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讲 《送别》— 李叔同

1. 作者—李叔同

李叔同（1880-1942），弘一是其出家后的法号。生于清光绪六年（1880 年），
去世于 1942 年秋。他是中国著名的书画篆刻家、音乐家、戏剧家、教育家、诗
人、学者，作为“二十文章惊海内”的大师，他集诗、词、书画、篆刻、音乐、
戏剧、文学等于一身，并在多个领域，都首开中华灿烂文化艺术之先河。他是第
一个向中国传播西方音乐的先驱者，其所创作的《送别歌》历经几十年传唱经久
不衰。他是中国一个开创裸体写生的教师。另外，他还是中国话剧的鼻祖。

2. 《送别》(1915)赏析

长亭外，古道边，芳草碧连天。 长亭：秦代，在驿站路上大约每十里
设一亭，负责给送信的人提供馆舍、
给养等服务。碧：绿色
晚风拂柳笛声残，夕阳山外山。 拂：轻轻擦过 残：快结束，听不清。

天之涯，地之角，知交半零落； 涯：水的边上。 知交：好朋友

零落：原来指花草凋零，这里指朋友
离开或死去。
一杯浊酒尽余欢，今宵别梦寒。 宵：夜晚

长亭外，古道边，芳草碧连天。

问君此去几时还，来时莫徘徊。 还：huán，回来。 莫：不要。

徘徊：páihuái，在一个地方来回
走动，或比喻犹豫不决。
天之涯，地之角，知交半零落，

人生难得是欢聚，唯有别离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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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讲 《背影》---朱自清

1. 作者—朱自清

现代著名的散文家、学者。原任清华大学教授，抗日战争爆发后转西南联合
大学任教。在抗日民主运动的影响下，政治态度明显倾向进步。晚年积极参加反
帝民主运动。他的散文结构严谨，笔触细致，不论写景抒情，都能通过细致观察
或深入体味，委婉地表现出对自然景色的内心感受。抒发自己的真挚感情，具有
浓厚的诗情画意。主要作品有《毁灭》、《踪迹》、《背影》、《欧游杂记》、
《伦敦杂记》等。

2. 《背影》(1925)赏析

我与父亲不相见已二年余了，我最不能忘记的是他的背影。那年冬天，祖母
死了，父亲的差使也交卸了，正是祸不单行的日子，我从北京到徐州，打算跟着
父亲奔丧回家。到徐州见着父亲，看见满院狼藉的东西，又想起祖母，不禁簌簌
地流下眼泪。父亲说，“事已如此，不必难过，好在天无绝人之路！”

差使：职务。 交卸：停止工作，交给别人。

祸不单行：不好的事情连续发生。

奔丧（sāng）：从外地赶回去参加或处理亲人的丧事。

狼藉：乱七八糟的样子 簌（shù）簌：眼泪不停流下来的样子

天无绝人之路：天下不会断绝人的出路，把人困死。比喻人虽一时处于绝境，

但终归可以找到出路。

回家变卖典质，父亲还了亏空；又借钱办了丧事。这些日子，家中光景很是
惨淡，一半为了丧事，一半为了父亲赋闲。丧事完毕，父亲要到南京谋事，我也
要回北京念书，我们便同行。
到南京时，有朋友约去游逛，勾留了一日；第二日上午便须渡江到浦口，下

2
午上车北去。父亲因为事忙，本已说定不送我，叫旅馆里一个熟识的茶房陪我同
去。他再三嘱咐茶房，甚是仔细。但他终于不放心，怕茶房不妥帖；颇踌躇了一
会。其实我那年已二十岁，北京已来往过两三次，是没有甚么要紧的了。他踌躇
了一会，终于决定还是自己送我去。我两三回劝他不必去；他只说，“不要紧，
他们去不好！”

变卖：把自己的财物买了，换成现金。

典质：把东西拿去换钱，有钱的时候再买回来。

亏空：入不敷出。 惨淡：凄惨。 赋闲：失业在家。 勾留：停留

茶房：茶馆、旅店、火车、剧场等处的供应茶水及做杂务的工人。

妥帖：十分合适、恰当。 颇：很，非常。

踌（chóu）躇（chú）：犹豫，不能做决定。 甚么：什么。

我们过了江，进了车站。我买票，他忙着照看行李。行李太多了，得向脚夫
行些小费，才可过去。他便又忙着和他们讲价钱。我那时真是聪明过分，总觉他
说话不大漂亮，非自己插嘴不可。但他终于讲定了价钱；就送我上车。他给我拣
定了靠车门的一张椅子；我将他给我做的紫毛大衣铺好坐位。他嘱我路上小心，
夜里警醒些，不要受凉。又嘱托茶房好好照应我。我心里暗笑他的迂；他们只认
得钱，托他们直是白托！而且我这样大年纪的人，难道还不能料理自己么？唉，
我现在想想，那时真是太聪明了！

脚夫：搬运工人。 拣定：选好。 迂：说话、做事的方法很老旧。

托：请求、依靠。 料理：照顾。

我说道，“爸爸，你走吧。”他往车外看了看，说，“我买几个橘子去。你
就在此地，不要走动。”我看那边月台的栅栏外有几个卖东西的等着顾客。走到
那边月台，须穿过铁道，须跳下去又爬上去。父亲是一个胖子，走过去自然要费
事些。我本来要去的，他不肯，只好让他去。我看见他戴着黑布小帽，穿着黑布
大马褂，深青布棉袍，蹒跚地走到铁道边，慢慢探身下去，尚不大难。可是他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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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过铁道，要爬上那边月台，就不容易了。他用两手攀着上面，两脚再向上缩；他
肥胖的身子向左微倾，显出努力的样子。这时我看见他的背影，我的泪很快地流
下来了。我赶紧拭干了泪，怕他看见，也怕别人看见。我再向外看时，他已抱了
朱红的橘子往回走了。过铁道时，他先将橘子散放在地上，自己慢慢爬下，再抱
起橘子走。到这边时，我赶紧去搀他。他和我走到车上，将橘子一股脑儿放在我
的皮大衣上。于是扑扑衣上的泥土，心里很轻松似的，过一会说，“我走了，到
那边来信！”我望着他走出去。他走了几步，回过头看见我，说：“进去吧，里
边没人。”等他的背影混入来来往往的人里，再找不着了，我便进来坐下，我的
眼泪又来了。

费事：麻烦。

蹒（pán）跚（shān）：因为腿脚不好，走路缓慢、摇摆的样子。

探身：身体向前伸。 攀：爬。 拭：擦。

搀：用手扶着别人的身体，让他不要摔倒。 扑扑：拍拍

近几年来，父亲和我都是东奔西走，家中光景是一日不如一日。他少年出外
谋生，独力支持，做了许多大事。哪知老境却如此颓唐！他触目伤怀，自然情不
能自已。情郁于中，自然要发之于外；家庭琐屑便往往触他之怒。他待我渐渐不
同往日。但最近两年的不见，他终于忘却我的不好，只是惦记着我，惦记着我的
儿子。我北来后，他写了一信给我，信中说道，“我身体平安，惟膀子疼痛利害，
举箸提笔，诸多不便，大约大去之期不远矣。”我读到此处，在晶莹的泪光中，
又看见那肥胖的，青布棉袍，黑布马褂的背影。唉！我不知何时再能与他相见！

东奔西走：为生活或为某一目的到处奔走活动。 光景：情况。

颓唐：没有精神。 触目伤怀：看到某些事情心里感到悲伤。

情不能自已：有情绪自己不能控制。 郁：积聚。

琐屑：细小的事情。 触怒：让人很生气。 箸（zhù）：筷子。

诸多：许多。 惟：只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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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3. 思考题

1. 朱自清家里的情况怎么样？
2. 他和爸爸的关系怎么样？
3. 爸爸为什么要去车站送他、帮他找座位、买橘子？
4. 作者为什么这么详细地描写爸爸的背影？为什么背影给他留下深刻的印象？
为什么不是描写爸爸和他说话时候的样子？
5. 什么普通的动作让你清楚地感受到你父母的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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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讲 《狂人日记》---鲁迅

1. 作者—鲁迅（1881-1936），新文学的奠基人

（1）鲁迅
鲁迅原名周树人，是 20 世纪中国的主要作家，是中国现代小说、白话小说
和近代文学的奠基人之一，新文化运动的领导人、左翼文化运动的支持者。毛泽
东主席评价他是伟大的无产阶级文学家、思想家、革命家。

（2）鲁迅的写作目的：
一是为那些“为中国的改革而‘奔驰的猛士’”。
二是为那些“如我年轻时候似的正做着美梦的青年”。
三是因为他的敌人。

（3）主要作品：
鲁迅的作品主要以小说、杂文为主。其作品对于五四运动以后的中国文学产
生了深刻的影响。
小说集：《狂人日记》、《呐喊》、《彷徨》、《故事新编》等，其中 1918
年 5 月 15 日发表《狂人日记》，是中国第一部现代白话文小说。
散文集：《朝花夕拾》；
散文诗集：《野草》；
杂文集：《坟》、《热风》、《华盖集》、《华盖集续编》、《南腔北调集》、
《三闲集》、《二心集》、《而已集》、《且介亭杂文》等。

（4）鲁迅小说的特点：
鲁迅的小说选材独特，在题材的选择上，以“为人生”的启蒙主义式的创作
目的，开创了“表现农民与知识分子”两大现代文学的主要题材。他的取材“多
采自病态社会的不幸的人们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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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鲁迅有着自己独特的视角，即始终关注着“病态社会”里知识分子和农民的
精神“病苦”。例如：
《故乡》………………在《故乡》中，最震动人心的不是闰土后来的贫苦，
而是他一声“老爷”所显示的心灵的麻木。
对知识分子题材的开掘，又着眼于他们的精神创伤和危机。例如：
《孔乙己》，《祝福》等小说。

2. 《狂人日记》(1918)赏析

一
今天晚上，很好的月光。
我不见他，已是三十多年；今天见了，精神分外爽快。才知道以前的三十多
年，全是发昏；然而须十分小心。不然，那赵家的狗，何以看我两眼呢？
我怕得有理。

二
今天全没月光，我知道不妙。早上小心出门，赵贵翁的眼色便怪：似乎怕我，
似乎想害我。还有七八个人，交头接耳（两个人离得很近，低声说话）的议论我，
张着嘴，对我笑了一笑；我便从头直冷到脚跟，晓得（知道）他们布置，都已妥
当了。
我可不怕，仍旧走我的路。前面一伙小孩子，也在那里议论我；眼色也同赵
贵翁一样，脸色也铁青。我想我同小孩子有什么仇，他也这样。忍不住大声说，
“你告诉我！”他们可就跑了。
niàn
我想：我同赵贵翁有什么仇，同路上的人又有什么仇；只有廿年（二十年）
b ù
以前，把古久先生的陈年流水簿子（古久先生以前记账的本子，这里比喻中国封
chuài
建主义统治的长久历史）， 踹 （踢）了一脚，古久先生很不高兴。赵贵翁虽然

不认识他，一定也听到风声，代抱不平（遇到不公平的事，站出来帮助弱小的一
方）；约定路上的人，同我作冤对（和我作对）。但是小孩子呢？那时候，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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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还没有出世，何以（为什么）今天也睁着怪眼睛，似乎怕我，似乎想害我。这真
n à hǎn
教我怕，教我纳罕（觉得奇怪）而且伤心。

