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王德權「士人」合理性的重構──以柳宗元的政治社會批判為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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國立政治大學歷史學報第22期

2004年11月,頁67-117

「士人」合理性的重構──以柳宗元的政
治社會批判為例 *

王德權**

魏晉以降士人階級的成立,以士族為原型,奠定士人階級的合理規範,

政治制度也在相同的脈絡下展開。自隋唐以降,士族喪失既有優勢,士人的

社會來源日趨多樣化,伴隨著制度變遷,官職競逐日烈,士人行為也在這個

脈絡裡趨於分化,士人群體面臨「士不成士」的道德危機。對堅守士族理念

者,變化將摧毀整個秩序而亟思改變之,柳宗元正是其中一人。

柳宗元根據四民社會論,重構士人行為的合理價值,肯定士人入仕,並

說服士人堅持應有的行為。不同於傳統的道德說服,柳宗元運用當代語言,

從利益角度闡明任官之利,嚐試挽救業已瀕臨動搖之士人階級的合理性。他

批判當代士族失去士族之「本」、卻仍大張士族旗號而獲益。柳宗元的批判

一皆以德為本。將其視為「對傳統結構與價值的修補」,或許較為恰當。

唐代士人困境導因於制度與社會變遷,若不能在制度層面進行調整,只

能委諸士人自省。柳宗元的努力,最終只反映了當時士人的困境,未能提出

* 感謝匿名審查者提供寶貴的修改意見,其中若干延伸討論的建議,非茲篇所能深究,俟

諸他日另行探考。
** 國立政治大學歷史學系專任副教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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解決方案。唐代以降各個時期的士人,在社會變遷背景下,通過不同形式的

自我反省,冀以強化其士人理念,大抵與柳宗元相仿彿。宋代士大夫如范仲

淹天下憂樂之說,或理學去人欲等主張,訴諸士大夫自我克制,成就公利,

正位於唐以來士人階級化解困境的延長線上。

關鍵詞:士人階級、四民社會、士族、理性說服、道德困境

一、 前言

公元 905 年,朱全忠掌握朝政,接受幕僚建議,盡殺朝士三十餘人後,
投之於河,宣稱此舉乃將「清流盡入濁流」。《資治通鑑》卷 265「唐昭宣帝
天佑 2 年 6 月」條:
時(朱)全忠聚(崔)樞等及朝士貶官者三十餘人於白馬驛,一夕盡殺
之,投屍于河。初,李振屢舉進士,竟不中第,故深疾搢紳之士,言
於全忠曰:「此輩常自謂清流,宜投之黃河,使為濁流!」全忠笑而
從之。
此事或許另有政治考量,但以「否定清流」為名的行動,一定程度上反映庶
民階層對統治階級的反動。茲另舉稍早前發生的一件事,補充說明。《太平
廣記》卷 266〈盧程〉條:
江陵在唐世,號衣冠藪澤,……有邑宰盧生,每于枝江縣差船入府,
舟子常苦之。一旦王仙芝兵火,盧生為船人挑其筋,繫於船舷,放流
而死。
枝江縣位於江陵以西的長江邊上,縣令盧生平日差船往返江陵,並不違背常
理,竟致「舟子常苦之」,其間可能存在某種不為人知的狀況,才引起船夫
忿恨,趁王仙芝亂起之際,凌虐縣令,淹死於大江之中。姑且不論盧生與船
夫平日的互動,這種極具仇恨意味的報復行為,未嘗不是流露出官 (士)、庶之
間的隔閡與對立?一種社會現象的發生,大多不是單一社會角色作用的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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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而是多個社會角色互動下的產物。上述事例或可解讀為庶民對士人態度
的轉變,也意味著士人角色的社會合理性日漸消蝕。關於這一點,柳宗元的
作品提供我們深入探討的線索。柳宗元有若屈、賈般的經歷,33 歲參與永貞
革新,隨著這場政治行動的失敗,從此被摒斥於權力外緣,歷經 14 年的貶
放生涯,47 歲即抑鬱而終。在他「名在囚籍」的歲月裡,將其孤憤之情化為
篇什,以寓言比喻批判時政,而士人合理性正是他頗為關注的一項課題。
歷史關於柳宗元的研究,大多屬於思想史範疇,侯外廬從馬克思史學階
級分析的角度,指出柳宗元以「生人之意」為主軸,攻擊封建主義的特權和
例外權,揭示處在封建主義「等級即階級」下被壓迫的人民應有合法的平等
權利,從人道主義社會觀點,對人民權利被特權階級所剝奪,表示同情。對
憑藉特權或政治身分蹂躪、摧殘人民權利的制度或人物,進行抗議。1關於柳
宗元的階級立場,侯氏雖強調其思想富於「人民性」,但反對將永貞革新視
為代表中小地主階級立場的論點,認為柳宗元是站在「庶族勢力左派」立場,
反對封建主義的品級結構。2蕭公權則指出柳宗元在說明政治起源及政權基礎
時,表現出與韓愈不同的「異端」傾向,3在解析政治之目的時,卻又不違背
孟荀宗旨,其養民說蓋本於孔子,而兼濟以孟子仁心仁政之論,而「官為道

1 侯外廬,《中國思想通史》第4卷上冊(北京:人民出版社,1959),頁376、385-387、394-395。
2 侯外廬,《中國思想通史》第4卷上冊,頁104。
3 蕭公權指出:就政治起源和政權基礎課題而言,相對於韓愈的正統論點,柳宗元可謂「異

端」。參見:蕭公權,《中國政治思想史》(台北:聯經出版公司,1982),頁440。若以

中唐乃至兩宋的思想史進程視之,此說當可成立。但若立足於漢唐間的學術與政治的脈

絡,則荀學對漢唐間政治型態的構成頗具影響力,而《周禮》是漢唐間士人建構政治社

會秩序的重要經典,金春峯在比較出土秦簡、《周禮》與傳統文獻後,認為《周禮》成

立於戰國後期,且《周禮》的成立與荀學後人入秦者關係密切。參見:金春峯,《周官

之成書及其反映的文化與時代新考》(台北:東大圖書公司,1993)。加上柳宗元的政治論

與荀學關係甚深,就此脈絡觀之,視柳宗元的政治論為「異端」,是否恰當?從這個脈

絡看來,中唐頗見「尊孟抑荀」的傾向,其當代政治社會意涵,仍值得深入探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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器」之論,則係宗於荀學。4張分田則強調柳宗元「大中之道」的思想,而「自
天子至於庶民,咸守其經分,而無有失道者,和之至也。」5正是「中道」的
表現。至於「吏為民役」的命題,將官吏比喻為人民雇傭的公僕,更是難能
可貴。6
大體而言,「士、官、民」三個角色是柳宗元政治社會批判的焦點,較
特別者是對「民」的強調,推測可能原因是中晚唐國家財政困窘,過度壓榨
人民,藩鎮進奉、進獻,以固私恩,中下層官胥竭澤剝民,農民痛苦日深,
故養民愛民仁政之說頗見盛行。7但也有學者認為士人認識到社會變動過程裡
「民」的角色發生變化,從而站在人民立場發言,侯外廬所謂「人民性」
,蓋
即此意;甚至有學者以「主權在民」
、「公僕」等概念闡釋其說。8再者,
「士、
官、民」三個角色組合成「士—官」、
「士—民」
、「官—民」三種不同但相關
聯的關係,在「士—官」關係方面,關鍵在隋廢鄉官,此後,士人須通過中
央政府任命,才能獲得品官身分。眾所周知,此一制度變遷對唐代官僚構成
發生極為深遠的影響。 9此外,士人入仕的理由何在?在上述制度變遷背景
下,士人 (官)行為發生哪些值得注意的變化?士人 (官)在維持其社會角色的合

4 蕭公權,《中國政治思想史》,頁436以下。
5 《柳宗元集》,卷3〈守道〉。
6 參見張分田,〈柳宗元的大中之道及國家政體論〉,收入劉澤華主編,《中國政治思想

史(隋唐宋元明清卷)》(杭州:浙江人民出版社,1996)。蕭公權,《中國政治思想史》,

頁170-174。
7 關於藩鎮進奉、進獻,參見張國剛,《唐代藩鎮研究》(長沙:湖南教育出版社,1987)。
8 戶崎哲彥以「主權在民」這個現代政治語彙,詮釋柳宗元「吏為民役」之說,參見氏著,

〈唐代中期における“民主主義”の出現(2)—呂溫と柳宗元の“主權在民”の思想〉,《彥

根論叢》,303(1996)。唯就本文結論觀之,戶崎氏之說並未通盤照顧柳宗元之思想與其

時代間的關係,筆者實難贊成其說。
9 參見濱口重國的經典研究〈所謂.隋の鄉官廢止に就いて〉,收入氏著,《秦漢隋唐史

研究》,下冊(東京:東京大學出版會,1966)。
「士人」合理性的重構──以柳宗元的政治社會批判為例 .71.

理性時,又面臨著哪些實質困難?其次,「官—民」關係上,在官僚群體擴
大、官僚社會來源變化、農村權力結構變遷等共同匯聚而成的背景下,合理
的統治應如何展開?尤其是當統治主體 (士=官)與客體 (民)都處於變化狀態中,
傳統「官—民」關係的政治論述如何獲得延續或轉化?最後,在「士—民」
關係方面,主要表現為士人在現實生活裡與鄉里民眾間的互動。唐代士族離
去井邑,漸次脫離地域社會,誠為歷史之鉅變。 10脫離鄉里的士族如何因應
這個變局?現實生活裡,士人 (包括士族與新興士人)與鄉里民眾互動的課題,如何
被認識或者被忽視?筆者以為檢視柳宗元對上述諸項關係的陳述,庶幾得以
理解其政治社會批判的意涵。
至於柳宗元站在什麼立場發言,尤其是學者關注的「階級」立場?首先,
必須先定義何謂「階級」?古代士人的階級屬性為何?階級分析論的提出,
與馬克思史學盛行的地主制論關係密切,如「庶族地主、士族地主」或「品
級地主制」等提法皆是。地主制論一方面表現為地主制國家論,將國家等同
於表面的階級構成,另一項延伸則是士大夫、官僚制與地主制的結合。 11就

10 毛漢光指出早期士族存在著京師、地方的雙家型態,以及隋唐制度變遷下士族萃處兩京的

中央化現象,參見:毛漢光,〈從士族籍貫遷移看唐代士族的中央化〉,收入氏著,《中

國中古社會史論》(台北:聯經出版公司,1988)。關於南北朝士族與地域社會的緊密關係,

谷川道雄持之最力,參見:氏著,〈北朝貴族的生活倫理〉、〈六朝時代的名望家統治〉,

收入谷川道雄著,馬彪譯,《中國中世社會與共同體》(北京:中華書局,2002)。又原著

(東京:國書刊行會,1976)。本文引用該書,皆為中譯本;谷

(東京:汲古書院,1992)。
11 典型的地主制論,胡如雷,《中國封建社會形態研究》(北京:三聯書店,1979)。乙書堪

為代表,如「地主土地所有制是地主階級的個人私有制,地主政權的土地國有制則不過

是在地主階級的總頭子(皇帝)支配下的、名義上不屬於任何個人私有的土地所有制,二者

表現形式不同,階級基礎卻是一致的。」(頁25-26)等論點。關於中共馬克思史學與爭議

的介紹,參考林甘泉編,《中國古代史分期討論五十年》(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198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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理論來源觀之,馬克思理路下的階級,由人在經濟結構中的分工位置而定,
這是十九世紀政治社會學說的重大成就;此一進展來自資本主義社會下的市
場擴張,階級逐漸成為具普遍作用的力量。然而,相對孤立、割裂的傳統地
域社會,欠缺普遍的市場聯繫,階級將以什麼形式存在並且發生作用?筆者
曾指出:中國是一個早熟的帝國,帝國形成過程裡,政治力對社會與經濟部
門的穿透,構成其顯著的歷史特徵。 12和馬克思建構其經典論述所自出的西
方社會間比較,二者有著根本的差異。漢唐時期,地域社會之間社會自主的
水平聯繫度低,將地域社會聯繫成為一個體系的動力不是來自社會本身,而
是仰賴國家權力對各地域社會的政治控制。從這個角度看來,古代中國的階
級結構不無可能表現為依附在國家權力內部,通過「政治」這種形式而產生。
未經轉化地運用源自近代西方的階級分析,逕將傳統士人視為經濟定義下的
地主階級,其解釋效果仍有再檢討的必要。 13
歷來有關六朝士族性質的討論,就理論歸趨觀之,除前述地主制論,表
現為社會與政治兩個不同取向的爭議,論者各執「社會」或「國家」之一橛,
以致爭議不曾稍戢。前者強調士族存在的社會根源與道德特質,後者側重士
族門閥與政治機制的聯繫,即所謂「寄生官僚制」。關於此一爭議,非本文

乙書。另可參考拙稿,〈古代中國體系的摶成〉,《新史學》,14:1(2003.03),頁192-193。
12 張光直認為在中國古代國家產生過程中,政治程序是主要動力,國家的出現是靠政治性的

措施造成的,通過政治手段,將生產勞動力等財富作數量的積累,這個過程與恩格斯所

描述的西方(雅典)經驗不同。參見氏著,〈從商周青銅器談文明與國家的起源〉(原刊於

1987年),後收入氏著,《中國青銅時代》(北京:三聯書店,1999),頁480-483。筆者對

張光直論點及其在中國史的運用,略有申述,參見拙稿,〈古代中國體系的摶成—關於

許倬雲先生「中國體系網絡分析」的討論〉,頁189以下。
13 傳統士人常見一些「非利己」的背離經濟理性的行為,若是個別士人偶發的行為,或可視

為惺惺作態的假道學,但若造假成為某種常見事態,倒也不妨「弄假成真」吧。關於六

朝士族抑制私利的行為,參見谷川道雄,〈北朝貴族的生活倫理〉、〈六朝時代的名望

家統治〉。
「士人」合理性的重構──以柳宗元的政治社會批判為例 .73.

