“物质性”的研究既包含对其本体性的挖掘,亦包含对
其主体性的思辨;更甚之,相较于对物质本体性的阐释,这一理论更关注物质本体的
间性研究,是一种以物质相互交缠的阈限关系为研究对象的理论视角。

三、以“尺度并置”再现物质的“施为性”
物质生态批评汇聚了思辨物质主义、物质导向哲学、生机本体论和物质女性主义
等不同领域的学者(蔡振兴 87),为解决非人类、后人类叙事提供了新视角,刷新了
我们对物质主体性的认知。当代哲学家提莫西·莫顿甚至将地球气候变暖、核辐射等
现象视为“物件”(物质事件),并将此类物件视为具有言说意义的“文本”。这种
将“关系”“文本性”置于物质本体之上的思想为物质生态批评招致了层出不穷的犀
利批评,其中最为人熟知的当属对其虚无主义倾向的质疑。在批评者看来,“物质主
体性”研究有利于将人是生态问题的根源这一“原罪说”中解脱出来,但那些自称“实
在论者”的提莫西·莫顿之辈一直在探索无形有影的“超物件”,是否已经背离了物
性研究的初衷?于莫顿而言:黑格尔并没有到达超物件时代,所以黑格尔的学说有自
40 外国文学研究 ‖2023 年第 3 期

身的局限性(没有提及超物件)(Morton 37),那我们尚未亲历生态危机毁天灭地或
真正见识‘后人类’,是否就可以说生态危机或后人类的出现本身就是一个假命题呢?
相较于此类对物性研究虚无主义倾向的批判,当前对物质生态批评内生性原则的
质疑还包括对其是否能够规避深层生态学弊端所抱有的怀疑态度。1973 年,阿伦·奈
斯(Arne Naess)提出的深层生态学包含自我、平等、共生等重要理念,关注物(thing)、
事物(matter)、事件(object)、材料(material)的生成性和能动性,但由于过分强
调非人类的主体性,其发展后期出现迁怒于人的倾向,主要表现为阿伦·奈斯甚至建
议减少人口基数以维系生态平衡。当下如火如荼的“物质性”研究如何避免此类矫枉
过正的倾向?缘何面临种种质疑的物质生态批评仍能迅速占领理论高地?
究其原因,物质生态批评的蓬勃发展离不开 21 世纪文学理论发展的大环境:该理
论延续着生态批评发挥文学的力量以重构人与物“生命共同体”的使命,致力于完成
对主客二元对立思维的合围。它重视“物力”研究,却审慎地以“物的间性关系”作
为研究对象;换言之,物质生态批评本质上是在努力践行一种生态共同体愿景;而“共
同体概念最重要的属性是文化实践,意在改造世界”(殷企平 76)。物质生态批评所
批判的是传统主客思维模式中“人”将自然物视为辅助品的现象:木是木材之林,山
是采石之场;人类中心主义式的强盗逻辑将自我之外的物质视为“他者”。物质生态
批评重申“审美”与“美”的间性关系,突破了 18、19 世纪“审美自律论”的牢笼,
让“他者”为自己言说;这种思想使其搭上了当前多元主义、折衷主义、复制、拼贴
与戏仿为主流的文艺思潮发展快车。物质生态批评在对反“审美”和反“主体”的审
美自律论的修正层面更为彻底,其对物质的动态性、生长性、开放性进行了绝对彻底
的解放,通过将生态环境定义为“主体连续体”,从而打造物质元素与生态环境相互
塑造的景观,一幅由生命共同体(biotic community)构成的生态共同体(eco-community)
愿景。物质生态批评借重利奥波德将现代智人(homo sapiens)视为生态共同体的普通
公民的做法,佐证人但物中之一物耳的认知,从而将“物性”作为叙事载体,重推“尺
度并置”(juxtaposition of scales)的共同体思维,从而突出物质生命体的施为能力。
物质生态批评承认人的局限性,从而赋予物质局限性以“借口”。人的寿命不过
百年,谁又能对地球生命发展史、灭绝史、地壳构造史、古代景观和宇宙影响论了如
指掌?如此,不同“物质”自有它的逻辑和法则,自有其生成、灭绝、涅槃或重构的
规律。生而为人同生而为物并无本质不同。作为生命体,唯有秉承尺度并置原则,以
生态整体主义观承认不同物质的施为能力,才称得上是值得称道的共存之理。物质生
态批评追求一种生态改良路线,集合传统和现代理念,对非人类的主体性问题与人类
中心主义博弈论进行再思考,因此堪称是后现代文论的前沿。该理论以物性研究为核心,
拟重现文学想象的共同体意义。此处的“共同体”绝非“个体”或“独体”,而是一
种不同“主体”间的积极嵌合关系。
生态整体观为生态批评邂逅文学书写中的“物”提供了可能;正因印第安小说家
尤擅“物语”,生态批评迅速成为印第安小说走向世界的加速器。作为生态批评的最
前沿浪潮,物质生态批评为解读马蒙·西尔科(Marmon Silko)、路易斯·厄德里克
“块茎性共生”:物质生态批评理论探析 ‖ 叶玮玮 41