我明白了。这是他们娘老子（妈妈，不文明的说法）教的！

三
晚上总是睡不着。凡事须得研究，才会明白。
jiā
他们——也有给知县打枷（古代的两种刑具）过的，也有给绅士掌过嘴（打
y á y ì
脸）的，也有衙役（古代官府里工作的人）占了他妻子的，也有老子娘（爸爸或

妈妈，不文明的说法）被债主逼死的；他们那时候的脸色，全没有昨天这么怕，
也没有这么凶。
最奇怪的是昨天街上的那个女人，打他儿子，嘴里说道，“老子呀！我要咬
你几口才出气！”他眼睛却看着我。我出了一惊（吓了一跳），遮掩不住；那青
liáo
面獠牙（非常凶恶的样子）的一伙人，便都哄笑起来。陈老五赶上前，硬把我拖

回家中了。
拖我回家，家里的人都装作不认识我；他们的脸色，也全同别人一样。进了
书房，便反扣上门，宛然（好像）是关了一只鸡鸭。这一件事，越教我猜不出底
细（原因，真正的情况）。
diàn
前几天，狼子村的佃户（向地主租地的农户）来告荒（报告不好的事情或者

灾难），对我大哥说，他们村里的一个大恶人，给大家打死了；几个人便挖出他
diàn
的心肝来，用油煎炒了吃，可以壮壮胆子。我插了一句嘴，佃户和大哥便都看我

几眼。今天才晓得他们的眼光，全同外面的那伙人一模一样。
想起来，我从顶上（头顶）直冷到脚跟。
他们会吃人，就未必不会吃我。
liáo diàn
你看那女人“咬你几口”的话，和一伙青面獠牙人的笑，和前天佃户的话，

明明是暗号。我看出他话中全是毒，笑中全是刀。他们的牙齿，全是白厉厉（很
白，很可怕）的排着，这就是吃人的家伙。
照我自己想，虽然不是恶人，自从踹了古家的簿子，可就难说了。他们似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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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别有心思，我全猜不出。况且他们一翻脸（对人的态度突然变坏、不友好），便
说人是恶人。我还记得大哥教我做论（狡辩），无论怎样好人，翻他几句（说他
坏话），他便打上几个圈（否定这个人）；原谅坏人几句，他便说“翻天妙手，
与众不同”。我那里（哪里）猜得到他们的心思，究竟怎样；况且是要吃的时候。
凡事总须研究，才会明白。古来时常吃人，我也还记得，可是不甚（不太）
清楚。我翻开历史一查，这历史没有年代，歪歪斜斜的每页上都写着“仁义道德”
几个字。我横竖睡不着，仔细看了半夜，才从字缝里看出字来，满本都写着两个
字是“吃人”！
diàn yínyín
书上写着这许多字，佃户说了这许多话，却都笑吟吟（笑嘻嘻）的睁着怪眼

看我。
我也是人，他们想要吃我了！

四
早上，我静坐了一会儿。陈老五送进饭来，一碗菜，一碗蒸鱼；这鱼的眼睛，
白而且硬，张着嘴，同那一伙想吃人的人一样。吃了几筷，滑溜溜的不知是鱼是
dōu
人，便把他兜肚连肠（从肚子里完全吐出来）的吐出。

我说“老五，对大哥说，我闷得慌，想到园里走走。”老五不答应，走了；
停一会，可就来开了门。
我也不动，研究他们如何摆布（安排、控制）我；知道他们一定不肯放松。
果然！我大哥引（领）了一个老头子，慢慢走来；他满眼凶光，怕我看出，只是
低头向着地，从眼镜横边暗暗看我。大哥说，“今天你仿佛很好。”我说“是的。”
大哥说，“今天请何先生来，给你诊一诊（看病）。”我说“可以！”其实我岂
guì mài
不知道这老头子是刽子手（执行死刑的人，也指杀人的人）扮的！无非借了看脉
chuāi j í
（摸脉，看病）这名目， 揣 一揣肥瘠（占便宜）：因这功劳，也分一片肉吃。

我也不怕；虽然不吃人，胆子却比他们还壮。伸出两个拳头，看他如何下手。老
头子坐着，闭了眼睛，摸了好一会，呆了好一会；便张开他鬼眼睛说，“不要乱
想。静静的养几天，就好了。”
不要乱想，静静的养！养肥了，他们是自然可以多吃；我有什么好处，怎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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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guǐguǐsuìsuì
会“好了”？他们这群人，又想吃人，又是鬼鬼祟祟（行动偷偷摸摸），想法子

遮掩，不敢直截（直接）下手，真要令我笑死。我忍不住，便放声大笑起来，十
分快活。自己晓得这笑声里面，有的是义勇和正气。老头子和大哥，都失了色（因
惊吓而面色变白），被我这勇气正气镇压住了。
但是我有勇气，他们便越想吃我，沾光（靠着别人或某种事物而得到好处）
一点这勇气。老头子跨出门，走不多远，便低声对大哥说道，“赶紧吃罢！”大
哥点点头。原来也有你！这一件大发现，虽似意外，也在意中：合伙吃我的人，
便是我的哥哥！
吃人的是我哥哥！
我是吃人的人的兄弟！
我自己被人吃了，可仍然是吃人的人的兄弟！

五
guì
这几天是退一步想：假使那老头子不是刽子手扮的，真是医生，也仍然是吃

人的人。他们的祖师李时珍做的“本草什么（《本草纲目》）”上，明明写着人
肉可以煎吃；他还能说自己不吃人么？
yuānwang
至于我家大哥，也毫不冤 枉 （没有事实根据，给人加上恶名）他。他对我

讲书的时候，亲口说过可以“易子而食（交换孩子、子吃，你吃我的孩子，我吃
你的孩子）”；又一回偶然议论起一个不好的人，他便说不但该杀，还当“食肉
qǐn
寝皮（吃这个人的肉，用这个人的皮做褥子）”。我那时年纪还小，心跳了好半
diàn
天。前天狼子村佃户来说吃心肝的事，他也毫不奇怪，不住的点头。可见心思是

同从前一样狠。既然可以“易子而食”，便什么都易（交换）得，什么人都吃得
（可以吃）。我从前单听他讲道理，也糊涂过去；现在晓得他讲道理的时候，不
但唇边还抹着人油，而且心里满装着吃人的意思。

六
黑漆漆的，不知是日是夜。赵家的狗又叫起来了。
qièruò
狮子似的凶心，兔子的怯弱（胆小），狐狸的狡猾，……
10
 七
suì
我晓得他们的方法，直捷（直接）杀了，是不肯的，而且也不敢，怕有祸祟
qiāng
（因为鬼神引起的灾祸）。所以他们大家连络，布满了罗网，逼我自 戕（杀害）。
wù
试看前几天街上男女的样子，和这几天我大哥的作为，便足可悟出（想明白）八
lēi
九分了。最好是解下腰带，挂在梁上，自己紧紧勒（用绳子困住，用力拉紧）死；
cháng
他们没有杀人的罪名，又 偿 了心愿（实现了心愿），自然都欢天喜地的发出一

种呜呜咽咽的笑声。否则惊吓忧愁死了，虽则略瘦，也还可以首肯（同意）几下。
他们是只会吃死肉的！——记得什么书上说，有一种东西，叫“海乙那（一
种动物，土狼）”的，眼光和样子都很难看；时常吃死肉，连极大的骨头，都细
jiáo juàn
细嚼烂，咽下肚子去，想起来也教人害怕。“海乙那”是狼的亲眷（亲戚），狼

是狗的本家（同家族的人）。前天赵家的狗，看我几眼，可见他也同谋，早已接
qià mán
洽（商量）。老头子眼看着地，岂能（怎么能）瞒（不让别人知道）得我过。

最可怜的是我的大哥，他也是人，何以毫不害怕；而且合伙吃我呢？还是历
来惯了，不以为非（不认为是错的）呢？还是丧了良心，明知故犯（心里知道是
错的事情，但是还要去做）呢？
z ǔ zhòu
我诅 咒 吃人的人，先从他起头；要劝转吃人的人，也先从他下手。

八
其实这种道理，到了现在，他们也该早已懂得，……
忽然来了一个人；年纪不过二十左右，相貌是不很看得清楚，满面笑容，对
了我点头，他的笑也不像真笑。我便问他，“吃人的事，对么？”他仍然笑着说，
“不是荒年（农业收获不好的一年），怎么会吃人。”我立刻就晓得，他也是一
伙，喜欢吃人的；便自勇气百倍，偏要问他。
“对么？”
“这等事问他什么。你真会……说笑话。……今天天气很好。”
天气是好，月色也很亮了。可是我要问你，“对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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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不以为然了。含含胡胡（含含糊糊，不清楚）的答道，“不……”
“不对？他们何以（为什么）竟吃？！”
“没有的事……”
“没有的事？狼子村现吃；还有书上都写着，通红崭新！”
他便变了脸，铁一般青。睁着眼说，“有许有的，这是从来如此……”
“从来如此，便对么？”
“我不同你讲这些道理；总之你不该说，你说便是你错！”
我直跳起来，张开眼，这人便不见了。全身出了一大片汗。他的年纪，比我
大哥小得远（小得多），居然也是一伙；这一定是他娘老子先教的。还怕已经教
给他儿子了；所以连小孩子，也都恶狠狠的看我。

九
q ù
自己想吃人，又怕被别人吃了，都用着疑心极深的眼光，面面相觑（你看我，

我看你，不知道如何是好）。……
kǎn
去了这心思，放心做事走路吃饭睡觉，何等舒服。这只是一条门槛（门框下

面的横木条），一个关头。他们可是父子兄弟夫妇朋友师生仇敌和各不相识的人，
chè
都结成一伙，互相劝勉，互相牵掣（影响，让对方不能自由行动），死也不肯跨

过这一步。

十
大清早，去寻我大哥；他立在堂门外看天，我便走到他背后，拦住门，格外
沉静，格外和气的对他说，“大哥，我有话告诉你。”
“你说就是，”他赶紧回过脸来，点点头。
“我只有几句话，可是说不出来。大哥，大约（大概）当初野蛮的人，都吃
过一点人。后来因为心思不同，有的不吃人了，一味（只想……）要好，便变了
人，变了真的人。有的却还吃，——也同虫子一样，有的变了鱼鸟猴子，一直变
到人。有的不要好，至今还是虫子。这吃人的人比不吃人的人，何等惭愧。怕比
虫子的惭愧猴子，还差得很远很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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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j i é zhòu
“易牙（春秋时期的齐国人）蒸了他儿子，给桀 纣（中国夏朝和商朝的最后

一代君主）吃，还是一直从前的事。谁晓得从盘古（中国古代传说中创造世界的
x ú x ī lín
人）开辟天地以后，一直吃到易牙的儿子；从易牙的儿子，一直吃到徐锡林（清

朝末年的革命者）；从徐锡林，又一直吃到狼子村捉住的人。去年城里杀了犯人，
láo zhàn
还有一个生痨病（肺结核）的人，用馒头蘸（在液体、粉末或糊状的东西里沾一
shì
下就拿出来）血舐（舔）。