所能詳述,筆者以為士人的社會基礎來自其地域社會的道德實踐,但在地域
社會相對割裂的背景下,士人社會理念的普遍實踐,仍須仰賴公共權力為媒
介。從這個脈絡看來,士族道德的社會實踐、士族與官僚制的結合,二者似
屬不同層次的概念。141980 年代,渡邊信一郎從社會分工的角度,結合傳統
四民社會論,將士人定義為國家統御下的各社會階級之一,與農工商等階級
不同,士人階級的特徵是「意識型態」階級。15渡邊氏繼承並發揮谷川氏「士

14 以戰後日本之中國史研究為例,京都與東京兩大學派間的論戰,焦點即「(國家)他律性」

與「(社會)自律性」兩者。東京學派著重國家對社會的宰制,而京都學者大多強調社會力

向國家的滲透與改造;前者導出西嶋定生著名的「個別人身支配論」,後者則係谷川道

雄、川勝義雄二氏提出的「豪族共同體」論。由於論述重點不同,論戰過程裡雙方各自

努力達成「從國家到社會」或「從社會到國家」的理論銜接;但因各方有其理論的堅持,

此類銜接多侷限在理論框架內部,難以獲得有效的突破。從物質層面的公共需求出發,

凸顯士大夫的社會職能,將分析層次提昇至道德、精神層面,正是谷川氏士族論的精髓。

谷川氏著眼於新門閥主義、賢才主義,嚐試抉出隋唐國家成立的根源,也致力提昇豪族

共同體論的涵蓋性;但在建立豪族共同體論向國家層次的聯結時,未臻圓融。豪族共同

體論令人折服地展示南北朝士族影響力的社會根源,但也因其地域社會特質,使其不易

達成「從個別到普遍」的理論昇華,且蘊含國家相對自主性之不存的隱憂;谷川氏處理

國家結構與社會階級構成的關聯,面臨進退兩難的困境,肇因於此。大陸學者唐長孺的

論點則頗見折衷性,一方面肯定士族在地域社會裡的角色,另一方面則指出門閥序列的

產生,繫於與皇權的距離。參見氏著,〈士族的形成和升降〉、〈士人蔭族特權和士族

隊伍的擴大〉、〈論北魏孝文帝定姓族〉等文,均收入氏著,《魏晉南北朝史論拾遺》(北

京:中華書局,1982)。淺見以為在漢唐間的社會形勢下,士族的公共理念須通過國家這

個普遍機制,纔能獲得實踐,個別士族的集合體,並不等於國家本身。因此,筆者目前

的立場傾向於認為:士族附屬在國家結構內,而不是國家本身或在國家之外。
15 參見渡邊信一郎,〈荀子の國家論〉、〈清—六朝隋唐國家の社會編成論〉、〈仁孝—六

朝隋唐期の社會救濟論と國家〉,諸 (東京:

校倉書房,1994)、渡邊信一郎著,牟發松譯,〈關於意識型態階級—中國專制國家的統

治階級〉,收入武漢大學三至九世紀研究所編,《中國前近代史理論國際學術研討會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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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社會」的觀點,但在「士與國家」課題上,二者發生分歧,精確地說是渡
邊氏受谷川氏國家共同體概念啟發,但運用馬克思理論加以改造,從而突破
谷川氏國家論的困境,而導致突破的關鍵,是渡邊氏「四民分工」論與〈仁
孝先後〉乙文。另一方面,就階級分析角度觀之,渡邊氏的提法超越地主制
論的階級分析,屬於「政治涵攝經濟」下的定義,較接近筆者古代中國「政
治統御經濟」的觀點。 16若推衍渡邊氏的論點,士人公共職能的發揮,奠定
其社會合理性的基礎。以東漢末為轉折,士人「澄清天下之志」的出現,士
人從過去被動地鑲嵌在漢帝國體系內部,轉趨主動地根據兩漢以來逐漸凝聚
而成的政治社會理想,重新建構合理的政治社會秩序,即陳寅恪所謂「典午
改制」的動力來源。17漢唐間士人的政治傾向,一定程度對應於當時的社會
結構,漢武帝以降代田法的出現與拓展,農業結構朝向兩極分化,一方面是
決裂阡陌的豪族大土地所有,另一方面是數量居多的鋤耕農民;在豪族這種
擴張的經濟力侵蝕下,小農不僅面對因生產力低落而來的經濟周期危機,又
要承受擁有經濟優勢之豪族的兼併,加上東漢中後期政治腐敗,漢代國家之
公共職能日漸衰頽,東漢末小農遂以集體行動抗議其生存之絕境,而漢代小
農的生存危機,也促使漢末士人思考其社會責任。 18以漢末為轉折,士人摭

文集》(武漢:湖北人民出版社,1997)。
16 筆者從地域社會與國家體系構成的角度出發,指出古代中國社會體系的摶成,建立在「以

政治統攝經濟」的脈絡下,參見拙稿,〈古代中國體系的摶成〉,頁195-198。
17 中唐劉秩如此評論東漢的學術與政治:「(東漢)光武好學,不能施之於政,乃躬自講經。

肅宗以後,時或祖効,尊重儒術,不達其意而酌其文;三公尚書雖用經術之士,而不行

經術之道。」(《通典》卷17〈選舉五:雜議論中〉)說明東漢儒學與政治體制的結合並不

緊密,儒學理念深入政治體制的建構,其轉折點為西晉政權成立前後,即陳寅恪先生所

謂「典午改制,本於周禮」,參見陳寅恪,〈崔浩與寇謙之〉,《金明館叢稿初編》,

收入《陳寅恪先生全集》(台北:里仁書局,1981),頁129。
18 余英時從思想史的角度,指出漢末士人加速自我凝聚與認同的「群體自覺」。參見〈漢晉

之際士之新自覺與新思潮〉,收入氏著,《中國知識階層史論(古代篇)》(台北:聯經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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拾起過去由國家貫徹的公共機能,在維護小農生存的前提下,作為士人階級
之社會主體的士族,將其政治社會秩序理念轉化為國家制度,構成此期維護
社會再生產的動力。簡言之,漢末以降士人的社會合理性,與當時重建政治
社會秩序、穩定小農經濟有著結構的對應關係。
北朝末年至隋唐間,受制度與社會變遷影響,士人階級發生了實質的改
變。關於這一點,1955 年谷川道雄發表〈武后末年より玄宗朝初年にいたる
政爭について〉乙文,檢討唐前期政治衝突過程背後的結構意義。谷川氏指
出:唐前期士人概可區分為權豪與寒俊,而形成此一分野的契機是官僚任用
問題,其背景是唐初以來士人若不仕宦,則不得保持其士人之階級地位。19谷
川氏此一「士若不仕,則無以為士」的提法至為緊要,蓋士人若不入仕,即
無法獲得士人的法律身分。若延伸谷川氏之說,那麼,在探討唐代士人問題
時,區隔士人與士族的不同,將有助於問題的釐清。士人作為一個階級,屬
於政治或法律規範下的定義;而士族則是士人階級的社會來源之一,屬於社
會階層的概念。一個士族成員可能不具備士人的法律身分,而屬於庶民階
級。其次,士族成員也未必符合地主制論定義下的地主,士族陵夷為庶民、

版公司,1980),頁206以下。日本學者川勝義雄與渡邊信一郎則著重從社會史的脈絡說明

漢代社會的變化。川勝氏以「豪族的領主化」描述漢末富豪的擴張,以及漢末社會動亂

貴族制社會的研究》(東京:岩波書店)。又渡邊氏,〈仁孝〉(收入氏著,《中國古代國

)乙文檢討東漢後期「仁孝先後論」,反映當時鄉里社會階級分化日益嚴

重,社會期待士人對不具血緣關係之農民進行賑恤,以保障小農的再生產。筆者即據以

指出:漢末士人在社會期待的背景下,由被動轉趨主動,構成後來西晉改制的動力。
19 谷川道雄,
〈武后末年より玄宗朝初年にいたる政爭について〉,
《東洋史研究》,14:5(1955),

頁65。嚴格地說,南北朝的士人亦須擁有一定等級的官職,才能列名「士籍」,參見唐

長孺,〈士人蔭族特權和士人隊伍的擴大〉,收入氏著,《魏晉南北朝史論拾遺》(北京:

中華書局,1983),頁69-72。據此而言,谷川氏所謂「士不入仕,則不成士」,蓋指廢鄉

官辟召後,品官資格的取得與職位的任命,一出於中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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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處貧賤者,所在多有, 20未必適合以地主名之,單以其家系界定其 (經濟)階


級,並不妥當。就此而論,地主制論後來發展出「品級地主、士族地主」等
提法,不禁讓人疑惑這是經濟結構下的定義、還是政治法律的規範?若為前
者,品級或士族等概念實非經濟判準,若為後者,則地主這個概念幾成贅語。
面對傳統士人課題時,地主制論陷入形式與邏輯不統一的窘境,從而造成論
證過程的混淆。從這個角度出發,谷川氏此說深刻指出制度變遷的關鍵作
用,若結合此說與上述渡邊氏士人階級論,或得以掙脫地主制論衍生的諸多
糾葛。基於此一思考,筆者進一步推論在「士不仕,即無以為士」的制度影
響下,可能導致士人群體發生「士不成士」的行為分化,擁有士人身分者,
未必能表現符合其社會角色應有的行為。傳統士人的合理形象,源自德與位
的結合,「士不成士」現象的出現,揭示了士人角色的制度形式與實質行為
之間,開始發生某種程度的分離,這是觀察唐代政治社會衝突值得注意的面
向。21
基於上述,本文嚐試在「士不仕,則無以為士」的背景下,觀察士人面
臨何種困境,以至發生「士不成士」的改變,並據此分析柳宗元展開其政治
社會批判的歷史背景,以及根據什麼樣的社會型態,作為批判的基準?柳宗
元闡明士人行為的合理性,究竟是基於傳統的「重構」、還是「創新」?身
處變動社會中的柳宗元,是置身在什麼立場展開其批判?本文嚐試聯繫中晚
唐士人的政治社會思維與當時的政治社會變遷,但囿於思想史非筆者所長,

20 姚崇說:「比見諸達官身亡以後,子孫既失覆蔭,多至貧寒。」(《舊唐書》卷96〈姚崇

傳〉)不僅公卿子弟,山東舊門的破落戶殆亦屬之,寅恪遂據此指出新興階級轉為喬木之

家者,固已脫離其既有屬性,轉而為法律上衣冠之族矣。參見氏著,《唐代政治史述論

稿》,收入《陳寅恪先生全集》(台北:里仁書局,1982),頁80。
21 陳寅恪強調牛李黨爭的道德意涵,是很有見地的,唐代黨爭雖是多種因素下匯聚而成的,

但道德問題一直是衝突過程的焦點。相關討論,參見拙稿,〈唐史研究的難解之結—牛

李黨爭課題的再檢討〉,武漢大學三至九世紀研究所主辦「中國三至九世紀歷史發展及

唐宋社會變遷國際學術研討會」宣讀論文,2004年9月。
「士人」合理性的重構──以柳宗元的政治社會批判為例 .77.

若干課題的處理,容或有未盡妥當之處,仍待專家學者不吝指正。

二、 四民社會—柳宗元政治社會批判的前提—

柳宗元以其狂狷自負之才,參與永貞革新,失敗之後,從此被摒於政壇
外圍,以迄其殁。有志難伸的他,仿揚雄〈鴟夷〉作〈瓶賦〉,〈牛賦〉乙文
更以牛驢比喻當時士風,這些作品反映出士人及其行為之合理性是柳宗元觀
察政治社會的一項重點。《柳宗元集》卷 2〈瓶賦〉:
(鴟夷)諂誘吉士,喜悅依隨。開喙倒腹,斟酌更持。味不苦口,昏
至莫知。頽然縱傲,與亂為期。視白成黑,顛倒妍媸。己雖自售,人
或以危。敗眾亡國,流連不歸。誰主斯罪?鴟夷之為。
不如為瓶,居井之眉。鈎深挹潔,淡泊是師。和齊五味,寧除渴飢。
不甘不壞,久而莫遺。清白可鑒,終不媚私。利澤廣大,孰能去之?
綆絕身破,何足怨咨!功成事遂,復于土泥。歸根反初,無慮無思。
何必巧曲,徼覬一時。子無我愚,我智如斯。
據文中「淡泊是師」、「清白可鑒,終不媚私。利澤廣大,孰能去之」等言,
不難理解這是將瓶比喻士人的出處進退,評此文者指出:此賦「寧為瓶之潔
以病己,無為鴟夷之旨以愚人。」 22是很貼切的詮釋。若將〈瓶賦〉視為柳
宗元自我期許之作,那麼,另一篇性質相近的作品〈牛賦〉,就蘊於內而發
乎外地批判起時政了。此文首先描述牛如何任勞任怨,利於生人,但人們卻
不知感激,最後宰而殺之。相對於牛有益於生人而不遇,羸驢的遭遇卻有著
天壤之別。《柳宗元集》卷 2〈牛賦〉:
不如羸驢,服逐駑馬。曲意隨勢,不擇處所。不耕不駕,藿菽自與。
勝踏康莊,出入輕舉。喜則聞鼻,怒則奮躑。當道長鳴,聞者驚辟。
善識門戶,終身不惕。

22 《柳宗元集》,頁47「補注」。
.78. 國立政治大學歷史學報第22期

此賦讀後令人莞爾,柳宗元生動地描述羸驢如何追逐權力、狐假虎威,於生
人無益,卻得以舒坦度日,好一幅「天道無親,常與善人」般的質疑。若將
此賦置於中唐政治脈絡觀之,不就是批評當時士人自失立場 (「不擇處所」)、依
附權勢(「曲意隨勢,不擇處所」)、朋比為黨(「善識門戶,終身不惕」)等現象。
柳宗元批判士人追逐權力的醜態,我們不妨再深入認識他是根據什麼社
會形態作為批判的依據。《柳宗元集》卷 3〈守道論〉:
故自天子至于庶人,咸守其經分,而無有失道者,和之至也。
複雜社會裡,每個人扮演著不同的角色,而被賦予或被期待著不同的行為
(「分」);在守分的前提下,整體社會秩序 (即「禮」)才可能實現,以臻和諧之境。

柳宗元此說蓋本於荀子禮論,而其進一步發展,仍是創自荀子、至魏晉以降
法制化的四民社會論。23《柳宗元集》卷 1〈視民詩〉:
帝視民情,匪幽匪明。慘或在腹,已如色聲。亦無動威,亦無止力。
弗動弗止,惟民之極。帝懷民視,乃降明德,乃生明翼。明翼者何?
乃房乃杜。惟房與杜,實為民路。乃定天子,乃開萬國,萬國既分,
乃釋蠹民。乃學與仕,乃播與食,乃器與用,乃貨與通。有作有遷,
無遷無作。士實蕩蕩,農實董董,工實蒙蒙,賈實融融。……其風既
流,品物戴休,品物載休,惟天子守,乃二公之久;惟天子明,乃二
公之成;惟百辟正,乃二公之令;惟百辟穀,乃二公之祿。
此詩禮讚貞觀君相太宗與房、杜,以生民為念,士農工商之區分與職能獲得
充分發展,四民各如其分,共同成就了「品物載休」的和諧局面。換言之,
在四民分工的前提下,滿足全社會的需要,建立起整體秩序的和諧。由此觀
之,傳統四民社會論正是柳宗元據以檢視整體秩序的基礎,四民社會裡,士
人扮演管理協調社會各階級間利益衝突的地位,而士庶之別則是四民社會合
理秩序的前提,柳宗元既持此論,則士人角色的特殊性實已深寓其間。
時間略早的陸贄,面對安史亂後加速進行的社會變遷,表達他內心的憂

23 參見渡邊信一郎,〈荀子の國家論〉。
「士人」合理性的重構──以柳宗元的政治社會批判為例 .79.

