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美不言而有天地

王建元 繁星哲語

儒家思想中有「天何言哉？」的知止於不知；而道家則進一步發揮「知者不言，言者不知」精
神，凸顯聖人之過在於「好知」的局限。莊子利用「無為謂」和猖狂放屈的「狂屈」，說明
「天地有大美而不言，四時有明法而不議，萬物有成理而不說」那大道的玄絕。神奇與臭腐之
間的往返復化，貫穿於「通天下一氣」的「貴一」。問題是「固存」只能循着「待之成體」和
「媒媒晦晦」的「惛然若亡而存」，才能觸及那「冥冥」而「有數」的生機。這等於說與物齊
觀的先決條件，取決於在象罔罔象的指引下，我們必得放棄從既存入手，先不要假設或接受什
麼現實甚至生命，才能邁入近乎德勒茲所倡議的「轉化生成」的擬真軋道。

德勒茲的轉化生成有別於海德格的存有（being），後者從 be 出發，再賦之以具時間和行動的
「-ing」現在分詞。反觀德勒茲強調 become 那永繼不居的「成為」、「變得」或「開始變得」，
其中過程又含「適性」和與道「相稱」之義。德氏的生物地質哲學並不設定生命，然後再將某
屬性附諸其上：例如其動能的節奏與歷時的表達和宣示。反之，這哲學通過「此勢之有也」的
趨勢、創造性差異、物質之間的先「係」後「關」，落實在有若量子份額那一層層迴旋「轉」
動而密「化」。這樣「影像等同動作」《電影Ⅰ》，一切由脈絡跳動達至入微的生化生成。

什麼叫先係後關呢？為什麼德勒茲的電影哲學認定影像等同動作呢？德氏的關係由至少兩個事
物基項組成，但關係本身的創造能力，必然會超出其基項加起來的總和。「係，繼也」，指接
續、維係（繫）；係先於關便指在連貫過程中，趨勢佔着第一因地位，因為「關」這節眼的建
立，得依賴動態的串連行動。至於影像之為動作，源自柏格桑「所有影像皆屬在移動中影像」，
與道家的象罔有暗通之處；而中文影像此詞在造字上，其中「景因光而生」的陽光斜射，又由
巨型體態動物啟發出天下間「大」之不可知，轉入權宜的想「象」。想像本就是在時光之流中
的動作，一切均是象玄妙有的節奏微感而已。

大美乃中國雄渾的象象；它既屬流動之美，也是美的絕頂。山水詩句每有滅、絕、窮、盡等字
眼，又往往具現於山水畫中那度山腰間延綿不斷的雲靄。這度留白便是中國美學轉化生成的表
徵；它讓詩畫中的空間經驗時間化，又充分宣示言、議、說之不足。〈知北遊〉的「注然勃然，
莫不出焉；油然漻然，莫不入焉」，活現了萬物出於機入於機的層疊轉化。在「光曜」與「無
有」的交往間，形形相禪的「委蛻」以「窅然空然」姿態，道盡一切影像皆在流而不注。萬物
只在歷時中間歇的空隙中，才會以減除形式將關係的關具現眼前，這等於說大美不言而有天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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