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隐含的读者"看伊瑟尔接受美学中读者之局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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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隐含的读者”
看伊瑟尔接受美学中读者之局限
文 / 张戴琛

摘 要:20 世纪 60 年代西方的思想浪潮中,姚斯和伊瑟尔为了革新旧的研究范式,共同创制出了全新的以读者为中心的接受理论。
伊瑟尔想要运用“隐含的读者”打破传统的文本自足论,将文学文本意义生成的关键交与“文本 - 读者”之间的双向互动过程。然而,
在实际处理阅读过程中的问题时,伊瑟尔将读者的历史的、个人的经验架空,从而想要读者达到他所设想的预期的阅读反应。同时,
他将读者的阅读权限交给文本,而压制读者对于文本意义生成时具有的能动性。“隐含的读者”没有达到其预期的目的,反而让
文本结构功能主义范型成为了意义生成的关键。
关键词:伊瑟尔;接受美学;隐含的读者;局限

DOI:10.16129/j.cnki.mysdx.2019.07.040

一、 读者美学地位探究: 自身浮现在读者眼前时,读者便会察觉到语词本身的特性,
“诗
从亚里士多德到伊瑟尔的现象学读者 感”便诞生了。这一类论述集中讨论审美感知,同时也强调
在以往的文论或美学理论中,或多或少能够在文本阐释 了阐释过程本身。蒂尼亚诺夫则在什克洛夫斯基的基础上,
中找到接受者的踪迹。接受美学在 20 世纪 60 年代的异军突起, 将形式主义嫁接到了文学史,他解释一个系统叫做“主因群”,
与它从先前理论中吸取的关于读者和接受的相关研究密不可 而文学史的辩证演进就是一个主因群对另一个的取代,被取
分。对过去的有关读者或接受者因素的理论或流派进行梳理, 代的并不会完全消失,而是退入背景等待下一次新的重现出
有助于当代研究者更好地辨识接受美学对过往理论的承接和 现。这对接受美学影响很大,因为这涉及到对于文学特征的
发扬之处,以及其自身对于读者不同于以往的独特规定。 挖掘和重新发现,以及一定时期的文学思潮,而这便关联到
(一) 传统文学阐释规范下的读者 读者对于某些文学作品的阐释。
文学研究的新方法的创立,总是伴随着一系列对其理论 结构主义者穆卡洛夫斯基更进一步发展了俄国形式主义
溯源的研究。在亚里士多德的《诗学》中,“净化”被当做审 的观念,他将文本作为一个由能指和所指构成的“功能主义
美接受的主要作用,这也就从审美反应的角度强调了接受者 结构系统”,对文本进行阐释的观察者则是社会聚合的产物。
的重要性。事实上,有关修辞学的研究大多都是针对读者或 而波兰现象学家英伽登则认为文本是一个“图示化结构”,其
听众的反应。 中包含许多“未定点”,需要读者将其“恰当地具体化”。与
更明确的有关接受者的阐述,则出现在现代。典型例子 英伽登不同,穆卡洛夫斯基在接受者的角色上加上了社会学
便是俄国形式主义者所倡导的各色不同却又内核一致的一些 的维度,甚至他认为艺术品本身也是一件“社会的符号”,而
观念。什克洛夫斯基对于“陌生化”和“策略”(device)的 这一切恰恰是英伽登极力避免的。同样,英伽登将文本视作
阐述很大程度上明确指出了文学之所以为文学的关键在于运 意向性客体,对其进行现象学的描述时将其作为一个完整却
用一定的文学“策略”使得读者疏离于“自动化”的话语。所以, 不自足的客体。而穆卡洛夫斯基则认为艺术作品需要是一个
文学的性质,很大程度上在于接受者对它的决定。雅各布森 “自足的”符号,因为它不被任何有目的活动所束缚,创作
的“诗感”也同样如此,当语词脱离了交流、指称关系而使 者将艺术作品当做完成作品的目的,而只有观察者才能不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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艺术作品本身视作一件必须完成的目的,简而言之,只有观 接受链条中被维持和丰富。”[1]147 文本借由读者获得了影响,