慮。
《陸宣公奏議》卷 12〈均節賦稅恤百姓第六:論兼并之家私斂重於公稅〉:
國之紀綱,在於制度;農工商賈,各有所專。凡在食祿之家,不得與
人(民)爭利。此王者所以節材力,厲廉隅,是古今之所同,不可得而
變革者也。代(世)理則其道存而不犯,代(世)亂則其制委而不行;其道
存,則貴賤有章,豐殺有度;車服田宅,莫敢僭踰;雖積貨財,無所
設施。是以咸安其分,罕徇貪求;藏不偏多,故物不偏罄;用不偏厚,
故人不偏窮。……其制委,則法度不守,教化不從;唯貨是崇,唯力
是騁;貨財苟備,無欲不成;租販兼并,下錮齊人之業;奉養豐麗,
上侔王者之尊;戶蓄群黎,隸役同輩;既濟嗜欲,不虞憲章;肆其貪
惏,曷有紀極?……故前代致有風俗訛靡,甿庶困窮,由此弊也。今
茲之弊,則又甚焉。
士農工商各司其職,共同滿足社會各項需求,士人扮演管理與協調者的主導
角色,故要求士人節制私欲、不與下民爭利。陸贄認為社會變動帶來富者僭
禮、下民益困的現象,將導致以四民社會為基礎構成的禮制秩序,面臨「委
而不行」的崩解危機。陸贄雖未提及變動過程裡士人的處境,但不難推敲四
民之首的士人,可能在此「委而不行」的形勢下發生變化。但作為士人,陸
贄仍堅持四民社會的合理性,是「古今之所同,不可得而變革者」。
略與柳宗元同時的沈既濟,如此闡釋四民分工之合理性。《通典》卷 18
〈選舉六:雜議論下〉載禮部員外郎沈既濟議曰:
先王制士,所以理物也;置祿,所以代耕也。農工商有經營作役之勞,
而士有勤人致理之憂。雖風猷道義,士伍為貴;其苦樂利害,與農工
商等不甚相遠也。後代之士,乃撞鐘鼓,樹臺榭,以極其歡;而農工
鞭臀背,役筋力,以奉其養。得仕者如昇仙,不仕者如沈泉。歡娛憂
苦,若天地之遠也。
「制士所以理物」之說,蓋本於荀子資源有限論,資源有限則爭,爭則亂,
.80. 國立政治大學歷史學報第22期

須建立合理的節制,才能維繫全社會的共同生存,此一合理節制即「禮」
,24
而四民社會則是荀子實踐禮制秩序的社會基礎。和陸贄不同,沈既濟指出當
時士人對其角色與行為合理性的認識乃至實踐,業已發生動搖,唐代士人面
臨著「士不士」的危機。
柳宗元認為四民分工是達成社會穩定的基礎,四民社會裡士人角色與行
為的合理性,則是他據以批判當代士人的基準。柳宗元固難以超越其時代限
制,一改漢唐以來根深蒂固的四民社會論,另行建構新的社會秩序框架。和
沈既濟相同,在四民社會的前提下,柳宗元並未否定士人的特殊性,他所憂
慮的是現實生活裡士人的角色與行為,是否與法制層面士人的特殊待遇,保
持著合理的對應關係。士若不士,擁有法律身分的士人,卻未能表現士人應
有的行為,家門私德姑且不論,身為「理物」以調節社會各階級衝突的官員,
卻背公從私,罔顧生民休戚,為自身謀福利,任由此一制度與現實之間的結
構裂痕繼續發展下去,終將導致社會的全面解體。所以,問題的焦點在士人
之德,而判斷士人之德的基準,在於能否滿足「生人之意」,維持合理的政
治社會秩序。
四民社會論是魏晉士族重建政治體系時的重大成就,士農工商各司其
職,士人一方面擁有特殊地位,但相對地也必須實踐其角色應有的行為。柳
宗元根據四民社會論,重構士人的合理性,乃源自早期士族為原型的政治社
會型態;從這個角度看來,柳宗元不只站在士人階級立場發言,同時也是從
士族本源的立場展開其批判。

24 參見《荀子》〈禮論〉、〈王制〉諸篇。
「士人」合理性的重構──以柳宗元的政治社會批判為例 .81.

三、 官者,道之器

(一)「士」與「仕」:士人入仕的合理性

筆者曾指出:廣土眾民的古代中國,受當時生產力的制約,地域社會相
對孤立,社會本身欠缺自主的水平聯繫,作為一個整體的社會,有賴國家機
制由上而下的聯結。由此觀之,漢魏之際士人政治的出現,意味著士人開始
擔負起調節社會全體的責任。從結構角度觀之,若要承擔此公共責任,前提
是成為國家官員,入仕是士人貫徹其公共機能的必要前提。 25基於此,柳宗
元提出「士人為何入仕」這個命題,也就令人感到興趣。若此論出現在士人
職能制度化伊始的漢晉時期,或許不難理解其意義;但為何在士人職能充分
制度化後的唐代提出此論,就耐人尋味了。《柳宗元集》卷 3〈守道論〉:
或問曰:「守官不如守道,何如?」對曰:是非聖人之言,傳之者誤
也。官也者,道之器也,離之,非也。……凡聖人之所以為經紀,為
名物,無非道者。命之曰官,官是以行吾道云爾。是故立君臣、官府、
衣裳、輿馬、章綬之數,會朝、表著、周旋、行列之等,是道之所存
也。則又示之典命、書制、符璽、奏復之文,參伍、殷輔、陪臺之役,
是道之所由也。則又勸以爵祿、慶賞之美,懲之以黜遠、鞭扑、梏拲、
斬殺之慘,是道之所行也。故自天子至于庶人,咸守其經分,而無有

25 今人多強調士人入仕並獨占資源,是國家規範下的特權階級,從特權或自利角度看待傳統

士人,嚴格地說並不算錯,但可能是不完整的觀點。若以士庶間待遇與地位差異看來,

誠屬事實;但必須注意這種批評不無可能出於現代「平等」觀念的洗禮,是否屬於對過

去的合理描述,或許值得省思。又日本學者習以「身分官僚制」或「貴族官僚制」定位

南北朝隋唐時期的官僚制,相關討論參見宮崎巿定,《九品官人法の研究》(京都:同朋

舍,1956)、上田早苗,〈貴族官僚制度的形成〉,收入劉俊文主編,《日本中青年學者

論中國史(六朝隋唐卷)》(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95)、池田溫,〈律令官制の形成〉,

收入《岩波講座世界歷史五(古代五)》(東京:岩波書店,1970)。
.82. 國立政治大學歷史學報第22期

失道者,和之至也。失其物,去其準,道從而喪矣。易其小,而大者
亦從而喪矣。古者居其位思死其官,可易而失之哉?……然則失其道
而居其官者,古之人不與也。是故在上不為抗,在下不為損,矢人者
不為不仁,函人者不為仁,率其職,司其局,交相致以全其工者。易
位而處,各安其分,而道達於天下矣。且夫官,所以行道也。而曰守
道不如守官,蓋亦喪其本矣。未有守官而失道,守道而失官者也。
「官者,道之器」之說,強調入仕是士人將其理想客觀化為現實的憑藉,其
中,章服等制度是「道」之名分所存之處,書奏章表是履踐「道」的媒介,
爵祿刑賞則是實施「道」的結果。「道」既然寓於章服名份等象徵符號或關
係內,「道」自然不是無等差的秩序狀態,而是禮制秩序的反映,即荀子所
謂「分」。這是柳宗元所認同的秩序型態,故云「自天子至于庶人,咸守其
經分」、「易位而處,各安其分」;對「分」的強調,正是以品級秩序與士庶
之別為前提,〈守道〉論的主軸,仍來自荀子四民社會為基礎的禮制秩序。
至於士人入仕,應以何種現實對象作為起點?《柳宗元集》卷 24〈送表
弟呂讓將仕進序〉:
吾觀古豪賢士,能知生人饑羸寒、蒙難抵暴、捽抑無告,以旴而憐者,
皆飽窮厄,恒孤危,訑訑忡忡,東西南北無所歸,然後至于此也。今
有呂氏子名讓,……不目小民農夫耕築之倦苦,不耳呼怨,而獨粹然
憐天下之窮甿,坐而言,未嘗不至焉。
所謂「至於此」
,蓋指仕進而言,柳宗元明確指出士人仕進的出發點,在「憐
天下之窮甿」,這和他強調滿足「生人之意」的觀點一致。士人唯有本著憐
民愛民的理念,才能在仕宦過程裡,承受來自政治社會的重重壓力,並協調
社會各階級間的利益衝突,維護整體秩序的和諧。柳宗元甚至如此自我期
許:
「仕雖未達,無忘生人之患,則聖人之道幸甚。」26士人入仕不是出於一
己利益的考量,同時也是實踐其政治社會理想的必要途徑;唯有通過入仕,

26 《柳宗元集》,卷32〈答周君巢餌藥久壽書〉。
「士人」合理性的重構──以柳宗元的政治社會批判為例 .83.

士人的淑世理想才獲得實踐的可能,而臻於生民之樂的境界。
筆者以為柳宗元提出此論的可能原因有二:(一)部分士人不再秉持理
想,卻仍掌握施展公共權力的機制,結果將使官民關係日趨惡化,這一點可
以從「吏為民役」之說得到證明;(二)在政治社會變遷下,士人入仕與求宦
過程受到的干擾遠勝往昔,強化士人對其入仕合理性的認識,將有助於士人
自我堅持其理念,合理地扮演其公共角色。這兩項因素是互相關聯的,其共
同背景是唐代士人理念之實踐面臨的困境。
闡釋士人入仕的合理性後,柳宗元接著說明「官與民」的關係。《柳宗
元集》卷 23〈送薛存義之任序〉表示:
凡吏于土者,若知其職乎?蓋民之役,非以役民而已也。凡民之食于
土者,出其十一傭乎吏,使司平於我也。今受其直、怠其事者,天下
皆然。豈惟怠之,又從而盜之。向使傭一夫於家,受若直,怠若事,
又盜若貨器,則必甚怒而黜罰之矣。今天下多類此,而民莫敢肆其怒
與黜罰,何哉?勢不同也。勢不同而理同,如吾民何?有達于理者,
得不恐而畏乎?27
「吏為民役」之說的特點,在於其說服方式不同於漢魏以來的牧民說;牧民
說的前提是民「待養、待教」,是小農經濟不能自我完足,從而表現為循吏
「富而教之」理念的背景。28柳宗元運用當時漸趨盛行的雇傭勞動觀念,比擬

27 柳宗元〈吏商〉論的觀點,應係得之范傳真、增添已意而成,參見《柳宗元集》,卷22

〈送寧國范明府詩序〉。
28 余英時抉出「富而教之」是漢代循吏的重要理念,參見氏著,〈漢代循吏與文化傳播〉,

收入《士與中國文化》(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03),頁132。筆者以為漢唐間社會無

力自我維持,仰賴國家或士人的主動參與,其背景是鋤耕小農生存不易,亟待外部力量

的經常支援。但士人在地域社會的救恤行為,只能局部緩和問題,唯有通過國家這個平

台,成為官員,才具備普遍貫徹此社會職能的條件。待養、待教的小農,是士人「先富

後教」理念的背景。
.84. 國立政治大學歷史學報第22期

官與民的關係,而非出以單純的道德說服。 29其次,文中指出人民迫於制度
(「勢」)的壓制,故敢怒而不敢言,一旦這個「勢」發生變化,民將肆其怒,

一如前面提到的江陵船夫。
「守道」
、「吏為民役」要說服的對象是士人,柳宗元通過理性的說服,
期待士人認識官員在整個社會分工的價值,以生民為念,才能確保士人角色
的合理性。但這項論點的提出,隱約透露出社會變遷下士人或官員維持其角
色的合理性方面,面臨實踐的困難。再者,柳宗元也批評官吏擾民,即使出
於善意,亦屬不當。在〈種樹郭橐駝傳〉乙文裡,假郭橐駝之口,說出他心
目中理想的官民互動狀態:
有能反是者,則又愛之太恩,憂之太勤,旦視而暮撫,已去而復顧。
甚者爪其膚以驗其生枯,搖其本以觀其疏密,而木之性日以離矣。雖
曰愛之,其實害之;雖曰憂之,其實讎之,故不我若也。……吾居鄉,
見長人好煩其令,若甚憐焉而卒以禍。旦暮吏來而呼曰:「官命促爾
耕,勗爾植,督爾穫,蚤繅而緒,蚤織而縷,字而幼孩,遂而雞豚。
鳴鼓而聚之,擊木而召之。」吾小人輟飧饔以勞吏者且不得暇,又何
以蕃吾生而安吾性耶?故病且怠。若是,則與吾業者其亦有類乎? 30
表面上,此傳陳述一般的統治道理,若深入推敲,似可推論「民」在一定範
圍內有能力自行其是,無須官員念茲在茲地干預其生產與生活。類似的觀點
也出現在〈晉問〉乙文裡,此文是柳宗元假設與友人吳武陵的對話,文中「先
生」提出晉國山河、金鐵、名馬、北山之材、河魚等特點後,吳子應之以「不
足以夸後世、利百姓」
,正式揭出「利百姓」這項主題。「先生」接著提出晉
國之鹽,吳子應之曰:
「此可以利民矣,而未為民利也。」因此,
「先生」反

29 韋應物,《韋江州集》,卷7〈觀田家〉詩:「方慚不耕者,祿食出閭里。」轉引自渡邊

信一郎,〈白居易の慚愧〉,收入氏著,《中國古代社會論》(東京:青木書店,1986),

頁266。也表現出相似的論點,唯柳宗元更出之以雇傭勞動的比喻,令人印象深刻。
30 《柳宗元集》,卷17〈種樹郭橐駝傳〉。
「士人」合理性的重構──以柳宗元的政治社會批判為例 .85.