“他们要吃我，你一个人，原也无法可想；然而又何必去入伙（成为他们中
的一个）。吃人的人，什么事做不出；他们会吃我，也会吃你，一伙里面，也会
自吃。但只要转一步，只要立刻改了，也就是人人太平。虽然从来如此，我们今
diàn
天也可以格外要好，说是不能！大哥，我相信你能说，前天佃户要减租，你说过

不能。”
当初，他还只是冷笑，随后眼光便凶狠起来，一到说破他们的隐情（不想让
别人知道的情况），那就满脸都变成青色了。大门外立着一伙人，赵贵翁和他的
狗，也在里面，都探头探脑（伸着头向左右张望）的挨进来。有的是看不出面貌，
liáo mǐn
似乎用布蒙着；有的是仍旧青面獠牙，抿着嘴（嘴轻轻闭上）笑。我认识他们是

一伙，都是吃人的人。可是也晓得他们心思很不一样，一种是以为从来如此，应
该吃的；一种是知道不该吃，可是仍然要吃，又怕别人说破他，所以听了我的话，
越发气愤不过，可是抿着嘴冷笑。
h è
这时候，大哥也忽然显出凶相（凶恶的样子），高声喝道（大声喊叫），“都

出去！疯子有什么好看！”
这时候，我又懂得一件他们的巧妙了。他们岂但（不但）不肯改，而且早已
布置；预备下一个疯子的名目罩上我（告诉别人我是疯子）。将来吃了，不但太
diàn
平无事，怕还会有人见情（理解当时的情况）。佃户说的大家吃了一个恶人，正

是这方法。这是他们的老谱！
陈老五也气愤愤的直走进来。如何按得住我的口，我偏要对这伙人说，“你
们可以改了，从真心改起！要晓得将来容不得（不能忍受）吃人的人，活在世上。
“你们要不改，自己也会吃尽。即使生得多，也会给真的人除灭了，同猎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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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打完狼子一样！——同虫子一样！”
那一伙人，都被陈老五赶走了。大哥也不知那里（哪里）去了。陈老五劝我
chuán
回屋子里去。屋里面全是黑沉沉的。横梁和 椽 子（屋顶斜木中的一种）都在头

上发抖；抖了一会，就大起来，堆在我身上。
万分沉重，动弹不得；他的意思是要我死。我晓得他的沉重是假的，便挣扎
出来，出了一身汗。可是偏要说，“你们立刻改了，从真心改起！你们要晓得将
来是容不得吃人的人，……”

十一
太阳也不出，门也不开，日日是两顿饭。
niē
我捏（用两个手指拿）起筷子，便想起我大哥；晓得妹子死掉的缘故，也全

在他。那时我妹子才五岁，可爱可怜的样子，还在眼前。母亲哭个不住，他却劝
母亲不要哭；大约因为自己吃了，哭起来不免有点过意不去（不好意思）。如果
还能过意不去，……妹子是被大哥吃了，母亲知道没有，我可不得而知。
母亲想也知道；不过哭的时候，却并没有说明，大约也以为应当的了。记得
g ē
我四五岁时，坐在堂前乘凉，大哥说爷娘生病，做儿子的须割下一片肉来，煮熟

了请他吃，才算好人；母亲也没有说不行。一片吃得，整个的自然也吃得。但是
那天的哭法，现在想起来，实在还教人伤心，这真是奇极的事！

十二
不能想了。
四千年来时时吃人的地方，今天才明白，我也在其中混了多年；大哥正管着
huò
家务，妹子恰恰（刚好）死了，他未必不和（搅拌在一起）在饭菜里，暗暗给我

们吃。
我未必无意之中，不吃了我妹子的几片肉，现在也轮到我自己，……有了四
l ǚ
千年吃人履历（经历）的我，当初虽然不知道，现在明白，难见真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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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三
没有吃过人的孩子，或者还有？
救救孩子……
一九一八年四月。

3. 赏析

《狂人日记》是鲁迅的一篇短篇小说，也是中国第一篇白话小说。1918 年 5
月 15 日发表于《新青年》杂志。收录在鲁迅的短篇小说集《呐喊》中，它由 13
则日记组成。
（1）语言特点
作者对白话的运用，达到了非常熟练的程度。
《狂人日记》是日记体小说，采用第一人称写作。

（2）创作方法
1.借实行虚，以虚证实。
2.独特的心理描写。描写了狂人变态的心理，混乱的逻辑和虚妄的幻觉。
3.采用了一些诸如象征、暗示、变态心理描绘等现代主义手段。
第一节：“我不见他，已是三十多年”——暗示黑暗的长久；
第二节：“古久先生的陈年流水簿子”——比喻、暗示中国几千年不变的传
统文明。
第六节：“黑漆漆的，不知是日是夜。赵家的狗又叫起来了”——象征整个
封建社会的黑暗与凶险。
第十节：“将来是容不得吃人的人”，是狂人对未来社会的幻想和规划；
第十二节：“我未必无意之中，不吃了我妹子的几片肉”，这是狂人对自我
的评价和反思，也是自己对前途的绝望，充满了自我忏悔的精神；
第十三节：“救救孩子”的呼喊是狂人对建立新社会的呼喊。
“吃人”：封建主义礼教。

作者深刻揭露封建礼教，批判麻木愚昧的国民，同时也对将来表达出了的坚
定信念和热烈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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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4. 思考题

1. 文章是第几人称来写的？文章的形式像什么？
2. 文章里除了人物，还有很多关于什么的描写？
3. 试着说一说文章里的象征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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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四讲 《家》、《春》、《秋》---巴金

1. 作者—巴金（1904-2005）

（1）作者简介

yáo

原名李尧棠，四川人。中国作家、翻译家、社会活动家、无党派爱国民主人

士。
巴金文学思想的核心为：真与善。
巴金的语言风格特征明显，总体来说他的语言是热烈、明快、朴素的，然而
就情感对语言的影响，又可分为前后两期来看待。前期以青春激情的抒情语言风
格著称，感染性极强；后期作品的语言则开始由热转冷，笔调变得深沉、悲哀和
忧郁。

（2）代表作品

长篇小说：巴金的长篇小说以描写家庭生活为主，并且带有强烈的自传性。
最著名的是《激流三部曲》和《寒夜》。
“激流三部曲”---《家》、《春》、《秋》
短篇小说：巴金的短篇小说题材丰富多样，但总体也可归结为六类：
（1） 书写外国人生活的作品，这类作品集中在《复仇集》、《电椅集》中，
《光明集》里也有一部分作品。
（2） 反映农民、工人、知识分子、小公务员、革命者等各阶层人民的苦难
生活以及他们的反抗斗争。
（3） 收在《长生塔》中的四篇童话，即《长生塔》、《塔的秘密》、《隐
身珠》、《能言树》作者借助童话这种艺术形式来表达自己对社会现实的看法。
（4） 收在《沉默集（二）》 中的三篇历史题材的小说，即《马拉的死》、
《丹东的悲哀》、《罗伯斯底尔的秘密》。这三篇作品反映了法国大革命时期的
社会生活，总结了那段历史的教训。

17
 （5） 描写 40 年代小人物的日常生活，表现了他们的不幸遭遇，收在《发
的故事》、《小人小事》等集子中。
（6） 反映志愿军生活，即表现战争题材的作品，收集在《英雄的故事》、
《明珠和玉姬》、《李大海》等小说集中。

2. 写作背景及主要内容

《激流三部曲》---《家》、《春》、《秋》，以“五四”的浪潮波及到了闭塞的
内地——四川成都为背景，真实地写出了高家这个很有代表性的封建大家庭腐
烂，消亡的历史。
高氏豪门外表上诗礼传家，书香门第，但遮掩在这层假象之后的，却是内部
qīng y à f ǔ x i ǔ w ò chuò huāng y í n w ú c h ǐ

的相互倾轧，明争暗斗，腐朽龌 龊 ， 荒 淫无耻。为了维护这个作为封建制度的
支柱而又面临崩溃的家庭，以高老太爷和克明为代表的那些卫道者（保卫传统的
人），竭力奉持着礼教和家训，压制一切新的事物，甚至不惜以牺牲青年为代价。
这就又加深了新与旧、当权势力与被压迫者的矛盾，并使年轻人遭受巨大的痛若。
然而这个家里的新旧矛盾，毕竟已发生在“五四”时代。“五四”的浪潮掀
起了青年一代的热情和理想，也回深了他们对于旧的制度和生活的憎恨。

《春》和《秋》中所展开的是比《家》中更加深化了矛盾。在长辈们的虚伪
与堕落的衬托下，《春》里面主要描写一些心灵纯洁的少年男女的活动，为淑英
性格的成长和觉醒提供了条件。淑华的活动主要在《秋》里，这是一个性格单纯
开朗的少女，她最后也逐渐成长起来，有了“战斗的欲望”，而且与旧势力进行
了面对面的争辩。和她成为对比的是淑贞的命运，正当淑华争取到进学堂的机会
的时候，淑贞就跳井自杀了。通过她的遭遇暴露了那些长辈们的虚伪和丑恶，说
明了封建主义对于人们的精神上和肉体上的严重的摧残。

主要人物：

（1）觉慧：是一个“幼稚而大胆的叛徒”，是这种受到新思潮冲击的新生的

18
民主主义力量的代表。
（2）觉新和觉民：
x ù n zàng xūntáo

觉新是封建大家庭的“牺牲品和殉葬品”，一个被旧制度所薰陶而失掉了反

抗性格的青年人，他是旧礼教制度下的牺牲者，但同时又不自觉地扮演了一个维
护者的角色。
觉民的性格是沉着的，也是比较定型的；他胜利地得到爱情，跨过了逃婚的
斗争。他也有改变和发展，但都是顺着一个方向发展的，他自信可以掌握自己的
命运。
（3）几位女性：
ruìjué

梅和瑞珏：封建礼教的牺牲品。

琴和许倩如：正面力量的萌芽，虽然许倩如只是一个影子，而琴还正在觉醒
的过程中。
淑英、淑华等人：反映了觉慧的行动对这个家庭所产生的巨大影响，是“新
鲜的空气”。

在现代文学史上，揭露封建制度的弊害，是许多作家所关注的一个重要主题。
显露封建家族制度吃人的本质，并明确揭示它已走到终点，是巴金对于中国现代
文学的一个特出贡献，也是《激流三部曲》最杰出的思想意义所在。

19
20
 第五讲 民国才女张爱玲

1. 张爱玲简介

（1）生平简介：

张爱玲生于 1920 年 9 月 30 日，（比鲁迅小 39 岁，比老舍小 16 岁，），去世

于 1995 年（终年 75 岁），祖籍河北丰润，生于上海，原名张英。

（2）主要作品：

小说：
《霸王别姬》，《国光》第九期，1937 年。
《沉香屑第一炉香》，上海《紫罗兰》杂志，1943 年 5 月，收入《传奇》。
《沉香屑第二炉香》，《紫罗兰》，1943 年 6 月，收入《传奇》。
《茉莉香片》，上海《杂志》月刊第 11 卷 4 期，1943 年 7 月，收入《传奇》。
《心经》，上海《万象》月刊第 2—3 期，1943 年 8 月，收入《传奇》。
《倾城之恋》，《杂志》第 11 卷 6—7 期，1943 年 9—10 月，收入《传奇》。
《琉璃瓦》，《万象》第 5 期，1943 年 11 月，收入《传奇》。
《金锁记》，《杂志》第 12 卷 2 期，1943 年 11—12 月，收入《传奇》。
《连环套》，《万象》7—10 期，1944 年 1—6 月，收入《张看》。
《红玫瑰与白玫瑰》，
《杂志》第 13 卷 2—4 期，1944 年 5—7 月，收入《传奇》。
《十八春》，上海《亦报》连载，1951 年出单行本。
《半生缘》，1968 年，先在台湾《皇冠》杂志刊出，后改名为《惘然记》，收
入《惘然记》。
《相见欢》，收入《惘然记》。
《色·戒》，台湾《中国时报·人间副刊》，1979 年，收入《惘然记》。
《小团圆》
（创作于 1970 年，于 2009 年 2 月 23 日在台出版，4 月 8 日在大陆
出版发行，引起热议。）