察者才能把握艺术作品。 而在文学史上,则是年代累计下来的历史影响又使新一代的
伽达默尔在他的哲学阐释学中强调了理解的历史性以及 读者在其基础上继续阅读,这就规定了文学史是作为效果史
个人视野和历史视野的交融。而文学社会学则从文本的社会 而存在。
角度来阐释文学的效应。社会心理学家洛文达尔对“一战” 姚斯不想仅止于此,他想让文学的效应落在读者的社会生
前德国社会对陀思妥耶夫斯基的接受研究,奠定了文学心理 活的实处。文学具有解放的作用,它能够对读者的现实生活
学的地位。无论是从抽象的阐释学视角出发,还是借心理学 产生作用。而姚斯对伦理和审美两方面各做了说明。从伦理
和社会学角度切入,接受者的重要性都在审美经验研究中被 来看,文学能够挑战和更新读者旧有的道德观念和社会价值,
凸显,个人的经验、历史境遇有时被作为理解的核心要素。 从而“把人从一种生活实践造成的顺应、偏见和困境中解放
以上所谈到的理论家们往往是将读者的角色置于一个庞 出来”[1]179。而在审美方面,文学形式对读者期待视界造成的
大的、抽象的接受者的范围内,其中也包括了观众、听众。 刺激和印象,则使得读者对待新感官、新的审美感受更加敏感。
并且在讨论接受者时,也是以文本或者说艺术作品本身作为 这才是姚斯想要达到的目的,通过文学的效应从而到达真正
参照,而读者的规定便由此自文本产生。各种理论的重心关 的文学与历史的联结。在这之中读者起着关键的中介作用。
注的仍然是艺术品是什么、为什么这一问题,而读者则是被 只用通过读者,文学才能真正获得其历史生命,效应才能在
当做作品的效应而被纳入理论范围。只有到了 20 世纪 60 年 一代一代的阐释者中继承下来,文学才能真正对历史、社会
代的联邦德国,接受美学在各种理论的影响下,将读者作为 现实产生影响。读者角色经姚斯的确定才在文学效应和文学
了单独的一维被置于意义产生的核心,这才出现了一个与以 史中真正获得其地位,不再沦为作品结构的附庸。
往的研究范式不同的新起点。 接受美学在美国的战友则与其大相径庭,读者反应批评
(二) 接受维度对读者的规定 无论是在理论渊源还是在实际操作中都不同于有德国哲学渊
接受美学及其在美国的战友,使读者的地位得到了很大 源的接受美学,但却都将共同的箭头指向了读者。读者反应
的提高。这里将接受美学和读者反应理论统称为接受维度是 批评的理论和方法则更多地吸取自新批评派的文本细读的方
由于两者在不同的领域——理论和实践——共同强调了读者 法,其代表是斯坦利·E·费什,他将句子、阅读通通视为“事
维度在审美经验中的作用。虽然有这一共通点,两者却在实 件”,而只有事件的发生才是有意义的,同样的事件在时间流
际理论操作中大相径庭:接受美学依然走着现象学、阐释学 中不会出现两次,所以不可能有两种相同的意义。
的传统哲学阐释的路子;而读者反应批评则继承了理查兹的 尽管费什认为不可能有两种相同的意义,他却想要探究
新批评的方法,以及部分精神分析理论,更多地关注批评实 一套统一的、具有普遍性的读者反应结构。而正是为了限制
践领域。 意义的无限增生,他引入了乔姆斯基的语言学理论,他认为:
“如
汉斯·罗伯特·姚斯是接受美学的开创者之一。姚斯对 果操某种语言的人都具有某种他们每个人都已使其内在化了
20 世纪 60 年代的德国理论界感到焦虑,在年轻时就雄心勃勃 的规则体系,那么理解在某种意义上也必定是统一的。”[2]116
地想要创建一种联结文学与美学、文学与历史的新的文学史。 这是从语言的角度限制读者随意阐释意义。同样,费什对语
而伽达默尔的哲学阐释学则成了他灵感的源泉。哲学阐释学 义也作了同样的规定,同一文化环境下的人所拥有的语义场
认为没有任何阐释能够逃开自身的历史局限,而理解的历史 不允许阐释太过越界。费什通过语言和语义的规定想让读者
性正是个人视野和历史视野沟通的关键。姚斯则将哲学阐释 的阐释限制在一个确定的、可预料的却似乎有些僵化的范围