問吳子何謂「民利」,吳子答道:
安其常而得所欲,服其教而便於己,百貨通行而不知所自來,老幼親
戚相保而無德之者,不苦兵刑,不疾賦力。所謂民利,民自利者是也。31
吳子「民自利」似可釋為人民擁有自主行動空間,然而,這是對社會現實的
描述、還是出於士人的主觀想像?接著,「先生」又詳述晉文公之政,吳子
回答:
彼霸者之為心也,引大利以自嚮,而摟他人之力以自為固,而民乃後
焉。非不知而化,不令而一,異乎吾嚮之陳者,故曰近之矣,猶未也。
據此,則上述「民自利」,即「不知而化,不令而一」這種高度自主、有紀
律的社會,很難想像這是現實社會的寫照,恐怕主觀想像的成份居多吧。
〈晉
問〉最後以「先生」說出晉為堯都、晉民至今猶有溫恭克讓之風作結,吳子
接受這個論點,回應以「美矣善矣,其蔑有加矣,此固吾之所欲聞也。」
根據上述對話,自喻為「先生」的柳宗元,其持論仍為聖王化下、民至
今猶受其德的敘事類型,聖王化下的秩序狀態是由上而下的「化」,迥然不
同於吳子所謂「民自利」
。按,
《柳宗元集》卷 22〈送寧國范明府詩序〉裡提
到范傳真說:「今吾將致其慈愛禮節,而去其欺偽凌暴,以惠斯人。」達成
慈愛禮節等教化的方式是「致」
,與〈晉問〉的聖王之「化」
,同屬由上而下、
外部規制下的秩序狀態,遠非人民「自致」,說明柳宗元設想的合理「官—
民」關係,仍屬由上而下的傳統形式。然而,柳宗元何以又主張不宜過度介
入人民生活?筆者以為若參照《柳宗元集》卷 16〈捕蛇者說〉批評胥吏擾民,
徒增人民痛苦,即便官吏以愛民為念,卻可能在實際運作時受胥吏干擾,甚
而導致相反的結果。關於唐代胥吏入鄉村之弊,時人已有深刻認識,柳宗元
的摯友劉禹錫就指出:當時有志於治的官員,徒有利民之心,卻沒有能力掌
握制度之弊,利民之心只是授柄於胥吏耳。 32劉禹錫甚至以「里無吏迹,民

31 《柳宗元集》,卷15〈晉問〉。
32 《劉禹錫集》,卷10〈答饒州元使君書〉。
.86. 國立政治大學歷史學報第22期

去痼疾。授牘占租,如臨詛盟。」 33作為稱頌地方官德政的實質內涵,劉禹
錫此說,或即如下記事:「每里置里胥一人而止,餘悉罷之。至定賦之際,
集人正坐,眾議其重輕,里胥書于籍,而無得措一辭焉。 34」由此觀之,時
人對胥吏入鄉村之弊認識既深,柳宗元的論點恐不出此一脈絡。綜言之,
「民
自利」之說只是柳宗元假借友人之口陳述的主觀理想,而不干預社會生活的
主張,可能只是出於對官僚制運作之弊的某種期待,未能逕以為社會自主秩
序的證據。柳宗元主張的教化依然是由官員主導、由上而下的方式,其間,
官(士)扮演著主動、不可替代的角色。35
姑且不論柳宗元對人民角色的認識是否發生了事實上的變化,至少在
「官—民」關係的安排上,人民依然是被動地嵌入以士人為首的四民社會架
構下,迄未跨入「主權在民」的範疇。至於將「吏為民役」解讀為「公僕」,
恐怕也是出於現代人的期待,遠非柳宗元之說的合理詮讀。「吏為民役」之
說須結合他對「官」的認識,才能充分理解。大體上,「吏為民役」之說是
在四民社會的傳統論點下,因應社會變遷,折衷而提出者,在柳宗元的論述
裡,士(官)是主體,人民仍處於被動狀態。

(二) 官員的合理行為

士人之德由內而外,誠於中,發於外,很難說內行與外德何者較為重要;

33 《劉禹錫集》,卷8〈鄭州刺史東廳壁記〉。
34 《全唐文》,卷478楊憑〈唐廬州刺史本州團練使羅珦德政碑〉,附帶一提,楊憑與柳宗

元為姻親關係,且為劉禹錫之友。
35 〈晉問〉乙文是借友人之口,以批判時政,所論不出教化為本的傳統論點。本文著重辨明

柳宗元本人的觀點,但並不否定社會變動下,人民出現某種自主性提升的可能。關於這

個課題,姑誌於此,俟諸日後續作探討。
「士人」合理性的重構──以柳宗元的政治社會批判為例 .87.

但就公共層面觀之,外德似更足以作為判斷的基礎。 36而士人入仕、成為官
員後執行的公共權力,更是與民眾互動的主要關鍵。柳宗元強調士人入仕應
本著憐民之窮、關切生民之意的初衷,這一點和傳統論點並無二致;至於官
員的合理行為,應表現在哪些具體方面?茲摘錄《柳宗元集》的相關材料,
歸納如下:

1.誅戮姦猾

唐代地方政治裡最活躍的勢力,莫過於胥吏與富豪, 37富豪將其經濟優

36 柳宗元摯友劉禹錫指出:「太史公云:身脩者官未嘗亂也。然則脩身而能及治者有矣,未

有不自己而能及民者。……其修整非止乎一身,必將及物也。」《劉禹錫集》,卷10〈答

饒州元使君書〉。若將司馬遷和劉禹錫的說法之差異,置於士人之制度背景與社會來源

等脈絡,或可進一步檢視唐代士人公共職能轉變的若干外緣因素。姑誌於此,俟另文討

論。
37 唐代富豪問題頗為複雜,奠基於代田法的漢六朝富豪階層,至唐代因一牛一犁短轅犁農法

等生產力的變遷,其經濟優勢漸受侵蝕,而中小地主的崛起以及小農生產力的提升,也

使唐代農村權力結構發生變化。不過,生產力上昇導致社會交換的擴大,商品經濟漸趨

繁榮,也有利於某種財富積累的擴大,因而富豪仍保有一定程度的經濟實力或轉化的可

能。簡言之,富豪問題須置於生產力變動的空間脈絡下掌握,富豪與所處社會的經濟結

構關係密切,故各地的具體情況理應有所不同,或可區分為已開發且商品化程度高的先

進地區、已開發但商品化程度有限的中間地帶、以南方為中心之開發前緣的邊陲地帶等

三類地區,而不同的生產方式與經濟階段將導致各地域社會間權力結構的可能差異。關

於這方面的探討,日本學者頗有所獲,如佐竹靖彥以華北、江南、四川三地的比較研究,

(京都:同朋舍,1990)。但筆

者以為中唐五代地域社會階層之政治動向這個部分,仍有深究餘地。關於唐代農業變遷,

參見黃惠賢,〈魏晉南北朝時期農耕方式及農業生產水平試探〉,《北京師範學院學報》,

2(1985),頁85、西嶋定生,〈碾磑尋蹤〉,收入劉俊文主編,《日本學者研究中國史論

著選譯》,卷8(北京:中華書局,1992)

著,《唐宋變革期農業社會史研究》(東京:汲古書院,1996)、渡邊信一郎,〈富豪層論〉,
.88. 國立政治大學歷史學報第22期

勢轉化為政治資源,下焉者與胥吏勾結,降低戶等,逃避賦役,將公共負擔
轉嫁給一般平民;有力者則寄名藩鎮或度支、鹽鐵等使名下,取得軍銜或職
銜。38加上藩帥對屬州轄縣的統御力,使抑制富豪問題變得更為棘手,若藩
帥本人不持公道,中下層地方官也將有志難伸。
正因抑制富豪之舉難以履行,能行此事者,率多耿介自立、不以一己得
失為念的士人。39《柳宗元集》卷 8〈故銀青光祿大夫右散騎常侍輕車都尉宜
城縣開國伯柳公(惟深)行狀〉:
秩滿,江南西道連帥 (注:皇甫侁)聞其名,辟至公府,以信州都邑,人罹
凶害,靡敝殘耗,假守永豐令。公於是用重典以威姦暴,鋪大和以惠
鰥嫠,敺除物害,消去人隱,吏無招權乾沒之患,政無犯令尨茸之蠹,
宰制聽斷,漸於訟息。
《柳宗元集》卷 9〈唐故衡州刺史東平呂君(溫)誄〉:
欺吏悍民,先聲如失。逋租匿役,歸誠自出。兼并既息,罷羸乃逸。
「欺吏悍民」即胥吏與富豪,而胥吏「招權、乾沒」,前者指胥吏與富豪間的
利益交換,使富豪得以逋租匿役,轉嫁賦稅;後者是公家經費的中飽私囊,
即所謂「在官典(所由)腹內」。40胥吏與富豪的結合,加重了農民的負擔,必
須有效壓抑,才能達到「息兼併」、「逸罷羸」、抑富扶貧的目的。
關於抑富扶貧的複雜性,柳宗元在〈與元饒州論理政書〉這篇著名的文
章裡,作了詳盡發揮。《柳宗元集》卷 32〈答元饒州論政理書〉:
夫弊政之大,莫若賄賂行而征賦亂。苟然,則貧者無貲以求於吏,

38 即所謂影庇、影占之弊,參見《舊唐書》,卷18下〈宣宗紀下〉大中5年條、《舊唐書》,

卷164〈楊於陵傳〉、《舊唐書》,卷174〈李德裕傳〉等。
39 碑誌、行狀等史料固多諛詞,但本文所重者為撰者欲表達的理念,與碑誌主本身是否確實

有如此行為無關,謹此說明。
40 見《唐大詔令集》,卷4〈去上元年號赦〉。
「士人」合理性的重構──以柳宗元的政治社會批判為例 .89.

所謂有貧之實而不得貧之名;富者操其贏以巿於吏,則無富之名而有
富之實。貧者愈困餓死亡而莫之省,富者愈恣橫侈泰而無所忌。……
問其實,則貧者固免而富者固增賦矣,安得持一定之論哉?若曰止免
貧者而富者不問,則僥倖者眾,皆挾重利以邀,貧者猶若不免焉。……
夫如是,不一定經界、覈名實,而姑重改作,其可理乎?
夫富室,貧之母也,誠不可破壞。然使其大倖而役於下,則又不可。
兄云懼富人流為工商浮窳,蓋其急而不均,則有此爾。若富者雖益賦,
而其實輸當其十一,猶足安其堵,雖驅之不肯易也。
元饒州有意改變富豪避役造成的不公現象,但為了避免衝擊,遂提出折衷的
「止免貧者而富者不問」方案。柳宗元認為若依此方案實施,富者仍將勾結
胥吏,變更戶等,未能達到抑富扶貧的目的。柳宗元認為唯有從「定經界,
釐清戶等」著手,循名責實,均稅均役。為了說服元饒州接受他的提議,於
是作出「富室,貧之母」以下精采的分析,大抵是承認貧富有別的社會現實,
定經界、定戶等才能達到財富與負擔相應的社會公平。41
富豪問題不只是經濟問題或者下級地方政府的政經難題,在某些地區,
富豪之力足以聯繫藩鎮,甚至與中央政治勢力進行聯繫,以確保自身的利
益。中晚唐富豪與權力結構的多方聯結,導致這項問題難以獲得有效處理。
若要裁抑富豪,維持社會公平,就可能承受富豪勢力的反撲,甚至上層官員
的壓力。對官員來說,「交結富豪,抑棄貧弱。」 42倒成了易行之事;但是,
對以「理物」為職能、調節社會各階級衝突的官員來說,這個作法將使大多
數的生民喪失生存空間,從而使士人角色失去正當性,造成整體秩序崩解的
危機。

41 《柳宗元集》,卷44〈非國語:藉田〉:「老幼得其養,取之也均以薄,藏之也優以固。」

蓋即其社會理想。
42 《舊唐書》,卷100〈畢構傳〉。
.90. 國立政治大學歷史學報第22期

2.先富後教

壓抑胥吏與富豪不正當的資源掠取,漸次恢復生產與交換秩序,以臻富
庶之境,接著就是教化工作的推動。「先富後教」是兩漢以來儒者入仕篤守
的理念,衣食足是行教化、移風易俗的前提;柳宗元也有類似的觀點,《柳
宗元集》卷 8〈故銀青光祿大夫右散騎常侍輕車都尉宜城縣開國伯柳公(惟深)
行狀〉:
耕夫復於封疆,商旅交於關巿。均器利用,以致其富,昭明物則,以
教之禮。……既庶而富,廉恥興焉;既富而教,庠塾列焉。里閈大變,
克有能稱,遂表為洪州豐城令。
《柳宗元集》卷 22〈送寧國范明府詩序〉裡,柳宗元轉述范傳真有關士人為
政的一番論點:
范生曰:「不然,夫仕之為美,利乎人之謂也。與其給於供備,孰若
安於化導。故求發吾所學者,施於物而己矣。夫為吏者,人役也。役
於人而食其力,可無報耶?今吾將致其慈愛禮節,而去其欺偽凌暴,
以惠斯人,而後有其祿,庶可平吾心而不愧於色。苟獲是焉,足矣!」
范傳真認為士人入仕的動機在「利乎人」,而滿足人民生計後的「化導」尤
其重要。士人從政與教化的根基來自其「所學」,儒者之學不只是知識,同
時也是行動與理念的指引。士人入仕的目的在「施於物」,即協調各階級的
衝突,故去其欺偽凌暴者。最後,范傳真自信地表示上述作為符合士人角色
的合理性,故食祿得以「不愧」。43

43 渡邊信一郎指出:中唐士人在面對農民時頗見慚愧之情,參見氏著,〈白居易の慚愧〉,

范氏正處於此一時代,大抵屬於相同的脈絡。唯渡邊氏此說仍有深究餘地,蓋士人面對

社會產生慚愧之情,除了來自社會這個客體本身的變化等因素,作為慚愧之主體的士人

本身之變化,或許也應予以同等的重視,士人面對辛勤勞動的農民而生羞愧之意,蓋與

隋唐制度變遷下,士人離去鄉井、萃處城邑、處於離農狀態等生活方式的改變有所關聯。
「士人」合理性的重構──以柳宗元的政治社會批判為例 .91.

