创意与设计 | 专题策划：设计史 Special Planning：Design History 029

设计之物？ 再论设计史与物质文化研究的关系与界限
文 ／ 冯钰颖 （中国美术学院 文创设计制造业协同创新中心）

The Designed Object? Relationship and Demarcation of Design

History and Material Culture Studies
摘 要 ：“物质文化”成为设计史研究的一个关键词，这一现象背后是设计史的“物转向”。 波及整个人文社科的“物转向”，在设计史领域主
要表现为设计史和物质文化研究的同盟关系。 设计史将物质文化作为一个第三方引入了一场经典论辩：设计究竟是艺术还是技术？ 这为
设计史带来了一批以物为中心的研究。 不过，设计史没有全盘接受物质文化研究，它将自身定义为一门学科的取向与物质文化研究对学
科化的拒绝存在分歧。 设计史关注“设计之物”，将物质文化视为扩展研究空间的一种手段。 当下，设计史的物转向已构型为一类范式，相
较于物质文化研究的广泛兴趣，设计史对物质文化有着特殊的关注点。
关键词 ： 设计史；物质文化研究；物转向；设计之物

Abstract： "Material culture" has become a keyword in design history, behind this phenomenon is the "material turn" in design history.
The "material turn", which has spread throughout the humanities and social sciences, has manifested itself in the field of design history
as an alliance between design history and material culture studies. Design history introduced material culture as a third party to a
classic debate: is design art or technology? This tactic brought a great number of object-centred studies into design history. However,
design history did not accept material culture studies entirely, and its orientation towards defining itself as a discipline diverged from
material culture studies rejection of disciplinarization. Design history has focused on the "designed object", seeing material culture as a
means of expanding the research scope. The material turn in design history has now been constructed as a paradigm with a particular
focus on material culture compared to the broader interest in material culture studies.
Key words ： design history; material culture studies; material turn; designed object

DOI： 10. 3969/J. ISSN. 1674 — 4187. 2023. 05. 005

新世纪初，“物质文化”开始成为设 studies, MCS）的同盟关系，这进而使得 为物质文化研究非学科化的特征能够

计史研究的热点。在设计史领域对物质 设计史的叙事模式从以人为中心转向 包容不同领域的研究，而这一点却也是
文化、物质性给予越来越多的关注，这 以物为中心。设计史的物转向之所以成 设计史与物质文化研究的界限所在。设
种现象可称为设计史的“物转向”（material 立，一是因为设计史这门现代学科的定 计史为了维护自身作为一门现代学科
turn）。设计史的物转向首先表现为设计 位并不明确，这尤其体现为设计究竟是 的独立性， 关注的是 “设计之物”
史 与 物 质 文 化 研 究 （material culture 服从于艺术还是技术的论争。 二是因 （designed object），或言“设计的对象物”，

基金项目： 四川省哲学社会科学重点研究基地现代设计与文化研究中心项目（MD23E005 ）。
作者简介： 冯钰颖，中国美术学院文创设计制造业协同创新中心博士研究生。 研究方向：设计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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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非世间万物。这一类以物质文化为视 实在论（Speculative Realism）、新物质主