学的观点在文学史研究上加以发挥。他引入了“期待视界” 之内。
这个概念,意指读者在阅读文本之前根据环境、趣味、素养 费什对读者也作了和对语言、语义有些相似的假设。他
等形成的欣赏期待或欣赏水平。而阅读文本的过程,也就是 的理想读者是“有知识的读者”,也就是“他已具有足够的阅
文本的视野和读者的个人视野碰撞、妥协、交融的过程。文 读经验,使自己已经把文学话语的特性,包括从最具体的技
本与解释者之间互相提问,而在这样开放的问答逻辑之中, 巧(修辞手段等)到文学的全部手段都内化了”[2]120。而这样
文本的意义便获得了更多的理解和可能性。 的读者不等同于概念,也不同于现实的读者。这样的读者方
这也就是读者能够沟通文学中审美与历史两个维度的可 便费什操控读者的反应以及文本的意义,却不能让他越雷池
能之所在。姚斯谈到:“其美学含义在于这样一个事实,即读 一步,这就使得读者反应理论往往流于空洞。
者初次接受一部作品时会对照已读作品来检验它的美学价值。 姚斯的读者是站在历史之中的读者,他(她)的作用是
其明显的历史含义在于,第一个读者的理解将在一代一代的 沟通审美与历史的裂缝,让文学史能够在接受维度上通过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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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对读者的效应与一般历史进行调和。而费什的读者则是具 所以,这就使得伊瑟尔的读者具有双重性质:一方面他
备充足语言能力(或者说母语使用者)和能够理解一切文学 构建了一个非时间性的、具备规定效能的读者;另一方面,
规范的完美读者,这样的读者则能在费什所设想的适当的时 他又期待这样的读者能够发挥自身的想象以填补文本中的“空
机作出适当的反应,从而能够为批评实践留下意义确定性和 白”和“不定点”,以达到意义的生成,而这便使得意义的确
一定的余地。 定性受到挑战。这种对文本意义的确定性的规定似乎在暗示
伊瑟尔的读者被嵌在“隐含的读者”这一文本结构之中, “隐含的读者”这一结构并没有它表面上那样的稳固和自由。
他并未定义他的“读者”到底是什么,而是将读者在阅读过
二、 “隐含的读者”提出的背景及内涵
程中产生的效应置于“隐含的读者”这一结构之中。一方面,
读者作为完成文本结构的角色而出现,例如文本中的“空白” 20 世纪 60 年代,传统的新批评细读方法日益烦琐,学界
引导读者用自身的经验和想象来填充,这基于英伽登的“未 想要摆脱细读的研究范式,找到一条新的路径。年轻的德国
定性”
“不定点”等现象学美学观念;另一方面,读者自身需 学者伊瑟尔和姚斯在这种期待中,创建了与以往的文本自足
要在文本中发挥结构性作用,在阅读时间流中将文本各视野 论完全不同的另一种文本阐释范式,即偏重读者的接受理论。
联结起来,根据文本的“总体意义”修正在阅读过程中产生 而“隐含的读者”,也是由伊瑟尔在 20 世纪 60 年代末提出的
的心理意象,达至文本所需的前后一致。而这些则来自于胡 一个重要概念,“隐含的读者”这一概念成了伊瑟尔的接受美
塞尔对于内在时间意识的描述。 学的核心概念和其理论大厦的基石。
伊瑟尔希望读者参与文本意义和审美客体的生成过程, (一)“隐含的读者”背后的理论背景
所以他的读者便相当活泼,不仅仅是作为文本结构的填补, 伊瑟尔的“隐含的读者”是为了解决 20 世纪联邦德国发
更是作为一个具备各种阅读能力的抽象整体,读者被伊瑟尔 生的理论危机而提出的。20 世纪 60 年代,在国际局势动荡的
视为文本意义和审美客体生成的核心。这与他的老师英伽登 背景下,联邦德国文论界遭遇了重大的理论危机。从国际上
对待读者的态度大不一样。英伽登的“未定性”“不定点”等 来看,受以色列犹太复国主义运动影响的中东战争爆发、美
概念同样需要读者将其“具体化”,而他却将读者视为改变、 国发动越南战争、国际“社会主义阵营”濒临解体、中国发