21
散文：
《迟暮》，上海圣玛利亚女校《凤藻》1933 年刊。
《秋雨》，上海圣玛利亚女校《凤藻》1936 年刊。
《牧羊者素描》，上海圣玛利亚女校《凤藻》1937 年刊。
《心愿》，上海圣玛利亚女校《凤藻》1937 年刊。
《天才梦》，西风出版社征文，1939 年，收入《张看》。
《到底是上海人》，《杂志》第 11 卷 5 期，1943 年 8 月，收入《流言》。
《洋人看京戏及其它》，上海《古今》半月刊第 33 期，1943 年
《更衣记》，《古今》第 34 期，1943 年 12 月，收入《流言》。
《公寓生活记趣》，《天地》第 3 期，1943 年 12 月，收入《流言》。
《道路以目》，《天地》第 4 期，1944 年 1 月，收入《流言》。
《必也正名乎》，《杂志》第 12 卷 4 期，1944 年 1 月，收入《流言》。
《烬余录》，《天地》第 5 期，1944 年 2 月，收入《流言》。
《谈女人》，《天地》第 6 期，1944 年 3 月，收入《流言》。

电影剧本
《未了情》，1947 年。 《太太万岁》1947 年。

译作
《爱默森选集》 台湾皇冠出版社，1987 年
《老人与海》1987 年（英译汉） 台湾英文杂志社有限公司，1992 年

2. 张爱玲性格特点与小说特色

（1）张爱玲的性格中的矛盾：

她是一个生活艺术化的享乐主义者，又是一个对生活充满悲剧感的人；
她是名门之后，却骄傲的宣称自己是一个自食其力的小市民；
她悲天怜人，但实际生活中却显得冷漠寡情；

22
 她通达人情世故，但我行我素。
她在文章里同读者拉家常，但却始终与外人保持着距离；
她在四十年代的上海大红大紫，一时无二，然而几十年后，她在美国又深居
浅出，过着与世隔绝的生活，
张爱玲既写纯文艺作品，也写言情小说；
她受的是西洋学堂的教育，但她却钟情于中国小说艺术。

（2）张爱玲小说的特点：新、旧、雅、俗

新：指小说的新体式
指小说艺术技巧的创新；西方现代小说意象、象征、心理分析手法的使用。
旧：指小说叙述的内容陈旧
yuānyāng

指小说安排情节、结构，塑造人物承传了中国古典章回体小说与鸳鸯蝴蝶

派小说的手法与韵味。
雅：指小说的内容与形式浑然一体表现出的典雅风格。
俗：指张爱玲的小说通俗易懂，故事性强，具有很强的可读性。

（3）语言特点

大量的运用比喻，对照、反讽、色彩描写等手段。

3. 张爱玲散文赏析

天才梦

我是一个古怪的女孩，从小被视为天才，除了发展我的天才外别无生存的目
t u ì shǎi
标。然而，当童年的狂想逐渐褪色（颜色变暗，不鲜艳）的时候，我发现我除了
guāi p ì
天才的梦之外一无所有——所有的只是天才的乖僻（性格古怪，不好相处）缺点。

世人原谅瓦格涅（德国作曲家 Regis Wargnier）的疏狂，可是他们不会原谅我。

23
 加上一点美国式的宣传，也许我会被誉为神童。我三岁时能背诵唐诗。我还
téng y ǐ
记得摇摇摆摆地立在一个满清遗老的藤椅前朗吟“商女不知亡国恨，隔江犹唱后

庭花”，眼看着他的泪珠滚下来。七岁时我写了第一部小说，一个家庭悲剧。遇
到笔划复杂的字，我常常跑去问厨子怎样写。第二部小说是关于一个失恋自杀的
n ì
女郎。我母亲批评说：如果她要自杀，她决不会从上海乘火车到西湖去自溺（跳

水自杀）。可是我因为西湖诗意的背景。终于固执地保存了这一点。
shù
我仅有的课外读物是《西游记》与少量的童话，但我的思想并不为它们所束
f ù
缚（约束、限制）。八岁那年，我尝试过一篇类似乌托邦（Utopia）的小说，题名

快乐村。快乐村人是一好战的高原民族，因克服苗人有功，蒙（受）中国皇帝特
许，免征赋税，并予自治权。所以快乐村是一个与外界隔绝的大家庭，自耕自织，
保存着部落时代的活泼文化。
b ù
我特地将半打练习簿缝在一起，预期一本洋洋大作，然而不久我就对这伟大
zhēn
的题材失去了兴趣。现在我仍旧保存着我所绘的插画多帧（量词，幅，用于字画

等），介绍这种理想社会的服务，建筑，室内装修，包括图书馆，“演武厅”，巧
克力店，屋顶花园。公共餐室是荷花池里一座凉亭。我不记得那里有没有电影院
与社会主义——虽然缺少这两样文明产物，他们似乎也过得很好。
chóu c h ú
九岁时，我踌 躇（犹豫）着不知道应当选择音乐或美术作我终身的事业，看

了一张描写穷困的画家的影片后，我哭了一场，决定做一个钢琴家，在富丽堂皇
的音乐厅里演奏。对于色彩，音符，字眼，我极为敏感。当我弹奏钢琴时，我想
xié
像那八个音符有不同的个性，穿戴了鲜艳的衣帽携手（手拉手）舞蹈。我学写文

章，爱用色彩浓厚，音韵铿锵的字眼，如“珠灰”，
“黄昏”，
“婉妙”，
“splendour”，
duī q ì
“melancholy”，因此常犯了堆砌（文章使用大量华丽而无用的词语，让文章变

得很长）的毛病。直到现在，我仍然爱看《聊斋志异》与俗气的巴黎时装报告，
便是为了这种有吸引力的字眼。
在学校里我得到自由发展。我的自信心日益坚强，直到我十六岁时，我母亲
k u íwéi
从法国回来，将她睽违（分离）多年的女儿研究了一下。“我懊悔从前小心看护

24
你的伤寒症，
”她告诉我，
“我宁愿看你死，不愿看你活着使你自己处处受痛苦。”
我发现我不会削苹果，经过艰苦的努力我才学会补袜子。我怕上理发店，怕见客，
róngxiàn
怕给裁缝试衣裳。许多人尝试过教我织绒线，可是没有一个成功。在一间房里住

了两年，问我电铃在哪儿我还茫然。我天天乘黄包车上医院去打针，接连三个月，
仍然不认识那条路。总而言之，在现实的社会里，我等于一个废物。我母亲给我
两年的时间学习适应环境。她教我煮饭；用肥皂粉洗衣；练习行路的姿势；看人
的眼色；点灯后记得拉上窗帘；照镜子研究面部神态；如果没有幽默天才，千万
别说笑话。
y ú bèn
在待人接物的常识方面，我显露惊人的愚笨（笨）。我的两年计划是一个失

败的试验。除了使我的思想失去均衡外，我母亲的沉痛警告没有给我任何的影响。
生活的艺术，有一部分我不是不能领略。我懂得怎么看《七月巧云》，听苏
n í
格兰兵吹、bagpibe，享受微风中的藤椅，吃盐水花生，欣赏雨夜的霓虹灯，从

双层公共汽车上伸出手摘树巅的绿叶。在没有人与人交接的场合，我充满了生命
niè
的欢悦。可是我一天不能克服这种咬啮（咬）性的小烦恼，生命是一袭华美的袍，
zǎo z i
爬满了蚤子。

迟暮

rǎnrǎn tuó
多事的东风，又冉冉地来到人间，桃红支不住红艳的酡颜（饮酒脸红的样子）
sāo
而醉倚在封姨的臂弯里，柳丝趁着风力，俯了腰肢，搔着行人的头发，成团的柳
x ù
絮，好像春神足下坠下来的一朵朵的轻云，结了队儿，模仿着二月间漫天舞出轻
l i á n lóng zhān r ú
清的春雪，飞入了处处帘栊（门窗的帘子）。细草芊芊的绿茵上，沾 濡了清明的
j ī hén
酒气，遗下了游人的屐痕（鞋印）车迹。一切都兴奋到了极点，大概有些狂乱了

吧？在这缤纷繁华目不暇接的春天！
只有一个孤独的影子，她，倚在栏杆上；她有眼，才从青春之梦里醒过来的

25
 ménglóng
眼还带着些 朦 胧睡意，望着这发狂似的世界，茫然地像不解这人生的谜。她是
bìn
时代的落伍者了，在青年的温馨的世界中，她在无形中已被摈弃（抛弃）了。她

再没有这资格，心情，来追随那些站立时代前面的人们了！在甜梦初醒的时候，
chàngwǎng
她所有的惟有空虚，怅 惘（有心事，心里不舒服）；怅惘自己的黄金时代的遗失。
lìns è
咳！苍苍者天，既已给与人们的生命，赋与人们创造社会的青红，怎么又吝啬（小

气，不愿意与人分享）地只给我们仅仅十余年最可贵的稍纵即逝的创造时代呢？
hān
这样看起来，反而是朝生暮死的蝴蝶为可羡了。它们在短短的一春里尽情地酣足
xùn
（痛快满足）地在花间飞舞，一旦春尽花残，便爽爽快快地殉（为某种目的而牺
hān

牲生命）着春光化去，好像它们一生只是为了酣舞与享乐而来的，倒要痛快些。

像人类呢，青春如流水一般的长逝之后，数十载风雨绵绵的灰色生活又将怎样度
过？
她，不自觉地已经坠入了暮年人的园地里，当一种暗示发现时，使人如何的
nánkān
难堪（难以忍受）！而且，电影似的人生，又怎样能挣扎？尤其是她，十年前痛
chóngshān j ù n lǐ n g
恨老年人的她！她曾经在海外壮游，在 崇 山 峻岭上长啸，在冻港内滑冰，在广
fēifēi
座里高谈。但现在呢？往事悠悠，当年的豪举都如烟云一般霏霏然（浓密盛多的

样子）的消散，寻不着一点的痕迹，她也惟有付之一叹，青年的容貌，盛气，都
渐渐地消磨去了。她怕见旧时的挚友。她改变了的容貌，气质，无非添加他们或
y ú
她们的惊异和窃议（私下评论）罢了。为了躲避，才来到这幽僻的一隅（角落），

而花，鸟，风，日，还要逗引她愁烦。她开始诅咒这逼人太甚的春光了。……
à n à n
灯光绿黯黯（光线昏暗）的，更显出夜半的苍凉。在暗室的一隅，发出一声
qìng
声凄切凝重的磬（古代的乐器）声，和着轻轻的喃喃的模模糊糊的诵经声，“黄
zhé
卷青灯，美人迟暮，千古一辙（车轮压的痕迹）”。她心里千回百转地想，接着，