(Louise Erdrich)、琳达·霍根(Linda Hogan)等作家笔下的“物语”提供了镜像。


《沙丘花园》(Gardens in the Dune, 1999)中的纳瓦霍母玉米、土地、北美彩石被塑
造成承载着族群文化印记的“先知”,将“植物种子视为最伟大的旅行者”(Silko
293):英迪戈在欧洲大陆探寻到的“植物种子”,以及那些与印第安巫术用药雷同
的英国古城巴斯商店兜售的猪皮跳蚤、药酒焦炭、红珊瑚粉、蟹螯爪子,说明北美与
欧洲的“物质崇拜简直一模一样”(251)。在西尔科的笔下,欧洲的山、石、红珊
瑚,及动物图腾均与印第安部落有契合之处;印第安主人公英迪戈能将植物种子带回
北美的行为也体现了全球物种“尺度并置”的可能性。英迪戈娓娓道来资本利益驱逐
大地女神的动机,借以揭露资产阶级压迫印第安原住民以攫取自然资源的行径;借由
去欧洲寻“植物种子”的过程,探寻物种平等共生的思想基础,从而为规避一神教义
(monotheism)对土地与人关系的剥离及反思早期美国“昭昭天命”推行的一神教义
实质奠基。
概言之,物质生态批评奉行的尺度并置原则及生物圈平等主义,以及理论家从聆
听“物语”视角总结的物质叙事能力、施为能力、意义生成等概念,修正了“主张生
物中心主义、保护荒野、提倡东方文化和鼓吹东方精神生态学的深层生态学(蔡振兴
8)及其他激进的环境主义理论。物质生态批评在修正类似对生物中心主义、荒野中
心主义绝对崇拜的理论基础上,以物质施为能力解放了康德式“物自体不可知”类研
究。作为后现代主义方法对科技理性实践反攻的成果,物质生态批评推崇“物主体性”
研究复魅,以“物主体性”为花蕊,将物文本升华为本体认识论式生态伦理命题,以
生态与伦理、主体与共同体关系框定生态批评范畴,将生态批评从对“环境”概念的
泛泛而谈拉回至对“物主体性”的思忖。值得一提的是,昆汀·梅亚苏(Quentin Mei-
lassoux)、伊恩·格莱特(Iain H. Grant)等学者专注于对物导向哲学(Object-oriented
Philosophy,简称 OOP)的建构,继续着对非人类主体在生态环境中的角色、功能和意
义的研究,这为物质生态批评理论及物主体性研究的复兴奠定了基础。

四、以“块茎共生”指导理论共建
21 世纪是生态和伦理的世纪,该阶段理论研究将继续围绕物质主体性和他者话语
的博弈问题。古往今来,立足于人类视角尝试解构“人与物质二元论”的研究常会陷
入过于理想化的表达。较之于以往尝试解构二元论的相关理论研究,物质生态批评的
内生性主线是对人类中心主义和历史虚无性的质疑。它的研究对象是物间能量转换关
系,认为万物负阴而抱阳,互为镜像、互为生成、互为阈限。它既不同于斯宾诺莎式
研究对主体存在性的否定,亦未在德勒兹块茎共生思想中的“我与自我被超越的深渊
边”临渊羡鱼,而是退而重构物质主体性以编织由物及人、由人及物的“因陀罗网”。
物质生态批评视角下,《鹿之民》(People of the Deer,1952)中的“鹿”与人、琳达·霍
根小说《灵力》(Power,1998)中的“豹”与泰伽部落,《沙丘花园》中的珍奇花草
与英迪戈、电影《阿凡达》(Avatar,2009)中的“母亲树”与土著纳美人、《最后一
位屹立的女人》(Last Standing Woman,2000)中的菰米与女人,均是互为施为的生命
42 外国文学研究 ‖2023 年第 3 期