破坏文本的凶手。在英伽登看来,他的意向性客体是文本, 动“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等,西德社会相对平静的政治环
读者成了需要被“悬置”“排除”的其他;伊瑟尔的意向性客 境被打破,而其他欧洲国家的学潮运动业已开始骚动。同时,
体是阅读行为本身,读者以及“文本 - 读者”的双向交流过 联邦德国国内也因为经济衰退、环境污染、国内复仇主义情
程自然也被视为伊瑟尔的现象学阅读理论的构成要素。 绪抬头等影响而引起社会骚动,再加上法兰克福学派“社会
伊瑟尔的读者在阅读过程中似乎掌握了很大的权限。而 批判”思想在西欧各国广泛传播,联邦德国也加入了声势浩
这也正是他和姚斯不同的地方。伊瑟尔更多地论述了读者在 大的反权威、反传统的学潮运动之中。
阅读活动中的微观表现,而姚斯则将读者置于一个历史的、 而此时的联邦德国理论界正面临尴尬的局面。20 世纪 60
宏观的背景之下进行考察,作出社会学方面的评判。而伊瑟 年代,哲学、文艺潮流迅速变得具有“倾向性”,曾经一度远
尔的读者很明显,因为现象学的原因缺乏了姚斯的读者所具 离现实的各类美学、文学理论以及文艺批评不可能摆脱这股
备的历史性的一面,从而更多地表现出一种非时间性的、抽 席卷欧洲的潮流。然而,与战后联邦德国社会的“非政治化”
象的阅读能力。从伊瑟尔对读者的论述来看,现象学的读者 倾向相适应,曾在 20 世纪 50 年代流行于联邦德国的“文体
更多的时候是在发挥一种被设想的、应该得到发挥的效能, 批评派”则偏重研究作品本身的形式与语言结构,而反对用
从而为文本意义的生成添砖加瓦。而姚斯的读者虽然同样抽 一切文本之外的因素来诠释文本。这便使得文本与社会现实、
象,但却是更多地将读者放在历史阐释经验承续的文学史之 历史环境脱离开来。到了 20 世纪 60 年代,“文本批判派”的
链中来构建。 形式主义方法已使得它不再适应当时“政治化”的环境,联
伊瑟尔对读者的规定和费什更相似。两者都是理想的产 邦德国亟需在理论建设上形成巨大的转型,将哲学、文艺理
物,都和相似的一套阅读系统互为配合。但是伊瑟尔对意义 论从远离政治的单一自足状态中拖回历史和现实。这是一个
的确定性的要求显然比费什宽松得多,他并非使用严格的语 巨大的难题,每一个联邦德国的美学家、批评家都在思考:
言学或结构主义的系统来限制读者,而是将文本结构的规定 美学、文艺学的未来方向在何方?
抛给了读者,这便是从英伽登的“未定性”和“不定点”中 姚斯选择用“文学史悖论”作为突破口。所谓“文学史
吸取而来的,而伊瑟尔显然比他的老师更加大胆,将一部分 悖论”,便是文学自身的历史演进规律并不完全符合社会“一
权限交由读者来把控。 般历史”发展的规律。姚斯引马克思的问题:古希腊的艺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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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以能在当代继续发挥巨大的艺术魅力?众多学者想要将文 它将读者引向陌生又熟悉的环境,重新表现读者认为熟悉的
学与美学、文学与历史这两端有机地统一起来,姚斯也不例外, 环境,使得文本意义从陌生的背景中凸显出来。
“策略”的出现,
但是他接受了伽达默尔哲学阐释学的影响,选择的是引入读 则是以对文本剧目的组织,使被凸显的因素和社会规范形成
者接受的效应史,将读者阐释上带有的历史性的视野与文本 鲜明对比,这便是“突前 - 背景”关系。策略也组织视野的
本身的视野相碰撞、沟通、交流,文本通过读者的理解和“视 联合,文本中每一时段只能让一个视野成为主题,而其余主
界的改变”来获得自身的意义,文学的历史性也在理解的差 题则形成了该主题的背景,这就形成了“主题 - 背景”关系。
异中展开。 文本的视野也在策略的组织下不断变换,文本的意义和审美