点的设计史研究在今日已成范式。 一、
设计史的 “物转向 ” 义（New Materialism）、客体导向本体论
本文主要讨论英语世界的情况。学 （Object-Oriented Ontology）、 行动者网
者陈红玉曾在 《物质文化研究与设计 新千年前夜，“物质文化”开始成为 络理 论 （Actor-Network Theory）等 理 论
史》一文中将设计史与物质文化研究并 设计史研究的热点。设计史持续关注物 的建构 [2]，以及人文社科学者高度关注
置讨论， 但并未探讨二 者间的关系和 质文化长达20余年，这点可用两组数据 物质性的知识现象，是1990年代以来人
界限所在，因为“界定两者的关 系似乎 佐证。第1组数据：将1973年至 2022年期 文社科领域最有影响力的趋势之一。艺
有害无益”， 更应该以交叉学科路径促 间设计史出版物数量，与物质文化相关 术史学家露丝·菲利普斯（Ruth B.Philips）
[1]
使二者的发展 。可是，设计史毕竟不等 的设计史出版物数量进行对比（见图1）， 认为，物转向是对1980年代末至 1990年
于物质文化，设计史并不似物质文化那 可见物质文化相关的设计史出版物数 代初以来视觉转向（visual turn）的回应，
样受到广泛关注，《物质文化杂志》 量（红线）与设计史出版物总量（黑线） 就像视觉转向是对 1970 年代 至 1980 年
（Journal of Material Culture ） 的影响力 在50年间均呈总体上升趋势，且二者走 代人文社科领域中占统治地位的“语言
因子远高于 《设 计 史 学 刊 》（Journal of 向几乎趋于一致。 这表明， 设计史自 学转向”（linguistic turn）的回应那样 [3]。
Design History ）。造 成 影 响 力 差 异 的 原 1970年代成为独立学科以来，始终高度 在艺术史领域，与物转向同时兴起的是
因在于，物质文化研究并不将自身视为 关注物质文化。 以英国为中心的艺术人类学（Anthropology
一门学科，而设计史要求自身的独立学 第 2 组 数 据 ：对 《设 计 史 学 刊 》《 设 of Art）和 新 艺 术 史 （New Art History），
科地位，这使得物质文化研究的范围比 计问题》《设计与文化》3 份期刊关键词 也将物质世界和物质性作为研究视
设计史要宽泛得多。所以，如 果物质文 的 综 合 统 计 表 明 ， 至 少 在 1995 年 至 点。艺术人类学家阿尔弗雷德·盖尔（Alfred
化研究不是一门学科，那么设计史和物 2022 年 间 ，“物 质 文 化 ”和 “物 质 性 ”是 Gell）曾探 讨 亚 瑟·丹 托 （Arthur Danto）
质文化研究“交叉学科”的主张便不能 设计史和设计研究领域的热点议题 对艺术作品（artwork）和人造物（artefact ）
成立。另外，如果避而不谈二者间的关 （见图 2）。 两个概念的区分问题。盖尔反对丹托的
系，就会误以为设计史本就是一门以物 上述数据表明的是设计史对物质 知识分类， 认为人造物同艺术作品一
为中心的学科，且不能让设计史建立起 文化的关注度，但不能说明设计史存在 样，也是“复杂意图性的对象化”[4]。盖尔
坚实的学科身份认同。因此，界定二者 “物转向”。所谓“物转 向”，指的是思辨 的观点中隐含着去除主客 体间等级制
间的关系和界限非但不会 让研究教条
4 500
化， 反而会让设计史更清楚自身 的位 同时含有“design history ”和“material culture ”的出版物数量
4 000 2 586
含有“design history ”的出版物数量
置。这样，设计史才能维护自身长期以
3 500
来坚守的学科阵地。 3 000
出版物数量 / 篇

2022年《研究生教育学科专业目录》 2 500
的发布促使国内学者重新审视设计学 2 000
的定位。这一波讨论的核心在于：设计 1 500 1 281

学究竟是“艺术设计”还是“工业设计”？ 1 000 677

381
在这一看似非此即彼的问题上，英语世 500 98 190
0 0 1 0 3 0 4 14 30
界引入了“物质文化”的概念，将艺术设 0
1973 1978 1983 1984 1985 1986 1991 1996 2001 2006 2014 2018 2020 2022
计和工业设计都收束在这一伞状术语 时间 / 年
之 下 。或 许 ，这 也 是 调 解 中 国 “艺 术 设
计”“工业设计”之争的一条出路。 图1 1 9 73 —20 22 年间含
“物质文化”
的设计史出版物数量折线统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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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0 之物”编撰精美的图录。然而，从 1990年
51
50 代开始，以物质世界和物的物质性为核
45
心的新视点走入了设计史的教学场域。
40 37
关键词数量 / 条

