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大学学报 （ 哲学社会科学版） 一九九七年第二期

读 书 札 记

《喻世明言》 注释补正 （ 二则）

曦 钟

谢氏筵中闻雅唱
第15卷 《史弘肇龙虎君臣会》： “第二句道： ‘声透晴空碧。’ 偷了骆解元作 《王娇姿唱词》 中第三句。 诗
道： ‘谢氏筵中闻雅唱，何人隔幕在帘帷？一声点破晴空碧，遏住行云不敢飞。’”
许政扬校注的 《喻世明言》 （ 人民文学出版社1991年印刷本，以下简称 “许注本”） 对 “谢氏筵” 的注释是：
“南朝宋王昙首，善唱歌，谢安很想听一听。 另人把谢的意思告诉了王昙首。 一天，谢安在东土山宴乐，王昙
首骑马去土山下，作一曲歌唱，唱毕便去。” 拙注 《喻世明言新注全本》 （ 北京十月文艺出版社1994第1版，以下
简称 “新注本”） 基本沿袭许注，仅补充说明典出 《太平御览》 引 《世说》 佚文。
今按，骆解元其人不详，但所谓 《王娇姿唱词》 实有所本。 南宋曾 《类说》 卷34 《王魁传》 （ 原出自
《摭遗》） ，首云： “王魁下第失意，入山东莱州。 友人招游北市深巷小宅，有妇人绝艳，酌酒曰： ‘某名桂英，
酒乃天之美禄，足下得桂英而饮天禄，前春登第之兆。’ 乃取拥项罗请诗，生题曰： ‘谢氏筵中闻雅唱，何人
戛玉在帘帷？一声透过秋空碧，几片行云不敢飞。’” 王魁、 桂英的故事亦见于宋末罗烨 《醉翁谈录》 辛集卷
2 《王魁负约桂英死报》、 明梅禹金 《青泥莲花记》 卷5 《桂英》、 冯梦龙 《情史》 卷16 《王魁》 和万历末刊本
《小说传奇合刊》 （ 路工藏，原书名已缺，此为拟名） 中的 《王魁》 （ 胡士莹 《话本小说概论》 录有全文） 等，内均有
“谢氏筵中闻雅唱” 这4句诗，文字全同 《类说》。 由此可知，这4句诗是小说中的王魁所作，意思是赞美桂
英的歌声动人。 “戛玉” 是敲击玉片，诗词中多比喻声音清脆悦耳。 “一声透过秋空碧，几片行云不敢飞”，即
响遏行云之意。 然则 “谢氏筵中闻雅唱” 云云，并非用王昙首为谢安唱歌的典故 （ “何人戛玉在帘帷” 或 “何人
隔幕在帘帷” 明指女子而言） ，而是用谢安东山蓄妓的故事。 古人常用 “东山妓”、 “谢家妓” 等比喻自己或他人
蓄妓游乐。 如李白 《出妓金陵子呈卢六四首》 其二： “南国新丰酒，东山小妓歌。” 以 “东山妓” 喻指金陵子。
显然，王魁也是用谢家妓代指桂英。 （ 关于桂英的姓氏，各书说法不一。 有的说姓谢，盖由不知 “谢氏筵” 一
句系用典而非实指引起的误解。 此处不详论）

曹仙姑作《风响》诗
同卷又云：“第三句道：‘宫、商、角、羽任西东。’偷了曹仙姑作《风响》诗中第二句。诗道：‘碾玉悬丝挂碧空，
宫、商、角、羽任西东。 依稀似曲才堪听，又被凤吹别调中。’”
许注本仅注了“曹仙姑”，谓指宋代女道士曹希蕴。其余未出注。新注本除了注“曹仙姑”外，还对“碾玉悬丝
挂碧空”一句作了注释：“这是把空中的风声比做乐声。 玉、丝：玉指玉制的乐器，丝指琴瑟等弦乐器。”
今 按，小说中所谓曹仙姑作的《风响》诗，实际是唐代高骈所作的《风筝》（ 一作《题风筝寄意》） 诗，原诗为：
“夜静弦声响碧空，宫商信任往来风。 依稀似曲才堪听，又被移作（ 一作‘凤吹’） 别调中。”（ 《全唐诗》卷598） 关于
高 骈作《风筝》诗的故事，五代末孙光宪《北梦琐言》卷7云：“太尉骈……镇蜀日，以南诏侵暴，乃筑罗城，城四
十里。 朝廷虽加恩赏，亦疑其固护。 或一日闻奏乐声，知有改移，乃题《风筝》寄意曰：‘夜静弦声响碧空……’旬
日报到，移镇渚宫。”宋代计有功《唐诗纪事》卷63、洪迈《容斋随笔》卷11等亦有类似记载。 诗题中的“风筝”，
指的是殿阁佛塔等建筑物檐下悬挂的金属片，也叫“风琴”、“铁马”。明代杨慎《升庵诗话·风筝诗》云：“古人殿
阁檐棱间有风琴、风筝，皆因风动成音，自谐宫商。”又，唐代僧人齐己的《风琴》诗云：“按吴丝，雕楚竹，高托天
风拂为曲。一一宫商在素空，鸾鸣凤语翘梧桐。”用丝竹等乐器喻指风琴。不用说，“碾玉悬丝”也是借指风筝了。
总之，话本作者笔下曹仙姑的《风响》诗，不过是高骈《风筝》诗的翻版，非曹仙姑真有此诗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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