而伊瑟尔与姚斯不同,他不像姚斯一样想解决文学与历 客体逐渐成型。
史、文学与美学之间的鸿沟,而是将视野转向了具体、微观 文本的交流需要真实的读者来完成。这就需要在交流机
的读者阅读活动。传统的阐释学并没有将重心置于读者上, 制中引入一个召唤结构,使得读者能够被诱导至文本所需的
而是将意义赋予作者和文本,重点探究一个“正确的”作者 方向。这个任务就交给了“空白”与“否定”。“空白标志着
意图,或者将文本作为一个排除历史、作者、读者的整体来 文本各部分间悬而未决的可联系性”[3]235, 空白本身意味着联
研究。伊瑟尔决定从这方面下手,将意义的生成过程赋予了“文 结的中断,这就为读者提供了填充和联结、综合文本的方向。
本 - 读者”之间的双向活动,也就是阅读过程本身。此举便 文本中存在着大量“否定”。“否定”不仅否定了现存的社会
将读者从边缘拉入了意义生成的中心地位。正因为同样对读 规范,也否定了读者在阅读中所熟悉的主题和形式,这意味
者角色的强调,姚斯和伊瑟尔被合称为“接受美学双壁”。而“隐 着否定也能产生空白。而否定本身也被视为文本意义实现的
含的读者”则是伊瑟尔阅读理论的根基所在,正是以“隐含 关键 , 正是因为它对于社会背景的揭露,才能使我们第一次
的读者”为依托,文本和读者才得以在阅读活动中相遇、碰撞、 看清曾经作为背景的社会规范和现实,以便产生新的认识。
沟通、调整,共同完成意义的生成,所以伊瑟尔才得以打破 正如伊瑟尔所说:
“读者的角色只有引起读者的结构活动,
传统阐释规范的桎梏,成功建立了独具特色的接受理论。 才能算作彻底的完成。”[3]45 原因在于,各种视野最后的汇合之
(二)“隐含的读者”的内涵 处无法通过语言来表述,只能通过读者的想象来获得。伊瑟尔
“隐含的读者”概念一经提出,就引起了文艺理论界的 此时转向了读者的能动活动。为了弥补单纯文本结构构成的
注意,争论不断的同时,
“隐含的读者”也被广泛引用甚至误用。 功能主义范型的不足,他创建了一类阅读现象学。
“游移视野”
而引起争论和广泛使用以至于误用的原因,便是其定义上使 是其中最重要的概念。伊瑟尔引证胡塞尔有关内在时间理论
用了二重分身法。实际上,正是因为“隐含的读者”在实际 的论述:“每一原初的构成过程都被其后的延伸所激发,它构
使用的灵动性,才让伊瑟尔能够游刃有余地在文本和读者间 建并选择引起未来之物的种子,将之引向结果。”[3]132 记忆在
架构联系。 阅读过程中根据各个句子相关物进行前后修正补充,这正是
“隐含的读者”自身包含两个部分,即“作为文本结构 胡塞尔所说的“延伸”。对过去记忆的延伸,以及对未来视野
的读者的角色”和“作为结构活动的读者的角色”。“作为文 的期待,构成了游移视野。现在成为了过去与未来的转化点,
本结构的读者的角色”是文本中的一切现象学结构。文本出 读者在阅读过程中不断地修正未来的期望和转化过去的记忆,
现的各种观点组成视野,读者综合不同视野而由之观察整个文 阅读的连贯性便得以建立。而“被动综合”则将被拆解的各
本世界的“优势点”,文本意义即在各个视野的“汇聚处”形成。 个视野在读者的前意识中综合起来,构成一系列心理意象。
读者能够在文本中与各种不同视野相遇并进行交流,并且能 读者在虚构的文本中逐渐忘却主客体的差别,而心理意象的
够根据文本提供的视野去组合意义。“作为文本结构的读者的 生成则提供了意义表述的载体。
角色”着重论述文本自身的结构。而文本意义的生成并不仅 文本提供引起读者想象活动的结构载体,通过游移视野和
在于文本结构,还需要读者这一角色参与进文本,依靠想象 被动综合,读者阅读活动无意识中完成了阅读连贯性的构建,
来实现。读者在阅读活动中会依据文本的指令形成一系列心 想象造成的心理意象则将文本和读者整合为一体。这便完成
理意象,而这些心理意象在不断的句子前后意义修正中变换, 了“隐含的读者”的构建。伊瑟尔从文本和读者两个角度来
由之出发的“优势点”也不断变换,最终所有的视野汇聚一处, 建立一个现象学的阅读活动模型,正是想要打破传统的文本