3.士人之清

關於士人與「清」的關係,谷川道雄與渡邊信一郎都作出令人印象深刻
的分析。44大體上,
「清」的生活方式包括:不與下民爭利,散施俸祿等具體
作為,
「清」不是私德或內行,而是士人與民眾在公共生活層次的互動。《柳
宗元集》卷 17〈宋清傳〉:
雖不持錢者,皆與善藥,積券如山,未嘗詣取直。或不識遙與券,
清不為辭。歲終,度不能報,輒焚券,終不復言。……清居藥四十年,
所焚券者百數十人,或至大官,或連數州,受俸博,其餽遺清者,相
屬於戶。雖不能立報,而以賖死者千百,不害清之為富也。清之取利
遠,遠故大,豈若小巿人哉。……清誠以是得大利,又不為妄,執其
道不廢,卒以富。
吾觀今之交乎人者,炎而附,寒而棄,鮮有能類(宋)清之為者。……
清居巿不為巿之道,然而居朝廷、居官府、居庠塾鄉黨以士大夫自名
者,反爭為之不已,悲夫!
柳宗元擅長以寓言故事表達其觀點,〈宋清傳〉亦復如是,傳文描述宋清售
藥,不求小利,善待窮人,對無力償還債務者,焚其券,取消債務關係。姑
且不論是否確有宋清其人,讀畢此傳,不禁讓人聯想起谷川道雄的描述:北
朝士族頗見以焚燒小農借貸或質押的券契,以賑恤無力從事再生產的小農。45
「(宋)清」之名與「焚券」究竟是巧合,還是有意為之,不得而知;但柳宗元
有意藉此批判當時士人不再能堅持傳統士人「清」的價值與行為,徒為小利
爭鬥不已。其次,柳宗元此文也是從利益角度出發,將宋清的行為合理化,
這和下文討論的〈吏商〉論出於相同的論說形式。
在制度與社會變遷下,唐代士人恐難以發揮早先六朝時期地域社會裡士
族賑恤小農、維持其再生產的職能。士人若不能散施於民,至少要潔身自愛,

44 參見谷川道雄,〈北朝貴族的生活倫理〉、渡邊信一郎,〈仁孝〉、〈清〉等文。
45 參見谷川道雄,〈北朝貴族的生活倫理〉。
.92. 國立政治大學歷史學報第22期

不取非分之財。
《柳宗元集》卷 8〈故銀青光祿大夫右散騎常侍輕車都尉宜城
縣開國伯柳公(惟深)行狀〉:
公累更重任,祿秩之厚,布於宗姻。無一廛之土以處其子孫,無一畝
之宮以聚其族屬。待祿而飽,傭室而安,終身坦蕩而細故不入。
唐代士人若不仕宦,則不能成士,故失位者眾;加上銓選制度的變化,若堅
持「清」的生活方式,勢必承受可觀的經濟壓力,一方面是求宦過程裡干求
廩食的行為,46另一方面則頻見以祿賜賑恤親友之舉,即「祿秩之厚,布於
宗姻」之類。47一方面是「毋苟得」
,不取非分之財,另一方面又「重所施」。
柳惟深祿秩雖厚,但當其臨終時,卻無土地、居室以遺子孫,故柳宗元讚其
「坦蕩」
,有君子之風。
士人干祿以養親,入仕後為滿足親故生活之需,追求更多的物質積累,
若以自身財力購入土地,佃人以耕,成為地主,基本上不違反士人倫理。但
若假其權勢,以不合理乃至非法手段取得土地, 48就是與民爭利,逸出士人
「清」的規範。但若考量現實生活的壓力,擔負著養家活口、追求生存的人,
面臨著不確定的未來,財富的誘惑不能不說是一種「(經濟)理性」的選擇,
唐代士人之理念與現實行為間的決裂,一定程度來自制度與社會結構共同塑
造的環境。

46 唐人文集留下頗多〈上某某書〉、〈與某某書〉之類干求廩食的文章,如:李觀〈與睦州

獨孤使君論朱利見書〉與〈代彝上蘇州韋使君書〉等文(收入《全唐文》,卷533)、韓愈

〈答崔立之書〉與〈與于襄陽書〉,收入韓愈著,馬其昶校注,《韓昌黎文集校注》,卷

3(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7)。事例頗多,茲不贅列。
47 士人為奉養親故而入仕,亦所在多有,如《韓昌黎文集校注》,卷21〈送湖南李正字序〉:

「往時侍御(筆者注:李正字之父)有無盡費於朋友,及今,則又不忍其三族之寒飢,聚而

館之,疏遠畢至,祿不足以養。李生雖欲不從事於外,其勢不可得已也。」
48 唐代官僚以前資或任職之便,形成寄庄戶、衣冠戶與形勢戶等不同的型態,參見張澤咸,

〈唐代的寄庄戶〉,《文史》,5(1978)。
「士人」合理性的重構──以柳宗元的政治社會批判為例 .93.

4.不群不黨

士人本著利乎生民之理念,入仕從宦,理應「善其職,守其局」,不依
附權勢、凡事以公道為衡准。但在職位競爭日熾的背景下,請託朋黨有增無
減。唐前期的政治衝突已具朋黨政治之雛形,大臣為了避嫌,有時反噤默不
語。49柳宗元對於大臣謹默自守的行為,頗不以為然。官員等級不同,影響
力不一,而大臣作為「理物」之大者,對生民影響尤鉅; 50若謹默自守,規
規然若小儒所為,並非善守其職分者,公卿大臣應一准公道,唯才是舉。然
而,隱然成形的職位競爭與逐利之情,使無懼時論、勇於公薦者,承受來自
各方的壓力,甚至引起皇帝疑慮,陷入不可預期的政治風暴。相反地,也有
以公薦為名而行拔擢私人之實者。以人才拔擢為主軸,遂演變成惡性循環,
一步步侵蝕帝國的根基,而士人仕宦的合理性也逐漸淹沒其間。 51蓋請託朋
黨之人入仕後,
「善識門戶,終身不惕」
,以政治關係作為行動的依據,難持
至公,一以朋黨之私為公,無形中又擴大了職位競爭的排擠作用,引發更為
激烈的政治衝突。中晚唐歷時綿長的黨爭,正是在這個脈絡下展開的。
柳宗元對朋黨的批判,也表現在另一篇歷史評論裡。《柳宗元集》卷 3
〈六逆論〉:
然其所謂「賤妨貴、遠間親、新間舊」
,雖為理之本可也,何必曰亂?
夫所謂「賤妨貴」者,蓋斥言擇嗣之道,子以母貴者也。若貴而愚,
賤而聖且賢,以是而妨之,其為理本大矣,而可捨之以從斯言乎?此
其不可固也。夫所謂「遠間親、新間舊者」,蓋言任用之道,使親而

49 《通典》,卷17〈選舉五:雜議論中〉載高宗乾封2年8月宰相李安期語。
50 《柳宗元集》,卷30〈與楊京兆憑書〉:「近世尤好此類,以為長者,最得薦寵。……愈

上則及物者愈大,何事無用之朴哉?」
51 開元中,王冷然批評當時挾權勢以取位:「今之得舉者,不以親,則以勢,不以賄,則以

交。…其不得舉者,無媒無黨,有行有才,處卑位之下,仄陋之下,吞聲飲氣,何足算

哉!」《唐摭言》,卷6〈公薦〉引校書郎王冷然〈上相國張說書〉。
.94. 國立政治大學歷史學報第22期

舊者愚,遠而新者聖且賢,以是而間之,其為理本亦大矣,又可捨之
以從斯言乎?……鳴呼!是三者,擇君置臣之道,天下理亂之大本也。
「擇君置臣之道,天下理亂之大本」乙句,不盡然只針對君主,就唐代政治
形勢觀之,宰相乃至持用人之柄者,也是「置臣」的關鍵。唐代朋黨的發生
乃至惡化,與多相制關係密切,丞相之職本是「擇天下之士,使稱其職」
。52
但丞相任用私人,甚至干預科舉,公卿子弟也大搞政治關係,不就是中晚唐
政局「理亂」的關鍵嗎?「貴賤、親遠、新舊」三項政治關係正是公卿援用
權勢,壟斷人事,形成膠固難破之利益共同體,故唐文宗有「去河北賊非難,
去此朋黨實難」53的感嘆,乃至擇寒微出身之舒元輿為相,企圖破除以丞相
為首、結合公卿的職位壟斷,其故在此。54
朋黨以私害公,也讓所有的官員背負著沈重的政治壓力,所以,柳宗元
盛讚那些身處權力漩渦、卻能堅持理念,耿介自立者。如,
《柳宗元集》卷 8
〈唐故祕書少監陳公(京)行狀〉:
初禮部試士,有與親戚者,則附于考功,莫不陰授其旨意而為進退者。
及公則否,卓然有有司之道,不可犯也。
科舉是形成朋黨的重要機制,通過權勢與利益交換,拔擢私人。陳京主持貢
舉,勇於抗拒各種壓力,排除干擾,善盡職守,故柳宗元頌其「卓然有有司
之道」。

(三) 士人與士族

柳宗元貶永州後第九年,藉「鐵爐步」這個地名與實際狀況不相符,發
為議論。《柳宗元集》卷 18〈永州鐵爐步志〉:

52 《柳宗元集》,卷17〈梓人傳〉。
53 《舊唐書》,卷176〈李宗閔傳〉。
54 《舊唐書》,卷172〈李石傳〉:「文宗自德裕、宗閔朋黨相傾,大和七年已後,宿素大

臣,疑而不用,意在擢用新進孤立,庶幾無黨,以革前弊,故賈餗、舒元輿驟階大用。」
「士人」合理性的重構──以柳宗元的政治社會批判為例 .95.

余曰:
「嘻!世固有事去名存而冒焉若是者耶?」步之人曰:
「子何獨
怪是?今世有負其姓而立於天下者,曰:『吾門大,他不我敵也。』
問其位與德,曰:『久矣其先也。』然而彼猶曰『我大』,世亦曰『某
氏大』。其冒於號有以異於茲步者乎?……則求位與德於彼,其不可
得亦猶是也。位存焉而德無有,猶不足大其門。然世且樂為之下,子
胡不怪彼而獨怪於是?……由不知推其本而姑大其故號,以至於敗,
為世笑僇,斯可以甚懼。……」
文中假第三者之口,指出「德與位」與士族存續的內在關聯,士族徒有其位
而失厥德,有名無實,乃至於敗,為世人所訕笑,最後以「不知推其本」作
結。所謂「推其本」,蓋指「德與位相侔」而言。侯外廬據此認為柳宗元是
站在庶族地主立場,否定品級結構, 55但細究文意,批判士族「失墜其本」
則有之,若謂此文否定士族存在的合理性,不免將問題簡單化了。柳宗元對
當代士族頗有批評,但批評並不等於否定。作為士族之「本」
,即德位相充、
有德者居其位,正是魏晉以士族為原型,塑造士人階級的前提,也是早期士
族賴以存續的社會依據。柳宗元所「甚懼」者,蓋指當時士族徒張舊號而「不
知推其本」,德不充位,以致於敗。所以,此論重點不在否定士族,而是批
判當時士族失去原應具備的合理性;柳宗元無寧是站在士族的原始意義上,
衡估唐代士族遺墜厥德、以至於敗的事實,不能單以其對當代士族的批判,
作出否定士族的過度推論。56
柳宗元著名的〈天爵論〉進一步闡釋「德與位」的內在關聯,道德等天
爵並非內蘊,須通過「明」與「志」,才可能真正履行,達成天爵與人爵的

55 侯氏已看出不宜將永貞革新定位為「中小地主階級代表」,那會將時代提得太早;但又不

能不標榜柳宗元唯物論的「革命」立場,以致作出「庶族勢力左派」之說。筆者認為究

之以唐代的政治社會現實與柳宗元論旨,侯氏之說仍非務實之論。
56 柳宗元曰:「伏以先君……仕再登朝,至六品官。宗元無似,亦嘗再登朝至六品矣!何以

堪此?且柳氏號為大族,五六從以來無為朝士者,豈愚蒙獨出數百人之右哉。」(《柳宗

元集》,卷30〈與楊京兆憑書〉)亦可窺見柳宗元並不否定士族。
.96. 國立政治大學歷史學報第22期

一致。「天爵、人爵」之分,源自《孟子》。 57柳宗元承此說,但更強調人為
的積極性。《柳宗元集》卷 3〈天爵論〉:
柳子曰:仁義忠信,先儒名以為天爵,未之盡也。……故善言天爵者,
不必在道德忠信,明與志而已矣。……明以鑒之,志以取之,役用其
道德之本,舒布其五常之質,充之而彌六合,播之而奮百代,聖賢之
事也。然則賢之異愚也,職此而已。
柳宗元別出心裁,強化孟子舊說,實非無故。在唐代士人普遍面臨道德危機
的背景下,柳宗元傳達「德」不是自然蘊育、世代遺承的,德必須通過人為
的「明」(認識)與「志」(實踐),才能獲得並且堅持。〈天爵〉論與〈鐵爐步志〉
「推其本」之說如出一轍。柳宗元藉此反省身處變動時代的士人,如何認識
並堅持合理的行為,同時也是對當時「有人爵而棄其天爵」者的批判。
至於士人立身處世的具體指標,除了上述為官之道外,柳宗元為其叔父
撰寫的墓版文裡,如此描述一位士人的形象。《柳宗元集》卷 12〈故叔父殿
中侍御史府君墓版文〉:
惟公盡敬於孝養,致毀於居憂,表正宗姓,觀示他族。故宗人咸曰:
「孝如方輿公」
。修詞以藻德,振文而導志,……其餘諷詠比興,皆合
于古。故宗人咸曰:
「文如吳興守」
。當官貞固,確乎不拔。持議端方,
直而不苛。故宗人咸曰:
「正如衛太史」
。率性廉介,懷貞抱潔。嗣家
風之清白,紹遺訓於儒素。故宗人咸曰:「清如魯士師」。兼備四德,
具體而微,公之謂矣。
家是中國社會的根本,家門之「孝」是士人由內而外的道德實踐之起點。
「文」
是士人表達理念的憑藉,也是柳宗元在古文運動裡的主張。至於士人為政,
面對雜沓而來的各種壓力與利益誘惑,唯有保持貞亮不二的態度,不群不

57 《孟子》,卷11下〈告子上〉載孟子曰:「有天爵者,有人爵者。仁義忠信,樂善不倦,

此天爵也;公卿大夫,此人爵也。古之人修其天爵,而人爵從之。今之人修其天爵,以

要人爵;既得人爵,而棄其天爵,則惑之甚者也,終亦必亡而已矣。」
「士人」合理性的重構──以柳宗元的政治社會批判為例 .97.