一滴冷的泪珠流到冷的嘴唇上，封住了想说话又说不出的颤动着的口。

26
 第六讲 新月派诗人—徐志摩

一 作者简介

1. 作者简介

徐志摩（1897～1931），浙江海宁人。1916 年考入北京大学，毕业后先后到
美国、英国留学。历任北京大学、清华大学教授。现代诗人、散文家。1921 年
开始创作新诗, 新月社主要成员之一。作品影响深远，被人们誉为“一手奠定中
国诗坛的人”。
主要经历：
1916 年 考入北大，与 16 岁的张幼仪结婚。
1918 年 赴美留学。
1920 年 赴英国，就读于剑桥大学，攻读博士学位，期间邂逅了林徽音。
1922 年 3 月 与张幼仪离异，8 月回国。
1923 年 与胡适等成立新月社。
1924 年 印度泰戈尔访华，任翻译，后随泰戈尔漫游欧洲。同年认识有夫
之妇陆小曼并相恋。
1926 年 与陆小曼结婚。
1927 年 在上海光华大学任教授
1930 年秋 应胡适之邀，到北京大学任教
1931 年 11 月 19 日 从南京乘机去北平，途中飞机失事不幸遇难，死于泰
山脚下，时年 34 岁。

2. 作品

四部诗集： 《志摩的诗》（1925）； 《翡冷翠的一夜》（1931）；

《猛虎集》（1931）； 《云游》（193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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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 新月派诗歌

1. 新月派

现代新诗史上一个重要的诗歌流派，受泰戈尔《新月集》影响。该诗派大体
上以 1927 年为界分为前后两个时期。主要成员有闻一多、徐志摩、朱湘、饶孟
侃、孙大雨等。
（1）前期
新月派诗人不满于“五四”以后“自由诗人”忽视诗艺的作风，提倡新格律
诗，主张“理性节制情感”的美学原则与诗的形式格律化。
闻一多在《诗的格律》中提出了著名的“三美”主张，即“音乐美（音节）、
绘画美（辞藻）、建筑美（节的匀称和句的均齐）”。新月派纠正了早期新诗创作
过于散文化弱点，也使新诗进入了自主创造的时期。
（2）后期
后期新月派提出了“健康”
、“尊严”的原则，讲求“本质的醇正、技巧的周
密和格律的严谨”，但诗的艺术表现、抒情方式与现代派趋近。

2. 三美

音乐美：是指新月派诗歌每节韵脚都不一样，好像音乐一样，诗歌的音节，
读起来富有节奏感，抑扬顿挫，朗朗上口。
建筑美：是指节的匀称和句的整齐。
绘画美：指的是诗歌的词藻，用词注意色彩，形象鲜明。

三. 作品赏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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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再别康桥

轻轻的我走了，
正如我轻轻的来； 寻梦？撑一支长篙（gǎo），
我轻轻的招手， 向青草更青处漫溯（sù, 逆着水流的方向
作别西天的云彩。 走），
满载一船星辉，
那河畔的金柳 在星辉斑斓（lán）里放歌
是夕阳中的新娘
波光里的艳影， 但我不能放歌，
在我的心头荡漾。 悄悄是别离的笙箫（shēng xiāo，乐器）；
夏虫也为我沉默，
软泥上的青荇（xìng, 浮在水面的植 沉默是今晚的康桥！
物），
油油的在水底招摇； 悄悄的我走了，
在康河的柔波里， 正如我悄悄的来；
我甘心做一条水草。 我挥一挥衣袖，
不带走一片云彩。
那树荫下的一潭，
不是清泉，是天上虹
揉碎在浮藻间，
沉淀着彩虹似的梦。

讨论：
1 此诗展现了作者何种思想情感？通过那些意象得以表达？表现了何种意境？
2 最后一句“我挥一挥衣袖，不带走一片云彩” 可有不同的解释，请结合诗歌
和作者在康桥的经历试着解释一下。

29
 沙扬娜拉

最是那一低头的温柔，
像一朵水莲花不胜凉风的娇羞，
道一声珍重，道一声珍重，
那一声珍重里有蜜甜的忧愁--
沙扬娜拉！

雪花的快乐

假如我是一朵雪花， 在半空里娟娟（juān）的飞舞，
翩翩（piān）的在半空里潇洒， 认明了那清幽的住处，
我一定认清我的方向， 等着她在花园里探望，
飞扬, 飞扬, 飞扬， 飞扬, 飞扬, 飞扬，
这地面上有我的方向。 啊，她身上有朱砂梅的清香。

不去那冷寞的幽谷， 那时我任凭我的身轻，
不去那凄清的山麓（lù）， 盈盈的,沾住了她的衣襟（jīn），
也不上荒街去惆怅（chóu chàng）， 贴近她柔波似的心胸，
飞扬，飞扬，飞扬， 消溶，消溶，消溶，
你看,我有我的方向！ 溶入了她柔波似的心胸。

30
 第七讲 中国的莎士比亚—曹禺

1. 作者—曹禺

曹禺，原名万家宝，被称为“中国的莎士比亚”。
1933 年大学四年级的时候，完成处女作《雷雨》，震动当时戏剧界。
1935 年发表《日出》
1937 年发表了《原野》（1937）

2. 戏剧

（1）戏剧知识：

戏剧是由演员扮演角色，在舞台上当众表演故事情节的一种艺术；是一种综
合性的舞台艺术,它是借助文学、音乐、舞蹈、美术等艺术手段塑造舞台形象，
揭示社会矛盾，反映社会生活的。
在西方，戏剧，即指话剧。
在中国，戏剧是戏曲、话剧、歌剧等的总称，也常专指话剧。
剧本，是一种文学体裁。戏剧语言包括人物语言（台词）和舞台语言。

（2）相关概念

冲突：是矛盾斗争的一种表现形式。
台词：是剧中人物的语言。
幕和场：幕，即拉开舞台大幕一次，一幕就是戏剧一个较完整的段落。场，
即拉开舞台二道幕一次，它是戏剧中较小的段落。
舞台说明：是帮助导演和演员掌握剧情，为演出提示的一些注意之点的有关
说明的叙述和描写的语言。

31
（3）戏剧的分类

按不同的标准，戏剧分类如下：
a.按艺术形式和表现手法分为话剧、歌剧、舞剧；
b.按剧情繁简和结构分为独幕剧、多幕剧；
c.按题材所反映的时代分为历史剧和现代剧；
d.按矛盾冲突的性质分为悲剧、喜剧、正剧。

（4）戏剧的特点

戏剧是由演员在舞台上表演的艺术，因而它要受舞台的制约，要适合演出的
需要。这就决定了它的一些特征：
第一，更典型、更集中地表现社会生活的冲突和斗争。地表现社会生活的冲
突和斗争。
第二，故事情节发生的时间和地点往往很集中，登场人物也有一定数量的限
制。
第三，人物性格和故事情节主要是通过登场人物的语言来表现。
第四，故事情节的发展往往分幕分场。

（5）戏剧的组成

戏剧是一种综合艺术，主要由以下四个方面组成：
a.文学：即剧本。尤其是戏剧中的矛盾冲突和戏剧语言。
b.音乐：包括戏曲、歌剧中的唱腔、曲子；还包括音乐伴奏和音响效果。
c.美术：包括舞台美术设计、布景、灯光。
d.舞蹈：包括演员的形体动作和舞蹈设计。

（6）戏剧的基本要素

戏剧冲突、人物、语言

32
3. 戏剧的语言

（1）戏剧语言的种类

a.舞台语言（也叫舞台说明）：
b.人物语言---人物对话、独白等。

（2）戏剧人物语言的主要特点

a.高度个性化
个性化语言是指人物的语言符合并表现人物的身份、性格。
b.丰富的潜台词
c.富于动作性

4. 《雷雨》欣赏与分析

（1）故事简介

《雷雨》是四幕话剧，以集中的场景(周公馆客厅)和集中的时间(同一天上
午至午夜)，表现了周鲁两家以爱情的、血缘的、阶级的复杂关系为内容的尖锐
的戏剧冲突。课文是其第二幕第一部分。

（2）人物关系

a.主仆兼“夫妻”关系：周朴园、鲁侍萍
b.主雇兼父子关系：周朴园、鲁大海
c.主雇兼兄弟关系：周萍、鲁大海
d.同母异父关系：周萍、鲁大海、四凤
e.“母子”兼情人关系：周萍、繁漪
f.同母异父兼情人关系：周萍、四凤

33
（3）《雷雨》第二幕，第一部分

（仆人下。朴园点着一枝吕宋烟，看见桌上的雨衣。）
周朴园：（向鲁妈）这是太太找出来的雨衣吗？
鲁侍萍：（看着他）大概是的。
周朴园：（拿起看看）不对，不对，这都是新的。我要我的旧雨衣，你回头跟
太太说。
鲁侍萍： 嗯。
周朴园：（看她不走）你不知道这间房子底下人不准随便进来么？
鲁侍萍：（看着他）不知道，老爷。
周朴园： 你是新来的下人？
鲁侍萍： 不是的，我找我的女儿来的。
周朴园： 你的女儿？
鲁侍萍： 四凤是我的女儿。
周朴园： 那你走错屋子了。
鲁侍萍： 哦。－－老爷没有事了？
周朴园：（指窗）窗户谁叫打开的？
鲁侍萍： 哦。（很自然地走到窗户，关上窗户，慢慢地走向中门。）
周朴园：（看她关好窗门，忽然觉得她很奇怪）你站一站，（鲁妈停）你－－
你贵姓？
鲁侍萍： 我姓鲁。
周朴园： 姓鲁。你的口音不像北方人。
鲁侍萍： 对了，我不是，我是江苏的。
周朴园： 你好像有点无锡口音。
鲁侍萍： 我自小就在无锡长大的。
周朴园：（沉思）无锡？嗯，无锡（忽而）你在无锡是什么时候？
鲁侍萍： 光绪二十年，离现在有三十多年了。
周朴园： 哦，三十年前你在无锡？
鲁侍萍： 是的，三十多年前呢，那时候我记得我们还没有用洋火呢。

34
周朴园： （沉思）三十多年前，是的，很远啦，我想想，我大概是二十多岁
的时候。那时候我还在无锡呢。
鲁侍萍： 老爷是那个地方的人？
周朴园： 嗯，（沉吟）无锡是个好地方。
鲁侍萍： 哦，好地方。
周朴园： 你三十年前在无锡么？
鲁侍萍： 是，老爷。
周朴园： 三十年前，在无锡有一件很出名的事情－－
鲁侍萍： 哦。
周朴园： 你知道么？
鲁侍萍： 也许记得，不知道老爷说的是哪一件？
周朴园： 哦，很远的，提起来大家都忘了。
鲁侍萍： 说不定，也许记得的。
周朴园： 我问过许多那个时候到过无锡的人，我想打听打听。可是那个时候
在无锡的人，到现在不是老了就是死了，活着的多半是不知道的，
或者忘了。
鲁侍萍： 如若老爷想打听的话，无论什么事，无锡那边我还有认识的人，虽
然许久不通音信，托他们打听点事情总还可以的。
周朴园： 我派人到无锡打听过。－－不过也许凑巧你会知道。三十年前在无锡
有一家姓梅的。
鲁侍萍： 姓梅的？
周朴园： 梅家的一个年轻小姐，很贤慧，也很规矩，有一天夜里，忽然地投
水死了，后来，后来，－－你知道么？
鲁侍萍： 不敢说。
周朴园： 哦。
鲁侍萍： 我倒认识一个年轻的姑娘姓梅的。
周朴园： 哦？你说说看。
鲁侍萍： 可是她不是小姐，她也不贤慧，并且听说是不大规矩的。
周朴园： 也许，也许你弄错了，不过你不妨说说看。