文本意义生成,而这便是“作为结构活动的读者的角色”。 自足论,将意义给予“文本 - 读者”之间的双向活动这一过程。
从“作为文本结构的读者的角色”来看,文本本身被伊 而他的现象学阅读模型的优势之一,便是避免了个体化的读
瑟尔预设为一套引起读者阅读反应的指令。它的功能靠“剧目” 者引起的阅读差异,又似乎悄悄地将读者这一角色落在了阅
和“策略”实现。剧目就是读者所熟悉的各种社会背景和规范, 读活动中的实处,使其不致于过于抽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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异的是,他却事先设定读者自身的历史条件,假定其能够“正
三、 从“隐含的读者”看读者角色之受限
确”地完成文本任务。同时,为了应对 20 世纪 60 年代西方
“隐含的读者”是伊瑟尔用以掌握“文本 - 读者”之间 文艺界社会反叛的大潮,伊瑟尔需要用“空白”和“否定”
双向交流过程的钥匙,他用此来规定文本的结构和读者的效 完成对社会规范的颠覆,关切社会的文本需要的是同样关切
能,以实现在文本和读者的阅读交流活动之间生成文本的意 社会并能对其批判作出反应的读者。然而现象学读者模型本
义和审美对象。这样看来,伊瑟尔的阅读理论确实贯彻了接 身是一个假定的、先在的结构,与任何具体的、历史的读者
受美学一贯的宗旨——将读者置于审美经验的核心地位。然 不同。这便让伊瑟尔理论中的对现实的关切往往流于空洞,
而伊瑟尔在讨论意义生成之确定性时又对读者作了多重规定, 对社会意识形态的对抗往往便消解在现象学对历史和经验的
这便使他对读者的论述显得有些暧昧不明。 架空之中。
(一)“隐含的读者”对读者的先在规定 (二) 读者角色受限所致意义生成困境
作为文本结构的一部分,读者借助文本提供的优势点观 读者在伊瑟尔的理论中处于一个尴尬的位置:一方面,
察全局,在各色视野的汇聚处观察意义的诞生,而意义的诞 读者的结构行为被认为和文本结构一同构建起“隐含的读者”,
生又不能借助于语词的直接输出,需借助于读者的想象活动 处于阅读活动过程的核心位置;另一方面,读者并不似伊瑟
生成的心理意象来体现自身,这便推进到了阅读过程中读者 尔接受理论表面上那样自由。读者需要摆脱一定的意识形态
的结构行为。游移视野和被动综合则描述读者在阅读过程中 的“偏见”,否则无法与文本结构一同建构文本意义。并且,
的能动性,文本整体的连贯性和意义以及审美对象的生成都 扮演读者这一角色需要特定的能力和修养以及对社会规范的
交由读者来完成。 关切。这些都显示了伊瑟尔所谓的消除了个性差异的读者,
这样看来,读者似乎有着相当程度的自由。伊瑟尔的读 其实并没有他想象中的那样中立和客观。
者能够在阅读过程中运用自身无意识的想象寻求到文本的意 从伊瑟尔辩证的理论来看,阅读现象学反而从另一面强
义。然而,伊瑟尔似乎更赞成一种自由主义范式的读者。如 调了读者的能动性对于构建文本意义的作用。阅读现象学极
果否定需要发挥作用以颠覆现有的社会规范,那么读者所需 大抬高了读者在阅读活动中的地位,文本本身则成了读者自
要做的便是抛开自身现有的知识,虚心接受文本的改造,以 身心灵世界的另一重复制,文本意义借由读者的参与通过想
获得最终意义。如果无法顺从文本的安排,“否定”便会再次 象的方式释放出来。而在另一处,伊瑟尔显然并未给予读者
出现以诱导读者往文本所“应是”的方向上引,以完成意义 如此的自由。从另一层面上来说,文本意义存在于文本给定
的生成。这在伊瑟尔看来是文本结构天经地义该做的工作。 的各视野的“汇聚处”,“读者的角色是把他(她)置于一个
一个好的阅读者首先应该是一个愿意说服自身观点的人。可 ‘预先构成’的行动中,并‘把不同视野纳入逐渐发展的模
是,当一个人自身并没有持有种种信念,那么这一读者受到 式中’”[4]387。在另一个相仿的论述中,读者的能力和历史背
来自文本的颠覆和反问自身也没有任何意义,他只是被作为 景不仅事先被伊瑟尔设定好,而且还需要完成文本给定的“任