20世纪末，设计史的教学项目开始
30 26 被命名为“设计史与物质文化”。英国设
22 22
20
18 计史研究重镇布莱 顿大学自 1990 年代
16 16 16 15 15 14 14 13 13 13 13 13
起开设“设计的历史与物质文 化”研究
10
生项目；已逝的设计史学家、物质文化
0
1 2 3 4 5 6 7 8 9 10 11 12 13 14 15 16 17 18 19
研究者朱迪·阿特菲尔德（Judy Attfield）
不同关键词 在 1994 年前后开始在南安普顿大学温
1.设计；2.设计史；3.建筑；4.现代主义；5.设计教育；6.时尚；7.物质文化；8.平面设计；9.史学；10.现代性； 彻斯特艺术学院教授设计史与物质文
11.19 世纪；12.技术；13.家具；14.民族认同；15.艺术；16.消费；17.身份；18.物质性；19.织物
化研究生课程。另一方面，英国物质文
图2 1 9 9 5 —20 22 年《设计史学刊》
《设计问题》
《设计与文化》出版物关键词统计 化研究同样关注设计史。伦敦大学人类
学系是物质文化研究的主阵地之一，创
的观念，这就将艺术的研究范畴扩展到 一门以物为中心的学科，如设计史学家 办了《物质文化杂志》。该校人类学系的
了更宽泛的人造物世界。另外，发端于 谢 尔 提·法 兰 （Kjetil Fallan）所 言 ，是 关 物 质 文 化 方 向 由 丹 尼 尔·米 勒 （Daniel
[6]
1970年代的“新艺术史”，受1960年代激 注“历史人造物之文化意义”的学科 ， Miller）带头，为物质文化视角下的商品
进运动的影响很深。新艺术史学家要求 并且认为设计史的前身是艺术史领 域 研究和数码研究贡献良多； 相较米勒，
打破高雅艺术的教诫， 关注大众文化， 对工业艺术、应用艺术以及装饰艺术的 该 校 艺 术 人 类 学 家 苏 珊 娜·库 希 勒
关注日常生活的物质世界。在新艺术史 历史研究；但是，设计史并非在形成之 （Susanne Küchler） 和设计人类学家亚
学家眼中， 物质并不是观念的反题。他 初就着眼于物的物质性方面，它最初关 当·德 拉 辛 （Adam Drazin ）的 研 究 更 明
们认为，观念在构成艺术来源和资源的 注的是物的构思过程。换句话说，设计 显 地 将 物 质 文 化 研 究 和 设 计 研 究 、设
[5]
意义上，也具有物质性 。这种观点与雷 史在形成之初的焦点不在于设计的对 计史结合起来。此外，曼彻斯特大学出
蒙德·威廉姆斯（Raymond Williams）所 象物本身，而在于设计师及其创造力。这 版 社 的 “设 计 研 究 与 物 质 文 化 ” 书 系
主张的“文化唯物主义”相似，有意打破 就让设计史陷入了黑兹尔·康威（Hazel （Studies in Design and Material Culture
作为意志的主体和作为物质的客体之 Conway）所 说 的 “英 雄 主 义 路 径 ”的 格 Series），自1990年代以来出版了大量从
[7]
间的二分法。新艺术史的关键杂志之一 套之中 ，或则聚焦格罗皮乌斯、威廉· 物质文化研究出发的设计史著述。
是 1979 年至 1989 年间由米德尔 塞克 斯 莫里斯这样的“英雄”设计师，或则聚焦 这种设计史与物质文化研究结盟
多 科 技 术 学 院 （Middlesex Polytechnic ） 像雷蒙德·罗维、伊姆斯夫妇这样的“明 的现象不只发生在英国。1993年， 苏珊·
发 行 的 《布 洛 克 》（Block ），其 编 辑 和 作 星”设计师。这样，在激进的 1960年代来 韦伯（Susan Weber）于纽约创办巴德 研
者多在高校中教授设计史课程，这段往 临之前，有关于设计的历史写作呈现出 究生中心（Bard Graduate Center，BGC），
事是设计史学史的开端。这意味着，如 一种现代设计“艺苑名人传”的态势。即 招收主攻装饰艺术、设计史和物质文化
果 将 “物 转 向 ”视 为 一 种 思 潮 ，那 么 设 便是在20世纪尾声，设计史出版物仍然 的研究生。 巴德研究生中心于 2011 年
计史在其学科形成之时就已经受到了 被出版商归类为“视觉文化” [8]，这 表明 重 新 刊 行 的 《西 城 86 街 ：装 饰 艺 术 、设
它的冲刷。在这种情况下，设计史的物 设计活动仍被主流世界认为是以视觉 计史与物质文化》（West 86th：A Journal
“转向”是否成立？ 为中心的一种美饰。因此，设计史似乎 of Decorative Arts, Design History and
尽管许多人都认为，设计史本就是 就应该书写“好设计”的历史，为“理想 Material Culture），由芝加哥大学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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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行，是现行唯一一份同时以物质文化 物质文化研究结成了同盟关系。 七八十年代，设计史成为独立学科，其合