35
鲁侍萍： 这个梅姑娘倒是有一天晚上跳的河，可是不是一个，她手里抱着一
个刚生下三天的男孩。听人说她生前是不规矩的。
周朴园：（苦痛）哦！
鲁侍萍： 这是个下等人，不很守本分的。听说她跟那时周公馆的少爷有点不
清白，生了两个儿子。生了第二个，才过三天，忽然周少爷不要她
了，大孩子就放在周公馆，刚生的孩子抱在怀里，在年三十夜里投
河死的。
céncén
周朴园： （汗涔涔地）哦。

鲁侍萍： 她不是小姐，她是无锡周公馆梅妈的女儿，她叫侍萍。
周朴园： （抬起头来）你姓什么？
鲁侍萍： 我姓鲁，老爷。
周朴园： （喘出一口气，沉思地）侍萍，侍萍，对了。这个女孩子的尸首，
说是有一个穷人见着埋了。你可以打听得她的坟在哪儿么？
鲁侍萍： 老爷问这些闲事干什么？
周朴园： 这个人跟我们有点亲戚。
鲁侍萍： 亲戚？
周朴园： 嗯，－－我们想把她的坟墓修一修。
鲁侍萍： 哦－－那用不着了。
周朴园： 怎么？
鲁侍萍： 这个人现在还活着。
周朴园： （惊愕）什么？
鲁侍萍： 她没有死。
周朴园： 她还在？不会吧？我看见她河边上的衣服，里面有她的绝命书。
鲁侍萍： 不过她被一个慈善的人救活了。
周朴园： 哦，救活啦？
鲁侍萍： 以后无锡的人是没见着她，以为她那夜晚死了。
周朴园： 那么，她呢？
鲁侍萍： 一个人在外乡活着。
周朴园： 那个小孩呢？

36
鲁侍萍： 也活着。
周朴园： （忽然立起）你是谁？
鲁侍萍： 我是这儿四凤的妈，老爷。
周朴园： 哦。
鲁侍萍： 她现在老了，嫁给一个下等人，又生了个女孩，境况很不好。
周朴园： 你知道她现在在哪儿？
鲁侍萍： 我前几天还见着她！
周朴园： 什么？她就在这儿？此地？
鲁侍萍： 嗯，就在此地。
周朴园： 哦！
鲁侍萍： 老爷，你想见一见她么？
周朴园： 不，不，谢谢你。
鲁侍萍： 她的命很苦。离开了周家，周家少爷就娶了一位有钱有门第的小姐。
她一个单身人，无亲无故，带着一个孩子在外乡什么事都做，讨饭，
缝衣服，当老妈，在学校里伺候人。
周朴园： 她为什么不再找到周家？
鲁侍萍： 大概她是不愿意吧？为着她自己的孩子，她嫁过两次。
周朴园： 以后她又嫁过两次？
鲁侍萍： 嗯，都是很下等的人。她遇人都很不如意，老爷想帮一帮她么？
周朴园： 好，你先下去。让我想一想。
鲁侍萍： 老爷，没有事了？（望着朴园，眼泪要涌出）老爷，您那雨衣，我
怎么说？
周朴园： 你去告诉四凤，叫她把我樟木箱子里那件旧雨衣拿出来，顺便把那
箱子里的几件旧衬衣也捡出来。
鲁侍萍： 旧衬衣？
周朴园： 你告诉她在我那顶老的箱子里，纺绸的衬衣，没有领子的。
鲁侍萍： 老爷那种纺绸衬衣不是一共有五件？您要哪一件？
周朴园： 要哪一件？

37
鲁侍萍： 不是有一件，在右袖襟上有个烧破的窟窿，后来用丝线绣成一朵梅
花补上的？还有一件，－－
周朴园： （惊愕）梅花？
鲁侍萍： 还有一件绸衬衣，左袖襟也绣着一朵梅花，旁边还绣着一个萍字。
还有一件，－－
周朴园： （徐徐立起）哦，你，你，你是－－
鲁侍萍： 我是从前伺候过老爷的下人。
周朴园： 哦，侍萍！（低声）怎么，是你？
鲁侍萍： 你自然想不到，侍萍的相貌有一天也会老得连你都不认识了。
周朴园： 你－－侍萍？（不觉地望望柜上的相片，又望鲁妈。）
鲁侍萍： 朴园，你找侍萍么？侍萍在这儿。
周朴园： （忽然严厉地）你来干什么？
鲁侍萍： 不是我要来的。
周朴园： 谁指使你来的？
鲁侍萍： （悲愤）命！不公平的命指使我来的。
周朴园： （冷冷地）三十年的工夫你还是找到这儿来了。
鲁侍萍： （愤怨）我没有找你，我没有找你，我以为你早死了。我今天没想
到这儿来，这是天要我在这儿又碰见你。
周朴园： 你可以冷静点。现在你我都是有子女的人，如果你觉得心里有委屈，
这么大年纪，我们先可以不必哭哭啼啼的。
鲁侍萍： 哭？哼，我的眼泪早哭干了，我没有委屈，我有的是恨，是悔，是
三十年一天一天我自己受的苦。你大概已经忘了你做的事了！三十
年前，过年三十的晚上我生下你的第二个儿子才三天，你为了要赶
紧娶那位有钱有门第的小姐，你们逼着我冒着大雪出去，要我离开
你们周家的门。
周朴园： 从前的恩怨， 过了几十年，又何必再提呢？
鲁侍萍： 那是因为周大少爷一帆风顺，现在也是社会上的好人物。可是自从
我被你们家赶出来以后，我没有死成，我把我的母亲可给气死了，
我亲生的两个孩子你们家里逼着我留在你们家里。

38
周朴园： 你的第二个孩子你不是已经抱走了么？
鲁侍萍： 那是你们老太太看着孩子快死了，才叫我抱走的。（自语）哦，天
哪，我觉得我像在做梦。
周朴园： 我看过去的事不必再提起来吧。
鲁侍萍： 我要提，我要提，我闷了三十年了！你结了婚，就搬了家，我以为
这一辈子也见不着你了；谁知道我自己的孩子个个命定要跑到周家
来，又做我从前在你们家做过的事。
周朴园： 怪不得四凤这样像你。
鲁侍萍： 我伺候你，我的孩子再伺候你生的少爷们。这是我的报应，我的报
应。
周朴园： 你静一静。把脑子放清醒点。你不要以为我的心是死了，你以为一
个人做了一件于心不忍的事就会忘了么？你看这些家具都是你从前
顶喜欢的东西，多少年我总是留着，为着纪念你。
鲁侍萍： （低头）哦。
周朴园： 你的生日－－四月十八－－每年我总记得。一切都照着你是正式嫁
过周家的人看，甚至于你因为生萍儿，受了病，总要关窗户，这些
习惯我都保留着，为的是不忘你，弥补我的罪过。
鲁侍萍： （叹一口气）现在我们都是上了年纪的人，这些傻话请你不必说了。
周朴园： 那更好了。那么我们可以明明白白地谈一谈。
鲁侍萍： 不过我觉得没有什么可谈的。
周朴园： 话很多。我看你的性情好像没有大改，－－鲁贵像是个很不老实的
人。
鲁侍萍： 你不明白。他永远不会知道的。
周朴园： 那双方面都好。再有，我要问你的，你自己带走的儿子在哪儿？
鲁侍萍： 他在你的矿上做工。
周朴园： 我问，他现在在哪儿？
鲁侍萍： 就在门房等着见你呢。
周朴园： 什么？鲁大海？他！我的儿子？
鲁侍萍： 他的脚趾头因为你的不小心，现在还是少一个的。

39
周朴园： （冷笑）这么说，我自己的骨肉在矿上鼓励罢工，反对我！
鲁侍萍： 他跟你现在完完全全是两样的人。
周朴园： （沉静）他还是我的儿子。
鲁侍萍： 你不要以为他还会认你做父亲。
周朴园： （忽然）好！痛痛快快地！你现在要多少钱吧？
鲁侍萍： 什么？
周朴园： 留着你养老。
qiāozhà
鲁侍萍： （苦笑）哼，你还以为我是故意来 敲 诈你，才来的么？
周朴园： 也好，我们暂且不提这一层。那么，我先说我的意思。你听着，鲁
贵我现在要辞退的，四凤也要回家。不过－－
鲁侍萍： 你不要怕，你以为我会用这种关系来敲诈你么？你放心，我不会的。
大后天我就会带四凤回到我原来的地方。这是一场梦，这地方我绝
对不会再住下去。
周朴园： 好得很，那么一切路费，用费，都归我担负。
鲁侍萍： 什么？
周朴园： 这于我的心也安一点。
鲁侍萍： 你？（笑）三十年我一个人都过了，现在我反而要你的钱？
周朴园： 好，好，好，那么你现在要什么？
鲁侍萍： （停一停）我，我要点东西。
周朴园： 什么？说吧？
鲁侍萍： （泪满眼）我－－我只要见见我的萍儿。
周朴园： 你想见他？
鲁侍萍： 嗯，他在哪儿？
周朴园： 他现在在楼上陪着他的母亲看病。我叫他，他就可以下来见你。不
过是－－
鲁侍萍： 不过是什么？
周朴园： 他很大了。
鲁侍萍： （追忆）他大概是二十八了吧？我记得他比大海只大一岁。
周朴园： 并且他以为他母亲早就死了的。

40
鲁侍萍： 哦，你以为我会哭哭啼啼地叫他认母亲么？我不会那么傻的。我难
道不知道这样的母亲只给自己的儿子丢人么？我明白他的地位，他
的教育，不容他承认这样的母亲。这些年我也学乖了，我只想看看
他，他究竟是我生的孩子。你不要怕，我就是告诉他，白白地增加
他的烦恼，他自己也不愿意认我的。
周朴园： 那么，我们就这样解决了。我叫他下来，你看一看他，以后鲁家的
人永远不许再到周家来。
鲁侍萍： 好，希望这一生不至于再见你。
周朴园： （由衣内取出皮夹的支票签好）很好，这是一张五千块钱的支票，
你可以先拿去用。算是弥补我一点罪过。
鲁侍萍： （接过支票）谢谢你。（慢慢撕碎支票）
周朴园： 侍萍。
鲁侍萍： 我这些年的苦不是你拿钱就算得清的。
周朴园： 可是你－－

（外面争吵声。鲁大海的声音：“放开我，我要进去。”三四个男仆声：“不
成，不成，老爷睡觉呢。”门外有男仆等与大海的挣扎声。）
周朴园：（走至中门）来人！（仆人由中门进）谁在吵？
仆人： 就是那个工人鲁大海！他不讲理，非见老爷不可。
周朴园： 哦。（沉吟）那你叫他进来吧。等一等，叫人到楼上请大少爷下楼，
我有话问他。
仆人： 是，老爷。