了一张白纸还给了他自身。更为重要的是,正如霍拉勃所说, 务”。伊瑟尔运用英伽登关于现象学美学的“未定性”和“不
伊瑟尔事先假定了读者的历史角色。能够感受到否定带来的 定点”来描述文本结构中的“空白”和“否定”。读者需要掌
颠覆的读者,一定是“一位有能力有文化的读者……这一读 握各种“空白”背后联系的可能性和“潜能”,正确地被“诱导”
[4]382
者必须迎合当时的社会规范” 。而正是这一类能够“正确” 至文本所规定的方向。因此,读者的阐释“必须严格地削减‘主
完成文学任务的读者最不需要受到影响,因为他一开始就已 观’因素”[4]387。伊瑟尔明确指出:读者需要随着空白的引导
经准备被改造了。在伊瑟尔的理论中,读者确实拥有着和文 而将文本各部分既定安排活跃起来,互相转化。这就暗示了
本合作的自由,但成为这一类读者的条件本身却被框定在特 实际上掌握意义的是文本,而非读者。
定的规范之内。交流从一开始就被限定在一个专制的文本和 伊瑟尔想要将文本意义赋予“文本 - 读者”之间的双向
一个听话的读者之中。 互动过程。但是显而易见的是,他并没有处理好文本和读者
更进一步的是,伊瑟尔的现象学模型让其很难参与到读 的关系。在文本结构方面,他采用英伽登的观点,将意义赋予
者角色的历史讨论之中。霍拉勃说道:“本文的永恒形式,阅 文本中的既定安排和控制文本交流的空白机制;而在读者结
读和相互作用与其历史内容的分离,蹈袭了一个尽人皆知的唯 构化行为方面,伊瑟尔依据胡塞尔对于内在时间意识的描述,
心主义哲学图式。伊瑟尔的系统祖述康德、胡塞尔。他也和 放大读者的权能,使其整合文本、生成形象,以此产生审美
[4]385
康德、胡塞尔一样,无法把范畴本身当做历史思考的产物。” 客体和文本意义,而文本则不知不觉中成了读者心灵的产物。
伊瑟尔需要让他的现象学读者模型排除偏见和个性差异,诡 但是胡塞尔和英伽登流着现象学两股不同的血液,伊瑟尔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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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将意义生成的关键赋予交流的过程,而是在不同的论述范 还是借胡塞尔的内在时间意识的游移视野和被动综合,都体
围中,将意义交由文本、读者各自独立的双方处理。这似乎 现出了伊瑟尔想要将阅读过程纳入一个不受历史、个人经验
与“隐含的读者”这一概念原初的目的相悖。但是伊瑟尔貌 差异影响的现象学模型中。伊瑟尔重视“文本 - 读者”的双
似更偏向英伽登的立场。于是乎,“隐含的读者”似乎更多地 向互动过程,但却将别具特色的个人差异抽空,导致阅读过
回到了文本结构的一端,而对于构成其另一端的读者则成了 程这一本应极具私人性质的领域被高度抽象化。而读者的功
文本结构的依附。例如在描述《汤姆·琼斯》时,读者所能 能也依附于文本结构,成为文本阐释自身的工具。所以,“隐
做的只是去探索主角的形象,如汤姆·琼斯的体重身高如何, 含的读者”实际上并没有做到将意义的生成赋予“文本 - 读者”
他的眼睛是蓝是黑等闲杂琐事。而一旦涉及有关文本意义的 的双向互动过程,而是在遵从文本结构命令的前提下,将伊
产生,读者便发现他只能在否定的作用下层层后退,因为文 瑟尔设想的读者功能纳入了文本结构这一功能主义范型之中。
本信息不允许丝毫的“偏离”。在伊瑟尔的严格控制下,读者 对于确定性感到棘手,是接受维度的通病。无论是姚斯、伊
被文本所设的交流机制严格控制,而只能在一些鸡零狗碎的 瑟尔还是费什,都害怕文本意义由于读者的随意阐释而失控,
地方有所发挥。正如萨特所说:“所有事情都由读者来做,然 所以要么从文本,要么从外部现实下手,以此来限制读者对
[5]
而所有的事情都已经由作品做好了。” 文本的解释权限。姚斯认为问答逻辑永远不能脱离外部现实,
在读者自身需要有所发挥的场合,读者的作用也被伊瑟 而伊瑟尔则将读者置于文本结构的控制之下。不过很显然,