和设计史为名的杂志。 另外，2013年由 法性来自于设计史研究生项目、 设计史
该校荣休教授、前《设计史学刊》编辑帕 二、设计史与物质文化研究的关 学会（Design History Society）与《设计史
特·柯卡姆（Pat Kirkham）和 苏 珊·韦 伯 系与界限 学刊》 的建立。1977年成立的设计史学
合编的 《设计史： 装饰艺术与物质文 会，从艺术史学家联合会（Art Historian
化 ，1400— 2000》是 设 计 史 的 经 典 教 科 设计史与物质文化研究的 结盟促 Association）中 分 离 而 来 。 英 国 设 计 史
书 [9]。2021 年 ，该 校 任 命 物 质 文 化 研 究 成 了 设 计 史 的 “物 转 向 ”，而 这 种 同 盟 的发源地之一，米德尔塞克斯多科技术
者、 人类学家阿尔君·阿帕杜莱（Arjun 正是二者间的关系所在。那么，为什么 学院，也是“新艺术史”的主阵地。艺术
Appadurai）为马克思·韦伯全球讲席教 设计史与物质文化研究能够结成同 史是设计史的父母学科。但是设计并不
授。 巴德研究生中心的研究者多 为设 盟？ 物质文化研究在 1980 年代领域形 是艺术， 设计史也无力成为艺术史。如
计 史 、艺 术 史 领 域 的 学 者 ；另 一 方 面 ， 成 之 时 ，焦 点 在 于 消 费 。因 此 ，物 质 文 果设计史要从艺术史当中独立出来，那
威斯康辛麦迪逊大学的设计与物质文 化研究对设计的兴趣首先是由作为消 么它的特殊性何在？ 以谢尔提·法兰为
化中心 （Center for Design and Material 费对象的设计之物引发的。不过，对物 代表的设计史学家认为，工业革命带来
Culture, CMDC） 则代表了设计研究与 质文化研究而言， 设计史却 并无吸引 的生产分工细化进一步导致设计职业
物质文化研究的同盟关 系。1997 年，物 力。这一方面是因为，在消费研究者 的 化，设计是工业化的结果，因此设计史
质文化研究领域的关键文本《美国物质 凝视下，设计是“形式的风格化”，无论 应当书写工业设计的历史 [6]。按照这种
文化：研究领域的形成和发展》由现威 现代设计再怎么强调功能至上，都只是 定义， 设计就不只是和艺术纠缠不清，
[11]
斯 康 辛 麦 迪 逊 大 学 荣 休 教 授 安·斯 玛 一种 “功 能 主 义 神 话 ” ；另 一 方 面 ，设 它和工程、技术也纠缠不清。如 果设计
特·马 丁 （Ann Smart Martin） 和 德 拉 维 计史的写作被认为是在 模仿艺术史的 是工业设计，那么设计史和技术史的界
尔 大 学 荣 休 教 授 里 奇·加 里 森 （J. 写作。 丹尼尔·米勒嘲讽设计史是一种 限何在？另外，将设计仅仅等同于工业
[10]
Ritchie Garrison） 编 辑 出 版 。1998 年 ， “假艺术史”，“任务是找出伟大的个人， 设计，还限制了设计史研究的时间与空
斯玛特·马丁受聘为威斯康辛麦迪逊大 比如雷蒙德·罗维，或者诺曼·贝尔·盖 间。因为如果设计只是工业生产体系中
学艺术史系教授，随后于该校成立设计 茨，将他们描述为现代大众文化的创造 的一环，那便只有工业化之后的时期和
与物质文化中心。 者” [12]。与之相反，设计史对物质文化研 建立了工业生产体系的地区才是设计
因此， 设计史的物转向的确存在。 究却有种“一厢情愿”的热情。设计史对 史的合法研究范围[13]。
它就发生在学科建设的早期阶段，几乎 物质文化的关注使它几乎要把“物质文 这场辩论好似永无休止，即便在中
[8]
与人文学科的物转向同步，在1990年代 化”转换为“设计史”的代名词 。设计史 国也是一样：设计究竟是艺术还是技术？
发生，在新世纪成长。设计史 的物转向 为何如此青睐物质文化？从设计史学史 在艺术设计与工业设计两个阵营的长
之所以特殊，正是因为这一思想转向参 的角度来看，设计史其实是将物质文化 期对立下，物质文化作为一个第三方调
与了设计史的学科构建过程， 这也是 当作中介，来调解长期以来“设计”的艺 解员正式出场。1988 年，《设计史 学刊》
多数人误以为设计史本就以物为中心 术、技术之争。 创刊，随后成为世界范围内最重要的设
的原因。事实是，尽管设计史的研究对 谢尔提·法兰称模仿艺术史的设计 计史专门杂志。学刊创刊号曾言：“该杂
象的确是看似更具物质性的所谓 “应 史叙事为“设计的艺术史”（art history of 志尝试促进与其他探索物质文化的学
用 艺 术 ”，但 是 设 计 的 历 史 学 ，也 即 设 design）[6]， 这种叙事看似是设计将自身 科联合……编辑们鼓励有关于前工业
计史的书写范式却并非从一而 终地以 误认为艺术，实则缘于设计史和艺术史 时期和非欧洲社会的设计类文章投
物为中心。而设计史之所以能够成功转 的亲缘关系，以及设计史作为一门刚刚 稿 ，同时欢迎关注至今仍被忽视，或未
向以物为中心的写作，恰恰是因为它与 独 立 的 学 科 所 表 现 出 的 困 窘 。20 世 纪 被充分探究的领域、主题的文章前来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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稿。”[14]可见，设计史此时已倾向于将设 式同时成为设计史与物质文化研究间关 克在其1971年出版的著作《为真实的世