体。可以说,作为当代西方前沿文艺理论,该理论所呈现出的蓬勃发展势头得益于其
完美融合了生态批评的“本土性”和“世界性”,从物质叙事能力、施为能力、生成
能力视角关照生态文学的“物质本体性”“物质主体性”“物质阈限性”等主题,这
为解读文学作品中的自然、社会、人关系提供了全面的理据支撑。
衡量一个学科存在依据的标准,最终是该学科的学术史意义(程相占 109)。物
质生态批评对物质性的重申围绕“物质个体及其能动性”“物质个体及其存在意义”
搭建尊重异质的“阈限空间”,这种求同存异的多元共存观及其对物质间性、能量流
动、多元共生原则的推崇汇聚成的“块茎共生观”是佛家话语“因陀罗镜”的具象
化:既承认不同主体的映射,又承认其各自为政的可能;既由互联字符喻指世间万
物,又将生态元素视为叙述文本。这么说来,与其说物质生态批评的研究对象为万物
本体,毋宁说其研究对象为万物之间块茎共生关系。该理论丰富了我们人类知识生产
的尺度,为我们的文学批评增添了饶有价值的独特视角。其理论独特性可归纳为:
其一,物质生态批评各概念建构在其“块茎共生”思想基础之上:万物各守本源
又紧密相连,“块”“茎”无间以物性相连,主体兀自精彩地构筑起“物在”千高原。
该理论对物质叙事能力、物质生成能力及物质施为能力的阐发本质即在回答物质主体
性问题,尝试重审笛卡尔式的“我思故我在”等主体悖论思想。当其假设不在场主体
有发声权及发声能力之时,其自身的怀疑论属性便具有了新造词试金石的属性;当遭
遇其“物性”拷问之时,“人类世”类新造词的人类中心主义副产品的原形必会显露
无疑,而拉图尔的“我们从未现代过”式的对科技理性的质疑则将迎来新的注释。具
体而言,物质生态批评承继了众多复兴的旧学,但绝非是新唯物主义、后现代主义的
老调重弹。它以一种新兴文艺世界观的姿态,搭建起一种文学批评理论态势。物质视
角下的“世界”之“世”,在于相互融合又纵横捭阖;世界之“界”,在于能量交流
临阈限却不僭越。敬畏之心、博爱伦理、利他思想既是物质生态批评的灵魂,亦是人
文学科发展的终极诉求。
其二,物质生态批评理论研究将“唯物主义”升华为“唯物叙事”,人亦是物,
物有物语;在块茎共生思想指导下批判唯我所用观指导下的物研究方法论。该理论相
关研究或从“幽暗生态学”的不可知论视角强调物质本体性,为对抗对科技和理性的
绝对崇拜提供了有力的理论武器;或从“政治生态学”的客观能动性视角关照物质改
造自然的实践过程,将生态整体视为一种生成性的存在,将物质存在视为一种能够通
过“内部行动”,即“纠缠及相互构成”来发挥能动性的主体;二者汇聚成一种介于
门槛之间的阈限美学,强调不同物种共存需以尊重个体异质为前提。
其三,物质生态批评理论研究在中国大有可为,其理论主线正是中国卷帙浩繁
的“物话语”的完美映射。得益于汉语丰富的内涵意义,中国学者在物质主体性阐发
层面具有思想优势。老子《道德经》中的“天下万物生于有,有生于无”与怀特海的
“物质能量说”在块茎性共生的自然观层面邂逅,从而进一步滋养着新生的物质生态
批评理论研究。该理论生发出的政治生态学和幽暗生态学分支继续解辖域化的他者视
野,与东方和谐自然观交相辉映。中国学者已经敏锐地察觉到了该理论在物质主体
“块茎性共生”:物质生态批评理论探析 ‖ 叶玮玮 43

性、能量交互、阈限空间等概念阐发层面的先进性,诸如唐建南、孟悦、方红、张进
早已追溯了物质生态批评理论缘起,朱新福、蔡振兴、韩启群在理论基础溯源上进行
的文学批评实践,佐证了该理论已成为中国生态文学重要的批评视角。
概言之,作为当代西方前沿文艺理论,物质生态批评融合了既往生态批评的“本
土性”和“世界性”特征:无论是政治生态学式研究阐发物质主体性以推进对物质施
为能力的理解,抑或是幽暗生态学式研究将对物质内生性挖掘以反思科技理性的做
法,两分支皆以块茎性共生为主线,以物质的叙事性、生成性及流动性为枝叶,以
“物性”为花蕊,尝试构筑一种块茎性共生式的本体认识论范式。未来的物质生态批
评理论研究必将继续走向一种兼顾物质间的异质性及块茎共生性的阈限伦理观,助推
不同文化背景下的本土生态话语走向多元对话的中间地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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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黄 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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