尔设了红线。他谈到:“每一个别的形象都是在过去形象的背 伊瑟尔还是成功地做到了概念的一分为二,“隐含的读者”就
景上浮现的,而过去的形象在总体的连续性中已有确定位置, 是在对阅读过程进行现象学描述和整合。它既包含在了文本
在其建立之时,其隐含意义已被开发。这样,时间轴基本上 结构层面,也在描述阅读现象学的过程中,成功地将读者的
以总体意义为前提来安排,让每一想象均退入过去,使之得 能动性落在了意义生成的实处。但它终究未能成功弥合文本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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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必要的修正,以顺次产生新的想象。” 每一个读者创造 读者之间的裂缝,反而在分而论之时通过削弱读者的作用将
的个别形象需要以作品的“总体意义”为依归,并不断前后 其进一步扩大,最后走向的是文本对意义的独断专行。
修正差异以形成一个和谐的有意义的整体。
事实上,作品本身也许并不要求读者需要将各种有差异
参考文献:
的、丰富的形象整合成一个为“总体意义”服务的样本。现
[1] 姚斯 . 文学史作为向文论的挑战 [C]// 胡经之,张首映,主
代艺术在此有特别的发言权。现代主义文本中,形象之间往
编 . 西方二十世纪文论选 . 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89.
往矛盾重重,难以调和,形象本身并非与文本的“总体意义” [2] 费什 . 文学在读者:感情文体学 [C]// 中国艺术研究院马克
相协调,有些作品甚至敌视固定的、单一的“总体意义”。例 思主义文艺理论研究所外国文艺理论研究资料丛书编委会,编 . 读者
如《尤利西斯》,为了避免让作品成为传统阐释规范的受害者, 反应批评 . 北京:文化艺术出版社,1989.
[3] 伊瑟尔 . 阅读活动——审美响应理论 [M]. 金元浦,周宁,译 . 北
乔伊斯刻意让视角频繁变换,叙述行为本身成为了叙述的对
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91.
象,人物观点和形象都模糊不清。
[4] 霍拉勃 . 接受美学与接受理论 [M]. 周宁,金元浦,译 . 沈阳:
有趣的是,伊瑟尔的交流理论本来是更多地立足于现代 辽宁人民出版社,1987.
艺术,在他的著作中曾多次用《尤利西斯》作为例子来说明 [5] 伊瑟尔 . 审美过程研究——阅读活动:审美响应理论 [M]. 霍
他的理论。他认为:
“完全可以这样说,
‘现代艺术’的问世, 桂桓,李宝彦,译 . 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88:166.

标志着将文本指涉性简化为某种单一的‘潜在’意义的阐释 [6] 伊格尔顿 . 二十世纪西方文学理论 [M]. 伍晓明,译 . 北京:


北京大学出版社,2018:71.
阶段的结束。”[3]17 他更偏爱现代主义的作品,相当大的一个原
因是,文本为读者留下了很大的阐释空白,有待于读者的填
充和完善。然而,当读者被要求将文本的主题和形象全部塞
入预定好的“总体意义”并阐明作品时,“作品的‘开放性’
却成了某种将被逐渐消除掉的东西”[6]。读者的自由的想象活 作者简介:张戴琛,西南大学含弘学院。

动也由此从属于文本结构的“总体意义”之中,而作为意义
生成的载体的形象自然也就从属于文本结构,而意义也就被
牢牢把握在文本手中。
伊瑟尔将自身的理论成果构筑在现象学理论之上,无论
是从英伽登的“不定点”“未定性”处引申的“空白”理论, 编辑:刘贵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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