黨,一切出之於至公,才能保持「正」的政治姿態。最後,在自家生活的安
排上,廉介清儉,不與民爭利。四者是柳宗元心目中士人的完美寫照,這正
是以漢魏六朝士族為典型的素描。58
唐代士人面臨的道德危機,除了個人選擇這項變數外,大抵來自制度變
遷的影響。高宗時,劉嶢指出科舉制下士人「驅馳於才藝,不務於德行」,
致有「朝登甲科而夕陷刑辟」者,蓋「制法守度使之然也」
。59明確指出士人
德性的衰頽,是制度使然。其後,趙匡批評選舉制導致朋黨問題時,也指出:
士人「業因儒雅,行成險薄,非受性如此,勢使然也。」 60士人行為的分化
是來自「勢」,即制度的影響。和過去比較,科舉制的特點在於「士人與地
域社會互動」環節的失落,從而表現為士人道德性的喪失。即便《唐律》專
立「貢舉不實」的條目,以期強化士人之才與德的結合。 61但在官僚制運作
下,
「假其賄賂,即為無犯鄉閭。」62同歸無效。問題的核心是制度規範裡士
人失去了與地域社會互動這個環節,從而失去道德實踐的現實場所,士人成
士過程與道德實踐也就脫了鈎。科舉制下成士的道德前提不再受到制度與社
會的制約,只能委由士人自省。但在職位競逐的壓力下,士人卻是「行修無
長者之論,策第喧競於州府,祈恩不勝於拜伏。或明制適下,試令搜揚,則
驅馳府寺,請謁權貴,陳詩奏記,希咳唾之澤,摩頂至足,冀提攜之恩。」63
唐人對科舉制的批評,大多集中在這個層面,且不時出現要求恢復鄉舉里選

58 谷川道雄,〈西魏“六條詔書”中的士大夫倫理〉,收入氏著,《中國中世社會與共同體》。
59 《通典》,卷17〈選舉五:雜議論中〉引高宗上元元年劉嶢上疏。
60 《通典》,卷18〈選舉六:雜議論下〉引洋州刺史趙匡〈舉選議〉。
61 《唐律疏議》,卷9〈貢舉非其人〉條。
62 《通典》,卷17〈選舉五:雜議論中〉引武后天授3年右補闕薛謙光上疏。
63 《通典》,卷17〈選舉五:雜議論中〉武后天授3年右補闕薛謙光上疏。關於科舉制與士

人道德的關聯,除本文所述外,也不乏從個別士人角度出發,批評有司無禮於士子等舉

動是對士子道德的侮辱,中唐舒元輿即作如是觀(《全唐文》
,卷727舒元輿〈上論貢士書〉)。
.98. 國立政治大學歷史學報第22期

的呼聲,64其意在此。
科舉制未能在成士過程確保士人原本應具備的道德前提,加上官僚制規
模的擴充,加重了官員銓選的形式化傾向。 65道德是社會互動雙方互相期待
的行為,只能體現在日常云為之間,難以通過言語或文字來表現。吏部銓選
全國官吏,自然無從判斷其道德操守。面對這個難題,太宗朝的因應方式未
見明文記載,66但目前所見《唐律》已將官吏犯贜與十惡、叛逆等罪並列為
「常赦所不原」
,且自太宗朝起,歷任皇帝頒布的赦宥文書大多仍堅守此一規
定。67即便如此,科舉與銓選未能確保士人的道德實踐,加上逐漸發展的經
濟,利益趨於多樣化,出現越來越多「與魔鬼交易的浮士德」,也是自然的
事。
如上所述,柳宗元士人觀的基準,源自傳統四民社會與士庶之別,但在
隋與唐前期制度、社會變遷下,無從在士人成士過程裡檢驗其道德實踐;士
人成士之後,其行為未必符合應有的規範,從而可能逐漸喪失其角色的合理
性。因此,柳宗元以四民社會論為基礎,提出「官者,道之器」
、「吏為民役」

64 代宗寶應2年甚至曾付諸實施,停止科舉,但不旋踵即恢復,見《通典》,卷15〈選舉3:

歷代制下〉「(大唐)代宗寶應二年六月」條。
65 《唐會要》,卷74〈選部上:論選事〉「貞觀元年正月」條引太宗與吏部尚書杜如晦的對

話(《通典》,卷15〈選舉三:歷代制下〉「大唐」亦引此事,唯略有異同),杜如晦的憂

慮,反映隋代的變革直接衝擊了士人階級的根基。
66 太宗曾提出「自舉」方式,但魏徵認為此舉將「長澆競」,故未獲實施。參見《通典》,

卷15〈選舉三:歷代制下〉「大唐」貞觀條。
67 官典犯贜「常赦所不原」,參見《唐律疏議》,卷30〈斷獄律〉「赦前斷罪不當」條。至

於官人贜罪常赦不原的源流,目前可考見者係《宋書》,卷42〈王弘子錫傳〉:「士人

犯盜贓、不及棄市者,刑竟,自在贓汙淫盜之目,清議終身,經赦不原。」但處置內容

與唐制仍有若干異同,有待進一步分析。又筆者檢視《唐大詔令集》與《唐大詔令集補

編》(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3)所見唐代赦書、德音、減囚文書,多堅持官典犯贜「不

在赦例」。
「士人」合理性的重構──以柳宗元的政治社會批判為例 .99.

等論點,通過理性的說服,強化士人對「士所以為士」的認知,以期實踐合
理的行為。從這個脈絡看來,柳宗元無寧是站在以傳統士族為原型的士人階
級立場發言。

四、 以「商」訓「吏」

柳宗元重構士人行為之合理性的論述裡,〈吏商〉論是其中較為特殊的
一篇,此文運用和傳統道德語彙不同的說服方式,從利益角度出發,肯定士
人任官的積極意義,但也從側面揭露中晚唐政治社會若干值得深入檢討的課
題。這個論點不啻為一向不言利的士人傳統,投下一塊巨石,以致後來評讀
柳文的宋代儒者,猶為之忐忑不安。68

(一) 理性的說服:誘之以利

士人私德不修,影響所及尚微,一旦入仕為官,將直接影響生民苦樂。
《柳宗元集》卷 20〈吏商〉:
吏而商也,汙吏之為商,不若廉吏之商,其為利也博。汙吏以貨商,
資同惡與之為曹。大率多減耗,役傭工,費舟車,射時有得失,取貨
有苦良。盜賊水火殺敚焚溺之為患,幸而得利,不能什一二,身敗祿
敚,大者死,次者廢,小者惡,終不遂。汙吏惡能商矣哉?廉吏以行
商,不役傭工,不費舟車,無資同惡減耗,時無得失,貨無良苦,盜
賊不得殺敓,水火不得焚溺,利愈多,名愈尊,身富而家強,子孫葆
光,是故廉吏之商博也。
苟修嚴潔以理政,由小吏得為縣,由小縣得大縣,由大縣得刺小州,
其利月益各倍。其行不改,又由小州得大州,其利月益三之一。其行
又不改,又由大州得廉一道,其利月益之三倍,不勝富矣。苟其行又

68 參見《柳宗元集》,卷20〈吏商〉點校本引用宋人黃氏與南宋錢重等人的論點。
.100. 國立政治大學歷史學報第22期

不改,則其為得也,夫可量哉!……然而舉世爭為貨商,以故貶吏相
逐於道,百不能一遂。人之知謀好邇富而近禍如此,悲夫!
此論以利益為出發點,結論雖與傳統論點無殊,但已不再是單純的道德訴
求,而訴諸於理性的說服。從文中「貶吏相逐於道」乙語,不難想見當時官
僚貪瀆現象,已激化到某種令人矚目的程度,以致須出之以大利、小利之辨,
說服士人從宦應放棄經營小利的行為。由此觀之,〈吏商〉論反映出當時士
人越來越難以維持其角色的合理性,與民爭利、以公謀私,不僅傷害政治的
穩定性,最終將引發社會對士人 (官)合理性的質疑與反彈。
前引〈送薛存義之任序〉裡,柳宗元也表現出同樣的憂慮之情:
凡吏于土者,若知其職乎?蓋民之役,非以役民而已也。凡民之食于
土者,出其十一傭乎吏,使司平於我也。今受其直、怠其事者,天下
皆然。豈惟怠之,又從而盜之。向使傭一夫於家,受若直,怠若事,
又盜若貨器,則必甚怒而黜罰之矣。今天下多類此,而民莫敢肆其怒
與黜罰,何哉?勢不同也。勢不同而理同,如吾民何?有達于理者,
得不恐而畏乎?69
不只是貶吏相逐於道,柳宗元更憂慮著「勢」一旦崩解,民將「肆其怒與罰」

那意味著秩序的全面崩潰,文末甚至出現「得不恐而畏乎」這種帶有威脅性
的口吻,充分流露出他心中的憂懼。
〈吏商〉論從俸祿的角度出發,說服官人們盤算得失,我們不妨順著這
個角度,檢討唐代士人貪瀆問題的制度根源。

(二) 制度變遷與官僚生活的困境

柳宗元誘之以利的作法,其來有自,唐代官員貪瀆之風漸盛,推究其因,
蓋因制度變遷導致官僚生活遭遇實質困難,加上社會變遷帶來的利益多元

69 柳宗元「吏為民役」之論,當係受之於范傳真,而加諸已意而成,參見《柳宗元集》,卷

22〈送寧國范明府詩序〉。
「士人」合理性的重構──以柳宗元的政治社會批判為例 .101.

化,更增加此類行為發生的可能性。
隋廢鄉官,集流內官人事銓綜之權於中央,不僅徹底瓦解過去士族賴以
存續的地方政治紐帶,也改變了官僚的生活方式。 70制度伊始,改革帶來的
副作用尚未表面化,至高宗初年,問題逐漸浮上檯面。首先,入流人數不斷
增加,職位與官員數量失去平衡,最後演變成職位競逐與持續不斷的政治衝
突,衝突背後,更隱藏著社會勢力爭取政治空間的角力。 71貞觀君臣尚並未
對此既萌之難題作出有效因應,72至高宗顯慶 3 年,73入流人數已達到應選人
數的三倍,但因茲事體大,「公卿以下,憚於改作,事竟不行。」其後日積
月累,有增無減。74在職位與官員供需失衡背景下,銓選逐漸形成選深、選
淺的慣例,75選數深淺慣例的出現,反映入流者輪流當官的事實。其後,玄
宗朝裴光庭訂「循資格」
,將長期以來的慣例制度化,選數深淺依官員出身、
資考而定,甚至有多至十二選者。 76安史亂後,藩鎮普遍成立,吏部掌握的
職缺受藩鎮干擾而減少,但入流者仍在增加,問題益形嚴重,故蘇冕有「士
子三年守官,十年待選」之說,77蓋就其大略言。設若 30 歲出任第一個職位,
至 70 歲致仕,其間至多只能擔任三至四項官職,仕途之艱,可見一般。

70 胡雲薇討論唐代士人的宦遊生活,強調守選制對官僚生活的影響,值得參考。參見氏著,

〈從唐代官員的宦遊生活看其對家庭的影響〉(台北:國立台灣大學歷史研究所碩士論文,

2004.07)。
71 谷川道雄,〈武后末年より玄宗朝初年にいたる政爭について〉。
72 參見《通典》,卷18〈選舉六:雜議論下〉卷末「(杜佑)評曰」。
73 《唐會要》,卷74〈選部上:論選事〉「顯慶二年」條引劉祥道上疏。
74 《通典》,卷18〈選舉六:雜議論下〉載禮部員外郎沈既濟議:「當今天下凋弊之本,實

為士人太多。」也是出於相同的背景。
75 《唐會要》,卷74〈選部上:論選事〉「(高宗)開耀元年四月十一日」條右僕射劉仁軌奏

文。
76 《唐會要》,卷74〈選部上〉「論選事」引元和8年12月吏部奏。
77 《唐會要》,卷74〈選部上:論選事〉「顯慶二年」條末載蘇冕議。
.102. 國立政治大學歷史學報第22期

為因應選人增加導致的銓選困難,政府組織也趨向於擴大和增加層級,
以滿足不同任官資格者的需求。 78同時,人事失衡帶來職位競爭的激烈化,
在政治與社會網絡下,加劇了黨派衝突,上位者請託舞弊,朋比為黨,官僚
底層則充斥著與社會有力階層的利益交換。職位的競爭,不僅雜色入流者竭
力爭奪,公卿子弟也運用人事關係,爭取好出身,占好缺,以至阿私朋黨,
政局因而紛擾不已。79武后以降,以迄唐亡,始終彌漫著濃厚的黨爭氣息,
可謂制度使然。著名的牛李黨爭姑且不論,安史亂前即以任官問題為核心,
引發武后至玄宗朝長期的政治衝突。士人請託、阿私與朋黨等行為,非其天
性,「勢使然也」,「勢」正是制度變遷的後果,士人行為的合理性也在這個
過程裡受到侵蝕。
制度變遷的影響不完全表現為上層政治的朋黨問題,人數居多、散布各
地的中下層官僚,為了追求任職機會,能運用的政治資源較少,選擇機會有
限,因此,逸出常軌、追逐分外之利的可能性反而相對較高,中晚唐地方政
治不穩定,與此頗有關係。趙匡〈舉選議〉指出:
大抵舉選人以秋末就路,春末方歸,休息未定,聚糧未辦,即又及秋。
事業不得修習,益令藝能淺薄,其弊六也。羈旅往來,縻費實甚,非
唯妨闕生業,蓋亦隳其舊產,未及數舉,索然以空,其弊七也。貧窶
之士在遠方,欲力赴京師,而所冀無際,以此揆度,遂至沒身。使茲
人有抱屈之恨,國家有遺才之闕,其弊八也。 80
趙匡站在中下層官僚的立場,指出他們待選期間面臨的困境,待選官僚為了

78 唐代州縣等級的分化,除了翁俊雄指出受社會經濟變動影響外,亦與銓選資序的考量有

關,參見《通典》,卷15〈選舉3:歷代制下〉「大唐」、《通典》,卷18〈選舉六:雜

議論下〉引禮部員外郎沈既濟論。關於州縣等級制度的討論,參見翁俊雄,〈唐代的州

縣等級制度〉,《北京師範學院學報》,1(1991)。
79 《通典》,卷17〈選舉五:雜議論中〉引開元3年左拾遺張九齡上書、《通典》,卷18〈選

舉六:雜議論下〉洋州刺史趙匡〈舉選議〉的第五弊。
80 《通典》,卷18〈選舉六:雜議論下〉洋州刺史趙匡〈舉選議〉。
「士人」合理性的重構──以柳宗元的政治社會批判為例 .103.