（仆人由中门下。）
周朴园：（向鲁妈）侍萍，你不要太固执。这一点钱你不收下，将来你会后悔
的。
鲁侍萍：（望着他，一句话也不说。）

41
（仆人领着鲁大海进，大海站在左边，三四仆人立一旁。）
鲁大海：（见鲁妈）妈，您还在这儿？
周朴园：（打量鲁大海）你叫什么名字？
鲁大海：（大笑）董事长，您不要向我摆架子，您难道不知道我是谁么？
周朴园： 你？我只知道你是罢工闹得最凶的工人代表。
鲁大海： 对了，一点儿也不错，所以才来拜望拜望您。
周朴园： 你有什么事吧？
鲁大海： 董事长当然知道我是为什么来的。
周朴园：（摇头）我不知道。
鲁大海： 我们老远从矿上来，今天我又在您府上大门房里从早上六点钟一直
等到现在，我就是要问问董事长，对于我们工人的条件，究竟是允
许不允许？
周朴园： 哦，那么－－那么，那三个代表呢？
鲁大海： 我跟你说吧，他们现在正在联络旁的工会呢。
周朴园： 哦，－－他们没告诉你旁的事情么？
鲁大海： 告诉不告诉于你没有关系。－－我问你，你的意思，忽而软，忽而
硬，究竟是怎么回事？

（周萍由饭厅上，见有人，即想退回。）
周朴园：（看萍）不要走，萍儿！（视鲁妈，鲁妈知周萍为其子，眼泪汪汪地
望着他。）
周萍： 是，爸爸。
周朴园：（指身侧）萍儿，你站在这儿。（向大海）你这么只凭意气是不能交
涉事情的。
鲁大海： 哼，你们的手段，我都明白。你们这样拖延时候不过是想去花钱收
买少数不要脸的败类，暂时把我们骗在这儿。
周朴园： 你的见地也不是没有道理。
鲁大海： 可是你完全错了。我们这次罢工是有团结的，有组织的。我们代表
这次来并不是来求你们。你听清楚，不求你们。你们允许就允许；

42
 不允许，我们一直罢工到底，我们知道你们不到两个月整个儿地就
要关门的。
周朴园： 你以为你们那些代表们，那些领袖们都可靠吗？
鲁大海： 至少比你们只认识洋钱的结合要可靠得多。
周朴园： 那么我给你一件东西看。

（周朴园在桌上找电报，仆人递给他；此时周冲偷偷由左书房进，在旁偷听。）
周朴园：（给大海电报）这是昨天从矿上来的电报。
鲁大海：（拿过去看）什么？他们又上工了。（放下电报）不会，不会。
周朴园： 矿上的工人已经在昨天早上复工，你当代表的反而不知道么？
鲁大海：（惊，怒）怎么矿上警察开枪打死三十个工人就白打了么？（又看电
报，忽然笑起来）哼，这是假的。你们自己假作的电报来离间我们
的。（笑）哼，你们这种卑鄙无赖的行为！
周萍：（忍不住）你是谁？敢在这儿胡说？
周朴园： 萍儿！没有你的话。（低声向大海）你就这样相信你那同来的代表
么？
鲁大海： 你不用多说，我明白你这些话的用意。
周朴园： 好，那我把那复工的合同给你瞧瞧。
鲁大海：（笑）你不要骗小孩子，复工的合同没有我们代表的签字是不生效力
的。
周朴园： 哦，（向仆人）合同！（仆人由桌上拿合同递他）你看，这是他们
三个人签字的合同。
鲁大海：（看合同）什么？（慢慢地，低声）他们三个人签了字。他们怎么会
不告诉我就签了字呢？他们就这样把我不理啦？
周朴园： 对了，傻小子，没有经验只会胡喊是不成的。
鲁大海： 那三个代表呢？
周朴园： 昨天晚车就回去了。

43
 鲁大海：（如梦初醒）他们三个就骗了我了，这三个没有骨头的东西，他们就
把矿上的工人们卖了。哼，你们这些不要脸的董事长，你们的钱这
次又灵了。
周萍： （怒）你混帐！
周朴园： 不许多说话。（回头向大海）鲁大海，你现在没有资格跟我说话－
矿上已经把你开除了。
鲁大海： 开除了？
周冲： 爸爸，这是不公平的。
周朴园： （向周冲）你少多嘴，出去！（周冲由中门走下）
鲁大海： 哦，好，好，（切齿）你的手段我早就领教过，只要你能弄钱，你
什么都做得出来。你叫警察杀了矿上许多工人，你还－－
周朴园： 你胡说！
鲁侍萍： （至大海前）别说了，走吧。
鲁大海： 哼，你的来历我都知道，你从前在哈尔滨包修江桥，故意叫江堤出
险－－
周朴园： （低声）下去！

（仆人等拉他，说“走！走！” ）
鲁大海：（对仆人）你们这些混帐东西，放开我。我要说，你故意淹死了二千
二百个小工，每一个小工的性命你扣三百块钱！姓周的，你发的是
绝子绝孙的昧心财！你现在还－－
周萍：（忍不住气，走到大海面前，重重地打他两个嘴巴。）你这种混帐东西！
（大海立刻要还手，倒是被周宅的仆人们拉住。）打他。
鲁大海：（向萍高声）你，你（正要骂，仆人一起打大海。大海头流血。鲁妈
哭喊着护大海。）
周朴园：（厉声）不要打人！（仆人们停止打大海，仍拉着大海的手。）
鲁大海： 放开我，你们这一群强盗！
周萍： （向仆人）把他拉下去。

44
 鲁侍萍： （大哭起来）哦，这真是一群强盗！（走至周萍前，抽咽）你是萍，
－－凭，－－凭什么打我的儿子？
周萍： 你是谁？
鲁侍萍： 我是你的－－你打的这个人的妈。
鲁大海： 妈，别理这东西，您小心吃了他们的亏。
鲁侍萍： （呆呆地看着周萍的脸，忽而又大哭起来）大海，走吧，我们走吧。
（抱着大海受伤的头哭。）
周萍： （过意不去地）父亲。
周朴园： 你太鲁莽了。
周萍： 可是这个人不应该乱侮辱父亲的名誉啊。

shǎng
（半 晌 。）

周朴园： 克大夫给你母亲看过了么？
周萍： 看完了，没有什么。
周朴园： 哦，（沉吟，忽然）来人！

（仆人由中门上。）
周朴园： 你告诉太太，叫她把鲁贵跟四凤的工钱算清楚，我已经把他们辞了。
仆人： 是，老爷。
周萍： 怎么？他们两个怎么样了？
周朴园： 你不知道刚才这个工人也姓鲁，他就是四凤的哥哥么？
周萍： 哦，这个人就是四凤的哥哥？不过，爸爸－－
周朴园： （向下人）跟太太说，叫帐房跟鲁贵同四凤多算两个月的工钱，叫
他们今天就去。去吧。

（仆人由饭厅下。）
周萍： 爸爸，不过四凤同鲁贵在家里都很好。很忠诚的。
周朴园： 哦，（呵欠）我很累了。我预备到书房歇一下。你叫他们送一碗浓
一点的普洱茶来。

45
周萍： 是，爸爸。

（周朴园：园由书房下。）
周萍：（叹一口气）嗨！（急由中门下，周冲适由中门上。）
周冲：（着急地）哥哥，四凤呢？
周萍： 我不知道。
周冲： 是父亲要辞退四凤么？
周萍： 嗯，还有鲁贵。
周冲： 即使她的哥哥得罪了父亲，我们不是把人家打了么？为什么欺负这么
一个女孩子干什么？
周萍： 你可问父亲去。
周冲： 这太不讲理了。
周萍： 我也这样想。
周冲： 父亲在哪儿？
周萍： 在书房里。

duó
（周冲走至书房，周萍在屋里踱来踱去。四凤由中门走进，颜色苍白，泪还垂
在眼角。）
周萍：（忙走至四凤前）四凤，我对不起你，我实在不认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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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凤：（用手摇一摇，满腹说不出的话。）

周萍： 可是你哥哥也不应该那样乱说话。
四凤： 不必提了，错得很。（即向饭厅去）
周萍： 你干什么去？
四凤： 我收拾我自己的东西去。再见吧，明天你走，我怕不能见你了。
周萍： 不，你不要去。（拦住她）
四凤： 不，不，你放开我。你不知道我们已经叫你们辞了么？
ráo shù
周萍：（难过）凤，你－－你饶恕我么？

46
 四凤： 不，你不要这样。我并不怨你，我知道早晚是有这么一天的，不过，
今天晚上你千万不要来找我。
周萍： 可是，以后呢？
四凤： 那－－再说吧！
周萍： 不，四凤，我要见你，今天晚上，我一定要见你，我有许多话要同你
说。四凤，你……
四凤： 不，无论如何，你不要来。
周萍： 那你想旁的法子来见我。
四凤： 没有旁的法子。你难道看不出这是什么情形么？
周萍： 要这样，我是一定要来的。
四凤： 不，不，你不要胡闹，你千万不……

fán y ī

（繁漪由饭厅上。）

四凤： 哦，太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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繁漪： 你们在那儿啊！（向四凤）等一会儿，你的父亲叫电灯 匠 就回来。什

么东西，我可以交给他带回去。也许我派人跟你送去－－你家住在什
么地方？
四凤： 杏花巷十号。
繁漪： 你不要难过，没事可以常来找我。送你的衣服，我回头叫人送到你那
里去。是杏花巷十号吧？
四凤： 是，谢谢太太。

（鲁妈在外面叫“四凤！四凤！” ）
四凤： 妈，我在这儿。
（鲁妈由中门上。）
鲁侍萍： 四凤，收拾收拾零碎的东西，我们先走吧。快下大雨了。
（风声，雷声渐起。）
四凤： 是，妈妈。
鲁侍萍： （向繁漪）太太，我们走了。（向四凤）四凤，你跟太太谢谢。
47
四凤： （向太太请安）太太，谢谢！（含着眼泪看周萍，周萍缓缓地转过头
去。）

（鲁妈与四凤由中门下，风雷声更大。）
繁漪： 萍，你刚才同四凤说的什么？
周萍： 你没有权利问。
繁漪： 萍，你不要以为她会了解你。
周萍： 这是什么意思？
繁漪： 你不要再骗我，我问你，你说要到哪儿去？
周萍： 用不着你问。请你自己放尊重一点。
繁漪： 你说，你今天晚上预备上哪儿去？
周萍： 我－－（突然）我找她。你怎么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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繁漪： （ 恫 吓地）你知道她是谁，你是谁么？
周萍： 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我现在真喜欢她，她也喜欢我。过去这些日子，
我知道你早明白得很，现在你既然愿意说破，我当然不必瞒你。
繁漪： 你受过这样高等教育的人现在同这么一个底下人的女儿，这是一个下
等女人－－
周萍： （爆烈）你胡说！你不配说她下等，你不配，她不像你，她－－
繁漪： （冷笑）小心，小心！你不要把一个失望的女人逼得太狠了，她是什
么事都做得出来的。
周萍： 我已经打算好了。
繁漪： 好，你去吧！小心，现在（望窗外，自语，暗示着恶兆地）风暴就要
起来了！
周萍：（领悟地）谢谢你，我知道。