计界定为物质文化。此后便是前文所述 系的结果，以及二者间的界限所在。 界设计》 中对设计的定义极为相似。米
的种种以“设计史与物质文化”为名的 勒的“对象化”和帕帕奈克的“设计”，重
研究生项目与书系涌现，以及“设计史” 三、设计之物 ： 关键概念与焦点 点都在于人造物世界的创建过程，也就
一词几乎为“物质文化”所取代 的趋势 议题 是“设计之物”的生成和运动过程。
显现。设计史将物质文化引入这场争论 “物 质 性 ”（materiality）是 “ 设 计 之
带来的结果， 便是设计史的物转向，这 设计史与物质文化研究的结盟带来 物” 范式的第二个关键概念 。2005 年，
一转向又促使设计史与物质文化研究 了以“设计之物”为名的研究范式。这一 丹尼尔·米勒出版了《物质性》论文集，
结盟，进而孕育了以“设计之物”为名的 范式将经过设计的物作为研究对象，有 其中收录了他以“物质性”为题的导读
研究范式。于是，“设计之物”成为了设 文化研究的理论建构色彩。 需要明确的 性论文。文中，米勒阐述了他对人造物
计史与物质文化研究的接合点，使设计 是，这一范式对设计的定义更贴近维克 世界物质性的理解。米勒认为，物质性
史脱离了艺术设计、工业设计两种都略 多·帕帕奈克 （Victor Papanek）的 定 义 ： 看似与 “人性”（humanity）“非物质性”
显狭隘的设计定义。 “任何一种朝着渴望的、可以预见的目标 （immateriality）相 对 ，但 是 人 性 和 非 物
[16]
但是，设计史毕竟不等同于物质文 行进的计划和设想都是设计过程” 。因 质性中也蕴含着物质性。因为物是渗透
化研究。那么二者间的界限何在？这就 此，无论是柯律格（Craig Clunas）笔下晚 性的实质和存在，无论是思想还是赛博
[17]
要回到物质文化研究的界定问题。什么 明文人的“享乐之物” ，还是设计人类学 格 ，都 无 法 脱 离 物 质 世 界 [19]。在 设 计 之
是物质文化？在孟悦看来，它不是一门 家 艾 莉 森·J. 克 拉 克 （Alison J. Clarke ） 物对物质性的探讨中，“物质性”是一个
[18]
新的学科，也不算是新的研究对象，而是 笔下的“特百惠” ，都属于“设计之物” 总括性的术语，它可以被用于描述维多
“一个激发新思考和促进新的对话的场 范式。 利亚时代煤炭的杂乱 [20]，也可以被用于
所” [15]。也就是说，物质文化研究拒绝了 对“设计之物”范式而言，第一个关 指称荷兰服装设计师亚历山大·凡·斯
学科化。与之相反，设计史明确要求自 键概念是丹尼尔·米勒在其 《物质文化 洛 贝 （Alexander van Slobbe ） 对 面 料 质
身作为独立学科的地位。设计史之所以 与大众消费》中运用的核心概念“对象 感的强调 [21]。
要从艺术史中脱离出来，正是因为它要 化”（Vergegenständlichung）。丹尼尔·米 “设计之物” 范式的第三个关键概
求成为一门独立的学科。不仅如此，当 勒 的 对 象 化 概 念 是 对 黑 格 尔 “异 化 ” 念是“中介”（mediation）。2009年，李兹·
马格林在1992年提议用 “设计研究”涵 （EntäuΒerung）概念的解读。而在黑格尔 玛 菲 （Grace Lees-Maffei）在 《设 计 史 学
盖设计史的时候， 引起了设计史学家 那里，“异化”的概念更接近“外化”，指 刊》发表了《生产—消费—中介范式》一
阿 德 里 安·福 蒂 （Adrian Forty） 和 时 任 的是人将自身的主体性让渡到外部世 文，提出在约翰·沃克（John A. Walker）
《 设 计 史 学 刊 》 编 辑 乔 纳 森·伍 德 姆 界的过程。在马克思和西方马克思主义 将设计史 的研究模式归纳为 “生产—
（Jonathan M. Woodham） 的激烈反对。 者之后，“异化”“对象化”与“物化”被赋 消费” 之后 20 年， 设计 史研究转向了
这种对学科地位的坚守使 得设计史学 予了消极的所指，变成了用于批判机器 “ 生 产—消 费—中介”范 式 （Production-
家 不 停 地 追 问 自 身 的 合 法 性 何 在 。当 生产和工具理性的武器。丹尼尔·米勒的 Consumption-Mediation， PCM）。 李兹·
物质文化研究者关注数字化、互联网与 “对象化”指的是人通过其意识创造出形 玛菲所言的中介指的是家庭建议手册、
赛博格，尽管设计史学者也对此很感兴 式。这种形式不一定是物理形式，做梦也 时尚杂志、广告一类在生产与消费之间
趣，但它必须以设计为名，去研究信息设 是对象化的过程。因此，米勒意义上的 发挥 媒 介 作用的物质对象，而这些“中
[12]
计、电脑设计。换言之，无论设计史“物转 “对象化”就是主体的外化过程 。米勒 介”本身也是“设计之物”。李兹·玛菲认
向”的倾向性何其明显，它都必须回到 在1987年建构对象化的理论时，并没有 为，对中介的关注能够补充以物为中心
“设计之物”。这也就使得“设计之物”范 意识到其实他的概念和维克多·帕帕奈 的历史阐释，即在以物为基础的历史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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析 之 上 ，看 见 物 的 文 化 、社 会 、历 史 语 领域。 新的历史写作有着民主化的特 转向”同样值得关注。设计史的物转向