獲得任職機會,奔走於道路,以致藝實未精;往來奔波,更使其家室屢空,
甚至造成遠方有才之士未能參選之憾。趙匡只是含蓄地指陳現象,未觸及現
象背後可能衍生的弊端。與趙匡同時的沈既濟,就不客氣地指責選官之弊造
成的問題。《通典》卷 18〈選舉六:雜議論下〉載沈既濟論曰:
自隋變選法,則雖甚愚之人,蠕蠕然,第能乘一勞,結一課,獲入選
敘,則循資授職,族行之官,隨列拜揖,藏俸積祿,四周而罷,因緣
侵漁,抑復有焉。其罷之日,必妻孥華楚,僕馬肥腯,而偃仰乎士林
之閒。及限又選,終而復始,非為巨害,至死不黜。
職位既辛苦而得,總不能入寶山空手回,罷官時的華麗衣冠,除俸祿所積外,
公私侵漁、中飽私囊乃至剝削下民者諒亦不少。 81合法收入外,公私費用的
侵漁成為官僚可能的選擇。否則未來不算短的待選歲月,一家人賴何維生?
由此觀之,守選制正是催生營私舞弊、官吏貪污現象的關鍵,一如趙匡所言:
「非受性如此,勢使然也。」
結合守選制與俸祿問題, 82才能真正認識唐代士人面臨的生活困境。俸
祿是官員合法的收入,俸祿豐薄自然直接影響官員的經濟生活。士人入仕,
除了光耀門楣、奉養親人等原因外,官僚來源的變化與制度變遷,使官僚益
加仰賴俸祿收入。過去鄉官辟召制度下,大多數官僚任職於家鄉,流動各地
的品官頗多出身士族,尚具有一定程度的經濟能力,故表現為魏晉至隋代俸
祿制度的簡單形式。但自隋廢鄉官,流動於各地任職的官員數量大增,其社
會來源又趨於多樣化,經濟背景不一,官員對俸祿的依賴程度有所加強。士

81 中唐李翱引用盧坦所言:「凡居官終始廉白,祇入俸錢者,雖歷大官,亦無厚蓄以傳;其

能多積財者,必剝下以致。」(《全唐文》,卷640李翱〈故東川節度使盧公(坦)傳〉)依此

文意,唐代官僚在滿足自身與親人生活所需之餘,俸祿當所剩無幾。
82 隋文帝廢鄉官辟召,一命以上官員之任命權咸歸吏部,加上本籍迴避制,官員必須往來各

地任職,在這個背景下,俸祿制遂出現從年祿制向月俸制的轉變。參見長部悅弘,〈隋

の辟召制廢止と都巿〉,《東洋史研究》,44:3(1985)、黃惠賢、陳峰主編,《中國俸祿

制度史》(武漢:武漢大學出版社,1996)。
.104. 國立政治大學歷史學報第22期

人入仕競爭日劇,失業者多,一旦取得任官資格,又須經歷一段守選的空窗
期,俸祿對官僚生活的作用更為明顯。就單一職位來說,唐代官員的俸祿(包
括年祿、月俸、食料、手力、職田等)或許尚稱優渥,德宗時沈既濟甚至批評當時「祿

利之資太厚」。83但若以官員一生為單位,那麼,中下層官僚 10 年待選,始
獲一任,30 年間至多擔任三至四職,其俸祿收入是否足以供應家庭乃至家族
的生活?若有不足,如何獲得補充?清貧守正者固所在多有,求告親故的現
象也相當普遍,但不法取財貨者,恐怕也不在少數。勾結富豪、侵吞公款,
乃至利用職權,購入土地,佃放收租,成為寄住、衣冠戶,不一而足。與趙
匡之說相較,沈既濟的論點並不全面,對為數眾多、沈滯下僚者來說,祿利
之資的不足,使其須從事多方面的汲取,而非法營私舞弊自然是可能的選擇
之一。

(三) 理性說服的效果

柳宗元的理性說服,能否發揮化解士人困境的效果?站在入仕或求仕者
的立場上看來,情況並不像柳宗元所說那麼單純。為了追求仕宦的機會,士
人必須從事激烈的競爭,即便獲得入仕資格,守選制度下,必須等待一段不
算短的時間,才有再次任職的機會。這段期間裡,待選者只能以前資官身分
勉力維生,等待下次任職機會的到來。理論上,守選期間並無任何合法的經
濟收入,若士人本身家貲足以支應其間的開銷,問題或許不大;但若無雄厚
家業以資挹注,單靠任職數年積累的俸祿,是否足以提供家庭或家族成員的
生活支出?從這個角度看來,守選制將導致士人生活困窘的後果。如何在任
職期間取得足夠的生存資源,遂成為士人任職時的可能選擇,這是唐代、尤
其是安史亂後,官僚貪污、刻克下民、官吏經商乃至運用權勢購入地產等現
象漸盛的制度根源。因此,對追逐任職機會的官僚來說,柳宗元所謂「小利」

83 沈既濟批評「爵祿之失」有四:「入仕之門太多,代冑之家太優,祿利之資太厚,督責之

令太薄。」見《通典》,卷18〈選舉六:雜議論下〉載禮部員外郎沈既濟議曰。
「士人」合理性的重構──以柳宗元的政治社會批判為例 .105.

並不是身外物,而是他們待選時的生活保障。柳宗元訴之以官僚昇遷之後俸
祿倍增的利得,對力爭上游、以道自任的士人來說,或許能發揮影響力,但
對大多數政治關係薄弱、升遷機會不多且沈滯下僚者而言,柳宗元的期待無
寧是過於理想化、遙不可及的大餅;誘之以利的理性說服,對身處困境中的
多數士人,可能無緣消受。
面臨著制度與社會變遷共同塑造的困境,士人仍擁有一定程度的選擇與
行動能力,有人掠取不法利益,作為其安身立命的本錢,有人循規蹈矩,依
循正面管道,減少待選時間。但要減少待選年限,必須表現過人的能力(如制
科或考績),否則只能動用政治社會關係,以請託、賄賂方式獲得不次任職的機

會。再者,傳統道德也可能對士人的選擇與行動發生規範作用,有人掙扎於
其間,有人義無反顧,也有人基於生存之需,視傳統規範如無物。面對困境,
士人群體作出不同的選擇,從而表現出行為的分化。最後,影響士人選擇與
行動的結構因素是地位高低,位居權力金字塔上層的高官,俸祿不足的壓力
較輕微,待選時間較短, 84加上長期任官,拓展了較寬廣的政治關係網絡,
擁有較好的條件維持「持正」的官僚生活;反觀沈滯下僚者,俸祿寡少、待
選時限長,加上入仕伊始,政治關係尚處於初始階段,欲其全然不顧實際生
活,唯傳統規範是從,恐非常人所能為。就此觀之,陳寅恪所謂「社會歷史
背景」
,85事實上將影響士人的選擇,士族傳襲來久的家學、門風與禮法,自
幼耳濡目染,性由習分,較諸新興士人,的確更可能堅守傳統道德規範。
綜上所論,由於家境、地位乃至家族背景等差異、士人階級的行為亦趨
於分化。最後權衡雖在個人,身處相同困境,士人可能作出「正」或「不正」
的選擇,而選擇又因上述各因素或個人堅持理念的程度而異。但和漢魏六朝
比較,關鍵在制度的變化,制度無法確保士人成士過程所應具備的德行,而
士人階級又因社會來源擴大,內部構成型態多樣化,導致行為的分化。其中,

84 參見《唐會要》,卷7〈選部上〉「論選事」、卷75〈選部下〉「選限」。
85 陳寅恪,《唐代政治史述論稿》,頁222。
.106. 國立政治大學歷史學報第22期

有夙守禮法的舊門,也有不拘細行的新貴;也有舊族子弟在生存壓力下,放
棄既有價值,也有新興士人卻篤守傳統規範者,不一而足。然而,國家制度
賦予士人的榮譽或特權,仍然奠基在道德這個前提上,制度形式與現實行為
之間的落差,將導致社會對士人角色之合理性產生質疑。面對這個變局,如
何重建合理的士人形象,正考驗著唐代以降的思想家們。

五、 結論

結束本文之前,我們不妨回顧半個世紀以前,陳寅恪以「山東舊門與新
興階級」
、「禮法門風與放浪浮華」闡釋牛李黨爭。86其說包括階級(士族、新興階
級)、地域 (山東舊門)、道德 (禮法門風與浮華放浪)三組概念。其中,階級與地域屬於

黨派成員構成的形式條件,而家學禮法與門風則為聯繫前二者的核心。寅恪
強調欲甄別牛李兩黨之分野,須求諸於其「社會歷史背景」,即過去士族賴
以成立的「家學、禮法與門風」。關於階級、地域等形式面,寅恪之說容或
有未盡精當、乃至待修正處,但禮法門風之說,或許不應視為寅恪的主觀想
像。若將道德課題視為社會互動各方對所期待的行為之評價,那麼,寅恪的
堅持將可引領我們深入認識古代士人階級的本質。 871936 年,楊聯陞以「清
流是“不甚富而有知”,濁流為“富而甚無知”」,區隔東漢末年的清流與
濁流。88陳、楊二位前輩學者所論,咸可歸類為「結構—結構下人的選擇與
行動」的架構,無論是「禮法門風」或者「有知無知」,都意味著「產生行
動所需具備的認識」,這是本文討論的重點。

86 陳寅恪,《唐代政治史述論稿》,頁73、87、222。
87 參見陳寅恪,《唐代政治史述論稿》,頁72。即便持地主制論頗力的胡如雷,也遠紹寅恪

之說,指出禮法與政治的內在關聯,參見胡如雷,〈門閥士族興衰的根本因及士族在隋

唐的地位和作用〉,收入氏著,《隋唐五代社會經濟史論稿》,頁317。
88 楊聯陞,〈東漢的豪族〉,《清華學報》,11:1(1936),頁1043。
「士人」合理性的重構──以柳宗元的政治社會批判為例 .107.

本文檢討唐代政治社會變遷下,士人階級面臨的困境與變化,作為國家
編組的一個階級,士人獲得法律與制度的確認,始於魏晉以降士庶之別的成
立;有別於秦漢以農工商為基準的戶籍編組,士籍的出現具有劃時代的意
義。戰國末年荀子以四民社會為基礎建構的禮制秩序,至此展開了制度化的
進程。漢魏時期士人建構儒教國家的過程裡,士族是當時士人階級的主要構
成者,國家規範下士人階級的行為與價值,大抵也是以當時士族為原型建構
而成。同時,國家制度 (如:官制)也在這個脈絡下展開流變。但隋唐以降,士
族漸次喪失既有之政治社會優勢,士人階級內部加入來自不同社會背景的競
爭者,新近崛起的社會階層 (如豪族地主、中小地主),可能通過制度管道,成為具
備法律身分的士。隨著士人階級之社會來源的多樣化,早期以士族為原型建
構的士人階級之行為規範與士人的實踐間,出現了分離的現象。對於依舊堅
守傳統士族理念與價值者來說,這場變化無疑將摧毀整個政治社會秩序,視
此為士人階級整體衰頽的負面展示,而亟思有以改變之,柳宗元正是其中一
人。
柳宗元的政治社會批判,本著源自荀子、至魏晉法制化的四民社會論,
據以重構士人行為的合理內涵,說服士人堅持作為士人應具備的價值與行
為。柳宗元的議論,表現出一個處於變動社會中的士人,通過反省、維持其
合理社會角色所作的努力。道德是「士所以為士」的前提,在肯定士人從宦
的合理性之餘,仍不得不面對因制度與社會變動而產生的官僚腐化、貪污等
現象。不同於過去的道德說服,他採取入室操戈的方式,從利益的角度闡明
任官之利以及士人對民眾的責任;這種理性的說服雖有其積極的目的,但也
反映出當時官僚問題的嚴重性,不再是個別士人無法堅持其道德,而是士人
群體面臨的普遍困境。
關於柳宗元的階級立場,侯外廬認為柳宗元為庶族地主代言,其說頗值
得商榷。
「生人之意」的確是柳宗元政治社會論的核心,但達成「生人之意」
的手段,不必然以否定士人之主體性為前提。社會變動背景下,柳宗元的思
想裡包容不少新質素,但不能據此作出否定士族、反對品級結構的結論。柳
.108. 國立政治大學歷史學報第22期

宗元判批當代士族的根據,依然是傳之來久的「士族原型」,在承襲傳統論
述的前提下,運用當代語言,去挽救那業已瀕臨動搖的士人階級之合理價
值。柳宗元批判當代士族,並不是否定士族,而是批判失去士族之「本」、
卻大張士族旗號者。無論是舊門或新崛起的士人,一皆以德為本,關鍵不在
於是否為士族,而在德與才之有無。 89柳宗元固然肯定新人成士的可能性,
但也不致否定舊族。揆諸當時政治環境,舊族成士的機會尚遠過於新興階
層,難以認定柳宗元超越其時代限制,設想以中小地主為母體如宋代士大夫
政治格局的出現。因此,將柳宗元的批判視為「對傳統結構與價值所作的修
補」,以適應新的社會狀態,或許較為合理。若要給柳宗元安置一個階級立
場,那麼,以南北朝士族為原型的士人階級,將是較適切的說法。
最後,柳宗元的理性說服,加強士人面對困境時的自我堅持,但士人階
級的困境源自制度與社會變遷,若不能在制度層次作出調整,就只能委諸士
人的自省與權衡。從這個角度看來,柳宗元重構士人合理性的努力,最終只
是反映士人的困境,並未能提出有效的解決方案。自唐代以降,面臨社會變
遷,各時期士人通過不同形式的自省,強化其理念,大抵與柳宗元的方式相
仿彿;深受後世肯定的宋代士大夫精神,無論是范仲淹的天下之憂樂之說,
還是理學「去人欲」等主張,訴諸士大夫的自我克制私欲,成就公利,正位
於中唐以來士人階級化解其困境的延長線上。
從相反的角度觀之,士人角色的建構源自特定的時空結構,即魏晉南北
朝的士族,財富雖非士族所著意追求者,但仍擁有一定程度的物質力量;加

89 《柳宗元集》,卷45〈非國語下:命官〉:「官之命,宜以材耶?抑以姓乎?」此處雖不

言德,但也難以解釋為否定舊族,蓋唯才是舉之意耳,這種論點普遍存在於中唐以降的

政界。如劉禹錫也認為「是知古之取士,不專寒族,必參用世冑,以廣得人之路。」(《劉

禹錫集》,卷17〈薦處士王龜狀〉)。又權德輿主持貢舉,「薦士於公者,其言可信,不

以其人布衣不用,即不可信,雖大官勢人交言,一不以綴意。」(《韓昌黎文集校注》,

卷7〈唐故相權公墓碑〉)。至晚唐,武宗亦言:「貢院不會我意,不放子弟即太過,無論

子弟、寒門,但取實藝耳。」(《舊唐書》,卷18上〈武宗紀上〉),皆屬相同脈絡。
「士人」合理性的重構──以柳宗元的政治社會批判為例 .109.

