L4 左忠毅公逸事 方苞

【學習重點】
一、認識方苞的文學主張。
二、認識「逸事」文體的性質。
三、能運用側面描寫以烘托主題的手法練習寫作。
四、能將耳聞目睹之事寫成一篇逸事。
五、效法左忠毅公的志節，培養公忠體國的精神。

【題解】
本文選自方望溪先生全集。左忠毅公，姓左，名光斗，字共之（共，音ㄍㄨ
ㄥˇ），又字遺直，明安徽省桐城縣（今安徽省桐城市）人。神宗萬曆三十五年
（西元一六○七）進士，累官至左僉都御史（僉，音ㄑㄧㄢ）。剛正敢言，不畏
權要。光宗崩（西元一六二○），與楊漣協力排斥宦官，輔佐幼主熹宗繼位，安
定朝廷，時稱「楊左」。後魏忠賢得寵專權，左光斗與楊漣密謀上書彈劾，遂被
害而慘死獄中。及魏黨敗，追贈太子少保，諡忠毅，故稱左忠毅公。著有左忠毅
公集。
逸事，又稱軼事，指史傳未載，不為人熟知的事。本文內容，係作者聽聞其
父所講，而非得自於史書的記載，故稱逸事。
全文記敘左忠毅公與史可法師生之間的兩件逸事：一、左公視學京畿，識拔
史可法；二、左公身陷牢獄，對前來探獄的史可法責以大義。以凸顯左公識才、
愛才的識見器量，及其堅貞不屈的志節，形象鮮明生動。並以史可法的知恩圖報
忠勤任事，相互輝映，顯現師生之間的情義，感人至深。

【作者】
方苞，字鳳九，又字靈皋，晚號望溪，清安徽省桐城縣（今安徽省桐城
市）人。生於聖祖康熙七年（西元一六六八），卒於高宗乾隆十四年（西元一七
四九），年八十二。
方苞幼時家貧，頗知勵學，與兄長博究經史百家，以孝悌相勉。康熙四十五
年通過禮部會試，因母喪未及參加殿試。其後受文字獄牽連，險遭不測，經朝中
大臣極力營救，始免一死。雍正即位，授侍講學士。乾隆朝，累官至禮部侍郎。
方苞以「學行繼程朱之後，文章介韓歐之間」，與友好相期勉。故論學以宋
儒為宗，為文則標舉義法。所謂「義」，指內容而言，要「言有物」，強調在義理
上要推本於六經、論語、孟子；所謂「法」，指形式而言，要「言有序」，強調在作
法上要效法左傳、史記及唐宋八大家。兩者的關係是「義」決定「法」，而「法」則
體現「義」。所作古文以「雅潔」著稱，為桐城派的初祖。其後劉大櫆、姚鼐承其遺
緒，主張義理、考據、詞章三者並重，樹立了桐城派古文的宗風。有方望溪先生
全集、春秋通論等書傳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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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課文】
先君子嘗言：鄉先輩左忠毅公視學京畿。一日，風雪嚴寒，從數騎出，微行
入古寺。廡下一生伏案臥，文方成草。公閱畢，即解貂覆生，為掩戶，叩之寺僧
則史公可法也。及試，吏呼名，至史公，公瞿然注視。呈卷，即面署第一。召入
使拜夫人，曰：「吾諸兒碌碌，他日繼吾志事，惟此生耳！」
及左公下廠獄，史朝夕窺獄門外。逆閹防伺甚嚴，雖家僕不得近。久之，聞
左公被炮烙，旦夕且死，持五十金，涕泣謀於禁卒，卒感焉！一日，使史公更
敝衣草屨，背筐，手長鑱，為除不潔者。引入，微指左公處，則席地倚牆而坐，
面額焦爛不可辨，左膝以下，筋骨盡脫矣！史前跪，抱公膝而嗚咽。公辨其聲，
而目不可開，乃奮臂以指撥眥，目光如炬，怒曰：「庸奴！此何地也，而汝來前
國家之事，糜爛至此，老夫已矣！汝復輕身而昧大義，天下事誰可支拄者？不
速去，無俟姦人構陷，吾今即撲殺汝！」因摸地上刑械，作投擊勢。史噤不敢發
聲，趨而出。後常流涕述其事以語人曰：「吾師肺肝，皆鐵石所鑄造也！」
崇禎末，流賊張獻忠出沒蘄、黃、潛、桐間，史公以鳳廬道奉檄守禦。每有警
輒數月不就寢，使將士更休，而自坐幄幕外，擇健卒十人，令二人蹲踞而背倚
之，漏鼓移則番代。每寒夜起立，振衣裳，甲上冰霜迸落，鏗然有聲。或勸以少
休，公曰：「吾上恐負朝廷，下恐愧吾師也。」
史公治兵，往來桐城，必躬造左公第，候太公、太母起居，拜夫人於堂上。
余宗老塗山，左公甥也，與先君子善，謂獄中語乃親得之於史公云。