[22]
境 。这种观点之所以成立，是因为“设 点，要求书写无名者的历史。对“设计之 与全球转向在实践中形成合流，这让研
计之物”本身就是一种中介，在个人与 物”范式而言，这一视点迁移让研究者 究者开始将“设计之物”置于全球流动
社会、人与其日常生活、人与 其期望之 看到了1950年代以来的“自己动手运动” 的 语 境 中 来 考 察 。2011 年 ， 《 全 球 设 计
间发挥调解作用。 （Do-It-Yourself Movement）。《设计史学 史》论文集出版，为全球流动中的“设计
以上关键概念表明，探究“设计之 刊》在2006年出版了“自己动手：民主与 之物”研究做出示范 [29]。阿尔君·阿帕杜
物”需要跨学科的视点。譬如，在设计史 设计”特刊。在特刊导读中，保罗·阿特 莱在1968年出版的《物的社会生命》，也
与人类学结合的领域，有研究者用人类 金森（Paul Atkinson）指出，设计一般被 探讨了全球流动中的物质文化 [30]。伊戈
学家马塞尔·莫斯（Marcel Mauss）的观 认为是职业设计师的 活动， 是商品再 尔·科 普 托 夫 （Igor Kopytoff）在 该 文 集
[23]
点来解读婚礼中的礼物交换与消费 ； 生产循环的一个部分，但“自己动手”却 中提出“物的文化传记”，随后成为一类
在设计史与博物馆学结合的领域，研究 是二者的反题。这是因为，“自己动手” 探究路径，聚焦“设计之物”的研究者以
者关注博物馆、展览以及世界博览会上 是一种自我驱动、 自我指导的业余设 此为出发点，检视物的能动性以及物在
的设计之物，他们或则聚焦现代主义设 计和生产活动， 是一种更为民主化的 社会和文化环境中的位置[31]。
计在博物馆中的展演，或则聚焦世界博 设计过程，它与商品的终端用户关系更 可见，“设计之物”范式将设计视为
览会和博物馆建制中设计之 物的殖民 为密切[25]。 一种对象化的过程， 关注物的物质性，
主义问题；在 设 计 史 与 科 学 技 术 研 究 第二个焦点议题是儿童世界的“设 长于以物为基础的分析方法。“设计之
（STS）结合的领域，社会学家布鲁诺·拉 计 之 物 ”。 社 会 学 家 菲 力 浦·阿 利 埃 斯 物”是人与物质世界、人与人类社会、人
图尔（Bruno Latour）的行动者网络理论 （Philippe Ariès）的“儿童的世纪”在1960 及其期望、人及其日常生活之间的中介。
[26]
可 被 用 于 分 析 设 计 之 物 的 能 动 性 。在 年出版后掀起了儿童研究的热潮 。儿 而跨学科方法则能够帮助史家解析“设
“设计之物”范式的建构过程中，除了以 童世界的“设计之物”最直接地体现为 计之物”的多维中介作用，使得“设计之
上3类较典型的研究之外，还存在其他 3 玩具。2012年7月至11月，“儿童的世纪： 物” 范式扩展了设计史研究的社会维
个焦点议题。 与设计一同成长，1900—2000”（Century 度、地理维度和时间维度。
第一个焦点议题是日常生活视域 of the Child：Growing by Design, 1900—
下的设计之物研究。这是设计史与物质 2000） 展览于纽约当代艺术 博 物 馆 展 四、