（周朴园由书房上。）
周朴园： 你们在这儿说什么？
周萍： 我正跟母亲说刚才的事呢。
周朴园： 他们走了么？

48
繁漪： 走了。
周朴园： 繁漪，冲儿又叫我说哭了，你叫他出来，安慰安慰他。
繁漪： （走到书房门口）冲儿！冲儿！（不听见里面答应的声音，便走进去。）

（外面风雷声大作。）
周朴园： （走到窗前望外面，风声甚烈，花盆落地打碎的声音。）萍儿，花
盆叫大风吹倒了，你叫下人快把这窗关上。大概是暴风雨就要下来
了。
周萍： 是，爸爸！（由中门下）

（周朴园站在窗前，望着外面的闪电。）

（4）分析与赏析

时间：一个夏天的午饭后
地点：周公馆的客厅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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矛盾冲突：周朴园与鲁侍萍的矛盾焦点—— 三十年生死恩怨 （爱情的纠葛、

阶级对立）
周朴园的性格特点：周朴园是一个由封建地主转化而成的资本家，两种不同
jiān z h à

的性格集于一身。课文节选部分从分刻画了他自私、虚伪、冷酷、残忍和奸诈。

周朴园心里变化的过程:
你，你贵姓？ ——似曾相识，感到奇怪，内心仍很平静
（抬起头来）你姓什么？ ——感到意外，疑惑
（忽然立起）你是谁？ ——更疑惑，有不祥之感，有点慌
（徐徐立起）哦，你，你，你是—— ——有些不知所措
哦，侍萍！（低声）怎么，是你？ ——不愿也不敢承认这是真实的。
你来干什么？谁指使你来的？ ——恼怒，害怕

49
（5）讨论

讨论 1；周朴园真的想念鲁侍萍吗？
讨论 2：周朴园是什么样的人？ 鲁侍萍是什么样的人？
讨论 3：“雷雨”这一标题的象征意义是什么？

5. 戏剧语言的特点--《雷雨》人物语言分析

（1）个性化的语言

例 1：周朴园（忽然严厉地）：你来干什么？
鲁侍萍：不是我要来的。
周朴园：谁指使你来的？
鲁侍萍（悲愤）：命，不公平的命指使我来的！

例 2： 周朴园：那么，我们就这样解决了。我叫他下来，你看一看他，以
后鲁家的人永远不许再到周家来。
鲁侍萍：好，希望这一生不至于再见你。
周朴园（由内衣取出支票，签好）：很好，这是一张五千块钱的支票，
你可以先拿去用。算是弥补我一点罪过。
鲁侍萍接过支票；把它撕了。
周朴园：侍萍。
鲁侍萍：我这些年的苦不是你拿钱算得清的。

（2）潜台词

潜台词即是言中有言，意中有意。它实际上是语言的多意现象。“潜”，
是隐藏的意思。即语言的表层意思之内还含有别的不愿说或不便说意思。潜台词
不仅充分体现了语言的魅力，而且通过它还可以窥见人物丰富的内心世界。
例 1：周朴园：（汗涔涔地）哦。
50
 鲁侍萍：她不是小姐，她是无锡周公馆梅妈的女儿，她叫侍萍。
周朴园：（抬起头来）你姓什么？ （ ）
鲁侍萍：我姓鲁，老爷。

例 2：周朴园：那个小孩呢？
鲁侍萍：也活着。
周朴园：（忽然立起）你是谁？
（ ）
鲁侍萍：我是这儿四风的妈，老爷。
周朴园：哦。

例 3：鲁大海：（挣扎） 放开我，你们这一群强盗！
周萍：（向仆人们）把他拉下去！
鲁侍萍：
（大哭）哦，这真是一群强盗！
（走至周萍面前）你是萍，--凭，
--凭什么打我的儿子？
（ ）
周萍：你是谁？
鲁侍萍：我是你的——你打的这个人的妈。
（ ）

例 4：鲁侍萍：老爷问这些闲事干什么？ （ ）
周朴园：这个人跟我们有点亲戚。
鲁侍萍：亲戚？（ ）
周朴园：嗯，——我们想把她的坟墓修一修。
鲁侍萍：哦，——那用不着了。
（ ）
周朴园：怎么？
鲁侍萍：这个人现在还活着。（ ）

51
（3）动作语言

动作语言也叫情节语言，是指人物的语言流向（人物语言间的交流和交锋）
起着推动或暗示故事情节发展的作用。它不是静止的，它是人物性格在情节发展
中内在力的体现。
例如：
繁漪：（冷笑）小心，小心！你不要把一个失望的女人逼得太狠了，她是什
么事都做得出来的。（ ）
周萍：我已经打算好了。（ ）
繁漪：好，你去吧！小心，现在（望窗外，自语，暗示着恶兆地）风暴就要
来了！ （ )

鲁侍萍：哦，——老爷没有事了？( )
周朴园：（指窗）窗户谁叫打开的？( )

周朴园：哦，很远的，提起来大家都忘了。
鲁侍萍：说不定，也许记得的。( )

周朴园：哦。
鲁侍萍：我倒认识一个姑娘姓梅的。( )
周朴园：哦？你说说看。 …

鲁侍萍：我前几天还见着她！( )

鲁侍萍：老爷，您想见一见她么？ ( )

鲁侍萍：老爷，没有事了？（望着朴园，泪要涌出。）( )

周朴园：啊，你去告诉四凤，叫她把我樟木箱子里那件旧雨衣拿出来，顺便
把那箱子里的几件旧衬衫也捡出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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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八讲 “朦胧诗”的崛起

1. 朦胧诗

（1）朦胧诗的起源：

朦胧诗，以内在精神世界为主要表现对象，采用整体形象象征、逐步意向感
发的艺术策略和方式来掩饰情思，从而使诗歌文本处在表现自己和隐藏自己之
间，呈现为诗境模糊朦胧、主题多义莫名这样一些特征。
朦胧诗派形成于 70 年代末 80 年代初，以朦胧诗为主的新诗潮诗歌运动在
70 年代末“思想解冻”后逐渐进入高潮时期，其标志便是 1979 年 3 月号《诗刊》
上北岛短诗《回答》的发表，随着《回答》一诗的发表，“朦胧诗”开始由地下
状态进入公开状态 。
“朦胧诗”改写了以往诗歌单纯描摹“现实”与图解政策的传统模式，把诗
歌作为探求人生的重要方式，在哲学意义上达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度。从某种意义
上讲，“朦胧诗”的崛起，也是中国文学生命之树的崛起。

（2）“朦胧诗”精神内涵的三个层面

1.揭露黑暗和社会批判；
2.在黑暗中寻找光明、反思与探求意识以及浓厚的英雄主义色彩；
3.在人道主义基础上建立起来的对“人”的特别关注。

2. 代表诗人及作品

（1） 北岛

北岛，1949 年出生，本名赵振开，曾用笔名：北岛，石默。祖籍浙江湖州，
生于北京。
1978 年同诗人芒克创办民间诗歌刊物《今天》。1990 年旅居美国，现任教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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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加利福尼亚州戴维斯大学。曾获得诺贝尔文学奖提名。2008 年，他接受香港中
文大学的聘请，定居香港。
先后获瑞典笔会文学奖、美国西部笔会中心自由写作奖、古根海姆奖学金等，
并被选为美国艺术文学院终身荣誉院士。
代表作：《回答》、《结局或开始》、《一切》。
迷途
沿着鸽子的哨音
我寻找着你
高高的森林挡住了天空
小路上
一颗迷途的蒲公英
把我引向蓝灰色的湖泊
在微微摇晃的倒影中
我找到了你
那深不可测的眼睛

（2）顾城

1956 年生于北京 “文革”期间开始诗歌写作，1973 年开始学画，并进入社

会性作品写作阶段，1977 年起重新进入纯净写作，发表诗作后在诗歌界引起强
烈反响和巨大争论，并成朦胧诗派的主要代表。 1988 年赴新西兰，讲授中国古
典文学。1992 年获德国 DAAD 创作年金，在德国写作。1993 年 10 月 8 日于新西
兰所居岛自杀。留下大量诗、文、书法、绘画等作品。
顾城以“童话诗人”著称于世，他的童话般的诗作中洋溢着他纯净的童心。
远和近
你 我觉得
一会看我 你看我时很远
一会看云 你看云时很近
一代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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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黑夜给了我黑色的眼睛，
我却用它寻找光明。

（3）海子

海子：（1964 年 3 月 26 日～1989 年 3 月 26 日），原名查海生。生于安徽省

怀宁县高河查湾，在农村长大。1979 年 15 岁时考入北京大学法律系，大学期间
开始诗歌创作。1983 年自北大毕业后分配至北京中国政法大学哲学教研室工作。
1989 年 3 月 26 日（他生日这一天）在山海关卧轨自杀，年仅 25 岁。

面朝大海，春暖花开
从明天起，做一个幸福的人 From tomorrow on, I will be a happy man.
Grooming, chopping and traveling all over
喂马、劈柴，周游世界
the world.
从明天起，关心粮食和蔬菜 From tomorrow on, I will care foodstuff and
vegetable.
我有一所房子，面朝大海，春暖花开
Living in a house towards the sea, with
从明天起，和每一个亲人通信 spring blossoms.
告诉他们我的幸福 From tomorrow on, write to each of my
dear ones.
那幸福的闪电告诉我的
Telling them of my happiness.
我将告诉每一个人 What the lightening of happiness has told
给每一条河每一座山取一个温暖的名 me.
I will spread it to each of them.
字
Give a warm name for every river and
陌生人，我也为你祝福 every mountain.
愿你有一个灿烂的前程 Strangers, I will also wish you happy.
May you have a brilliant future！
愿你有情人终成眷属
May you lovers eventually become
愿你在尘世获得幸福 spouses！

我只愿面朝大海，春暖花开 May you enjoy happiness in this earthly

world！
I only wish to face the sea, with spring
blossom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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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4）舒婷

原名龚佩瑜，祖籍福建泉州。当代女诗人，朦胧诗派的代表作家之一，与北
岛、顾城齐名。但事实上，她的诗歌更接近上一代载有意味较浓的传统诗人，反
抗性淡漠了许多。
1964 年就读于厦门一中，1969 年下乡插队，1972 年返城当工人，1979 年开
始发表诗歌作品，1980 年至福建省文联工作，从事专业写作。主要著作有诗集
《双桅船》、《会唱歌的鸢尾花》、《始祖鸟》，散文集《心烟》等。

致橡树

我如果爱你—— 我们都互相致意，
p ā n yuán língxiāo
但没有人，
绝不学攀援的凌霄花，
xuàn y à o 听懂我们的言语。
借你的高枝炫耀自己；
你有你的铜枝铁干，
我如果爱你—— j ǐ

像刀，像剑，也像戟；
绝不学痴情的鸟儿，
shuò

为绿荫重复单调的歌曲； 我有我红硕的花朵，

也不止像泉源， 像沉重的叹息，
wèijiè
又像英勇的火炬。
常年送来清凉的慰藉；
我们分担寒潮、风雷、霹雳；
也不止像险峰，
我们共享雾霭、流岚、虹霓。
增加你的高度，衬托你的威仪。
仿佛永远分离，
甚至日光，
却又终身相依。
甚至春雨。
这才是伟大的爱情，
不，这些都还不够！
坚贞就在这里：
我必须是你近旁的一株木棉，
爱——
作为树的形象和你站在一起。
不仅爱你伟岸的身躯，
根，紧握在地下；
也爱你坚持的位置，
叶，相触在云里。
足下的土地。
每一阵风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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