【注釋】
1. 先君子 對去世父親的尊稱。方苞父名仲舒，號逸巢。
2. 鄉先輩 同鄉的前輩。
3. 視學京畿 到京城及其附近地區視察學政。明萬曆四十八年（西元一六二
○），左光斗任畿輔學政。京畿，京城及其附近地區。
4. 從數騎 後面跟著幾位騎馬的隨從。從，使人跟從。
5. 微行 尊貴者隱藏身分外出巡視，不使人知。微，暗中、祕密。
6. 廡 音ㄨˇ，正堂兩側的廂房。
7. 案 桌子。
8. 解貂覆生 脫下貂皮大衣，覆蓋在書生身上。貂，音ㄉㄧㄠ，狀如鼠而體軀
較大，毛色黃黑或帶紫，皮質輕暖，可以製裘；在此借代為「貂皮大衣」。
9. 為掩戶 「為之掩戶」的省略，替他關上門。之，指生（史可法）。
10. 叩之寺僧 即「叩之於寺僧」，向寺僧詢問該生是誰？叩，詢問。
11. 史公可法 史可法，字憲之，一字道鄰，明祥符（今河南省開封市）人。崇
禎元年（西元一六二八）進士，累官右僉都御史，巡撫皖、豫等地，攻剿流
寇有功，拜南京兵部尚書。南明福王時，加武英殿大學士，督師揚州。清兵
大舉南下，死守不屈，城陷，殉國。
12. 瞿然 張大眼睛而吃驚的樣子。瞿，音ㄐㄩ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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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3. 面署第一 當面簽署為第一名。署，音ㄕㄨˋ，題寫。
14. 夫人 指左公繼室戴氏，名君祐，桐城人，有賢名。崇禎元年，曾攜子入京
上書為夫訟冤。
15. 碌碌 資質平庸。
16. 左公下廠獄 左公被拘押在東廠的監獄中。明代設有東廠，對官吏進行偵緝
或搜捕行動，其所設監獄稱為廠獄，均由宦官主持。天啟年間，由魏忠賢掌
管獄事。楊漣、左光斗暗中彈劾魏忠賢，被魏忠賢探知，拘捕入獄，迫害至
死。
17. 逆閹 違法亂紀的宦官，這裡指魏忠賢和他的黨羽。閹，音ㄧㄢ，宦官的通
稱。
18. 防伺 防範看守。伺，偵察。
19. 雖 即使。
20. 炮烙 音ㄆㄠˊ ㄌㄨㄛˋ，燒紅鐵器以灼傷人體的酷刑。
21. 旦夕 早晚，指很短的時間。
22. 且 將。
23. 五十金 五十兩銀子。金，計算貨幣的單位，明、清時期，以一兩為「一金」
24. 謀於禁卒 向獄卒請求、商量。禁卒，獄卒。禁，監獄。
25. 更敝衣草屨 換上破衣草鞋。屨，音ㄐㄩˋ，草鞋。
26. 手長鑱 拿著撿拾破紙廢物的長柄鉤鏟。手，作動詞用，拿。鑱，音ㄔㄢˊ
鉤形鏟子。
27. 為除不潔者 偽裝成清除垃圾的人。為，通「偽」，音ㄨㄟˋ。
28. 微指 暗指。
29. 眥 音ㄗˋ，眼眶。
30. 目光如炬 形容目光明亮有神。炬，音ㄐㄩˋ，火把。
31. 庸奴 蠢材，怒斥之詞。
32. 糜爛 指局勢敗壞，不可收拾，如稠粥的爛熟。糜，音ㄇㄧˊ，稠粥。爛，
熟透。
33. 已矣 完了，指將死。
34. 輕身 指不顧生命危險。輕，不顧惜、不重視。
35. 昧大義 不明白大道理。昧，音ㄇㄟˋ。
36. 支拄 支持。拄，音ㄓㄨˇ。
37. 構陷 羅織罪狀，加以陷害。
38. 因 於是。
39. 噤 音ㄐㄧㄣˋ，閉口。
40. 趨而出 快步走出來。趨，小步快走。而，順接連詞，無義。
41. 涕 眼淚。
42. 語 音ㄩˋ，告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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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43. 吾師 指左光斗。科舉時代，應試得中的人，稱主考官為座師，自稱門生。
史可法是左公督學時錄取的考生，所以稱左公為「吾師」。
44. 崇禎 明思宗年號（西元一六二八－一六四四）。
45. 流賊張獻忠 流賊，聚眾擄掠，居無定所的盜賊，又稱流寇。張獻忠，明延
安衛（今陝西省延安市）人。與李自成等，並起為寇，據陝西、河南，陷成
都，自稱大西國王。所過大肆屠殺，慘無人道，後被清兵所殺。
46. 蘄黃潛桐 蘄，音ㄑㄧˊ，今湖北省蘄春、浠水二縣；黃，今湖北省黃岡市
潛，今安徽省潛山縣；桐，今安徽省桐城市。
47. 以鳳廬道奉檄守禦 以鳳陽、廬江二府兵備道之官，奉命守禦。明代設有分
巡道、兵備道。巡察州府的民事為分巡道；掌理州府的兵備為兵備道。檄，
音ㄒㄧˊ，古代官府用以徵召、曉諭的公文。
48. 更休 輪流休息。
49. 幄幕 帳幕。幄，音ㄨㄛˋ。
50. 令二人蹲踞而背倚之 命令兩位士兵蹲坐著，自己席地而坐，背靠著他們 ，
以稍事休息。蹲，音ㄉㄨㄣ，彎著膝蓋，臀部不著地。踞，音ㄐㄩˋ，彎著
膝蓋，臀部著地。此處只取踞之義。
51. 漏鼓移 指每過了一更。漏，刻漏，指用銅壺盛水滴漏以計時的器具，稱作
漏壺；鼓，更鼓；兩者係古代計時、報時的器具。一夜分為五更，交更則擊
鼓報時，所以五更又叫五鼓。
52. 番代 輪番替代。番，次序。
53. 甲 上綴鐵片的戰袍。
54. 迸落 散落。迸，音ㄅㄥˋ，散。
55. 鏗然 形容清脆響亮的聲音。鏗，音ㄎㄥ。
56. 少休 稍作休息。
57. 躬造左公第 親自到左公府第。造，至。第，住宅。
58. 候太公太母起居 向太公、太母請安。太公、太母，指左忠毅公的父母。候起
居，指請安問好。
59. 宗老塗山 宗老，族中的長輩。塗山，名文，字爾止，為方苞族祖。順治時
隱居江寧（今南京市）。著有塗山集。
60. 善 友好。
61. 乃親得之於史公云 是從史公處親自聽到的。乃，是。云，結尾助詞，無義