结 语
文化研究结盟最显著的成果。这类研究 出，集中展示了一批为儿童设计的现代
帮助设计史走出视觉中心主义，走出英 主义物品（见图3）。玩具的复杂性在于， 作为设计史和物质文化研究 结盟
雄叙事，看到通俗文化的对象化过程及 它们更能揭示成人对童年的期望而非 的结果，“设计之物”范式调解了长期以
结果。朱迪·阿特菲尔德 1999 年出版 的 儿童真实的经验。像乐高这样的建造类 来设计史和设计研究领域“艺术设计”
著作《野性之物：日常生活中的物质文 玩具，是教益理性的对象化，也是成人 “工业设计”间僵持不下的对立关系。新
[27]
化》系统地对日常生活中的设计之物进 愿景的对象化 。 儿童世界的另一种 的研究范式将设计视为一种对象 化过
行了理论化，阿特菲尔德想要探究的是 “设计之物”是童装。有研究者曾探讨斯 程，将这两种设计的定义都涵盖在“物
物不再神圣的社会生命，是“混乱日常 堪的纳维亚地区的连体雪服如何让儿 质文化”的名下。“设计之物”是以物为
生活 ”和 “无 序 世 界 ”中 的 设 计 之 物 [24]。 童适应福利国家的经济需求 。在这里， [28]
中心的研究路径，但这并不意味着研究
从历史学的角度来看，这样一种从理念 “设计之物” 在儿童世界和成人世界之 者可以脱离人类社会及其历史文化语
到世俗的视点迁移并不陌生。早在 1970 间发挥着中介作用。 境来探究物自身。然而，“设计之物”对
年代前后，西方历史学就已经开始从政 第三个焦点议题是全球流动中的 物质性的关注使得物免于 “主体 的暴
治史转向家庭史、日常生活史等新史学 “设计之物”。新千年后，设计史的“全球 政”，使得设计史研究走出既往的“英雄
 创意与设计 | 专题策划：设计史 Special Planning：Design History 035

源自：MoMA 源自：MoMA
（a ） （b ）

图3 “儿童的世纪”展览

主义路径”，得以与人文社科的民主化 University of Michigan Press, 2013 ： Yale University Press, 2013.

趋势合流。“设计之物”同时也是设计史 134-143. [10] MARTIN A S, GARRISON J R.
和物质文化研究之间的界限所在。设计 [4] GELL A. Vogel's net ： traps as artworks American material culture ： the shape of
史将自身视为一门学科，而物质文化研 and artworks as traps [J]. Journal of the field [C]. Winterthur ： Winterthur
究拒绝了学科化。因此，设 计史家必需 Material Culture, 1996, 1(1) ： 15-38. Museum, 199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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