上當時官僚制仍處於相對簡單階段,爭奪中央政治資源者雖漸次增加,但地
域政治舞台也提供了回翔的空間,官職競逐的壓力有宣洩的管道。因此,士
人的道德實踐與現實條件的結合較為一致。但當上述現實條件發生變化,這
個來自特定時空而建構的士人儀軌,竟致成為士人揮之不去的緊箍咒,像夢
魔般盤桓在士人腦中,一次又一次觸動不同時期士人的心弦。唐代以降士人
群體面臨著道德與利益、理想與現實間的抉擇,以迄近代士人與社會間出現
歷史性的決裂。其間,我們看到一代又一代的士人自我堅持所作的努力,但
士人的努力卻在社會與制度變遷的作用下,邊際效用趨於遞減。
本文所論尚有若干課題未能作出妥當處理,如:柳宗元據荀子「天人之
分」之說,主張「天人不相預」
,人類社會事務的發展是人本身作用的結果,
非關天意。90柳宗元「天人之分」論的當代政治社會史意涵,及其與本文所
論的內在關聯,仍有深入檢討的必要。再者,柳宗元重視「勢」這個概念的
關鍵作用,那麼,他對中晚唐時期的「勢」有何體認?就本文提及「士、官、
民」組成的三種關係而論,在「官與民」、「官與士」等關係上,通過「官為
道器」、「吏為民役」與「吏商」之說,肯定官員在複雜社會裡角色的合理與
必要性,強調士人入仕應本於發揮「生人之意」的公共職能;同時,藉批判
當時「士不成士」的現象,重構士人行為的合理規範。除士人形象的一般陳
述外,幾未觸及「士與民」(士人與地域社會民眾)間的互動。柳宗元眼中的地域社
會,除了仰賴官員的治理與教化,其內部秩序如何呈現?士人在地域社會裡
如何發揮其合理角色?但柳宗元對此未加著墨。淺見以為這個現象似說明其
立場與時代限制,柳宗元正是站在中央化士人的立場觀察地域社會,地域社
會秩序的維持,只能仰賴士 (官)通過政策與教化來達成,因而未能設想地域社
會本身秩序的運作。另一項可能解釋是當時人民生活的困境,主要來自政治
體系本身以及富豪階層與政治力的結合,只有從政治體系著手,才可能化解
生民之困。綜觀柳宗元「生人之意」的訴求對象,仍是掌握公共權力的官 (士),

90 參見張躍,《唐代後期儒學》(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1994),頁62-66。
.110. 國立政治大學歷史學報第22期

地域社會秩序的維持,仰賴由上而下、外部力量的塑造,鮮見地域社會內部
的描述,這是柳宗元個人的政治傾向,抑或中唐士人群體面對社會變遷的共
同特徵?仍有待和同時期士人比較後,才能得知其意義。
「士人」合理性的重構──以柳宗元的政治社會批判為例 .111.

徵引書目

(一) 正史與文獻

1. [唐].長孫無忌等,《唐律疏議》,北京:中華書局點校本,1985。

2. [唐].杜佑,《通典》,王文錦點校,北京:中華書局點校本,1988。

3. [唐].蘇冕,《唐會要》,台北:世界書局排印本,1974。

4. [唐].陸贄,《陸宣公全集》,台北:河洛圖書出版社,1978。

5. [唐].柳宗元,《柳宗元集》,北京:中華書局點校本,1979。

6. [唐].劉禹錫,《劉禹錫集》,北京:中華書局點校本,1990。

7. [唐].韓愈,《韓昌黎文集校注》,馬其昶校注,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7。

8. [五代].劉朐等,《舊唐書》,台北:鼎文書局點校本,1981。

9. [五代].王定保,《唐摭言》,台北:世界書局排印本,1959。

10. [宋].李昉等,《太平廣記》,北京:中華書局,1961。

11. [宋].司馬光,《資治通鑑》,台北:洪氏出版社點校本,1981。

12. [宋].宋敏求,《唐大詔令集》,台北:鼎文書局排印本,1978。

13. [宋].朱熹,《四書集注》,台北:藝文印書館,1956。

14. [清].王先謙集解,《荀子集解》,北京:中華書局,1988。

15. [清].董皓等,陸心源補輯拾遺,《重編影印全唐文及拾遺》,台北:大化書局,1987。

16. 毛華軒等,《唐大詔令集》補編,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3。

(二) 後人著作

1.專書部分

1. 1990。

2. 林甘泉編,《中國古代史分期討論五十年》,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1982。

3. 金春峰,《周官之成書及其反映的文化與時代新考》,台北:東大圖書公司,1993。

4. 胡如雷,《中國封建社會形態研究》,北京:三聯書店,1979。
.112. 國立政治大學歷史學報第22期

5. 侯外廬,《中國思想通史》,第4卷上冊,北京:人民出版社,1959。

6. 宮崎巿定,《九品官人法の研究》,京都:同朋舍,1956。

7. 陳寅恪,《唐代政治史述論稿》,收入《陳寅恪先生全集》,台北:里仁書局,1982。

8. 張躍,《唐代後期儒學》,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1994。

9. 張國剛,《唐代藩鎮研究》,長沙:湖南教育出版社,1987。

10. 黃惠賢、陳峰主編,《中國俸祿制度史》,武漢:武漢大學出版社,1996。

11. 蕭公權,《中國政治思想史》,台北:聯經出版公司,1982。

2.論文部分

1. (東京:

汲古書院,1996)。

2. 上田早苗,〈貴族官僚制度的形成〉,收入劉俊文主編,《日本中青年學者論中國史(六

朝隋唐卷)》(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95)。

3. (東京:

岩波書店,1982)。

4. 王德權,〈古代中國體系的摶成〉,《新史學》,14:1(台北,2003.03)。

5. 王德權,〈唐史研究的難解之結—牛李黨爭課題的再檢討〉,武漢大學三至九世紀研究

所主辦「中國三至九世紀歷史發展及唐宋社會變遷國際學術研討會」宣讀論文,武漢:

武漢大學三至九世紀研究所,2004.09。

6. 毛漢光,〈從士族籍貫遷移看唐代士族的中央化〉,收入氏著,《中國中古社會史論》(台

北:聯經出版公司,1988)。

7. 戶崎哲彥,〈唐代中期における“民主主義”の出現(2)—呂溫と柳宗元の“主權在民”

の思想〉,《彥根論叢》,303(1996)。

8. 西嶋定生,〈碾磑尋蹤〉,收入劉俊文主編,《日本學者研究中國史論著選譯》,卷8(北

京:中華書局,1992)。

9. 池田溫,〈律令官制の形成〉,收入《岩波講座世界歷史5(古代5)》(東京:岩波書店,

1970)。

10. 余英時,〈漢晉之際士之新自覺與新思潮〉,收入氏著,《中國知識階層史論(古代篇)》

(台北:聯經出版公司,1980)。
「士人」合理性的重構──以柳宗元的政治社會批判為例 .113.

11. 余英時,〈漢代循吏與文化傳播〉,收入氏著,《士與中國文化》(上海:上海人民出版

社,2003)。

12. 谷川道雄,〈北朝貴族的生活倫理〉,收入谷川道雄著,馬彪譯,《中國中世社會與共

同體》(北京:中華書局,2002)

1976。

13. 谷川道雄,〈六朝時代的名望家統治〉,收入谷川道雄著,馬彪譯,《中國中世社會與

共同體》(北京:中華書局,2002)。

14. す (日本)唐代史研究會編,
(東京:汲古書院,1992)。

15. 谷川道雄,〈西魏“六條詔書”中的士大夫倫理〉,收入氏著,《中國中世社會與共同

體》。

16. 谷川道雄,〈武后末年より玄宗朝初年にいたる政爭について〉,《東洋史研究》,

14:5(1955)。

17. 長部悅弘,〈隋の辟召制廢止と都巿〉,《東洋史研究》,44:3(1985)。

18. 胡如雷,〈門閥士族興衰的根本因及士族在隋唐的地位和作用〉,收入氏著,《隋唐五

代社會經濟史論稿》(北京: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1996)。

19. 胡雲薇,〈從唐代官員的宦遊生活看其對家庭的影響〉,台北:國立台灣大學歷史研究

所碩士論文,2004.07。

20. 唐長孺,〈士族的形成和升降〉,收入氏著,《魏晉南北朝史論拾遺》(北京:中華書局,

1983)。

21. 唐長孺,〈士人蔭族特權和士人隊伍的擴大〉,收入氏著,《魏晉南北朝史論拾遺》(北

京:中華書局,1983)。

22. 唐長孺,〈論北魏孝文帝定姓族〉,收入氏著,《魏晉南北朝史論拾遺》(北京:中華書

局,1983)。

23. 翁俊雄,〈唐代的州縣等級制度〉,《北京師範學院學報》,1(1991)。

24. 陳寅恪,〈崔浩與寇謙之〉,《金明館叢稿初編》,收入氏著,《陳寅恪先生全集》(台

北:里仁書局,1981)。

25. 張分田,〈柳宗元的中之道及國家政體論〉,收入劉澤華主編,《中國政治思想史(隋唐

宋元明清卷)》(杭州:浙江人民出版社,1996)。

26. 張光直,〈從商周青銅器談文明與國家的起源〉,原刊於1987年,後收入氏著,《中國
.114. 國立政治大學歷史學報第22期

青銅時代》(北京:三聯書店,1999)。

27. 張澤咸,〈唐代的寄庄戶〉,《文史》,5(1978)。

28. 黃惠賢,〈魏晉南北朝時期農耕方式及農業生產水平試探〉,《北京師範學院學報》,

2(1985)。

29. 渡邊信一郎,〈富豪層論〉,收入氏著,《中國古代社會論》(東京:青木書店,1986)。

30. 渡邊信一郎,〈白居易の慚愧〉,收入氏著,《中國古代社會論》。

31. (東京:校倉

書房,1994)。
32. 渡邊信一郎,〈清—

構造》(東京:校倉書房,1994)。

33. 渡邊信一郎,〈仁孝—六朝隋唐期の社會救濟論と國家〉,收入氏著,《中國古代國家

(東京:校倉書房,1994)。

34. 渡邊信一郎著,牟發松譯,〈關於意識型態階級—中國專制國家的統治階級〉,收入武

漢大學三至九世紀研究所編,《中國前近代史理論國際學術研討會論文集》(武漢:湖北

人民出版社,1997)。

35. 楊聯陞,〈東漢的豪族〉,《清華學報》,11:1(1936)。

36. 濱口重國,〈所謂.隋の鄉官廢止に就いて〉,收入氏著,《秦漢隋唐史の研究》,下

冊(東京:東京大學出版會,1966)。
「士人」合理性的重構──以柳宗元的政治社會批判為例 .115.

Re-construction of ‘the scholar’ Rationality: Regard Criticizing


in Liu Zongyuan's Political Society as the Example

Wang, Te-chuan
Department of History, National Chengchi University

The establishment of scholars' class(士人階級) after Wei and Jin Dynasty, regard
the gentry clan(士族) as the prototype , establish the rational norm of the scholar’
class, the political institution is also launched under the same process . Since Sui
and Tang dynasties , the gentry clan had lost their political advantages, the social
sources of the scholars was becoming more diversified, following the change of
political institution, the government position competes day by day strongly, the
scholar’s behavior tends towards splitting up in this historical process too, the
scholar strata faces the morals crisis that ' the scholars does not behave to tally
with scholars properly '. To the scholars who stand fast at the gentry clan's idea,
these change will destroy the whole order and think to change it urgently, Liu
Zongyuan is exactly one of them.
Liu Zongyuan reconstructs the rational value of the scholar’s behavior
according to the social castes of the four people(四民社會), affirm the necessity of
the scholars being government officer, persuade the scholars to insist on the due
behavior. Different from the traditional morals to persuade, Liu Zongyuan uses
the contemporary language, expound in terms of physical interests as the officer's
profit, try to save the rationality already close to the scholars who has wavered
class. Liu Zongyuan's criticism is all based on morals. Regard it as ' mending to
traditional structure and value ', it is comparatively appropriate perhaps.
The scholars 's predicament in the Tang Dynasty was led because in th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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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olitical and social changes, if can't adjust on the institution aspect, can only
entrust all scholars to examine themselves. Liu Zongyuan's efforts, only reflect
the scholars 's predicament finally, but fail to put forward the practical solution.

Keywords: the scholar class, the social castes of the four people, gentry clan ,
reason persuade , morals predicament
「士人」合理性的重構──以柳宗元的政治社會批判為例 .1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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