【問題討論】
一、從哪些地方可以看出本文是一篇逸事而非正式的史傳？
二、請從本文所記述的左忠毅公與史可法師生間的兩件逸事，指出左忠毅公的為
人如何？
三、史可法常對人說：「吾師肺肝，皆鐵石所鑄造也！」意何所指？在本文中的
作用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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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四、從本文中的哪些話語，可以看出左忠毅公對史可法的期許？史可法如何報答
左忠毅公的期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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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賞析】
本文記左忠毅公之事，對左公的言行事蹟略而不詳，只記敘他和史可法師
生之間的兩件逸事：左公視學京畿，識拔史可法；左公身陷囹圄，訓勉史可法
盡心國事。通過這兩件事，精鍊而生動地刻劃出左公求賢若渴的高尚情操，以及
義薄雲天的愛國志節。全文共分五段：
首段寫左公賞識、提拔史可法的經過。不採直接說明的方式，而是透過三個
具體的情節，把左公的識才、愛才作了形象化的描寫。既顯現了左公的知人之明
也為下文預設了伏筆。
第二段寫左公雖身遭酷刑，仍念念不忘國事的忠貞志節。也不採直接說明的
方式，而是以史可法的探監經過及讚嘆語，十分形象化地刻劃出來。此段一方面
可看出史可法的有情有義，另方面也顯現左公的為國惜才，寫來可歌可泣，師
生情誼感人尤深。
第三、四段記敘史可法於公則為抗禦流寇，不辭勞苦；於私則能善盡子弟之
道。既印證了首段左公的知人之明，也照應了首、二段左公對史可法的期許勉勵
此兩段一寫公事，一寫私情，於公事著墨較多，於私事則用筆頗省，也襯托出
左公以公事為重的胸襟懷抱。
第五段交代所敘逸事的由來，既強調了內容的依據，在形式上又與首段「先
君子嘗言」一語相呼應，造成了首尾銜接，圓活自如的效果。
綜觀全文，蓋具有下列幾個特點：一、結構嚴謹，不僅末段回應首句，三、
四段也與一、二段銜接緊密。二、襯托點染，全文有不少地方寫史可法，但無一
不在突顯左公。三、形象鮮明，寫左公的獎掖後進、剛毅不折，都是透過具體的
事件使其形象化。四、用筆簡潔，篇幅雖不長，但內容豐富；尤其善用短句，把
左公識拔人才的毫不猶豫之狀，以及史可法探監的險狀、左公對史可法冒險的憤
怒之情，刻劃得極為生動而逼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